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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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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梅家

梅家的門檻極高, 是要明熙擡高了腿才能跨進去的。

為了照顧那些清貧的學生,梅家後院很大,建了不少的房間, 若是有學生與梅晟秉燭夜談,或是沒有住的地方,梅晟便會讓他們歇在府中。

梅家世代書香門第,列祖列宗雖沒有大出息,卻也都是在坐著文書一類的官職,直到梅晟這一代, 一路坐到了太傅的位置。

他愛書, 更愛才, 所以生下了體弱多病,即便偷摸著也要讀書的梅昔苒, 他愛憐到了骨子裏。

後來梅昔蕓為了嫁給一介莽夫, 大女兒匆匆替嫁安陽侯府, 導致後來年紀輕輕就亡故。

以梅晟的話來說, 不讀書的人能是什麽好人,所以即便目不識丁的趙自平後來坐到了將軍的位置, 他也無法認同,也無法原諒。

其實梅晟心裏也很自責, 若非自己看錯了人, 他最疼愛的女兒也不會死。

痛苦與悔恨不斷折磨著兩位老人, 沒過多久他便辭去了職務, 回到郴州不問世事。

他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一眼昔苒的女兒。

明熙的眼睛漆黑明亮,望著人時總是有細碎的光亮在閃爍。

她朝氣蓬勃, 健康快樂,是個同昔苒很像, 但又與她截然不同的好孩子。

來到梅家,見到了久違的外祖父母,明熙跪在梅晟的膝頭,放聲大哭。

前世的自己嫁給了季飛紹後,他十分高興,季飛紹作為風頭無兩的探花郎,文武雙全,梅晟十分滿意。

大婚的時候,拼著年邁的身子千裏迢迢來到了汴京,就只為了將母親曾經的嫁妝頭面交給自己。

梅昔苒死後,他們曾去侯府大鬧一場,將她的東西都帶走了。

後來為了照顧明熙,也為了給她撐腰,二老又留在了汴京。

直到後來季飛紹狼子野心揭示,明熙被鎖進宮廷之中,被眾人議論時。

梅晟給明熙送了封絕筆信,還沒寫完就一口血噴出,糊了滿信紙豪邁的字跡。

他被活生生氣死,暴斃在書房。

後來明熙拿到那封看不出多少字樣的書信,梅晟寫道,他讀了一生的詩書文史,卻終究還是看不透人心。

他害了昔苒,害了昔蕓,害了明熙。

梅家的姑娘們,竟沒有一個和善的結局。

季飛紹毀了她的人生,害了她的家人朋友,蒼天有眼讓她重來一遭,可以給自己拯救他們的機會。

明熙其實一直都知道,外祖已經不生姨母的氣了,他只是看不慣趙自平,和他領回來的趙仲陵。

既然當初他女兒為了你,什麽都不顧了,又怎麽能這樣傷她的心。

後來知道真相後,有許多次梅晟都同自己說,你姨母是多硬的一張嘴啊,就為了這麽個秘密,甘願一輩子同我置氣。

所以明熙知道,他同姨母早該和好了。

她哭濕了梅晟的膝頭,聽著她傷心透頂的哭聲,梅晟同妻子林氏恍若看見女兒回來,同他們哭訴。

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

後來還是林珍發現了小女兒,迷蒙著一雙淚眼問:“是蕓兒嗎?”

梅息蕓忍了十幾年的淚水落下,她也哭叫著:“娘——”

同母親抱在了一起。

最後一家人平覆了心情,林珍握著明熙的手,止不住地撫摸著她的臉:“你同你娘,長得可真像啊。”

“你們一行人怎麽突然來郴州了。”

說到這,梅晟也想起來:“今日被抓的陳儒,與你們有關系嗎?”

眾人的眼神都望向了趙姝意,大家都只聽了個大概,沒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

梅晟見狀,也問趙姝意:“姝兒,你將事情完完整整說出來,陳儒是我的學生,我了解他絕不會做錯事,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趙姝意閉了閉眼,開始講述今日繁雜的經歷。

明熙走後,趙姝意想淺淺睡一覺休息一會兒的。

但是郴州潮濕炎熱,後背上的傷總是發癢,她受不住,想要去藥堂討副安神藥喝。

趙姝意與明熙不同,她不喜歡別人伺候,所以只身一人去了藥堂。

哦,還有兩個她爹派來盯著她的侍衛。

趙姝意長得好看,模樣隨了母親,五官與明熙有些相似,一雙上挑的眼睛明艷動人。

又也許是在軍隊裏蹉跎過,身上還有著尋常姑娘沒有的肆意張揚。

她雖漂亮,但在汴京人人都知道她脾氣不好,淩厲殺伐的趙家槍被她練得出神入化,沒人敢去招惹她。

所以在藥堂被人戲弄時,就連她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是,真有人不長眼,上趕著找死啊?

齊均是齊家老夫人的小兒子,齊家家主逝去後,他大哥繼承家業,老夫人對這個晚來的小兒子寵的緊,誰都不準苛責了。

齊家是郴州最大的鹽商,掌控著南面幾座城池細鹽的供給。

與漁陽那群商戶不同的是,他們齊家是正兒八經入了鹽籍,受朝廷的恩賜世世代代都操持著販鹽生意的。

齊均背靠著這樣一座大山,又有老夫人護著,無法無天慣了。

他見趙姝意面帶郁色,樣子生分,以為是郴州哪個養在深宅院中的病美人兒,直接上手就去摸她臉蛋。

趙姝意皺著眉,很快躲了,沒讓他碰到。

齊均笑著與她越靠越近:“小娘子叫什麽?是不是不認識我?我……”

還沒等趙姝意出手,一只勁瘦蒼白的手徑直越過她,將齊均狠狠推到了。

趙姝意回頭,望見三十來歲的男子一手捂著嘴正咳著,另一只推齊均的手還未收回。

他雖虛弱,卻氣勢不減,指著倒地不起的齊均怒斥倒:“混賬玩意!青天白日欺負姑娘家,在你們齊家人眼裏,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一時之間藥堂內陷入混亂之中,齊家的小廝見齊均閉著眼,神情痛苦地起不來身,分分緊張地上前查看。

這一看不得了,其中一個尖聲厲喊:“少爺發病了!來人!快來人!陳夫子殺人了!”

趙姝意正皺眉,還沒等她搞清楚狀況,門外巡查的差役進門,將她與一臉震驚的陳儒制住,前後發生都沒有一刻鐘的事件,就這麽急匆匆被帶進了知州府。

到了之後,知州並不在,衙門內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二人按著就要施刑。

趙姝意哪受得了這個氣?

她搶了侍衛的棍子,在府衙內開始發瘋,見誰打誰,直到知州跟她爹娘問詢趕來。

趙姝意本想著,自己將事情說清就沒事了,沒想到陳儒被他們打了幾棍不算,那個王安寧還要將人拖下去打死。

她拼死護在陳儒身前,方才趙姝意那般發瘋,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如今竟也沒人敢再上前,僵持之際,明熙趕到了。

後面的,眾人就都知道了。

說完後,梅府上下一片寂靜。

梅晟痛心疾首:“那王安寧也是我一手教導出來的,我原以為他當上官後諂媚了些沒什麽,只要品性好,就仍是一個好官。沒想到竟會變成如今的模樣。”

一想到險些害了自己最看好的學生,梅晟十分悲痛地搖頭:“怪我!若是我當年沒有教導他,就沒有今日這場禍事,郴州的父母官也不會如此荒唐!”

林珍哭著:“老爺,何必什麽事都怪到自己頭上!”

眾人又是安慰又是勸誡,只有明熙一個人默默無語。

梅息蕓覺察到她的沈默,問:“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麽?”

“我只是覺得太快了。”

明熙沈思:“若表姐說的都是真的,那這今日的鬧劇反倒像一個陷阱。為什麽陳儒一推齊均就發病了,為什麽剛發病巡差就趕到了,為什麽知州大人問也不問清楚,感覺一心就要陳先生死呢?”

她步步思索,邏輯明晰:“從發生到下令杖斃陳先生,其中都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甚至都沒有派人去齊家問一問齊均的情況,是生是死,有沒有脫離危險,二話不說就要殺人,反倒讓人疑心這才是他們的目的不是嗎?”

這話一說出,眾人都要撥雲見日一般被點醒了,趙姝意立馬跳了起來,神情激動地說:“就是就是!齊家的小廝剛喊完衙差就沖進來抓人了,簡直像就蹲在門口等著一樣!”

明熙見梅晟一臉震驚,她這個外祖,一生兢兢業業地埋頭苦讀,就像生活在象牙塔中的人,一心教書,根本無法領會這些所謂的陰謀。

她問道:“這個陳先生,可是有什麽仇家?他與齊家有沒有恩怨?”

梅晟被問得發蒙,他想了半天還是搖搖頭:“他自小清貧,若不是我資助連飯都吃不飽,後來考上功名後一心回到郴州發展,他命不好,妻子難產沒了,孩子後來也死了,只剩他孑立一人,沒了活著的念想。”

“每日就教教孩子們念書,勉強度日,他這樣的人,能有什麽仇家呢?”

他想不通,只是反覆嘆氣苦悶道:“我可憐他一身文采卻被命運捉弄,本想豁出這張老臉也要讓王安寧將陳儒放了。”

“如果無冤無仇,外祖您不說他也會放人的。”

明熙擡眼道,“就像今日,如果心裏沒鬼,就該同表姐一樣被放出來,等齊均好了再一同受訓,眼下把人扣著,明擺著就是不想要他好過,只要人死在了牢裏,一個沒權沒勢的人,他們到時候怎麽編瞎話都行。”

趙姝意一聽這話:“那我今夜去牢房守著,我看誰敢亂來!”

明熙搖頭:“這事就交給姨父吧,讓姨父派兩人去知州府,就說表姐擔心陳先生的安危,請了自己的護衛來看著,有姨父的身份在,他們也不敢拒絕。”

趙自平點頭:“這個簡單。”

“最關鍵的還是齊家那邊,齊均到底有沒有事,他們家陷害陳先生有什麽目的,”明熙望著趙姝意,“今夜表姐同我,偷偷去齊府查一查就知道了。”

梅晟看著他們一行人自說自話,就把事情敲定了。

有些口幹舌燥,艱難道:“若是麻煩,我自己也可以……”

“怎麽會麻煩呢,”明熙上前兩步撲進外祖懷中,眉眼彎彎地笑,“陳先生救了表姐,還是外祖您最喜歡的學生,於情於理,咱們都得救呀。”

“再說了,姨夫姨母又不是外人,都是一家人,順手的事嘛,對吧?”

梅息蕓深深吸了一口氣,望向梅晟:“是……,都是一家人。”

梅晟很久沒說話,拉著明熙的手,停頓了很久很久。

就在明熙都以為要失敗的時候,梅晟終於還是嘆了口氣:“夫人,吩咐下人收拾兩個院子出來吧,既然都來了郴州,還住客棧像什麽話。”

多年的隔閡終於在這一刻破碎,林珍盼女兒盼了十幾年,終於等來了這一天。

她匆忙擦著眼淚,連忙哎了兩聲。

林珍拉住明熙和趙姝意,一手一個牽著往裏走。

慕箴收到懷生從漁陽寄來的信時,心裏仍在盤算著明熙的反常。

他坐在梅府的房檐上,隱匿在角落看著明熙熱熱鬧鬧地在院中同二位老人撒嬌。

她就像溫暖人心的小太陽一般,總是嬌氣賣乖,哄得大人巴不得掏心掏肺地對她好。

就連一向古樸著稱的梅晟,都在她面前笑語連連。

他摘了厚重的面具擱在手邊,悶了一整日的面容感受到清風撫過時,勾唇淺淡地笑了笑。

也不知是因為這陣恰到好處的春風,還是院中那位小姑娘的明媚笑意。

慕家飼養的信鴿在他身邊盤桓時,他伸出長指將它夠在了指尖。

懷生的來信簡明扼要。

【暗查被發現,齊家有變】

慕箴雙眸暗了暗。

是夜,他站在梅家的屋脊之上,圓月就在他身後勾勒,他看著明熙進屋後,估摸著這時候也應該休息了。

他將面具戴上,擡腿往齊家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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