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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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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賈母便叫了丫頭們傳話各院,讓小主子們都過去一趟。

聽聞傳召,紫鵑便猜到此番定是為了寶玉和寶釵的婚事,心下生出些不安,趁雪雁替黛玉梳妝時,提醒道:“姑娘,去了後,可仔細著。”

黛玉“嗯”了一聲:“我心裏有數。”

她那樣聰明的人,點到即止就行,紫鵑不再說什麽,陪著黛玉往賈母的西院走去。

黛玉與賈母見了禮,賈母仍舊親昵地叫她過去,挨著自個兒。

不多時,賈赦賈政,刑夫人王夫人、探春李紈、還有賈璉鳳姐,以及惜春都已到齊。加上陪同的丫鬟們,竟烏泱泱擠了一屋子。

紫鵑打眼一看,沒見著寶玉和寶釵,便知今日是為何事。

賈母笑道:“都是一家人,我便不招呼了,都找位置坐下罷。”

眾人依言落坐。

賈母:“今日叫你們過來,只為一件事。”

賈政接話道:“老太太請講。”

賈母看向他,笑得愈發高興:“此事本該你做父親的來講。”

賈政:“我亦為人子,當全憑老太太做主。”

賈母點點頭:“既如此,便由我這個老家夥來講罷。叫大家夥兒過來,左不過因著寶玉的婚期定下,先時本想叫他一道,想著這些事,當他的面不好說,便沒叫上。”

眾人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賈母:“寶玉成親了,總得有他自個兒的宅子罷,就算不為他,也是為了寶釵那丫頭。新媳婦嫁進門,可不能委屈著。”

紫鵑半個身子藏在黛玉背後,聞言,眉頭微一皺。

有關寶玉的事,王夫人自然心急,忙問:“老太太有何安排。”

賈母:“為此事,我也想了許久。如今大觀園裏還住著幾個姑娘,寶玉成親後,若繼續住在園子裏,恐怕不大合適。”

她看向王夫人,道:“我記得你那東廊後邊還有個獨立宅子,只與你的住處隔了一片小樹林。現下還有半月時間,莫不如叫來工匠,日夜趕工,將那林內修出條路來,通行便不成問題。”

王夫人聽見後院樹林,眼皮剎時垂落下去。

賈母思慮得十分周詳,繼續分析道:“加之新媳過門,總得要時間適應,那處清靜,瞧著還不錯。”

王夫人:“老太太想得極是,不過……”

她欲言又止,賈母有些不悅:“怎的,難道那宅子你已作了他用?”

王夫人頓了片刻,答道:“不是這樣的,只因那片林子許久沒修整,雖說現造條小道出來,半月時間尚且來得及,但一路景致卻不可心。”

“寶玉的婚事於我這個做母親的,是頂了天的大事,他雖是個男子,心粗,想來對這些事情不甚在意,但我只怕委屈了寶丫頭。”

她這番言語也有道理,賈母思量片刻,看向賈政道:“若如此,你夫婦二人有何主意?”

賈政搖搖頭,若不是今日賈母提起這事,他一個男子,壓根兒沒想過這些細致的事。

王夫人見此,道:“大觀園是為元春省親時修的,規格自不必說,寶玉在裏頭住了許多年,就連寶丫頭也才搬出不久,想來這對新人,或許願意繼續住在園子裏。”

她此話出口,所有人的目光看向黛玉和惜春。

妙玉雖然也住在大觀園裏,但她畢竟是出家清修之人,算不得未出閣的女兒。如今園子裏住著的,只算黛玉、惜春,還有探春三個女兒家。

賈母臉上浮起為難之色。

黛玉亦是將頭低了下去。

房裏沈默一陣,王夫人生怕寶玉真搬去後院樹林旁的宅子住,只好面帶歉意地看向黛玉,作為一副很是難堪的模樣,道:“林丫頭,這……”

黛玉不得不接話:“太太請講。”

王夫人:“如若不嫌棄,便將方才老太太提起的宅子給你住。主因這事來得急,你只管放心,除了修一條小道出來,我亦會讓工匠將樹林重新修整一番,定不會委屈了你。”

眾人齊齊朝黛玉看去,本就是寄人籬下這麽多年,她又能說什麽?

紫鵑將手放在黛玉的後腰上,傳遞過去溫度,以示鼓勵。黛玉輕輕吐了口氣,擡起頭,不卑不亢地道:“全憑太太作主,我這幾日收拾下,不日就搬去。”

王夫人連連點頭,笑道:“好,好!我便知林丫頭是個懂事的。”

解決了黛玉的問題,眼見所有人的目光要朝自己看來,惜春冷冷地道:“不必管我,我去櫳翠庵,與妙玉同住就是了。”

眾人大驚,皆倒吸口涼氣。

惜春事不關已般道:“就這樣定了。”

她可是全賈府身份最為尊貴的姑娘,先前她表現出來的態度以及平時的作為,眾人心裏其實都有猜測,見她直言去櫳翠庵,那不就相當於半出家麽。

沒人會同意她的決定。

惜春未來的路,上下都難得有默契,她必要嫁出去聯姻的。以她的身份,夫家絕不會是等閑之輩。

只是她一向我行我素慣了,無人敢應她的話。賈母也是緩了好半天,才道:“不可。”

“祖母,我是自願去櫳翠庵,無人逼迫。”惜春立時接話,頗有些陰陽怪氣地道,“還有什麽比得上寶二哥的婚事重要,連林姑娘都得搬出園子,我又為何不可。”

賈母既接了這話,必是想到了後續安排,道:“你自小本就是我養的,還是搬回西院,陪我同住便是。”

惜春不依:“祖母,我如今大了,哪還能搬回這裏,擠著你老人家怎好。”

見這個話題沒完沒了,賈母頓時有些不高興了:“不必說了,這事就這樣定下。過兩日我便叫鴛鴦去你那,替你收拾好東西搬回來。”

王夫人連忙附和:“還是老太太安排妥當。”

一直沒作聲的鳳姐也忙奉承道:“那是呢,老太太自是生就帶著的福份,這樣的小事兒都不必花心思的,我幾個呀,怕是再學幾百年,也不見得好使。”

鳳姐一開口,屋子裏的氣氛就松和了下來,賈母笑罵道:“瞧瞧這張嘴,萬人裏也是挑不出一個。竟是得了這麽個孫媳婦,才倒叫我福氣好來著。”

鳳姐自嘲道:“再好也是個舊孫媳了,趕明兒新孫媳進了門,老太太才算享了福。”

王夫人笑道:“寶丫頭同你並非一個性兒,你可莫要欺負了她去。”

鳳姐立即向賈母撒嬌告狀:“老太太可得替我作主,新媳婦這還沒進門,太太夫人便說起我的不是來了。”

屋裏頓時響起一片陪笑聲。

見安排好黛玉和惜春的去處,紫鵑掃了眼探春和李紈,記得她倆也住在大觀園裏。

李紈不必說,她是成了親的人,還帶著兒子賈蘭,自然不用搬出去住。那探春呢?想來探春忙著管理內務,這種事情早有安排了罷。

紫鵑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了句:寶玉啊,你可真真是個大寶貝,成個親,全府姑娘們都給給你騰路。

她這邊酸著,惜春從頭到尾就沒露過好顏色,更是聽不得這些阿諛奉承話,心裏著實不悅,見事情既已定下,便想先走了。

正要帶著彩屏離開,見一小廝急匆匆趕來,只好停了腳步。

鴛鴦見小廝的臉色不對,快步出了門,將他攔在門外。

鴛鴦低聲訓斥道:“沒見著主子們都在麽,何事這樣驚慌。”

小廝低下頭去,嘴皮翻飛地小聲道:“姑娘,外頭孫家來人了,說是要找大老爺,但大老爺不在院兒裏,那孫家的人便留了話給門房。”

“門房見此事太大,立馬來西院說了,小的一聽,只好進來稟報老太君。”

鴛鴦的神色嚴肅起來:“什麽事。”

小廝偷偷瞄了裏廳內的主子們,更加小聲地道:“孫家說,二小姐沒了。”

鴛鴦頓時驚得瞪大了眼,小廝的下巴都快杵到胸口了,生怕開罪主子們。鴛鴦在原地立了半晌,直到廳內賈母的聲音傳來:“這是怎的了?”

鴛鴦頭也沒回,只先應了句“老太太,我稍後就來。”

說完,她給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會意,立馬弓著腰退到一邊,帶鴛鴦去了門房那處。

不多時,鴛鴦回來了,神色顯得十分悲哀。

她極少這樣,路上很是糾結了一番,現下老太太和各位主子們正在商議府裏的喜事,自己這一來一回,卻是帶了個喪事信兒。

但此事不僅瞞不住,也不能瞞,迎春總歸是這府裏的二小姐。

這麽多年的相處,賈母對自己的大丫頭自是了解,見她臉色不好,放緩了語氣道:“鴛鴦,什麽事。”

見問,鴛鴦的淚流了下來:“我知道了個事兒,望老太太莫要傷心。”

聞言,一屋子的人全都嚴肅起來,沒有接話。

鴛鴦對賈母很是關心,生怕她受不住,於是再道:“老太太,你先得答應我。”

賈母緩緩點頭:“好,你就快說罷。”

鴛鴦將心一橫,當著眾人的面道:“二小姐...沒了。”

她話音一落,刑夫人和王夫人都驚得從椅子裏站起身,王夫人一個踉蹌,幸而扶住桌角,好險沒摔倒下去。

王夫人的戲演得自然,刑夫人作為迎春的嫡母,自是不能落了下風,身子微一歪,便緩緩滑倒在地,落下兩行淚來。

賈母哭著驚叫了一聲:“啊!”

鴛鴦趕緊上去替賈母順背,勸道:“老太太若這樣,我便是不該說的!人生又不能覆生,可得註意著身子。”

刑夫人哭天嗆地道:“迎春命苦啊,好好的怎地就沒了!”

王夫人用手帕抹著眼淚,哭罵道:“在家裏養得好好的姑娘,嫁到孫家,才不到一年的光景兒,便落了這麽個下場,真是造孽。”

誰都聽得出這話裏帶著罵,賈赦的臉色頓時垮了,賈政忙斥道:“傷心歸傷心,你胡沁什麽呢。”

寶玉即將成親,家裏卻在此時報了個喪,王夫人一口氣怎麽咽得下,全然不顧賈政的臉面,很是真情實意地哭罵道:“老爺,我哪有胡說,那孫紹祖是個什麽東西誰人不曉得!迎春做姑娘的十幾年,身子一向仔細養著,若不是被那賊子耽誤,哪能這樣年輕輕就沒了!”

賈赦“騰”地站起,臉黑成了煤炭,一甩袍袖,連招呼都沒同賈母打一個,就走了。

刑夫人見自家老爺離開,可不得留下自個兒單獨挨罵。正要哭著追上前去,賈母罵道:“你好歹是個做母親的,心腸怎的這般硬!”

刑夫人只得順勢又滑跪到地,哭道:“我的迎春,我的兒啊……”

黛玉站在賈母身後,想起與迎春在園子裏住的這些年,淚不禁奪眶而出。忽的,她又覺得哪裏不對勁,想起前段時間,紫鵑與自己談起過迎春的事。

她越想越覺著怪異,趁著前頭賈母正在怒罵刑夫人,轉過身,看了眼紫鵑。

紫鵑用帕子遮著臉,佯裝抹淚,朝黛玉眨巴了幾下眼睛:“姑娘,莫要哭了。”

黛玉急道:“到底是……”

後頭的“怎麽了”沒問出口,她驀地反應過來這裏不是瀟湘館,還有很多人在,話裏拐了個彎兒:“......天公不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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