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中野市第二分局審訊室內。

“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麽將你請到這裏來吧？”安然說。

“知道。”林曉點點頭，那瘦削的身體在晦暗的燈光下顯得特別的頹廢。

“那你說說，你是怎樣將老鼠藥摻進你奶奶的藥碗裏的？”安然開門見山地問。

“前天夜裏，我照著母親的吩咐揣著錢到奶奶家去，打算將母親給的一千塊交給奶奶。”林曉交代道，“我到了奶奶家，將錢交給她之後，坐了一會便準備起身離開。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叫住了我，讓我把床頭櫃上的湯藥端去廚房熱一下。”

林曉當時應了一聲，便捧著床頭櫃上的湯藥來到廚房，將藥碗裏的湯藥倒進藥罐裏重新加熱。

當他再次盛上一小碗湯藥準備離開廚房時，下意識地低下了頭，見廚臺下的米缸旁仍然像以往一樣擱著一小方紙，紙上面攤著一小勺白色粉末。

在那一刻，他忽然萌生了歹意，心跳也一下子變得快了起來。

“我知道那就是老鼠藥。”林曉吞吐道，“我當時把心一橫，便將那一疊老鼠藥全混進了湯藥裏。”

一旁的陳彬再也抑制不住，大聲喝問：“她是你的親奶奶嗎？”

“是的。”林曉點點頭，表情凝重，就像是被痛苦包圍著一般。

“那我就不明白了，她既然是你親生的奶奶，你又怎麽會狠下心在她的湯藥裏摻入老鼠藥，將她活生生的毒死？”

陳彬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仿佛隨時會噴出火來。

“我恨她。”

林曉擡起頭來，一雙眼睛裏似也噴著火一般。

他憤憤不平道：“我恨她的無情無義！我恨她的自私自利！”

他的一雙眼睛在安然與陳彬二人的臉上游走著，就在那一瞬間，他眼中的火似已熄滅，只留下無盡的痛苦與無奈。

他眼又一次滿噙著淚水，道：“你們知道嗎？我們一家為了留住母親的命，已經傾家蕩產、負債累累。可是她不僅不願意到醫院來看望我與母親一眼，反而隔三差五的打電話來要錢。??”

“他的眼中就只有錢錢錢！”他冷笑一聲，道，“我真不明白她到底誰怎麽想的？我母親都已經躺在醫院裏變成那樣了，可是她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電話來的要錢。”

“哼——”他又冷哼一聲，“她的眼裏就只有錢，對於家人的死活，她從來都不曾放在心上，連半分愛護也沒有。”

他忽然擡起頭來，瞪著一雙怒眼，道：“像她那樣自私自利、好吃懶做的人，她為什麽不去死？她活著只能給身邊的人帶來麻煩。”

“所以當晚她托我去熱藥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心裏盤算著，將米缸旁的老鼠藥混進湯藥裏，以送她早日歸西，讓她以後別再纏著我們。”

這是林曉在審訊室裏交代的最後一句話。

這一句話就像是古老的魔咒一般，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在安然與陳彬的耳畔縈繞。

做完林曉的口供，安然與陳彬都懷著一份十分沈重的心情走出審訊室。

關上門，兩人並肩行走在昏暗的過道上。

陳彬問：“安隊，這算是自食其果嗎？”

“應該是吧。”安然回答，“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有人說過，＇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其實很多人也都明白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但卻總是有一部份人無視規則，以為自己是一個例外。”

“沒有誰會是例外。”陳彬說，“若想得到更多的回報，就得先學會付出。”

“嗯，我想大概是這樣的。”

“可是即便如此，林曉的做法未免過激了一些。”陳彬說，“如今毀掉的不僅僅是他奶奶的生命，更是他父母的希望。??”

“嗯。”安然不禁嘆息一聲，擡起頭望了一眼窗外，天色一下子就暗了下來，就像是一只巨型的手掌傾覆而下，使人感到無比的壓抑。

…………

一周後，傍晚時分。

中野市市人民醫院。

安然立在病房門前，輕輕敲了敲房門。

病床前，林父正低著頭為病床上的妻子整理被褥，聞聲回過頭來，臉上即刻綻放出笑容，道：“是小安啊，快請裏面坐。”

“林叔叔。”

安然道，回頭招呼身後的周楠一齊來到病床前。

安然笑道：“徐阿姨，您好！”

周楠也跟著道：“徐阿姨，您好！”

“好，”徐心梅微笑著點點頭，“你們也好。”

“您身體最近好些了嗎？”安然問。

“好多了。”徐心梅回答，臉色看上去的確比前幾日好多了。

“您千萬要多註意休息，別壞著自己的身體。”安然說。他故意撇開林曉的案子不提，就是不希望徐心梅感念兒子，氣急攻心而導致病情加重。

林父正在一旁削蘋果，削妥之後，分下兩瓣遞給安然與周楠：“來，小安、姑娘，吃蘋果。”

“謝謝！”

安然道了聲謝，伸手接過。周楠也跟著道了聲謝，伸手接過。

“林曉的事，你做得對！”林父忽然說道，“俗話說，天子犯法與民同罪，他犯了錯，就該得到相應的懲罰。他早一點明白這個道理也好，否則以後難勉會犯下更大的錯。”

“我……”

安然回過頭，見林父的眼圈不由的紅了，低下頭道：“林叔叔，對於林曉的事，我只能跟你們說一聲報歉。”

林父揺頭道：“不，你不用跟我們說抱歉，因為你並沒有對不起我們。你是一位很好很好的警察。”

安然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被一雙幹癟癟的手輕輕捧住，低下頭一看，那是徐心梅的手，她正沖著他微笑道：“小安，你是一個好孩子，林曉他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應有的懲罰，阿姨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安然蹲在病床前，輕輕捧住那雙手，輕聲道：“徐阿姨，謝謝您能體諒。”

徐心梅微笑著看看他，又看看他身旁的周楠，柔聲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倆快早一些回去休息吧。”

“好，”安然說，“那我們過幾天再來看你。”

然後安周二人便向林父道了別，林父將他二人送出病房，又相互寒暄了幾句，這才回到病房。

林父又取櫃臺上的一只蘋果，問道：“心梅，吃蘋果嗎？”

“嗯。”徐心梅點點頭，看著林父低下頭仔細地削著手裏的蘋果，眼中不覺已滿噙著淚水。

“真是苦了你了。”她說。

“說什麽傻話呀你？”林父回過頭，將手裏的蘋果均勻地分成幾小牙，取下一塊送進妻子的嘴裏。

徐心梅卻忽然說：“等等，先幫我把頭下的枕頭給挪挪，我怎麽感覺又偏了，時間長了，脖子就酸。”

“好。”

林父將手裏的蘋果擱在櫃面上，低下身子輕輕扶起妻子的身子，一撩開枕頭，赫然發現擱著一封漲鼓鼓的信封。

林父取過一看，裏面全是一些十塊、五十、一百的現金，加起來差不多得有兩三萬塊左右。

林父遲疑道：“這……這是哪裏來的？”

徐心梅回答：“興許是小安他們剛留下的吧。”

林父翻轉信封一看，信封上還留著兩行小字：

“這是我們局裏的同事們的一點心意，願叔叔阿姨早日度過難關。”

林父輕聲地念叨著。

這一句話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魔力，使得夫妻二人不禁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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