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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愛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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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愛慕

葉明熙沈默了很久, 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今日的局,是你一早就安排的, 你不僅想挑起兩位殿下的矛盾,更是想借殿下的手約我出來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季飛紹見她這樣,眉梢輕挑。

“今日陛下並沒有問我幾句,他根本想不起我這號人,讓我趕來行宮,想必也是你的意思。”

他倏然笑出聲, 是與方才面對李淮南不同的, 真正愉悅的, 被逗出來的笑意:“怎麽,不在我面前裝了?”

葉明熙深吸一口氣, 擡眼直直望向他:“我為什麽這麽了解你, 為什麽知道關於你未來的事情, 我告訴你, 是因……

她猛地漲紅了臉,揪著裙邊, 閉上了眼羞恥地大聲喊道:“因為你會在未來瘋狂地迷戀我,愛我愛得無法自拔!”

心跳如雷, 葉明熙一口氣喊出來, 說完也不敢睜眼, 只聽見自己震動的心跳聲。

死一樣的沈寂。

葉明熙慢慢睜眼, 望見季飛紹鳳眼微睜,表情錯愕, 竟是楞在了原地。

他一向都以假面示人,葉明熙活了兩輩子, 什麽時候見過他如今這樣滑稽又真實的表情。

“……

季飛紹著實被驚到了,張口結舌:“你個姑娘家,說的什麽渾話?”

若說這世上誰最了解季飛紹此人,非她莫屬。

葉明熙明白,他這人看著待人溫和,為人處世都人人稱讚,但輪到他自己的問題,總是擰巴又回避。

他一心朝堂,前世就算娶她也是為自己的事業鋪路,如今見她利用長公主,她更明確了。

葉明熙這段時日的反常,可以說是因為私情,但一旦被他認定自己有異心,知道他想要拉攏李懷序上位,禍亂朝政的目的和計劃,只怕她活不過這個夏天。

於是她鼓起勇氣,兩頰紅透,繼續補充說著:“你不是一直好奇嘛?這就是答案,我自落湖之後連做了幾日的噩夢,夢見你對我愛而不得,因愛生恨,便在未來將我鎖在自己的庭院中,禁錮了我一生。”

葉明熙不敢看他的神情,怕又被他察覺自己說謊,只低頭望著自己的繡鞋:“大夢醒來,我當然也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夢中的你實在可怕,我只見到你就控制不住害怕……”

季飛紹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麽個答案,但聽來竟然覺得荒唐得合理。

他歪著頭皺眉細細打量面前的姑娘,她還小的很呢,模樣都沒怎麽長開,小了他整整八歲,雖現在看著精致嬌俏,但自己怎麽可能對這麽個娃娃動心?

再說,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不可能會專註於兒女私情。

季飛紹罕見地被噎住了,他不可置信地追問:“十二也是我派給你的?”

一提到她,葉明熙憤恨的表情都真實了起來:“是!就是你派來監視我的!”

“那醫術是怎麽學的?”

葉明熙繼續胡扯:“你家中藏書中有很多醫藥絕篇,我被你禁錮在家時,只能看書解悶。”

嚴絲合縫,十分合理。

這事玄乎得嚇人,但就連他都找不到紕漏的地方。

眼見他神情沈郁得嚇人,一臉匪夷所思的神情,葉明熙又連忙找補:“但是我明白的,夢只會是夢,小女不敢奢求季大人什麽,也看在我這麽誠實的份上,大人也別再跟我過不去了。”

季飛紹眼中再沒有任何笑意,陰鷙一片:“沒有別的了嗎?”

“啊?”

“在你那個夢中,”季飛紹頓了頓,“還有沒有看見未來別的事了?”

葉明熙飛速搖頭:“那夢飄飄忽忽的,我只看見自己到死都在那小小的院墻之中,沒有旁……

瞥見季飛紹的眼神越來越危險,她悚然一驚:“哦還有一次,姐姐帶著姐夫來看我,她抱著我哭。”

葉明熙小聲嘟囔:“是李懷序……”

差點就把這茬忘了,她後背一層一層的冷汗,當初逃追殺時,自己對四殿下的異常也一定被他察覺了不對勁。

臉色這才稍稍好看些,季飛紹兀自點頭:“所以你當時不喜他與你姐姐接觸。”

葉明熙一邊看著他神情,一邊小聲嘀咕:“這便是所有的答案了……”

回想她方才的話語,季飛紹皺眉:“那你,是怎麽死的?”

這話一出,面前的小姑娘一下沒了動靜。

如同死水一潭,眼眸裏的光亮都慢慢熄滅,眉眼間籠罩的憂郁,看一眼便讓人心悶得很。

記憶中冰冷的雨水好似又落在她身上,葉明熙苦澀地扯唇一笑,聲音縹緲朦朧:“病死……

一時之間,唯有沈默,二人之間微風帶過一陣又一陣的花香。

一切都能說得通,但……普天之下真的有那麽玄妙的事嗎?

季飛紹狐疑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沒辦法反駁,因為十二作為自己精心培養的暗衛,不可能有人認識,還有她對自己那種迷一樣的害怕與熟稔。

更為可笑的事,如果夢中之事發生,自己如果圈禁了一個愛而不得的人,真的會派十二去監視她。

他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普覺寺那位衍無大師,也是因為知道她的奇特才親自請簽的嗎?

所以叫她在漁陽修養,也是因為遠離即將前往汴京的自己?

這都什麽跟什麽。

雖然季飛紹知道這便是最合理的解釋,但他難免心中抵觸,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說,更不相信所謂的夢中事。

那個故事當中為愛瘋魔不顧一切,甚至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目標的癡人,絕不可能是他,他也絕不可能相信未來會產生這樣的自己。

於是他帶著嘲弄的眼神來回掃視著葉明熙,出言諷刺:“莫說是你這個小丫頭了,即便是秋水為神玉為骨的天仙,我也不會迷戀到無法自拔。”

季飛紹解了心中疑惑,看她的眼神也愈發不屑:“看你是侯府家的姑娘,這次便饒了你,我也勸你盡快忘了你那些癡夢,說出去也只會招人嗤笑,讓你難堪。”

說罷也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這段時日在這個姑娘身上耗費了太多精力,既然得到了答案,他便對她不再有任何興趣。

關於她所說的未來,季飛紹絕不會讓其發生。

按他的性子本該斬草除根,他都想好了,若是今日得到了什麽不合理,又或者是什麽會影響到他的計劃,即便是是安陽侯的嫡女,他也一定會鋌而走險,暗中殺了她。

但今日看來,不過是一個閨閣姑娘與自己壽平湖遙遙一見,發了一場引人發笑的春-夢罷了。既然沒什麽可威脅到他的,若是殺了她,一旦牽扯到自己…

兩方孰輕孰重,他分得清,也不能賭。

季飛紹走出許久,又驀然停下,轉身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個遠處嬌小的身影。

嗤然一笑。

不過一場黃粱大夢,如今夢醒了,便該是夢外的人掌控故事的發展。

什麽癡夢?

葉明熙氣得瞪圓了眼睛,他該不會以為自己對他一見傾心,回家才做得這些夢吧?

我呸!

即便是解決了眼下的危機,但她還是因為最後這句話氣得想爆炸,葉明熙望著他的背影憤恨地想,本姑娘花容月貌,用得著做你那偽君子的癡夢!

許是真的相信了葉明熙的說辭,再加上他對這些事下意識的回避,季飛紹真的離開了。

葉明熙嘆了口氣,壓在她心中的那塊石頭終於可以短暫地離開,她望著身旁的品秋,抿了抿唇。

“今日之事,絕不可以讓別人知道,聞冬和姐姐都不行。”

品秋神情覆雜,她也跟季飛紹相同,覺得是自家姑娘心悅人家做出的瘋夢,聽了自家主子所有的閨中情事難免有些尷尬了,笑了兩聲道:“是。”

走了許久,才瞧見找來的聞冬,她如釋重負地擦擦汗:“終於找到你了姑娘。”

葉明熙問她:“姐姐呢?”

“陛下問完話後大姑娘便離開了,聽聞後來又派人去請了你匆忙掉頭回來,被擋在宮外進不來呢。”

猜到了,季飛紹設局,一定會想辦法把姐姐攔住,她身心俱疲地點點頭:“快回府吧……”

這段時日鬧得她不得安生,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覺了。

坐上轎子,葉明芷坐在裏面等她,見她好好回來了,心也終於放下了。

“如何,陛下問了什麽嗎?”

葉明熙搖搖頭:“沒問什麽要緊的,估計是臨時想起我這麽號人。”

她想起來:“四殿下怎麽樣了?”

“情況不太好,”葉明芷神色發沈,“往生殿中的景觀湖許久沒有清理了,水質臟亂,落入湖中感染了傷口,已經開始發熱了。”

“聽聞四殿下在漁陽行宮過得不好,體質也虛弱,漁陽之行沒帶多少太醫,看陛下今日的意思恐怕要帶著他盡快回京調養了。”

連姐姐都這麽說,那看來回京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她又問:“陛下今日是打了長公主嗎?”

葉明芷看她:“你瞧見了?畢竟是自己的骨血,再說殘害手足一事,陛下怎麽可能容忍,聽聞今日之事後盛怒,當著眾人的面打了長公主一耳光。”

“第一次便罷了,這次更是直截了當的愚蠢,想來回京過後殿下的盛寵也到了頭了。”

說罷又嘆了口氣:“也不知這一路顛簸,四殿下還有沒有命到汴京。”

自然是沒事的。

葉明熙垂眼,雖然這段時日較之前世有許多變動,但李懷序是絕不可能輕易就這麽死了,季飛紹也不會讓他死。

見她沈默,葉明芷苦笑:“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你也只怕聽不明白。”

她摸了摸明熙的頭,見她神色疲倦,將她按在自己腿上:“睡吧,明熙,有姐姐在這。”

葉明熙枕著她的雙腿,嗅著姐姐身上的清香,閉上了眼睛,安心地陷入了沈沈夢境。

剛回到府中還沒多久,果真便收到了陛下三日後便回京的消息。

周氏嘆氣:“此次不過待了一個多月,這暑氣還沒過便要走了。”

葉鴻文也納悶,不過於他而言自然是汴京更好,想不通便不再想,吩咐府中下人盡快收拾行裝。

葉明熙老老實實地在家悶了三日,生怕再上街碰著了誰,臨出發前日,趙姝意來同她告別。

“還以為你是說著玩的,沒想到真的不走了。”

她手上把玩著茶杯,沒有看她,語氣別扭:“我跟你保證回去之後不欺負你了還不行嘛。”

葉明熙覺得有些好笑,將她手中的杯子奪下給她倒了杯茶,又遞到她手中:“我是想多陪我祖母幾年,瞧你說的,就算我不回去你也不能欺負旁人啊。”

見趙姝意神情疑惑,葉明熙咳了咳:“我最是仰慕表姐的瀟灑身姿了,希望等我回京之後,你能完整練完趙家槍法了。”

趙姝意繼承了父親的天賦,卻總是懶懶散散的,上輩子沒能練出槍法,直到嫁人出閣後便再也沒撿起,葉明熙知道沒法守護自己的父兄是她一生的痛,葉明熙不希望她仍舊重蹈覆轍。

見她說的誠懇,趙姝意輕哼:“好吧,既然你想看,那我便回家練練。”

臨行前一夜,葉明芷跑來與她同榻而眠。

夜間,她抱著明熙,十分擔憂地嘆了口氣:“也不知你留在這究竟是好是壞。”

“漁陽秀麗,遠離朝堂,自然能過的舒心些,但我實在是怕,父親一向不靠譜,若是母親也因你不在身邊而生分了,等你回來只怕會苛責你。”

葉明熙從來沒考慮過這些,她依偎在姐姐懷中撒嬌:“我有姐姐就夠了,姐姐能護著我。”

葉明芷沈默,而後堅定道:“對,姐姐一定會護著你的,等回了侯府,就算爭不到中饋之權,也能多為你的將來預備些。”

如今待在最為信任之人的身邊,明熙放松地打了個哈欠:“姐姐待我真好。”

葉明芷憐愛地撫弄她的額發,溫柔地笑著:“是母親好。”

當初葉明芷年幼,生母被葉鴻文丟棄後也沒過多久便病逝,自小跟著鄉下姑母生活,後來聽聞她生父乃是京城的侯爺,隔天便拎著她遠赴汴京上門喊冤。

其實只是為了敲詐一大筆銀子。

梅夫人雖怨恨葉鴻文,卻從來都未曾苛待過她,還為她起名明芷,告訴她“芷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要她時時刻刻銘記,身份的低微並不代表什麽,不可輕易自厭自棄。

跟著大夫人生活的那幾年,是葉明芷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對於明熙她一生有愧,覺得自己也是害死她生母的罪魁禍首之一,對這個妹妹,她便是將心肝都剖出來也不為過。

既然自己有信心能護著她,不讓她將來在侯府受委屈,那麽此刻無憂無慮些,又有什麽要緊。

她想通後便拉著昏昏欲睡的葉明熙,與她再三的約法三章,每十日便要通一次書信,絕對不可以向她隱瞞任何大小事,囑托再三才抱著她睡去。

第二日一大清早卯時不到葉明熙便起了,一旁穿戴整齊的葉明芷望她:“你別送了,接著睡吧。”

她搖搖頭:“已經醒了,我送你們去渡口。”

漁陽的口岸輪船碩大,不僅可以押送貨物,走海路也遠遠要比陸路節約時間。

去的路上,葉明芷不放心,又細細嘮叨了幾遍,明熙覺得有些好笑:“我是在這修養,又不是躲難,哪有你想的那麽危險啊。”

話雖如此,但長姐如母,一下這麽久不能相見,又怎能讓她不憂心呢。

等到了口岸,葉明熙掀簾下轎,被眼前壯闊的景象震懾到。

巨船一艘連著一艘看不到邊,直直延伸到水平線去,在晨霧的朦朧下都看得不太真切,看來陛下當真為了李懷序加速了回京的速度。

天都還沒大亮,隱隱有些微光,清晨的露水混著海風,叫葉明熙打了個哆嗦,她朝海邊望去,只覺得遼闊,但晨間的冷霧濃重,她仔細瞧著,想看清霧中巨船的模樣,一陣強風吹過,吹散些霧氣,視野之中冷不丁的出現一個人影。

季飛紹高高地站在船艙邊,面無表情地與她遙遙對視。

葉明熙瞬間心下擂鼓,心虛地收回了視線。

另一邊,侍衛還在恭敬匯報:“此次在漁陽暗訪的數據已經整理完畢,行囊也已經提前送去了汴京。”

見男人遲遲沒有回答,侍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是安陽侯府的方向,知曉他前段時日一直在調查著什麽,小心問道:“可是葉家那邊還有什麽問題?需要安排兩個人留守匯報嗎?”

季飛紹收回了視線,思忖著:“不必了,還是著眼於汴京的安排……”

又交代了兩句,見有同僚朝這邊走來,他揮手讓侍從走遠。

見季飛紹久久凝視著一個方向,同僚好笑地靠近問他:“瞧見什麽了,這麽專註?”

他面上帶笑,又回到了那個如沐春風的君子人設,他揮了揮面前的晨霧,只覺手掌一片冰涼:“瞧這霧呢,真是夠大的,就連岸上的人都看不清。”

同僚哈哈笑道:“你不是漁陽人應當不了解,漁陽靠海,早晚的霧氣就是這般大。”

後續說什麽季飛紹也沒再關註,只是再次望著方才匆匆瞥見的人影方向,目光沈沈。

臨近分別,葉鴻文也象征性地囑托了兩句:“在漁陽多照拂些你祖母,聽見沒?”

葉明熙敷衍應聲,一旁的葉明芷朝她望去,只是無聲比了個寫信的姿勢,她點點頭,二人相視一笑。

日頭升起,很快驅散了茫茫大霧,巨船載著一行人朝著遠處駛去,葉明熙一直站在口岸邊,望見那一艘艘巨船從龐然大物逐漸變成一點縮影。

心頭壓抑許久的負擔就像也跟著那些巨船離開了一般。

走了,終於走了。

季飛紹這段時日為李闋辦事,此番帶他回京也早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但直到如今親眼見他離開,才算是真正的與他,與前世的種種恩怨苦楚,一刀兩斷。

葉明熙長呼一口氣,呵出的冷霧氤氳在她眉眼之間,帶著她這段時日所有的煩心憂思飄揚散去。

她終於開懷地笑了出來,眉眼彎彎,輕巧地從臺階上蹦下,動作輕盈活潑。

短時間內她都不會離開漁陽,季飛紹也不可能相隔甚遠地再來調查,懷疑她,久而久之,自己這麽號人遲早淡出他的人生軌跡當中,再無瓜葛。

不用算計,不用防備,再不用費腦子去應對那些彎彎繞繞。

“走!”葉明熙抱著祖母撒嬌,她終於可以從這一刻起,重新做一個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十一歲稚童,“祖母,我們回府睡覺!”

周氏也和藹地笑,拉著她的手:“祖母給你燉碗鴿子湯。”

“好!要吃辣的!”

第二日一早,葉明熙剛醒便吩咐聞冬準備馬車。

清晨露重,沒什麽人,燒了普覺寺的頭香後便熟稔地往那個偏僻的角落去。

然而今日懷生不在,她推門,卻只見到一個熟悉的人。

“衍悟大師?”明熙四下張望,“慕箴今日不在嗎?”

先前見過一面的衍悟站在櫃前,收拾著櫃中雜物,聞言懶洋洋道:“他往後不來了。”

葉明熙錯愕:“什麽?為什麽?”

衍悟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本就是凡塵中人,怎好一味待在寺中呢,先前監院是看他心神不寧,才分了這塊院子給他琢玉。”

他將櫃中的刀具玉石盡數打包起來:“如今他心事已定,昨日便自行告知監院離去了。”

心事已定?葉明熙心中疑惑,那不成他入普覺寺也是另有目的?

她想不通,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她著急同衍悟告別,匆匆離開。

衍悟見小姑娘慌慌張張的身影,不免感到好笑:“有什麽可著急的,反正遲早再見……”

葉明熙不知道慕府在漁陽的祖宅位置,只能跑到他家產業,風茗藥堂去。

掌櫃的聽過慕箴的安排,自然眼熟葉明熙,但他聽聞來意,只是搖頭:“公子這幾日都很忙,許久沒來我這了。姑娘您若是著急,不妨去慕府問問吧。”

慕家在漁陽發家,後來遷居汴京後,祖宅也沒有荒廢,慕箴來到漁陽後也是住在那裏。

要了地址後,她又馬不停蹄趕到慕宅。

高門大院,門匾高闊,一看瞧上去比葉家還要排場闊氣,聞冬上前叩門詢問,沒過多久又蔫吧地回來:“門口的小廝說他家公子這幾日總是天不亮就走了,深夜才回。他們也不知去了哪,姑娘若是有急事,可以進屋去等。”

哪有什麽急事呢,不過就是一身輕松後,迫切地想來見一見他。

既然哪都見不著人,又不急於這一時,葉明熙沮喪地搖搖頭:“回吧。”

見她神情有些低落,聞冬哄她:“二公子想必這幾日有事要忙,反正知道了慕府的位置,咱過段時日再來尋他便是。”

葉明熙嘴硬道:“他要忙便忙好了,我幹嘛要一而再再而三巴巴地來找他!”

知她這是惱羞成怒,聞冬只笑,也不拆穿她。

品秋反而讚同地點點頭:“正好明日就該去老夫人說的那個學堂了,姑娘也該收些心。”

品秋是姐姐從趙家那邊的女侍從中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如今跟著聞冬一樣是她的貼身女使,雖然做事有些笨拙,但至少身手不俗,能很好地保護她。

趙家侍衛如海,她先前並不受重視,如今跟在葉明熙身邊,小主子對自己好,她記在心裏,也自當想多為她考慮。

姑娘家家的,當然都像大姑娘那般聰慧賢淑的好,她不像聞冬,總是一味地寵著,在品秋心裏,還是覺得姑娘這個年紀該多讀些書,又是季大人又是聞公子的,別總是跟在這些人身後打轉。

品秋說的學堂,葉明熙也是知道的,前幾日確定她要留下來後,祖母便聯系了漁陽這邊的青鹿書院,本來這段時日暑熱,書院放假,但為了習慣這邊的進程,便拜托書院的先生先教她一陣時日,給她開個小竈,補補課。

她是沒想到來到這邊還要繼續念書的,記憶裏在汴京的時候,她就不怎麽喜歡,應天書院的夫子們都心高氣傲,不喜姑娘家讀書,總是被呵斥責罰。

她雖愛看書,但也並不代表願意被夫子們一天到晚地針對,於是就總是跟著趙姝意玩鬧。

葉明熙想到重回一世,竟還要再經歷一遍念書之苦,有些煩悶地癟癟嘴。

回了葉府,老夫人派人來請,見她又跑了一身汗,笑著將她的手攥在手裏:“乖乖兒怎麽一早就跑出門,瞧你滿臉的汗。”

天還是有些熱氣,祖母吩咐了人又抱了冰盆進來,一邊看她吃冰乳酪一邊幫她搖著大蒲扇。

葉明熙哼哧哼哧吃了一大碗乳酪,摸摸圓滾滾的肚子,覺得這幾日被祖母餵胖了不少。

一旁跟在老夫人身邊服侍的孔嬤嬤調笑說:“朱先生過兩日便要回漁陽了,就這麽幾天的日子裏了,姑娘要玩便讓她玩吧。”

祖宅這邊常年清冷,好不容易來個娃娃,不說老夫人,便是下人都緊著寵。

見明熙一聽先生兩字就苦了臉,祖母笑著戳了她額頭:“你還不樂意呢。”

她實事求是:“先前汴京的時候先生們就不喜歡我們女子。”

祖母哈哈一笑:“應天書院裏那一群老酸儒,跟這邊怎麽能比呢。”

見乖孫女一臉疑惑,她解釋道:“漁陽的商戶早年間資助貧寒學士,那些學士反哺恩情,自發組織的青鹿書院。”

“如今的書院山長,是已致仕還鄉的吏部侍郎,還有各位先生,都是苦寒堅毅之人,斷沒有汴京那些亂七八糟的風氣。”

她點點明熙的頭:“你呀,好好念書就是了。”

見祖母這麽說,明熙心中也敬佩了些,沒再多說,只是點了點頭。

之後的幾日,她也不再出門,整日待在院中看書試藥。

面上對慕箴生氣,如今還是惦念著他的身子,想給他多調理調理身子。

上次見面太匆忙,也沒來得及問托殷尋送的幾次藥效果如何。

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了,他這段時日這麽忙,有好好喝藥嗎?

葉明熙心中苦悶,這天被聞冬喊起的時候還迷糊著。

“姑娘快起了,今日要去跟著先生念書的。”

品秋伺候不好,只能幫她整理小書箱,聞冬飛速給她梳妝,忙中有序,將她的頭發盡數挽起,額間只留有些許碎發點綴,腦後發飾簡約,只一根細簪固定,再用發帶綁住,長長的紅發帶從腦後順著落到腰間。

穿了一身淡湖色的長裙,整個人看起來簡單又乖巧。

見她昏昏欲睡,聞冬:“快醒醒姑娘,已經遲了。”

被趕上轎子的時候,品秋揭開食盒,飄出絲絲縷縷的熱氣。

是她愛吃的鮮蝦小餛飩。

葉明熙咬了一口熱騰騰的餛飩,才總算清醒了過來。

青鹿書院離葉府有些遠,等到的時候天色已大亮。

這是肯定遲到了。

葉明熙有些無措,匆匆下轎。

許是書院正在放假的緣故,正院滿地的落葉,門口也大敞著,沒有小廝仆從。

直到走進正對門的正廳,葉明熙才瞧見人影,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長衫,正捧著一卷書看。

見有人來,他擡眼,望見葉明熙時,神色有些恍惚。

葉明熙:“朱聆朱先生嗎?”

朱聆起身,沖她點頭:“葉二姑娘,隨我來吧。”

聽祖母說,本來是打算等暑熱過去,書院開學再讓她來的,但是這位朱先生聽聞過後擔心她跟不上這邊的進度,提前自請結束假期趕到漁陽為她授課。

這位先生如此看重自己,今日遲到也並未對她苛責,葉明熙心中對他好感了不少,亦步亦趨跟著他進了一間屋子。

像是平時休息的地方,庇蔭涼爽,明熙坐在一張長桌上,聽見朱聆問她:“可有帶先前的功課來?”

聞冬二人沒進屋,如今自己背著小書箱,聞言翻找道:“之前在應天書院的考卷,學生都帶來了。”

朱聆接過,應了一聲,又遞給她一張極長的考卷:“你今日將這張卷子答完,我看看你的水平。”

那考卷長的嚇死人,葉明熙隨便瞄了眼,裏面策論算術禮儀什麽題都有,她有些頭皮發麻:“是……”

她長呼一口氣,端坐在桌前,開始認真答題。

朱聆也在看她以前的功課,一時之間,靜謐無聲。

寫了沒多久,明熙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先生。”

她一頓,提著筆回過頭去,慕箴站在門口,身形如松如竹,頭戴一頂玉冠,衣著華美,他行禮:“學生來遲了。”

幹脆利落,恪守禮節,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也是十分賞心悅目。

“不算遲。”

朱聆招手喚他進來,從帶來的書卷中抽出長卷:“你前段日子總是告病不來,小考也耽誤了,正好我今日趕回來,你便一起跟著補補吧。”

慕箴面色不改,只和聲答應:“是。”

葉明熙有些傻楞楞的,屋內只有一張長桌,她眼睜睜望著慕箴接過卷子,在她對面坐下,暗自對自己輕巧地眨了眨眼。

沒等多久,朱聆出門去書房取書。

葉明熙憋了半天,終於等到二人獨處,還未等她說話,對面的人早有預感般擡頭。

“快答。”他聲音輕和,“這卷題多且難,你今日不一定答的完。”

她心裏有些悶堵,她將筆一扔,幹脆不寫了:“我前幾日跑了滿城找你,全漁陽都知道葉府二小姐巴巴追人,肯定都在背地裏笑話我。”

她有些委屈,無理取鬧地嚷嚷:“現在又突然跑出來,神出鬼沒的,每次都等你來找我。”

葉明熙覺得好不公平,難受極了,如今只有他們二人,自發地耍起了小性子。

慕箴沒忍住,笑出了聲:“漁陽的百姓才沒那麽閑呢,況且今日不是來了?”

葉明熙沒好氣道:“那是朱先生體恤你,才叫你一同來的,若是他忘了呢?你豈不是還要躲著我?”

慕箴見她說氣話,雙眉下彎,有些無奈:“實在是有要事脫不開身,既然說了今後會與你在一起,我便不會再輕易離開。”

葉明熙聽他這麽說,才開心起來:“真的嗎?那這段時間,你也會如同朱先生說的那樣,一直陪著我嗎?”

聽祖母說,青鹿書院要等到中秋節後才開始上課,如今距離中秋還有一段不短的時日,若朱聆真的單獨為他二人授課,那豈不是這段時間,他們都能日日相見,朝夕相處了。

慕箴望向她,笑得溫柔,望著明熙明媚的面容,眼中繾綣長久不散。

夏日的風從窗外而來,帶起他臉側長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湯藥起了作用,他的面色已經不似原先蒼白,長眉如畫中遠黛,鼻梁高聳,雙眸明亮溫和。

眼下這般湊的近了,葉明熙才發覺他唇下還有一粒紅痣,顯得模樣比她還要精致。

“真的。”

他肯定了明熙的猜測,伴著夏風,伴著暑熱,伴著二人距離相近所帶出的隱隱旖旎,含笑開口,帶著隱晦的鄭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面若好女,瞠然自失。

明熙知道這兩個詞都不貼切,但美色誤人,她滿腦子全是這兩句。

慕箴的五官樣貌是溫柔的精致,舒緩的眉眼中好似有山水流淌,望著你的目光,清澈明亮。

葉明熙怔怔望了許久,收回視線,瞧見自己手中的筆落下一團濃墨。

“啪嗒、”

與她心跳同頻落下,成為一塊刺目的黑漬,汙了剛剛才寫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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