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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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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世子

回府之後, 明熙就一直在著手研究李懷序預防的藥方。

慕箴坐在她的院子裏,一直看著她忙前忙後,侍弄草藥的身影, 問道:“陛下的身子健朗,宮內還有太醫院,不必這般憂心吧。”

“目前看是健朗,但真要出事那不就晚了嗎。”

明熙的身影走來走去,一刻不停。

慕箴跟在她身後幫忙,許久也不見她得空望自己一眼。

不覺有些吃味:“明熙有很多事瞞著我呢。”

聽到這句話, 她身子一僵, 下意識以為是在說李懷序中毒一事, 條件反射道:“我也是擔心陛下的身體。”

“季大人對你是什麽心思呢?”

二人的話同時響起,明熙楞住, 沒想到他突然說的是這件事。

是今日李懷序的遲疑被他察覺了嗎。

慕箴上前, 有些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明熙這樣受歡迎, 便是季大人也不例外, 如今他步步高升,說不準過幾日就要去求陛下賜婚了。”

“如果陛下同意了, 明熙,到時你該怎麽辦啊?”

明熙沒想那麽多, 先不說李懷序絕不會背著姐姐的意思同意, 再者說, 季飛紹這種利欲熏心的家夥, 要娶誰也一定會娶對自己有幫助的。

如今李懷序已經登位,她對季飛紹而言沒有任何用處了, 即便他真的對自己情根深種,如今時局不穩, 他的婚事可是最能為他自己籠絡朝臣的籌碼了,在權勢面前,情愛算個什麽?

她上輩子不是已經領會過了嗎。

所以明熙完全不擔心,雙眼澄澈望著眼前人,牽起他再也沒摘下過指環的手:“我要嫁的人早就決定好了,除了這個人,其他人誰來我也不聽。”

慕箴只望著她純良的一雙眼,像是迷路的幼鹿一般無辜明亮,心中無奈喟嘆。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這個人,好像並不知道旁人對她要命的偏執和野心。

且不說他自己,便是那位沒見過幾眼的季大人,從他望向明熙每一個潮濕又幽深的眼底,他都知道這人一定會像他一樣,對於明熙是死也不會放手的。

不過這些陰郁的角落不屬於她,就像將軍府的黑暗面趙仲陵永遠也不會讓趙姝意察覺一樣。

慕箴珍之又重地在她額角落下輕柔一吻。

這些腌臜事都交給他們來處理,至於明熙,她只需要幹凈明麗地站在溫暖的陽光下,接受著所有人的喜愛就好。

過了幾日,明熙將自己琢磨出的藥方拿去給晉修看時,正巧趕上他日常進宮為李懷序診平安脈的日子。

她便也跟著一起。

馬車上,晉修看著手中密密麻麻的筆記和批註,看了很久很久。

恰逢聽到明熙問他:“陛下這幾日身子沒什麽大礙吧?”

晉修平靜擡頭,不知怎麽覺得幾日不見,他面色蒼白了些。

他輕輕搖頭,只是對著明熙道:“你這藥方,若是要診治你所說的病癥,不會見效。”

明熙神色一變。

又聽見他說:“先是疲累,無力,渾身酸痛,藥效爆發時開始脫水,嘔血不止,最終昏睡在床,不覆清醒,直至臟器盡數衰竭而死。”

他一條條列舉出明熙向他描述出來的癥狀,停頓了一會:“這是北朔一帶記載過的毒劑無定枯榮,殺人無形,最早是善蠱毒的家族研制出來,但已經銷聲匿跡了很久,沒多少人再見到過。”

他擡眼,望向已經傻眼了的明熙:“此毒,無解的。”

北朔?銷聲匿跡了很久?

明熙面色發白,那季飛紹是怎麽有的?

前世他替李懷序出征過幾次,是在那時拿到的?可是他一個中原人,怎麽可能這麽簡單找到失傳很久的毒劑?

又或是…

明熙想到她前後活了這麽些年,一直都沒有摸清季飛紹的身世來歷。

他沒有家人,沒有親戚,在十幾歲到汴京參加科舉一戰成名前,他的人生簡直就像是一片空白。

難不成,明熙甚至荒誕地想,難不成季飛紹是北朔派來大政的臥底,所以才要一門心思將朝廷內外攪成一團渾水?

還沒等她想明白,已經到了宮內。

明熙握著晉修的手,甚至有些哀求:“若是,若是你一旦查出李懷序有中毒的癥狀,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她明晃晃的眼睛裏,害怕和惶恐幾乎要沖出來,晉修什麽也沒說,只是貪戀地握著她的手,輕輕點了點頭。

他們外面越是探討,明熙心中越是不安,結果進了乾清宮的門,望見李懷序正抱著葉明芷紅著眼撒嬌。

“我不要,我是你一個人的丈夫,你怎麽可以給我選妃呢?”

葉明芷面無表情:“陛下,皇嗣問題刻不容緩,你應該廣開後宮才是。”

“既然知道刻不容緩,今晚可就別趕我去偏殿了吧?”

明熙:……

她在外頭替他擔驚受怕,他在這跟她姐姐打情罵俏!

見到二人來,葉明芷飛快掙脫了李懷序的手,走到跟前摸了把明熙的頭:“你怎麽來了?”

明熙掃視了二人,悶著臉沒說話,看到一旁打開的木箱,皺眉問了句:“季大人方才來了嗎?”

這麽一句話,全殿的人都望了過來,晉修更是飛快地掃了眼那箱中的東西,抿緊了唇。

“怎麽這麽問?”

明熙頓了頓,又若無所屬地說:“沒什麽,只是隨口問問,他今日若在宮中我一會就走。”

“他不在,你陪你姐姐在宮裏待一陣吧。”李懷序一邊將手腕上翻方便晉修動作,一邊回答她,“後花園近幾日栽培了一種新品種的海棠,你姐姐說你喜歡,一會去看看。”

明熙心不在焉應了一聲,又指著那箱子問:“這是什麽?”

不怪乎她方才的反應,因為這一廂東西,明熙從前是見過的,並且印象深刻。

也是在前世李懷序登基之後,因為季飛紹不同意她常去宮裏見她姐姐,那時明熙和他生了很久的氣,冷戰了好一會兒。

後來有一日,聞冬跑來跟她說,大人今日回來抱著一箱不知道什麽東西,心情看著很不好。

她那時還是對季飛紹有很深的感情,聞言有些擔心,便去書房找他。

那時他就像丟了魂一樣,站在書房中央,對著那個箱子怔怔出神。

那是個華美陳舊的紫檀木箱,裏面放得不外乎是一些書畫古籍之類的東西,當時他手中還拿著一塊暗紅色的庚帖,明熙以為又是誰家的宴會讓他煩心。

她上前,雖還在氣頭上,但也遮掩不住擔憂:“怎麽了?”

季飛紹聞言擡起頭,明熙望見他的模樣,嚇了一跳。

雙眼被灼燒得赤紅,遍布可怖的血絲,眼底幽暗又陰鷙的暗光就像是無邊的煉獄,承載了太多覆雜看不真切的情緒。

他喘著粗氣,發出痛苦又絕望地呻/吟,整個人就像是被一座看不見的沈重的山脈壓下,下一秒就要被撕裂的崩潰。

“怎麽了?”明熙嚇壞了,趕忙上前摸摸他的臉,“哪裏不舒服?還是受傷了?”

被她微涼的雙手觸摸,季飛紹在她的掌心閉上眼,落下清晰的兩道眼淚。

當夜,她被季飛紹翻來覆去地折磨,那時窗外正淅淅瀝瀝地下雨,明熙只覺屋內也進了雨。

冷雨落在她臉上,是滾燙的眼淚,是反反覆覆的情/潮和浪花,更是後來遮掩不住的細密水聲。

直到最後季飛紹用了死力抱著她,恨不得將她揉進身體裏,整個人都在輕微的顫抖。

明熙哭啞了嗓子,還能分心關懷他:“今日到底怎麽了?”

季飛紹的聲音比她還啞,就像幼時的她因為養在身邊的貓奴死去後,痛哭了幾日的哀痛和脆弱。

“……別離開我。”

明熙當時只以為是多日的吵架讓他心生悔意,於是她笑了笑:“我怎麽舍得。”

季飛紹仍在顫抖,不住地在她耳旁重覆著:“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離開我。”

“這是文壽侯的遺物,今日有位大臣偶然所得,不敢私藏上交來的。”

明熙站在乾清宮的大殿之內,記憶與現實的兩道聲音好像交纏在了一起,在她腦中轟鳴炸裂。

她突然有些茫然,她以為這箱東西,再怎麽也是季飛紹送來的,怎麽好端端又扯出那個文壽侯。

“文壽侯的東西?”

葉明芷聽聞,也上前去看。

見她感興趣,李懷序坐直了身子回憶:“好像是文壽侯生前的好友,一直保留著這箱文物,但因為父親生前最是忌諱文壽侯一事,他一直沒敢說,後來被人發現了,生怕惹出什麽禍端,便送來汴京了。”

“我記得文壽侯生前最愛收集字畫古籍,我看挺有價值的,便想著留下了。”

明熙還在震驚和疑惑之中,卻見葉明芷左翻右找,終於找到想要的東西一般,從箱子中撚出了一張暗紅色的東西。

她看了兩眼,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嘆了口氣。

“說起來,年幼時我還聽母親說過,她與文壽侯家的世子夫人是閨中密友,關系頗深。”

她將那張拜帖一樣的東西拿到明熙面前。

“她當時剛有了身孕,便與世子夫人交換了庚帖,說如果生的是女兒,便要訂場娃娃親呢。”

明熙被驚得一身冷汗,手抖的不行,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只白著臉偏頭去看。

她和一個陌生的名字,雙方的籍貫都寫在上面,並不正式,說是定親用的生辰帖,更像是密友間扮家家酒的小玩具。

葉明芷還在說著什麽:“不過後來你還沒出生,文壽侯府就出了那檔子事,爹他嫌晦氣,便將那小世子的庚帖燒了。”

“後來母親還特地去找過你的,不過再也沒找到,沒想到兜兜轉轉十幾年,居然又回來了。”

姐姐的聲音像是籠在霧中讓她聽不真切,卻還是努力地將每一個字都辨別了出來。

明熙的聲音晦澀無比,說話都十分艱難:“那個小世子,叫什麽?”

葉明芷皺眉,似在回憶,不過已經十幾年過去,她也早就沒了印象:“是文壽侯大人王吉的嫡長孫,叫……

她望向手中的庚帖。

“王琤。”

晉修收回把脈的手,眉眼不擡,聲音淡淡:“文壽侯小世子,王琤,事發時不過六歲,連字都未取。”

葉明芷望著手中書寫的名字,點了點頭:“說起來也是可憐,文壽侯簪纓之族,世代鼎盛,若……沒出那檔子事,你興許會喜歡那個小世子呢。”

腦子裏就像被雷劈過一般發麻,姐姐說的什麽話都再也聽不進去了,過往種種細枝末節的每一幀畫面,一一在她眼前滑過,好像將一切都串了起來。

為什麽季飛紹會在那日得到箱子後情緒失控。

為什麽一定要禍亂大政上下,為什麽那麽恨李家的人,要他們各個都不得善終,就連最小的小侄子他也不肯放過。

她想了十幾年的秘密,終於在見到這箱被胡亂保管,文書字畫都有些殘破的遺物時揭開。

明熙接過姐姐手中那張可笑的,陳舊的,不知沾染上了什麽汙漬的生辰貼,上面整整齊齊寫著自己的名字。

葉明芷說過,梅息苒還沒有身孕時,便將名字起好了,因為這個名字,無論男孩女孩都能用。

【漁陽安陽侯府葉明熙×汴京文壽侯府王琤

芝蘭百世 白首成約】

明熙倏地笑了,滿眼的荒唐和不可置信。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這麽一樁幼稚且可笑的婚約,更可笑的是,在某種意義上,這份庚帖最終真的發揮了作用,在她與季飛紹兜兜轉轉的那幾年,他們成親,拜堂,就像兩位夫人曾經約定和想象中的那樣,只是她們都沒有見到。

這一切都讓明熙心情覆雜,又幾欲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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