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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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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香

床榻上的小人兒直到昏睡,也一直緊緊攥著葉明芷的裙擺,就好像沒有安全感一般蜷縮著,就連在睡夢中也在哭泣,小小的身板一抽一抽,看著便叫人心疼。

葉明芷何曾見過妹妹這樣委屈,簡直心都被剜了一樣痛,她摸著還有些熱意的額頭,將被子往上提了提。

聽到有人進屋,葉明芷轉頭望見祖母,擦了擦眼淚,起身問安:“父親可回來了?”

祖母搖搖頭,在床邊坐下,愛憐地望著葉明熙,嘆息:“聖上宴請此次出宮的群臣,他如今抽不開身。”

葉明芷眸光暗了些,咬咬唇:“明熙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這幾日都見不到父親,真是……”

像是聽到有人喊她,床上的人嚶嚀一聲,睜開了圓墩墩的雙眼,卻猛地掉下兩顆飽滿的眼淚。

葉明熙睜眼看見她們,巴巴地喊著:“祖母。”

又去蹭葉明芷的手:“姐姐。”

明熙長這麽大,向來乖巧聽話,受了什麽委屈也只會自己躲起來掉眼淚,何曾見過這般軟綿綿的模樣。

叫人心碎。

葉明芷嘆了口氣,將她拖進懷裏,止不住地擔憂:“病了這麽些天,不會是病壞了吧?”

祖母也跟著揪心:“那日到底為什麽落湖?趙家姑娘聽聞也在家喝了湯藥,對落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葉明芷搖頭:“她二人聽聞是結伴去壽平湖游船的,還沒上船就在岸邊呢,不知怎的就一塊掉湖裏去了。”

“得虧是我就在附近,趙家嬤嬤又是個幹練的,找家仆圍了一圈沒讓外男接近,不然就算是小姑娘,也恐有人說三道四。”

這事來得蹊蹺,這幾日也派人查過,沒發現什麽異常,祖母周氏心下思量著,也沒想出什麽頭緒。

葉明熙發著熱,腦子也混混沌沌的,聽到二人來來回回的對話,也在心底摸清楚了情況。

壽平湖落水。

這是承歷二十三年,李懷序尚還未回宮得到聖寵,先帝帶群臣家眷來漁陽避暑的初夏。

她歪著頭看了眼自己的小手,這時她記得自己剛過十一歲的生辰。

病氣讓她的腦子混沌,可這幾日她也真實明白,她在死後又回到了十一歲,她與季飛紹初遇的時候。

這次的壽平湖,說是去參加閨閣聚會,實際是當年的探花郎季飛紹游歷,正巧撞上跟隨官家來避暑的他們。

趙家三姑娘攛掇著她,非要拉她去偷看一眼探花郎的模樣。

剛到湖畔,隔著遙遙湖水,便一眼瞧見了在船上的季飛紹。

那年初夏,漁陽景色正盛,煙雨楊柳如畫般的美景中央,站著位遠比景色俊朗太多的郎君,眉目如星,唇角含笑,葉明熙看得出神,腳下踩空,才不小心拖著趙姝意一同落了水。

葉明熙眉眼低垂,難道真是上天聽到了她的訴求,讓她重來了一世,好叫她離季飛紹遠遠的?

她這邊想的出神,祖母望著她這幾日哭腫的眼睛,也皺眉心疼:“怕不是被魘住了,這幾日止不住地哭。”

她拍拍葉明熙的手:“等再過兩日,她好些了,帶她去普覺寺上個香吧。”

葉明芷也同意:“我在汴京便聽聞那的住持法力超然,普覺寺得以香火綿延,只盼望明熙也能盡快好起來。”

沒聽到她們安排的葉明熙有些困頓,又掉了顆小珍珠,抱著葉明芷小聲道:“姐姐陪我睡。”

也不怕過了病氣,葉明芷對她向來有求必應,溫聲道:“好,姐姐陪你。”

在床上吃了幾天的湯藥,才算好全乎了。

這幾日看著葉明熙端起藥就喝,一點不需哄,強裝堅強的模樣,更是叫葉明芷看了心酸。

而她不知道的是,前世葉明熙再苦再難以下咽的藥都像水一樣喝,如今只是一碗風寒藥,根本算不得什麽。

恰逢萬裏無雲的大晴天,祖母叫她一同去普覺寺燒香。

葉明熙捧著自己的臉,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聞冬,你說我是在做夢嗎?”

此時也十分年幼的聞冬梳妝已經非常熟練了,她給明熙梳了兩個發髻,餘下散發垂在身前,又用累金海棠樣式的簪花點綴發頂,做得認真,沒聽到她說什麽:“姑娘說什麽?”

葉明熙只皺眉嘆息:“沒什麽。”

“咦?”

聞冬不知翻出了什麽,遞到葉明熙眼前:“姑娘,這是你的東西嗎?”

看清楚她手心的玉佩,葉明熙震驚:“從哪來的?”

“就是那日姑娘落湖穿的外衫裏的。”聞冬問,“誰送給姑娘的嗎?我怎麽沒見過。”

她當然沒見過。

葉明熙神色覆雜地接過,這是上一世最後,葉明芷交到她手中,要她離宮的信物。

交給玉安一家藥堂的掌櫃,說是慕二為她留了一筆錢。

可她明明記得,當時那塊玉佩已成色陳舊,眼前這塊卻嶄新明亮,觸手生溫,是塊難得的上好玉料子。

這幾日的恍惚與疑問終究是在這一刻被安定。

葉明熙閉了眼,重重吐出一口氣。

不是夢,是真真切切地回來了。

“我戴著吧,”她道,“是故人送的。”

出府,撩開轎子的時候,望見裏頭的人,葉明熙怔了怔:“表姐?”

先前同她一起落湖的趙三姑娘,趙姝意正坐在裏面。

聞言就像點了炮仗一樣跳了起來,漲紅著臉怒道:“你真是病的腦子不清醒了!誰許你這麽喊我的!”

葉明熙頓了頓,是了,趙姝意雖是她表姐,但她向來不喜歡她,那日壽平湖,也根本不是邀約,是脅迫葉明熙陪她去的。

趙姝意母親梅氏是她生母的親姐姐,因她生母早亡,姨母自小便憐惜愛護她,甚至更勝過自己的親女兒。

也因為這樣,趙姝意自小便欺負她,言語奚落更是常事。上輩子葉明熙因這層緣故,一直以為她恨透了自己,可後來她也為了救自己而經受了許多磋磨。

葉明熙明白,她這個表姐心底,還是在意自己的。

她斂了神色,進了轎,挨著趙姝意坐了下來:“祖母只說今日去上香,沒聽說表姐也一同前去。”

趙姝意哼了一聲:“母親讓我跟著一起來,我自然就來了……誰讓你坐這麽近的!”

葉明熙濕了眼眶,委屈地看著她:“可是我傷寒未愈,冷得很,表姐讓我靠一靠吧。”

因自小體弱,葉明熙更顯得瘦小蒼白,連著病了幾日,更是瘦脫了相,一雙眼睛在巴掌臉上愈發圓頓無辜,濕漉漉地望著自己,惹人憐惜。

聽她這麽說,趙姝意果真不動了,僵著身子兇巴巴道:“那借你靠一會,你家女使怎麽伺候的,不知道給你多穿點。”

聞冬走在轎外,不知怎的打了個噴嚏。

走了許久,趙姝意才反應過來:“說了不許叫我表姐!”

“好,表姐。”

漁陽的七月,正是天氣正好的時候,暖風宜人,天際湛藍,葉明熙握著聞冬的手下轎子的時候,聞到了空氣中飄散的信香,隱隱約約,十分好聞。

上輩子為治咳喘,晉修為她調制的引香嗆辣刺鼻,聞久了整個人都被腌入味了。

如今身子康健,五官敏銳,她輕嗅著空氣中普覺寺長年累月燃燒的信香,只覺腦內清爽,整個人都舒服了不少。

普覺寺作為本朝第一寺,香客絡繹不絕,香火源源不斷,不僅是因為此處風景決勝古今,也傳聞此處頗為靈驗,住持衍無大師更是通天曉地,無所不能。

如今閉關於普覺寺千佛塔塔頂,只有緣人才可得以一見。

傳的神乎其神,但就葉明熙記憶中,前世活了二十多年,她也沒曾聽聞衍無大師有出關過。

趙姝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十分嫌棄:“你在楞什麽?上去了。”

燒香拜佛最講究的就是心誠,葉明熙回過神來,進了寺門。

她重活一世,對這世上的神鬼之說有了新的認知,也多了許多敬畏。

跟在祖母身後,虔誠萬分地跪拜,上香,投香火錢,祖母雖年邁,但做事更喜歡親力親為,普覺寺游客眾多,抽簽批文的隊伍排的長,她排在隊伍,剛想囑咐兩句,兩個小姑娘不知跑哪去了。

左右普覺寺看管嚴密,不至於丟,以為是跑去別殿了,老夫人指了幾人派去尋,轉身又杵著拐杖排起隊來。

趙姝意嫌主殿隊伍太長,不耐煩地找了個偏殿,葉明熙皺眉,這殿的香味濃烈,聞著不適,跟她說了聲,帶著聞冬跑了。

她順著空氣中舒心的香味,一路越走越偏僻,聞冬有些著急:“姑娘,這附近都沒人了,還是回吧。”

小道很快到了盡頭,沒路了,她見角落是一座灰撲撲的宅院,想著是沒人的,正欲回頭走,就看到有人從那院門中走出。

待看清那人身影,葉明熙雙眼漸漸瞪大,十分不可置信,很快又不自知地蓄滿了眼淚。

身形挺拔,清瘦如竹,整張臉攏著一層病氣的蒼色。

是慕箴。

啪嗒。

葉明熙控制不住自己,只看到這張臉,她就心如刀絞,前世慘死的畫面猶在眼前,只一想起超痛得喘不過氣來。

她連走上前都尚且做不到,只能呆站在原地,望著他怔怔落淚。

“明熙?”

許久未見,如今在相隔甚遠的漁陽見到了他,慕箴臉上卻沒有訝異的神情,只一步步走近:“你怎麽來漁陽……,你怎麽哭了?”

這個人,前世她不甚在意的人,為了自己散盡家財奔波勞碌,最終身死異鄉,死後還要連同姐姐為她鋪出一條求生的道。

慕箴的死就像是心魔,日日夜夜地磋磨著她,如今這心魔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還關切地詢問自己,葉明熙再也忍不住,沖上前去將他緊緊抱住,哭出了聲:“慕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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