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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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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障

賈環這一嗓子吼出來,閉著眼的人又睜開了,還沒得來及恐慌,先是狠狠用眼神剜了下他,再看向祭臺上的蠟燭。

巨大的恐慌感彌散開來,一時竟無人敢出聲,跪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各自保持著原本的姿勢。

賈府眾位主子沿著火爐圍成的一圈,而色空則帶著一眾弟子跪在祭臺的下方。

只聽他念了句“阿彌陀佛”,沒有起身,而是跪著朝前挪動,去重新點上熄滅的那些蠟燭。

看著蠟燭一根根重新燃上,眾主子懸起的心好不容易墜回了肚裏,正待松口氣時,他們發現最後一根蠟燭怎麽也點不上。

一時之間,眾人的心肝又被吊了起來。

色空暫時放棄點燃最後一根蠟燭,與弟子們又念了一輪經文,陰風消散間,那根蠟燭終於被點燃了。

“呼。”主子們長長舒出一口氣。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惜春,她本就跪在蒲團上,接著閉上了眼,嘴型念念有詞。

黛玉偷偷瞥她一眼,依樣照做。

賈環扯了扯寶玉的衣袖,低聲道:“二哥哥,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府裏真有什麽陰物兒?”

寶玉偏頭看向賈環,沒有答言,面帶著一種仿佛刻在面皮上的微笑。

一瞬間,賈環渾身汗毛倒立起來,狠狠打了個寒顫。他一貫是個有心眼兒的,只催促了句“該祈福了二哥”,隨即將自己的蒲團默默與寶玉拉開些許,合上手掌,閉眼念叨。

這一跪就是整夜,年輕人的體力尚且好些,賈赦和刑夫人卻撐不住,一會兒東倒,一會兒西歪,簡直如跪針氈。

賈母雖是這裏頭年紀最大的,身板卻穩穩當當,不動如松。

清晨的第一縷陽下投來時,色空率先起身,眾弟子亦跟著起身,色空對主家道:“阿彌陀佛,諸位請起。”

眾人如獲大赦,只賈母還跪在原處,看上去像一具無比虔誠的雕像。賈政拖著兩條打顫的腿走到她身邊,一邊彎腰扶她,一邊湊近她的耳邊道:“母親,可以了。”

賈母緩緩睜開眼,楞怔了下,隨即笑道:“很不錯,很不錯。”

色空道:“餘下的兩日,主家不必夜裏前來跪拜了,只每日過來一個時辰,向佛祖祈福即可。”

“是。”眾人齊聲答道,然後作鳥獸散。

櫳翠庵的山門打開,賈母頭一個出來,鴛鴦趕緊上前迎接。黛玉墜在後頭,紫鵑忙不動聲色地上前扶起她,往瀟湘館回去。

紫鵑知道她這夜累著了,自己在山門外好歹能找地方坐著打個盹兒,黛玉卻不能,須得一直跪著,所以沒有費她的心神,只默默扶著,沒有說話。

回到館裏,雪雁勸黛玉喝了幾口粥,連忙伺候她洗漱休息。紫鵑回了自己屋,也覺神色疲憊,想著睡一覺起來,好問黛玉昨夜的事。

一覺至午後,三人勉強填飽肚子,好歹清醒了些。

紫鵑問:“姑娘,祈福還順利麽?”

黛玉道:“還行,只不過中間出了個小插曲。”

隨後,她將蠟燭滅了一半這事講了。

紫鵑疑惑道:“我記得祈福會開始的時候,確實吹了一陣風。不過現下的季節,吹風很是正常的。”

黛玉點點頭:“確實如此。”

紫鵑問:“為何最後一根蠟燭無法點燃呢?”

黛玉默了片刻,說道:“早晨起身的時候,我偷偷繞去了燭臺那邊,發現有一處不太對勁,或者是我的錯覺。”

紫鵑和雪雁同時伸長脖子,異口同聲道:“哪處不對勁?”

黛玉緩聲道:“我在最後一根蠟燭下方的祭臺上,看見了一小點水漬,只有指甲蓋那麽點兒。祭臺因是紫檀木的,浸水後會變黑,比周圍的顏色要深上些。”

“前些日子在山莊的時候,惜春自個兒在削木魚敲棒,也是紫檀的,有天她不小心將茶杯弄倒了,將好浸到木棒上,我過去同她說話看見了,不會有錯。”

雪雁臉上現出驚恐之色,雙手抱臂道:“姑娘,你說的怪嚇人的!”

紫鵑上輩子看過不少懸疑劇,不自覺分析起來:“蠟燭燃燒起來後,中間會塌陷下去,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坑。如果最後一根蠟燭的坑裏蓄著水,自是點不燃的。”

“並且那時候已經天黑了,四周只有火光,不大能分清水和燭油。主持去點這根蠟燭,自很難點燃的。”

雪雁真是又菜又愛玩,一邊害怕,一邊提問:“那為何後來又點燃了呢?”

紫鵑將自己代入了破案高手,猜想道:“主持點蠟燭的時候,熱氣灼到邊沿,只要豁開個小口子,圓坑裏裝的水不就流下來了。”

雪雁很是興奮地道:“通了,完全通了!水順著蠟燭流下來,浸到桌面。”

“是,”紫鵑抄起手臂接道,“水流出來,主持自然能點燃最後一根蠟燭了,現下天氣不冷不熱,又有爐火和蠟燭整夜燃著,水分蒸發,所以姑娘早晨去看的時候,只見到浸到木頭裏的那一小團水漬。”

雪雁頭回毫不吝嗇地誇了她:“紫鵑,你腦瓜真好使!”

黛玉卻沒有她那樣高興,似陷在迷茫裏,呢喃道:“可昨天白天沒下雨,夜裏也沒有,蠟燭裏為何會有水?”

她這問題一出,雪雁把興奮的脖子縮了回去。

紫鵑忍不住分析起來:“要麽是主持,他有時機作案,且作案的條件最好。”

黛玉搖搖頭,給她解釋道:“鐵檻寺是寧榮二公尚在時修建的,是賈府的家廟,傳到現在,同樣有香火地畝布施,主持沒有理由做這種事。”

紫鵑微微點頭:“那就只有能接觸到香燭的下人了。祈福會前,一應物品雖由鐵檻寺提供,但搬運到櫳翠庵,稍作布置,卻是下人在做。”

“若將蠟燭頂端往下的一點處斷開,挖出個類似燭油燒過的小坑,只灌一點水進去,再燒下表層,完全能做到毫無異樣。”

雪雁輕聲問:“搞這種事總有原由吧,針對誰呢?”

紫鵑穿書來的時間過了大半個夏,雖說不短,但也不算長,賈府人口近千,這裏頭的蠅營狗茍,她卻是理不清的。

黛玉道:“憑空想能想出個什麽,接著再看罷。”

聊了一陣兒,黛玉今兒個還得抽一個時辰去一趟,免得叫人說她心不誠,紫鵑陪了她一夜,這回輪到雪雁陪她去。

紫鵑千叮嚀萬囑咐,生怕雪雁出什麽錯漏。

她倆出門後,靈鼓兒來找紫鵑,兩人去了邊院,落好鎖。他帶了一封信來,說是顧小爺那頭回的。

紫鵑看了信,問他:“藥的事情辦好沒?”

靈鼓兒道:“我哥已經同孫家那邊的一個小廝搭上線了,只還需要一點時間來熟悉,好叫那人放下防備。”

紫鵑點點頭,問:“錢還夠使麽?”

靈鼓兒在這方面倒是實誠,先不說黛玉拿了私銀,已經給他加了月例,便是紫鵑,出手也極是大方的,於是道:“姑娘,目前還夠使,我哥做小買賣的,談價是把好手,買藥那塊兒節約了許多,剩下的用於打點,哪日若不夠了,我會同姑娘說的。”

靈鼓兒走後,紫鵑摸出火折子,將信就地燒了。

………………

三日的祈福法會過後,主持色空領著弟子們收拾道場,王夫人叫丫頭請來他了趟自已院子,並送上一桌齋飯。

王夫人奉上笑臉,道:“主持這些年看管寺廟不說,連著幾日法會,很是辛苦,可莫要客氣。”

她畢竟是榮國府的正房大太太,既請了自己來,色空只好依言就坐。

王夫人招呼道:“主持請用。”

色空吃了一碗米飯,用了些許小菜,放下筷子,道:“貧僧用好了,多謝夫人款待。”

王夫人嘆息一聲,道:“主持覺著,法會可還算順利?”

色空自是明白她想問什麽,念了聲‘阿彌陀佛’,道:“夫人有何疑問,請講。”

王夫人道:“也沒什麽,就是開頭點不燃蠟燭,倒叫我心下不安。”

色空微微低下頭去,道:“主家祈福驅邪,鎮壓小人,府裏的陰物兒自是感到不安,出來作祟很是平常。”

聞言,王夫人的臉色沈重許多,這個問題想必早就思考過了,試探地道:“合府這麽多人,小人自是不可避的,就算今兒殺一個,明兒又會冒出一雙。”

她想起寶玉如今呆了不少,眼裏蓄起淚花,按著自己的理解道:“主持的意思,這些陰物兒不見得是人,恐怕是有妖精作亂罷。”

色空仍舊低著頭:“阿彌陀佛。”

王夫人逼問道:“主持可有解法?”

色空:“法會已做,萬事清凈。”

王夫人見他這裏問不出什麽東西了,抹了把淚,覆又奉上笑臉,道:“多謝主持。”

送走色空後,王夫人獨自在房裏待了一個下午,及至晚間,又傳了許多下人來問話,說得上名字的有王善保家的,還有寶玉的奶娘李媽媽。

翌日,王夫人起床後,給玉釧吩咐道:“你去趟寶玉那院兒,把他那個叫晴雯的丫頭喊來,說我有事找她。”

玉釧有些驚詫地提醒:“晴雯是老太太那邊給的丫頭,太太若叫她來,恐怕……”

她沒將“不大合適”這三個字說出來,王夫人怎聽不出,道:“即使她是老太太給的,總歸伺候的我兒寶玉,我有事情問她,叫她來一趟能有什麽,給我喊來罷。”

話到這個份兒上,玉釧領命而去。

怡紅院裏,襲人一邊給寶玉端來果子茶放到早飯桌上,一邊又回內室,給他收拾床鋪。

晴雯站在桌邊伺候寶玉用早,見他愈發呆了,微微嘆了口氣,道:“寶玉,你如今是怎樣了?飯倒好生吃著,怎麽就不愛說話了。”

寶玉擡頭對她傻笑了下。

晴雯更是無奈,只得給他再添碗粥。

院門叩響,晴雯自是懶得去開的,襲人的聲音自內室傳來:“哪個來了?”

晴雯接道:“曉得是哪個,大清早兒的,連飯也不讓人好好用了!”

襲人吡笑一聲,沒接她的話,反正她這性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正在小廳擦桌椅板凳的麝月喊道:“麝月,先去開門罷。”

早晨沒幾個人有好脾氣,麝月發了句牢騷:“外頭的小丫頭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如今瞧著倒好,連門都不帶開的,還得煩我幾個。”

襲人安慰道:“碧痕我打發去了寶姑娘那裏,請她今日來陪寶玉說說話。其他幾個丫頭正在打掃後院,許是還沒顧得上前院的活計。”

麝月將抹布一把扔在凳子上,不情不願地出去。

她打開門,見是玉釧,倒沒什麽驚訝的,畢竟她是寶玉母親的大丫頭,遂迎了進來。

襲人從內室出來,見著是她,以為是來給寶玉傳話的,或者是找自己的,說笑了幾句,問:“太太有何事吩咐。”

玉釧道:“太太叫晴雯過去一趟。”

眾人都呆了,王夫人之前從未傳喚過晴雯,就連晴雯自己,給寶玉夾菜的手都頓住了。

玉釧重覆道:“是這樣的,太太找的是晴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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