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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一百二十二章為什麽要為了河水哭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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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為什麽要為了河水哭泣呢”

就算是再如何心緒繁雜,容小龍也是個傷患。他沒有太多多餘的精力可以做到他心事重重到徹夜難眠的地步。

他很快就陷入了睡眠深處。

朱成良看到這個時候進來了一位老者,白須,長衫,手提藥箱。他聞聽呼吸,就放緩了腳步。走近後撥開幔帳的動作也是緩緩行動。

朱成良不知道他是誰,可是這個老者給他的感覺很是平和舒適,令他心安。於是朱成良當下就打消了原本想要叫醒容小龍的舉動。

來者是閆大夫。

閆大夫按照時間過來查看傷勢。

卻在看到容小龍的臉色的時候皺起了眉頭:怎麽回事?按理說應該差不多結痂了,氣色也該同時有所好轉才對。怎麽不過半天不到的功夫,這臉色又變得如此憔悴了?

他怒視門口:難道是趙帛?

生氣歸生氣,閆大夫還是很懂事情輕重緩急的。

容小龍當下狀態很不好查驗傷口。他側睡,緊緊蜷縮手腳,那一側受傷的傷口被他捂在被子底下。若是要掀開,勢必要吵醒他。若是如此,不如直接吵醒他再查看。

閆大夫有些不忍。陷入為難。

但是他睡的如此不安,即便是睡夢,大概也不是好夢。好夢不安眠。

不如不夢。

於是閆大夫把容小龍叫醒了。

朱成良:“……”

閆大夫振振有詞。他走皺眉,對著渴睡到臉都皺成一團的容小龍板臉:“大白天的就睡,晚上是準備去當偷嗎?——莫要去和趙小公子學,天天想著當什麽神偷……說到底就是閑的,偏向要沒有的。”

容小龍根本沒聽到閆大夫吐槽。他剛剛被叫醒,腦子都是蒙的,聽什麽都是雲裏霧裏。

他因為迷糊,也很配合閆大夫的檢查。

閆大夫本就皺眉,看到容小龍傷口上滲出的血水的時候,眉頭幾乎要打結:“你傷口崩了,自己沒察覺嗎?”

容小龍這個時候恢覆了一點清醒,他很乖覺地搖頭。

他臉色依舊很不好。

閆大夫也知道他精神不濟,於是只單方面數落,不打算讓他給予什麽反應。

但是就算是單方面數落,閆大夫依然沒有降低他的火氣:“不是千叮萬囑了嗎?要忌憂思,忌心情大起大落,忌多夢,忌…。。你都忘了?”

沒忘。一個字都沒忘:傷者治愈最好的藥就是充分休息,若是得不到充分休息,日日服用千年人參都是枉然。忌憂思,忌胡思亂想,忌心情大起大落。

總之,天塌下來,也要先養傷。只有別的高個來頂天立地。

……

話說的倒是一字不差……結果呢?

閆大夫一邊給他更換敷料和紗布一邊數落:“眼下是如何?是天塌了?還是高個都不頂用了?”

容小龍飛快瞄閆大夫一眼,撇嘴做委屈臉:“倒是得高個的才行啊。”

閆大夫若不是估計著容小龍有傷在身,當下就能反手給他一個爆栗子:“衛華個不比你高?”

容小龍說:“這又不是個高就能成的。若是這麽簡單,那竹竿不比衛華強多了?”

閆大夫不懂:“你們這些人哦……一個兩個的……既然這趟河難淌,就別過河了。”

閆大夫說的含糊,容小龍聽了卻笑。

“我以為閆大夫會說,這條河不好淌,就換一條河過呢。”

閆大夫說:“只要是河,就沒有好過的。若是有前行著給搭橋鋪路當然最好。可是往往那此橋是他開,此樹是他栽,這要是沒過橋錢,人家好好鋪的路,哪就能隨便便宜你了呢?大多數人,還是要淌水過河的。”

容小龍神情有些沮喪,他說:“那閆大夫,一輩子不過河也沒事嗎?”

閆大夫說:“沒事啊。在河邊蓋個房子聽水流聲也享受。你看我,沒過河的,一輩子也活了這麽大歲數了。”

閆大夫說:“我運氣好,那眼前河流,一輩子都是平平靜靜的。所以像我這樣住在河邊的,也不會遭什麽事。”

容小龍說:“那河流不平靜呢?”

閆大夫回答:“那就麻煩了。我有個一個朋友。和我少年時候同時求學於杏林堂,之後引為知己。我們發誓一輩子都醉心藥學,行醫救人。當然,這一輩子,我們也做到了。”

一個人說起往事,不會平白無故把另外一個人扯進往事中。除非那個人的經歷和上文有關。而他和閆大夫剛剛講的上文,是暴漲的河水……

“所以……閆大夫的這位知己……受累於暴漲的河水嗎?”

閆大夫點頭。他神色依然還是平靜的。或許這件事情真的已經成為往事。歲月的流逝抹去了太多的悲痛。只剩下陳述之後的麻木的傷感:“何止是受累啊……我的那位好友出身富貴,他是家裏的小兒子,本身也沒有要繼承家業的重擔,由著他喜歡什麽做什麽。他既然喜歡研讀醫術,那麽就該去天下最有名的杏林堂去讀書。他既然學成歸來,自然就該為他在太醫院某一個差事。”

容小龍當然記得閆大夫之前就是太醫。專研刀劍之傷。後來告老還鄉,才被趙家請來。

“難道閆大夫和好友一同供職了太醫院?”

看閆大夫出身,並不像是富貴人家,否則也不會告老還鄉還要別處謀生。若是好友出身優渥,那麽在自己供職太醫院的時候同時引薦了自己的好友也不是說不過去的事情。何況他們都是出身杏林堂。

杏林堂在世間大名鼎鼎。專收天賦極高或者對醫術有貢獻的孩子。若是天賦極高,哪怕是出身寒微,杏林堂也可以免除一切束修。甚至資助學生一切開銷。若是天賦不高,但是出身世家者,能夠提供不尋常的脈案,也可以入學。畢竟世家傳人,根基本就比尋常人深厚。稍加指點,日後也可以是良醫。閆大夫出身杏林堂,太醫院沒道理不會接納他。

閆大夫一邊搖頭一邊嘆氣:“他是南順太醫院的太醫。”

一句話,就說明了一切。

以至於他之後的補充都顯得很多餘:“南順亡國,皇室不肯降,一部分葬身火海,一部分跟誰十五皇子北渡大荒。他是貴人,被裹挾北渡,登上了去往北荒的船。”

北荒。原名北魏。多年前早已亡國。淪為沙漠。北荒雖然尚有石翠城。可是要從隔相江邊到達石翠城,中間要走過茫茫的無人沙漠。

那是沙漠。

沙漠無人。不代表沒有別的東西。毒蛇,郊狼,蠍子,蜈蚣,蜥蜴……這些東西都喜歡生活在黃沙之下。它們埋伏不動,等到被有人踩空它們的洞穴,受驚的動物才會飛竄而出,一口咬上小腿,把毒素註入肌膚。

那裏有毒物。

那裏還有西奧的邊界。

西奧一直沒有忘記北魏當年對此的欺淩。

西奧也沒有忘記當年容氏針對北魏財富的占蔔。北魏的皇城的消失和滅國一樣成了解不開的謎,成了天意。這也罷了。

可是另外一個天意,不可以發生。

容氏占蔔的另一個顯示那些財寶,那片地基,只屬於新朝。

——這話言猶在耳。

眼前就是南順的移民到此。這算是什麽?算是來印證天意的嗎?來接受北魏的財寶和地基的嗎?來開創新朝的嗎?

西奧國,從未停止對於踏上北荒的旅人的追殺。

任何人,只要踏上北荒,必死。

這是十五年前的事情。

閆大夫早已經接受了他的好友死在北荒的事實了。往事不可追,就如同,他當年也追不上那艘大船一樣。他趕去的的時候早就晚了。一點痕跡都沒有,千裏煙波,無處可放。一片雲帆,一抹水痕,都不見。

他唯獨對著江濤痛哭了一場。

他當時想渡江尋好友。卻被臨盆的妻子絆住了腳步。孩子呱呱落地,不能沒有父親。他咬牙等待時機。然後再也沒有時機。

三年後,隔相江烏雲蓋天,雷聲大動,震耳欲聾。三日後,連降三天暴雨,三天後雲消雨收,隔相江江水暴漲,再也不覆平昔日平靜之態。滾滾浪濤裹挾黃沙呈奔騰之態。江面滔滔滾滾,飛鳥不可停,浮木立沈。渡江無望。

且不知道容氏預算天意何時到來。但是當時知曉這個消息的閆大夫,卻已經明白了自己和好友的緣分,已經被天意斬斷了。

也是因為如此天意弄人。

閆大夫再也沒了勃勃雄心。他得過且過。有病治病,沒病補身。他這一生再無加官可能,更不談進爵。好在妻兒和睦,很是安樂。他偶爾飲酒,小酒助興之後就看天上月,問月:“天意啊,天意…。。天意要弄人,人有何種法子呢?”

他到底懂得知足常樂。感謝天意,送他一片還算和睦的人生和長壽的壽命。

他妻兒早他離去,他也不太過於悲慟。這是天意。天意無法擋。他是杏林聖手,都無法力挽狂瀾,這不是天意,又是什麽?

閆大夫告訴容小龍:“他就是被暴漲的河水裹挾的人。天意啊……我到底還是得天垂憐的。”

閆大夫面上一片淡然,言語也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可是對比容小龍,他的面色卻蒼白的更加厲害。

容小龍機械的由著閆大夫給他換好紗布,處理好傷口。閆大夫這次藥箱中連湯藥都帶了來。這個時候正溫。

他催促容小龍快喝:“等下涼了就失了藥效了。”

那藥味如何,朱成良是聞不到的。可是那藥汁濃郁,黝黑一片,看著都皺眉。容小龍居然面不改色給他喝了下去。

閆大夫果然是大夫,連個蜜餞都不塞一個。只是很滿意容小龍表現。

他叮囑容小龍莫不要早早入睡。當心晚上精神。

容小龍點頭。很是乖覺。

閆大夫滿意。

再叮囑:晚上若是餓,也被吃的太滿,可喝點粥。這些事情不必特意要求,他會吩咐下去。

容小龍依然乖覺點頭。默默無聲地送走了閆大夫。

閆大夫關門。

隨著那聲門框相撞的聲音傳來,震落了容小龍眼眶一直包裹的一滴淚。

那一滴淚直接落在朱成良面前。令朱成良直接慌神。

朱成良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怎麽了?是藥太苦嗎?”

他滿屋子找蜜餞。

盛放蜜餞的琉璃盞在桌上。朱成良對容小龍招手:“這裏!這裏有蜂蜜泡的果子!你吃一顆就不苦了!”

容小龍哭的更厲害。

朱成良無法。在蜜餞和容小龍之間團團轉:“你別哭啊,閆大夫剛剛說,不可以心情大起大落大悲大痛的……你哭這麽厲害。不怕閆大夫生氣嗎?”

容小龍不停掉淚,哭的肩膀都在顫抖,朱成良心驚膽戰盯著容小龍一側的肩膀,他生怕容小龍哭的厲害,再把傷口給哭崩了。

一想到容小龍受傷是為了找他。如今如此如此難過,又可能是因為藥苦。朱成良只恨不得代他受過。

可是這恨也只能歸恨。

他根本無能為力。

只能趴在床頭,楞楞看著他哭。

他連一同掉淚都做不到。

眼下來誰都行,來月小魚,來趙帛,來徐長生,來衛華。都行。只要是個活生生的人,能安慰容小龍,勸慰容小龍,哪怕是陪著他一起哭。就行。

然而容小龍誰都不想要誰來。

他只對朱成良說:“河水……”

他哭的顫抖,說話也斷斷續續。朱成良一時沒有聽懂,他耐心聽:“你說,什麽?”

容小龍重覆:“河水……。”

他抽抽鼻子。

重覆:“河水。”

朱成良聽懂了:“河水。河水怎麽了?”

容小龍有點類似於哭暈頭的語無倫次,又有點像是剛剛睡醒的茫然:“河水,淹沒了很多人……。”

朱成良以為他說的是隔相江暴漲的事情:“那是老天爺下雨才這樣的……”

朱成良咽下去半句話:你為什麽要為這個哭呢?

朱成良理解錯了。

容小龍不是為了隔相江哭。他哭的,是裹挾了閆大夫好友的那一場無形的河水。

南順亡國,始作俑者是容氏。可是這一場風波,影響的不單單是上位者的南順皇室,也不僅僅是為此付出代價的容家。還有那些無辜的百姓,淪為亡國遺民的百姓,以及根本對此無知的貴族。

容小龍以前不是不曾想過這個問題。想過一場風波累積者定然不止眼前之人之物。可是那些都是過往了,他再了解詳細,也不過是當個聽眾,被迫接受,被迫聆聽。然而如今,活生生的人站在他面前。他真正感受到了當時撲面而來的浪濤。

他就想站在暴雨之後的一片泥濘中。他想象不出來眼前曾經是怎樣的人家,唯獨要等到他從泥巴中撈出一只小小的鞋子,一個殘破的撥浪鼓,一個花燈……才能夠感到這一場風雨帶來的毀天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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