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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山莊避暑時,見過北靜王以後,紫鵑本打算回了賈府,便找個由頭同黛玉說清楚他是誰。

只一回來,就碰見迎春的事,接著一樁樁的事沒完沒了,完全沒想起這岔來。

鴛鴦催得急,紫鵑找不到機會同黛玉說悄悄話,只好拉雪雁一起陪著過去。

雪雁在前頭同黛玉並行,紫鵑墜在後頭,心情極為覆雜。

她知道北靜王對黛玉有意,斷不會做出什麽不堪的事來。但在這個時代,一個身居高位的王爺,若看上哪個姑娘,哪還有姑娘拒絕的份兒。

出了大觀園,進到榮國府裏,卻沒往賈母的西院去,鴛鴦直接將她們帶到了賈政的榮禧堂。

紫鵑一打眼就明白了,此番北靜王前來,算正式拜訪。

賈家雖然祖上有兩公榮耀撐著,到了如今這一代,已算是沒落了,只剩個說出去還算好聽的門面而已。

而北靜王貴為四王之一,登門而來,必得由賈政親自接待。

有什麽事,能讓一位王爺親自登門,還點名要見黛玉呢?

紫鵑愈發頭疼起來。

進到榮禧堂正廳,賈母與北靜王並排坐於首座,而賈政和王夫人則坐在下方。

黛玉有些驚詫,不知應該先向誰行禮,略一頓,嘴裏喚了聲“外祖母”,並行了個晚輩的禮數後,才面向北靜王,微一矮身,招呼道:“靜溶公子。”

賈政似乎想說什麽,北靜王只一個眼神,他便閉口不言了。

北靜王對黛玉笑道:“林姑娘。”

見過禮後,黛玉坐到王夫人的下邊兒,紫鵑和雪雁便站在後頭。

賈母看向黛玉,問:“林丫頭,可知這位‘靜溶’公子是何人?”

黛玉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一瞬,搖了搖頭。

賈母:“是北靜王爺。”

黛玉微凝起眉目,待反應過來,立即站起身,就要朝他行跪拜大禮!

北靜王忙道:“林姑娘萬不可如此,頭先已在山莊見過了,便如同那時一般,將我看成個平常男子就成,不必拘禮。”

黛玉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北靜王再道:“原是我不對。先時在山莊,只是閑來游玩,便沒同大家說明,免得禮節冗沈了去。今日亦當如此,好麽。”

他已將姿態一低再低,無人敢說什麽,黛玉只好重新坐好,改了稱呼道:“見過王爺。”

北靜王:“望林姑娘如先時一般,喚我靜溶,或本名‘水溶’就成。”

黛玉垂落眼皮,答道:“是。”

王夫人面上表現得像是個木頭人,心裏卻將這一切都看明白了。

之前元春總給家裏送來東西,只一對兒的,便言明是給寶玉和寶釵的。自元春省親,見過諸位姊妹後,便已挑上寶釵做未來的弟媳。

這完全合了王夫人的心意,感嘆不愧是母女,心意總能相通。

只元春一直沒同她這個母親說明,另一份禮物到底是誰備下的,還指定叫黛玉收下。反正元春有吩咐,她照辦就是。

上回,王夫人試探寶玉,問他娶寶釵可好?寶玉答道:“我想要的要不來,便是誰也無所謂了。”

只這一句,王夫人便知,她的傻兒子完全放不下林黛玉,心裏頭只住著個林黛玉!

她當時心下大亂,便去找了賈政,想方設法給元春送了封書信進宮。

如今見到北靜王登門而來,點名見黛玉,亦是什麽都明白了。

看來元春早已安排好林黛玉的去處,斷不會給寶玉留下任何幻想。

此生再無一絲緣。

想到這裏,王夫人不禁掛起個微笑。

賈政逢迎道:“王爺日理萬機,今日下臨鄙府,實乃我們的榮幸。”

水溶道:“何須說這些話,寧榮二公在上,曾為國出了多少力,猶記至今,不敢忘懷。”

賈政:“王爺客氣。”

水溶:“我今日來,除想看看寶玉,還因著在山莊時初見林姑娘,驚為天人。”

這話已是相當直白,不過賈政哪裏知道避暑山莊發生的事,聞言,看向黛玉,一時有些楞住了。

不止他,還有賈母也很驚訝。

只她活到這把歲數,人情世故老辣得很,只一瞬就恢覆了過來,接話道:“我這個外孫女,自小便放到府裏來養的,眼瞧著長成了如今的模樣兒,我心裏頭亦是歡喜得緊。”

黛玉很是羞怯地道:“外祖母,可別說了。”

水溶笑著看向她:“林姑娘禁得起所有讚詞。”

賈政極不自在地咳嗽一聲,他本以為北靜王心裏看重賈府,才會親自登門,不曾想卻是為個姑娘來的。

他心念一轉,無論王爺何種心思,林丫頭現下怎麽都算賈府的人,若她去了王爺府,那也是為賈府增光添彩,還多了個無比體面的助益。

思及此,他再不多言。

水溶心知自己的身份擺在那,各人都會比較緊張,於是拉家常般地道:“聽聞寶玉即將成親,婚期定在什麽時候?”

王夫人才想接話,賈母快一步道:“請先生算了生辰八字,定在八月七日這天,屆時還請王爺大駕賞光,鄙府不勝榮幸。“

水溶:“如此喜事,我一定到。想來這段時間,貴府很是忙罷。”

他的神情和語言極為放松,完全沒有王爺的架子,氣氛逐漸松快下來。

賈母:“是,為著寶玉的婚事,家中主事忙得腳不沾地,不說三書六禮各項,只為著騰挪這一處,便是個大工程。因此外邊兒總有些吵鬧,還望王爺見諒。”

水溶笑著點頭道:“難怪方才進府的這一路,見許多人腳步未歇,忙裏忙外。不過,為何還有騰挪這一項,莫非寶玉要出去單獨建府?”

賈母:“王爺,並非如此。只因寶玉成親了,大觀園裏還住著好些未出閣的姑娘,須得挪出來,到其它宅子裏住,便有些修繕的活計得搶著做好。”

聞言,水溶看向黛玉,問:“林姑娘也要從大觀園搬出?”

黛玉輕聲道:“嗯。”

水溶:“搬去哪處?”

黛玉看了王夫人一眼,誠實回答:“搬到太太後院的宅子裏。”

賈母怎看不出他擔心黛玉,忙道:“那處宅子還不錯,外邊有個樹林,家裏早上還商量來著,將那林子修繕一番,林丫頭搬了去,也算清靜。”

水溶微一頷首:“…老太太考慮得是。”

幾人又說了會兒閑話,賈母笑道:“王爺來了,只在這裏坐著也是無趣。何不到大觀園裏走走?”

水溶自然明白話裏的用意,道:“早聽聞大觀園‘天上人間諸景備’,如若能觀賞一番,實乃幸事。”

賈母笑得榮光煥發,看向黛玉道:“我這老胳膊腿兒了,怕是走不了太久。林丫頭,你便代祖母,陪著王爺逛園子罷。”

黛玉還未接話,賈政忙道:“我這就去叫寶玉來等著王爺,王爺若不嫌棄,晚些留在府裏用飯可好。”

水溶倒沒客氣:“那便叨擾了。”

黛玉只好依言,同北靜王一起出了榮國府,進了大觀園裏。

她不敢越鉅,只在他後頭跟著。水溶見此,一邊停下腳步等著,一邊道:“莫非林姑娘還未原諒我曾化名一事,不肯上前同行。”

黛玉:“王爺說笑。”

水溶道:“姑娘若真原諒了,便喚我本名罷。”

聞言,黛玉只得道:“是。”

兩人在前頭走著,紫鵑同雪雁墜在後頭。

雪雁年紀小,心眼大,黛玉又把她保護得很好,況且也不是頭回見北靜王了,因此對他王爺的身份沒什麽概念,一路閑著無事,弄花采蝶,很是自在。

獨留紫鵑一個人心如亂麻。

北靜王此番前來,當著賈母和賈政兩口子,已將意思表現得十分明朗了。

紫鵑怕就怕這個。

黛玉一個孤女,如今已沒了太多的利用價值,若她還能嫁給北靜王,對於賈府來講,完全就是天上掉的大肉餡餅,可謂將她殘餘的渣,都再壓榨了一番。

但北靜王如何能給黛玉幸福?

他王爺的身份,本就代表著權利與欲望的游戲,沒人能逃離這個噬人的漩渦。

紫鵑同黛玉相處了這麽久,明白她一直向往的是身心自由,只有晨起的露,新生的芽,還有穿野的風,才能給她真正的快樂和溫柔。

水溶化解尷尬確實有一套,紫鵑胡思亂想的這會兒,黛玉已沒了之前的拘謹,同他隨意聊了起來。

黛玉道:“海棠社已是許久沒開了,哪裏還得新詩。”

水溶:“林姑娘這話就是謙虛了,我見過身邊的弟兄,只要是那種自小愛書的,便會一生愛書。即便海棠社再難開啟,我想林姑娘亦不會落下寫詩一事。”

黛玉:“便是閑時拿來解悶的玩意兒。”

水溶:“只要林姑娘願意,何處不可再建一個海棠社呢。”

黛玉沒聽明白,紫鵑卻是聽懂了。黛玉若進了王府,裏頭的人只會比賈府更多,何愁建不起一個詩社來?

黛玉點頭道:“公子此言有理。”

水溶再問了她即將搬離大觀園的事,當作閑話般,黛玉一一作答。

好在這一路,他並未說出什麽越鉅的言語,黛玉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陪著逛了一圈。只是大觀園實在太大,聊著天,走得也慢,卻是逛不完的。

水溶看了眼天色,道:“走了許久,林姑娘想是累了,莫不如回了罷。”

黛玉:“好。”

幾人一起回了榮禧堂,有半個下午的時間,晚飯備得很是豐盛。

席間,寶玉也在。

賈母和賈政等人很是識趣,說是不打擾你們這些年輕人相處,單獨開了一桌。

於是這桌上,只有水溶、寶玉、黛玉,以及臨時叫來了惜春作陪。

如今寶玉愈發呆了,水溶問什麽,他便答什麽。不說話的時候,視線就一直停在黛玉身上,不肯離開。

如今黛玉已不能同寶玉像之前一樣相處,中間又隔著水溶,便一直沈默著。

水溶同寶玉說了會兒話,大方看向黛玉,輕聲道:“見了兩回,也不見林姑娘戴那支鑲寶點翠簪,是不喜歡麽?”

聞言,黛玉忽地擡起頭,一時楞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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