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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6章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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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後會無期

話說斡離不親自將沈琯迎入主帥中軍大帳裏,主賓二人且坐且飲,相談甚是歡愉。

酒酣耳熱之際,沈琯趁機提出想見康王一面。

親王宰臣是金軍借道北還的重要籌碼,斡離不原本有些顧忌,擔心會出什麽意外,然而正值和談之際,又深恐卻之不恭因小失大,只得點頭應允,待得暗中做好防範之後,方才遣人一路相伴著將他護送過去。

自從金軍大隊人馬攻取南岸汶山渡口,康王趙構和宰相張邦昌即被金兀術安頓於宋軍戍守聖功橋的舊營壘裏,周圍百步之內布滿重重崗哨,若非奉行主帥或特將的指令,任何人都不可能踏入禁地一步。

此時天色向晚,光線越來越暗淡模糊了,黑夜正於天地之間漸次拉開序幕。

沈琯在幾個金軍合紮守卒的監視和引領下,猶猶疑疑地走到一間逼仄促狹到僅能容身的兵舍門口,但見室內殘燈如豆,微微閃爍著熒光,一個頭戴束發小冠、穿著窄袖長衣的年輕男子,正負手佇立於床榻一側,眼睛直直地盯著外面,好像早就知道有人要來看他了。

“下官沈某奉行聖上意旨,特地前來探望康王殿下!”

金軍兵臨東京城下時,九大王不顧個人安危,挺身而出,慨然頂替越王踏入虜營為質。

此等壯舉,沈琯當時只是道聽途說,可惜官卑職微無緣親眼目睹本尊風姿,沒承想初次相見卻很有可能是最後一面,是以心頭陡然大緊,趕忙快步搶上前去,與此同時撩起袍衣下擺,屈身跪到地上納頭叩拜。

“囹圄之內,沈公何以行此大禮?”

兩人既不是君父臣子,也不是上下級直隸關系,在這種場合裏彎腰拱手作個揖就算禮節到位了,根本用不著搞這麽大動靜,因此趙構頗覺詫異,兀自楞怔了片刻,方才擡手將他從地上拖拽起來。

饒是沈琯一向八面玲瓏,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該主動說些什麽才好了。

兩人在方寸之地面對面站著,相對默然無語,就像時間突然停滯了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最終還是趙構半開玩笑似地打破了彼此的尷尬:“沈公既是奉旨探望孤家,恁地空手而來?”

“呃……來人!”

沈琯經他提醒,方才想起來此行的使命,於是扭頭沖著門外高喝了一嗓子,幾個金軍合紮守卒聞聽聲訊,趕忙將一個籠屜式的金漆大食盒十分麻利地提溜進來。

趙構借助他們手挑的燈籠飛快一瞥,但見圓形盒蓋上赫然印著“內苑供禦”字樣,不用多問,肯定是皇帝長兄親自賞賜的珍饈美品,如此想來,不由心中一陣狂喜。

這些天虜營裏的夥食不是煮豆就是熬粥,跟阿貓阿狗吃的東西沒什麽分別,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眼下終於可以敞開肚皮胡吃海塞一番,就算將來殺身成仁,也不至於當個饑腸咕嚕的饞死鬼不是?

“咦?”

趙構猴急猴急地旋開食盒蓋子,然而前一秒還在腦補著饕餮盛宴,下一秒立馬就楞住了。

原來裏面盛裝的不是令他垂涎三尺的大魚大肉,而是各式各樣的宮廷糕點,連續揭開下面幾屜食盒,皆是如此,看不見半點葷腥兒。

“殿下莫怪啊。”

早就聽得人說九大王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主兒,現如今蓬頭垢面不說,眼窩下陷,瘦臉蠟黃,明顯像換了個人似的。

是以沈琯此刻眼瞅著他大失所望的樣子,莫名有些心疼,只得解釋道:“自戰端一開,聖上便素食齋戒了,嚴令禦膳房不得殺生,說是而今兵兇戰危,眾軍將士皆在陣前以死效命,朕坐鎮後方,惟有醮天敬神替他們多多祈福……”

孰料他這話還沒說完,康王早已抓起一個酥糕扔進嘴裏大嚼起來……嘴裏的還沒吃完,緊接著又往裏面硬塞一個,如此這般接二連三吃了十來個,直噎得咯嘍咯嘍亂叫喚。

沈琯眼見不是事兒,趕忙抄起桌案上的小執壺遞了過去,咕嘟咕嘟幾大口冷水下肚,康王這才漸漸止住公雞打鳴。

蹲守在門口的那幾個金軍守卒見他剛剛狼吞虎咽吃得香甜,全都情不自禁伸長了脖子,哈喇子順著嘴角往下直流,眼見饞得不行了。

康王吃飽喝足之後,急等著和沈琯說些體己話兒,因此抹了抹嘴巴,大手一揮,讓這些負責監管他的狼崽子們把食盒提溜到外面分而食之。

“沈公,”幾個金軍守卒前腳剛走,康王立馬壓低聲音問道,“官家這個當口遣你出使虜營,莫非兩軍業已講和了?”

“誒!”

沈琯忍不住暗自嘆息了一聲,該來的總歸要來,躲是躲不過去的,只得悄聲回道:

“殿下所料不差,下官正是專為此事而來。斡離不說了,只要天朝讓他們借道北歸,此後必將奉還三鎮割地詔書,並且禮送康王殿下和張少宰歸國,聖上已經允準……”

“官家好糊塗!”

孰料趙構沒有聽他說完便猛地一拍大腿,一面強抑著胸中憤懣之氣,一面低聲埋怨道:“此何時也?南北夾擊,一戰便可大功告成,焉能專為一紙空文兩名質子,壞我國家千秋大計?”

沈琯此行負有特殊使命,心裏有鬼不敢明說,因此被這幾句耿耿忠言,詰問得頭都擡不起來。此時要是地上有縫,他真恨不得一頭鉆進去,再也不出來幹這種讓人自慚形穢的差事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沈默了片刻,沈琯兀自懊惱之際,猛然想起皇帝交待的查奸之事,於是問道:“殿下下榻於此間,不知那張少宰和秦中丞在何處安歇?”

按理說都是南朝官員,就算身份地位不同,有人享受單間待遇,有人只配與他人合住在一起,那也應該關押在同一座營壘裏吧。

“張少宰就住在隔壁,至於秦會之……”

趙構頓了頓道:“自打從牟駝岡轉移至原武縣,我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只聽說日前已經奉旨還朝……究竟出了什麽事情?”

沈琯當即心中一凜,糟了,這個秦中丞很可能真像皇帝猜測的那樣,搖身一變成了女真人的座上賓,而所謂的“先禮後兵、以戰迫和”八成也是他的傑作。

趙構聽他將前因後果細細說來,只是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著面前的油燈發呆,半晌沒再言語一聲。

沈琯眼見夜色已深,明日一大早還要渡河北上,正要起身告辭,孰料對方突然一把捉住他的手,壓低聲音問道:“沈公,你此番可曾隨身攜有利器?”

沈琯愕然一怔,旋即搖了搖頭:“下官來之前原本在腰裏暗藏了一把解腕尖刀,可惜方才進來時已經被那守卒搜檢去了。”

他說這話的當口,下意識地貼著身子踅摸了一把,正好觸碰到滑不溜秋的金絲軟鎧。

“哎呀呀,著實糊塗了!”

沈琯猛地一拍腦門,明日一早便可以脫離虎口了,自己要這撈什子無甚卵用,何不留給康王防身?

他把心裏想法順嘴往外一說,先將頭上戴的硬翅交腳襆頭摘下來放到桌案上,正準備脫掉外罩袍衣,解下身上披掛的金絲軟鎧,哪知康王湊過來盯著他的頭頂看了兩眼,忽然露齒一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沈公不必解甲於我,只需將你頭上這枚銀簪子留下即可。”

趙構說完之後,也不管沈琯同意與否,直接拔下自家頭上橫插著的烏漆木筷子,十分麻利地跟他互換了一下。

沈琯沒弄明白這位九大王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這個時候也不敢隨便和他多說話一一擔心一不留神把半渡而擊的事情抖露出來,因此只好聽之任之。

“殿下保重!”

臨行之時,沈琯屈身九十度下拜,半晌直不起腰來,宛若生離死別一般難過。

趙構倒是十分灑脫地大手一揮:“走吧沈公,來日方長,後會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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