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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指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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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指環

明熙朝著慕箴跳下去時, 招呼都沒打一聲。

將他嚇了一跳,但還是將她穩穩接住了。

明熙抱著他的脖頸,久久沒有松手。

她想起了以往的點點滴滴。

開心的, 煩憂的日子,想起他在汴京每一個接自己回家的傍晚,在漁陽年年為她贏得頭彩的節慶投壺比賽。

想起前世的時候,慕箴因父母相繼離世,想要離開京城時,他曾為自己遞來一封書信。

聞冬那時還來問過她, 說慕府的公子今日便要離開了, 想要約她去城門口告別。

那時秋衣正濃, 天氣寒涼。

她又許久不曾單獨出過家門,季飛紹不在的日子裏, 她連一個人去宮裏找姐姐都不敢。

更何況是去城門口見別的男子, 若是叫季飛紹知道, 他又要與自己生氣。

明熙當時只猶豫了一瞬, 便搖頭拒絕了。

後來慕箴去了哪裏,過了什麽樣的生活, 她都再沒有耳聞了。

直到後來出事,姐姐告訴她, 慕箴臨死前還在玉安為她留了家藥堂。

曾經那個荒誕無稽的夢想, 沒有人放在心上, 只有他好好地記住了, 並且努力地想要幫她實現。

但這些終歸都是後話了,那時的明熙哪裏想得到後來的那些故事。

她只記得慕箴離京的那日午後, 汴京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場雨。

就像一位真摯的情人,在為某些逝去的東西而哀悼。

從回憶裏抽離出來的明熙閉上眼, 淚水滑落在慕箴的脖頸,順著鎖骨滑到了衣襟內。

慕箴沒有躲,反倒將人抱緊了些。

他不知道明熙今日情緒為何反常,但他知道眼下她需要自己。

所以他盡可能地將所有都奉獻給她。

“怎麽了嗎?”

慕箴聲音輕柔柔的:“有什麽煩心事?”

“翰林院出了事,李闋還未病愈,又發了好大的火。”

明熙輕聲說:“只怕這次,他是好不起來了,京城這段時間人人自危,上下動蕩,你要留在這裏,還是要回漁陽避避風頭?”

以為她是在為朝野動亂而憂慮,慕箴撫了撫她的長發:“我留下來。”

明熙這段時間狀態有些不好,他放心不下,怎麽舍得再離開。

“好。”

她聞言,沒有反對,只是這樣應和著,並從他身上滑了下來。

沖他露出一個笑來:“我想要你幫我雕個東西。”

慕箴沒有一絲猶豫就點頭答應:“好。”

她跟著慕箴回了他的小院子。

他的的屋子自己年幼時也是去過的,過了這麽久,陳設布局什麽都沒有改變,明明家中富可敵國,錢財萬千,慕箴的房間內卻簡單到了樸素的地步。

唯一不同尋常的,是他屋中那扇高大得占了兩面墻的書架。

滿滿登登放滿了書籍。

慕鈞雖詩文不通,兩個孩子卻都極忠愛念書,慕蔭是這樣,慕箴也一樣。

寬大的書桌上放著品質上乘的文房四寶,明熙隨意挑了一根筆,抽了張紙便畫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枚指環,上面是一只雀鳥的形狀,展開的雙翅呈包裹的模樣,形成一個沒有閉合的環形。

明熙一口氣畫了出來,怔怔地望著圖形,低聲說:“我想要這個。”

她轉頭,眉眼有些傷心,盈盈地望著慕箴:“會不會太難?太難的話,你把翅膀去了也行。”

慕箴見她這樣可憐的模樣,只是擡手,克制地用手指欲觸不觸地蹭了她的臉頰,搖頭說道:“一點也不難,你想要的,我都會做出來給你。”

明熙放下筆,沒有起身轉過身子,撲進他懷裏。

“那你這段時間,就留在房間裏做這個,不要出門,院子也別總去,好嗎?”

明熙擡起頭,隱隱有些淚意:“等這段時日過去,等安全了,我就來接你,好不好?”

慕箴啞然失笑。

自己多大的人了,還需要她來接自己?

但終歸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慕箴雖不知她今日為何這樣粘人,但心裏到底一片柔軟和暖意,他答應了:“好。”

他什麽也沒問,什麽都不說,只是一心地信任和遷就著她。

明熙閉了眼,又想到今日湖畔邊,季飛紹靠近自己,執拗又瘋狂的眼底。

他說,別讓他再發現第二個。

單單只是上門提親,陸津下場便落得如此,若是被他發現了慕箴。

慕箴會如何呢。

明熙不敢想,甚至不敢閉眼,生怕那個夢魘一般的斷首畫面重又出現在眼前。

她鎮靜地與慕箴告別,回到自己屋中,開始寫下自己尚還記得的,關於季飛紹的所有事。

在這之前,她只想讓身邊的家人朋友都好好地活著,至於季飛紹她從來沒有去想過自己要將他如何。

但她想到了慕箴,想到了今日季飛紹對自己的威脅。

不論他說對自己感興趣這事究竟是真是假,明熙賭不起分毫,既然如此,如果有辦法可以阻止他,扳倒他的話……

明熙閉了眼,今日一天情緒起伏太大,自己都尚未沒有好好消化一系列的事,讓她頭疼難耐。

她吹了燭火,上榻休息。

迷蒙間,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夢,關於慕箴,關於家人,關於季飛紹所有甜蜜和絕望的往事。

家裏人同意她與季飛紹之後,他很快地將婚期選在了臨近的日子。

他說自己再也忍耐不了,想越快越好。

當時明熙看了一本奇志異聞,上面說西域的情人們會互相送給對方指環,一是定情之約,而是約束之意,象征著二人會長長久久地走下去,白頭偕老,至死不渝。

她很喜歡這個傳聞,於是自己親手畫了圖樣,想要季飛紹送去工坊做一對出來,戴在二人指間,十指相扣時,指環便會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但是季飛紹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匆忙又敷衍地沖她笑:“明熙,汴京沒有人戴這樣的東西的,我每日上朝都會很顯眼,也很麻煩的。”

明熙當時吶吶,心裏想了很多說辭。

比如你可以只在家裏戴,比如你可以做出來之後用紅繩穿著戴在頸上。

但她望著季飛紹總是來去匆匆,忙得見不著人的身影,又什麽也沒說,只是將畫紙平靜地揉成一團,假裝沒有發生過這場對話。

明熙很想要這對指環,就像她在很年幼的時候就一直在幻想自己將來婚假之後的生活。

她渴盼著有人能熱烈地,始終如一地愛戀著自己,渴盼著未來與某人相濡以沫的感情。

昏沈沈的夢裏,她看到自己失落地坐在角落,腳邊是團成團的畫紙。

她看到有一雙骨感如玉的手伸過來,撿走了那團紙,如視珍寶地將它小心展開又撫平。

她看到有一個挺直如竹的身影坐在桌邊,一下又一下地做著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歇,沒有擡頭,都不曾休息,只是默默地忙活著什麽。

終於,明熙看到那人站起,轉過身。

慕箴臉上帶著一貫明媚又溫柔的笑臉,將手上的東西舉起,遞到她面前。

“你想要的,是不是這樣的?”

白玉飛鳥花紋的指環,安靜地躺在他手心。

同自己畫出來的一般無二,明熙終於止不住地蹲下身慟哭。

自己曾經的念想,曾經放棄的執念,終究會有人視作珍寶,將你已經扔掉的東西重又撿了回來,捧到你的手心。

明熙醒來時,十分平靜。

她沒有哭,甚至心中一片安寧。

以往每每夢見曾經,她總是會在滂沱眼淚中醒來,伴隨著無邊的苦悶與痛意。

聞冬這時候進來,推開了門窗道:“今日是個大晴天呢。”

“嗯,”明熙擡眼,長舒一口氣,“往後,會一直都是晴天的。”

那場在她心中轟鳴不休的暴雨,終於雨過天晴,再也不會出現。

果然如同明熙猜測的一般,李闋經過翰林院的事情後病情越發嚴重,連上朝都停了,平日奏折也要靠李德全念給他聽。

她後來又跟著晉修進了一趟宮,明熙想確認李闋的情況是不是裝的。

然而她望見床榻上昏昏欲睡,意識都不怎麽清醒的李闋,終於確信,他活不到自己預料的時間了。

太子總是頻繁地出入乾清宮,連平日裏的事務也不做,只一趟又一趟地來觀察著李闋的病情。

好像在等著他什麽時候咽氣。

太子一黨蠢蠢欲動,京中總是籠罩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就連葉鴻文每日也都焦躁不安,緊鎖眉頭。

明熙自然知道太子會在不久之後的宮變中失敗,就算沒有季飛紹在,太子此人驕奢淫逸,性情暴戾,早在這幾年內朝野上下就隱隱有著要廢太子,立四皇子的提議。

這也是為什麽此次北朔有亂,李懷宜卻死活不肯隨兵離京的原因。

李闋正病重得厲害,若是自己一走,李闋這頭駕崩,他如何能趕得回來?

所以李懷序走後,他總是心神不寧地日日前來乾清宮請安,巴不得李闋明日就死,李懷序遠在北朔,自己好順理成章上位。

葉鴻文作為太子黨羽,人雖然是個在光祿司任職的芝麻綠豆小官,但祖上傳下來侯位還是讓他在太子面前有一定的席位。

這段時日他也跟著太子忙前忙後,前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葉府上下都被李闋隨意找了個由頭殺雞儆猴,意在警告太子,敲打那群跟著太子蠢蠢欲動的官員。

那時明熙與姐姐都已嫁人,幸免於難,可惜何淑跟著葉鴻文一起下了大獄,落得一個死。

那時她求遍了人,季飛紹也好,姨母祖父也罷,就連李懷序也架不住親自去向李闋求情,都沒能改變他的決定。

明熙一直想著這段時日盡可能地破壞葉鴻文的差事,哪怕一件也好,能讓他被太子黨厭棄。

她對葉鴻文沒什麽感情,但至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赴死,更何苦還有何淑和尚未足歲的弟弟。

但葉鴻文向來不將公務帶回家中,她就是想使絆子也沒辦法。

就在明熙想著要不幹脆直接闖進他書房點一把火,將書信公文統統燒了算了。

沒想到聽聞葉鴻文白日在光祿司辦事出了紕漏,被上司革職,待業家中。

明熙正納悶,她收到孫國公府的帖子,邀她一見。

再次見到孫月顏時,她滿面嬌衿笑意我,望著明熙,眼底是止不住的嘲諷和得意。

“如果你若是好好地求求我,說你知道錯了,再也不會纏著季哥哥,我說不準會放過你父親,讓太子表哥重新重用他哦。”

明熙一臉平靜地望著眼前美麗卻愚蠢至極的姑娘,心裏早已老淚縱橫。

這是什麽雪中送炭的大恩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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