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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如夢令(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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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如夢令(十二)

白色的槐花小小一朵, 插在發間,並不是很起眼。

見他感興趣,姜嶼伸手在腦袋上一摸, 取下放下手心。

除了花瓣的顏色白得更通透些,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槐花倒是沒什麽不同。

“後山禁地有顆古槐樹,是它送給我的。”

謝知予垂眸打量了一會, 眼睫顫動, 仿佛受到某種感應般伸出了手。

在與之相觸的一剎那間,槐花化為一縷白光躍起,自他眉心鉆入, 消失得全無蹤跡。

姜嶼一時怔然, 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腦子裏空白了兩三秒。

不是送她的機緣嗎, 怎麽會……難道是這機緣和謝知予有關?

“……你現在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姜嶼仰頭看著他的眼睛,神情緊張。

白光融進體內,如一滴水流入江海,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

謝知予向來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倘若真有危害, 他也算是替她擋下一回。

到時,她必定會萬般感激自己。

想到這裏, 謝知予輕笑一聲,握住她的手, 十指交纏。

“無礙,不用擔心。”

雖說那古槐與她僅有一面之緣, 但說出來的話卻莫名令人信服, 想來應該不至於坑害她。

姜嶼暫時放下心來,任由謝知予牽著自己。

“你如果感覺有哪裏不對, 要記得及時告訴我。”

“機緣”指的究竟為何,她其實也很好奇,不過既然謝知予沒有反應,應當是時機未到。

再者,眼下還有其他更緊要的事。

姜嶼朝另一邊望去,池既明仍跪在地上,那纏繞著他的黑氣總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姜嶼稍微猶豫了一下,隨後問出了口。

“你們剛才發生了什麽?”

謝知予聲線淡淡:“池既明執念太深,由此滋生出心魔。”

他低頭專心玩著她的手指,眼也未擡一下。

“若想結束這場共夢,只能由他自己勘破心魔,放下執念。”

……造出夢境的人居然真的是池既明。

姜嶼小小的驚訝了一會,目光看向寧清寒時,倒是突然間明白了什麽。

“我們也過去吧。”姜嶼嘆了口氣,牽著謝知予往回走。

心魔歸根究底是由人心底的欲望催生,被其纏身的人會逐漸失去理智,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不惜一切代價。

但池既明的情況似乎有所不同。

他看上去狀態不太穩定,額間魔紋時隱時現,兩眼卻始終無神,連周圍人喊他的聲音也聽不見,只直楞楞地望著前方。

池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試圖喚回他的理智,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寧清寒皺眉:“你爹這情況恐怕是心魔作祟。”

“心魔?可他怎麽會……”池疏的語氣完全就是不可置信,但話說到一半,他卻又訥訥閉上了嘴。

離開家的六年裏,池疏其實想明白了許多事。

池既明除了是他的父親、寧清寒的丈夫,更是逍遙宗的宗主,北地百姓的守護神,肩上擔著重任。

從前他不懂,總是怪罪池既明不顧家,沒時間陪伴他們母子。寧清寒的死成了他心中永遠的一根刺,可這對池既明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

寧清寒看出他在想什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們父子兩真是沒一個能讓我省心的。”

她嘆了口氣,蹲下身,直視著池既明的眼睛。

“池既明,我現在數三個數,三、二……”

“一”還沒數完,池既明身體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黑氣灰溜溜地鉆回他體內,眼中也恢覆了清明。

姜嶼:“……?”

她還以為心魔很難纏,沒想到居然三秒不到就解決了。

估計心魔也沒想到池宗主在外面這麽威風的一個人,背地裏居然是個妻管嚴。

就連池疏也不由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連忙上前,和寧秋一左一右扶他起身。

“這麽多年過去,你怎麽還是怕這個。”寧清寒嘴裏打趣著他,搖頭失笑。

池既明全然不在意自己在小輩面前丟了面子,也跟著她笑:“年輕的時候怕習慣了,老了當然也會怕。”

寧清寒搖搖頭,認真說:“你可不老,還是和年輕的時候一樣好看。”

今日風大,刮得檐下銅鈴不住搖晃。

寧清寒在這略顯雜亂的聲音裏靜靜凝望著父子二人,良久,忽然開口問道。

“我現在是在你們的夢裏,對不對?”

此話一出,池疏與池既明俱是一楞,而後又默契地低下頭遮住眼底黯然,默不作聲。

“怎麽又都不說話了?你們還真是……”

在客棧時,池疏的話便讓她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如今再看父子二人的反應,倒是什麽也明白了。

寧清寒不傻,自然能猜到池既明生出心魔的原因,她只是覺得有些無奈。

事已至此,池既明心知她已知曉一切,滿心的愧疚感讓他低下的頭更加不敢擡起。

“清寒,對不起……”

寧清寒卻打斷他:“說對不起做什麽,我可從來沒有怪過你。”

池既明還是不敢看她:“但是,我……”

“你為民除妖,做的都是好事。你在旁人心裏是頂厲害的大英雄,在我心裏也是如此,從未變過。”

恰有風拂過,將寧清寒身後的發絲揚起一些,彎起的眼眸中煥發著熠熠神采。

“還能再見到你們,我真的很高興。”

她看向池既明,日光映著她溫柔的眉眼,她笑著對他說:

“但你是整個北地的領袖,是所有人心裏的大英雄,你不能害怕失去。而我屬於你的過去,人只有放下過去,才能更好地迎接未來。”

檐下的銅鈴聲愈漸清晰延長,天空萬裏無雲,日光傾灑而下,她一身紅衣站在滿地積雪中,亮得晃眼,有種不屬於冰天雪地裏鮮活熱烈。

池既明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猝然擡起頭,掙開身旁兩人的手,往前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但他只抓到了一片衣角,又從指縫間滑走。

“忘了我吧。然後一如既往地朝前看去,不要因為我而停留在過去。”寧清寒說。

北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她的聲音卻愈加清晰而堅定。

“我這一輩子做過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初嫁給你,只是有點可惜,我那日還沒聽到你祝我生辰快樂。”

池既明明白她要做什麽了,他在這瞬間忍不住淚如泉湧,卻還是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垂淚哽咽。

“吾妻清寒,生辰喜樂。願你救苦弭災,歲歲無虞。”

寧清寒聽著他的話,面上露出笑容,她轉眸看向另外二人。

“阿疏,你已經長大了,不要總是和你爹爹慪氣,也不要因為娘親的事自責,過去已經過去了,無所畏懼地向前走吧。”

“寧寧,伯母很高興能認識你,那些客套話就不說了,希望你能一直開開心心的。”

“娘親!”池疏霎時淚雨滂沱,同樣也想上前去抓住她,卻被寧秋拽住了胳膊。

風勢漸盛,幾乎吹幹了他眼中的淚水。

他眼睜睜地看著寧清寒的身影在日光下逐漸虛無,最後又化為了一縷自由的風,吹向東北方向遼闊的雪原。

“啪嗒”一聲。

風中掉落下來一塊鏡子碎片,直挺挺地插進雪地裏。

池既明再次跪倒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起那塊碎片,捧在懷中,失聲哽咽。

黑氣自他身體裏溢散而出,卻並非包裹著他,而是如雲煙般飄到空中消散。

可他還沒有堪破自己的心魔。

是寧清寒不願再留在他夢中,親自替他做出了選擇。

“師姐,夢要結束了。”

謝知予緊緊握住姜嶼,輕聲提醒她。

周圍的一切在瞬間失去了色彩,天空裂出一道道縫隙,天昏地暗,飛沙走石。

夢境徹底崩塌前,姜嶼轉過身一把抱住了謝知予。

*

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姜嶼陡然睜眼,已然回到了驛站。

她單手掀開被子坐起身,外面不知過去了幾日,屋裏的火盆早就涼透了,她卻不覺得冷。

低頭一看,果然是謝知予。

他坐在腳踏上,趴在床邊睡著,手還緊緊握著她的,耗著靈力源源不斷地為她取暖。

“謝知予?”姜嶼輕輕喚了一聲。

聽見她的聲音,謝知予眼睫小幅度地顫了下,如蝴蝶振翅,他慢慢睜開眼。

醒來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確認回到現實,也不是查看外面的幻夢蝶,而是握住她的手感受了一下溫度。

“冷嗎?”

姜嶼搖了搖頭。

若她沒有看錯,寧清寒消失後掉落了一塊鏡子碎片,且從大小和形狀來看,那便是最後一塊過去鏡碎片。

原本只是想來北地看雪,沒想此行竟還有意外收獲。

之前兩塊碎片又都在謝無咎手中,謝知予身上又有禁言咒,若想查清他過去究竟經歷了什麽,這塊碎片大概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姜嶼立刻打起精神,拍了拍謝知予的胳膊。

“快起來,不知道其他人都醒了沒有,我們得再去逍遙宗一趟。”

謝知予“嗯”了一聲,卻沒有動,只仰起臉看著她。

“師姐,現在可以抱了嗎?”

晨間的日光透過窗戶恰好籠罩在他臉上,勾出一道金邊,細白的皮膚幾近透明。

他擡起眸子看著她,仰視的角度竟讓他看起來顯得有些乖順。

……真是神奇。

她第一次見謝知予時還覺得他是朵高嶺之花,很不好接近來著。

姜嶼在心底暗自感嘆了一句,而後彎起眉眼朝他一笑,拍了拍床板。

“可以。”

謝知予會意,坐到她身邊,動作嫻熟地環住她的腰身,閉上眼睛,享受著這個擁抱,心裏卻不似面上這般平靜。

雖然他們在一起了,可他還是覺得和姜嶼之間差了一點什麽,他想和她的關系能夠更緊密一些。

他感到內心沒由來的一陣焦灼,即便是和她擁抱也無法平息下來。

謝知予手上不自覺收緊了力度,腦袋埋在她肩窩,近乎無意識地輕輕蹭動,仿佛在渴求著什麽。

他微微側著頭,喉結滑動,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在她頸側咬了一口。

似乎是想留下印子,卻又怕她疼,舌尖抵著牙齒,在咬過的地方舔了一下。

柔軟濕熱的觸感傳來,姜嶼瞪大眼睛,渾身一顫:“你、你你……”

他聞聲停下動作,擡頭望著她,眼中像蒙了一層霧,水光流轉,看起來難得顯得有些點茫然。

“師姐,怎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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