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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不作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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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不作不死

大宋延興元年正月初五,夜漏二更時分,內東門司值房外面,一名身著金紫章服、腰系紅鋥金帶的朝廷大員,正在花崗巖堆砌而成的門臺上焦躁地踱著步子。

借助門廊下面懸掛的白紗八角宮燈,梁師成一眼就認出來了,正是理直氣壯要引咎辭官的兵部尚書李綱李伯紀。

實話實說,梁大官一點都不喜歡這位聖眷正隆的李尚書,方才之所以鼓弄口舌竭力替他說好話,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為此人深受皇上寵信嘛一一孰不知,投其所好正是梁大閹人屢試不爽的拿手好戲,想當年道君皇帝就是被他這招給忽悠瘸了。

此時梁師成板著枯皮瘦臉傳達完官家的幾道旨意,抄起手冷冷地盯著李大忠臣,看看他做何反應。

果然不出官家所料,李綱聽說擅離職守、驕橫不法的曹曚已經被邏卒秘密通緝,殿帥王宗濋正在緊急調集禦前諸班直的一千射士,當即二話不說,跪在地上咚咚咚叩著響頭,與此同時“我主聖明”喊得山響,然而絕口不提引咎辭官之事。

正所謂君知臣心,臣解君意,君臣二人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梁師成看罷多時,後槽牙都快酸掉了,嘴上卻不動聲色道:“李尚書,官家此前再三叮囑你的那些話,不會都忘了吧?”

響鼓不用重錘敲,這話語氣雖輕,卻不啻於在李綱心中炸起一聲驚雷。

他猛然意識到延興皇帝破例沒有召見自己,只讓內侍過來傳旨,此舉除了婉言提醒之外,似乎還隱含了責備甚至生分之意!

這一驚非同小可,李綱額頭上的冷汗刷地就下來了。

他辭官的理由無非是才疏德薄,在其位卻無法謀其政,說直白點就是屍位素餐。

與其占著茅坑不拉屎,何不抱著公忠體國之心,乞請皇帝開了自己的闕,把位置讓給能夠力挽狂瀾於既倒的有力人士?

李綱當然知道自己這個借口有多牽強,但總比眼睜睜地看著社稷垂危卻無能為力要好受一些吧!

其實不管說得多麽冠冕堂皇,乞請辭官並非根本目的,只是以退為進的手段而已,李大忠臣真正想得到的是與其職責相匹配的實際權力。

這個要求過分嗎?按理說一點都不過分。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延興皇帝已經讓他得償所願了:驕橫不法的本司都統制曹太尉即將落馬;一千皇宮衛士作為牙軍親兵隨時保駕護航;皇帝欽賜了先斬後奏的王命旗牌,守禦副使正式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

是不是既解氣,又威風,還霸氣十足?

可惜這種泡沫幻象只維持了數個彈指,就被梁師成輕輕一句話給戳破了:

官家此前再三叮囑你的那些話,不會都忘了吧?

在禦筆親擢李綱為守禦副使之前的那個晚上,趙桓曾在福寧殿語重心長地和李大忠臣深談過一次。

趙桓的意思是東京守禦使司責任重大,一定要分工明確並且責任到人,知院吳敏相當於一面招風大旗,以正使的名義代表東京守禦使司對外公幹,本司日常庶務由守禦副使李綱全權負責。

之所以這麽安排,主要出於兩方面的考慮,一是吳敏和李綱私交甚篤,配合起來會比較默契;二是李綱資歷太淺,性情又過剛,不僅難以服眾,甚至有可能在某些問題上會激化矛盾。

樞相吳敏就不同了,他是新派權門的核心成員,又是軍國重臣,可以隨時撐起大傘為李綱遮風擋雨。

正因如此,趙桓再三叮囑李綱,凡事一定要和吳敏私下多溝通,必要時請他出面協調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的關系,千萬不可獨斷專行,剛愎自用!

最擔心的事情,往往最有可能發生。

李綱上任之後果斷把上司兼好友吳敏踢到一邊,獨自揮舞起東京守禦使司的權力大棒,一頓操作猛作虎,結果處處碰壁,不只是撞得鼻青臉腫,還氣得心肝亂顫。

不聽皇帝言,吃虧在眼前啊。

李綱至少犯了兩個明顯錯誤,首先是繞開知樞密院事兼守禦正使吳敏,直接向朝廷各級衙署下達指令,最終自取其辱。

其次是命令酸棗門守將開城放人遭拒,應當速速請旨定奪,而不是跑到皇帝面前賭氣辭官,結果好像都一樣,性質完全是兩碼事兒。

此時梁師成一語點醒了夢中人,李綱心懷忐忑之餘,顧不得考慮個人得失榮辱,趕緊借此機會亡羊補牢:“何老將軍麾下萬眾連日勞頓,人疲馬憊,虜軍一旦兵臨城下,必成分崩離析之勢。本司中軍統制兼京城北壁提舉官辛康宗拒不受命,馬軍太尉、都統制曹曚又下落不明,下官懇請梁都知,盡速面見陛下,請旨定奪!”

豈料梁師成黑臉陡然一沈:“官家已經出宮而去,咱家到哪裏去替李尚書討要旨意?”

“出宮?”

李綱愕然瞪大了眼睛:“三更半夜,陛下此時出宮卻為何事?”

梁師成冷笑道:“何事?李尚書身為實領其事的守禦副使,遇事要麽獨斷專行,要麽辭官卸擔子,官家若不禦駕親蒞酸棗門,何老將軍的人馬如何進得城裏來?”

截止到目前為止,何灌及其麾下部曲卒伍已經在酸棗門外苦候了將近三個時辰,當真是又累又凍,又氣又怕,再這樣下去的話,不等金軍兵臨城下就會崩離潰散。

十日前從酸棗門出城的時候,武泰軍節度使何灌帳下足有兩萬人馬,除了侍衛步軍司的八千將士,還臨時征調了上萬名京畿州縣的廂軍、土兵和弓弩手,甚至還有部分義民在裏面濫竽充數。

自從金軍猝然從泛水關渡河以來,那些東拼西湊而來的雜役兵丁開始倉惶逃逸,如今已經十不存一,留下來的這千兒八百人,也大都因為年老體弱或者腿腳不靈便,擔心跑不過侍衛步軍司的軍法行刑隊。

“父親!又有一營兵士逃逸而去!”

一個頭戴赤幘身穿鐵甲、懷抱案牘籍冊的年輕人,甫一沖進主帥營帳裏便大聲嚷嚷起來。

步司帥帳臨時設置在正對酸棗門的磚鋪官道上,後面不遠處即是護城濠河。數九隆冬時節,朔風勁吹,天寒地凍,寬約十餘丈的濠河早已成了可以在上面跑馬的冰河。

“何薊,你這個豎子!”

一個白發蒼蒼的擐甲老將軍,怒聲訓斥道:“老夫說過多少次了?爾乃主管機宜文字的步司員僚,軍營之中沒有什麽爺娘老子,只有我武泰軍節度使何灌何仲源!”

“屬下屢教不改,還請節帥大人寬恕則個。”

何薊下意識地吐了吐舌頭,躡手躡腳地把逃逸將士花名冊遞了過去。

前無退路,後有虎狼之師,何灌這會兒哪有心情處置那些臨陣脫逃的慫人。

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花名冊,只顧負手在大帳裏來回踱著步子。

外面寒風呼嘯,吹得整座青氈布帳篷瑟瑟發抖,案臺上的一株螢螢蠟火,也幾成搖搖欲熄之勢,兩個牙兵親隨只好用自己的身體,緊緊守護住黑暗裏碩果僅存的微光。

“何薊!”

何灌似乎想起什麽重要之事,突然停住腳步問道:“這個時辰,城內又該來信了吧?”

“來了!咱們的人說,陛下禦駕親蒞酸棗門,辛康宗那廝要倒大黴了!”

何薊站在背光的黑暗裏,看不到表情神態,卻能從聲音裏聽出來難以抑制的喜悅之情。

每隔一段時間,在城裏宿直的步司員僚就會站在城頭上,用旗語將城裏的消息及時通報給本司主帥,何薊是專門主管本司機宜事務的文字官,他爹不問他問誰?

何灌聽說延興皇帝快到了,這才松了口氣,兀自捋著胡須笑罵道:“辛康宗這個猴崽子,好好的人不當,居然甘心做曹家的走狗!如今曹曚已經倒臺,老夫倒要看看,這廝還能跋扈到幾時!”

何灌和曹曚一個是步帥,一個是馬帥,二人同為三衙管軍,誰也管不了誰,誰也瞧不上誰,其下部曲偶爾還會搞些刺刀見紅的小摩擦。

這次曹曚榮升為東京守禦使司都統制,總轄除了禦前禁衛師旅之外的所有京畿兵馬,原則上何灌已經成了他的麾下部屬。

酸棗門守將,也就是東京守禦使司中軍統制辛康宗,正是馬軍太尉曹曚的心腹親信。

辛康宗以上奉君命、下遵將令的大義名分,公開違逆本司長貳之命,悍然替其恩主公報私仇,這是在拿自己的腦袋往天雷上撞啊!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何灌毫不擔心辛康宗沒有好下場,他此時心情大好,之前的憂慮、忿恨和心寒,暫時都拋到腦後了。

盡管延興皇帝還在來的路上,消息一經傳出,步司上萬卒伍已經開始感受到熱氣滾滾的浩蕩天恩了。

何灌正閉著眼睛兀自遐思,忽然大帳門簾忽地被人掀起,一股凜烈的寒風突襲而至,隨即有個亢奮的聲音疾呼道:

“啟稟節帥,城門大開了!”

城門大開,意味著皇帝已經駕臨此地,何灌一振甲衣,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正要命令全師部眾火速入城,就在這時,卻見濠河北面數裏之外的地方,似乎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伏在地上側耳一聽,隱隱還有馬蹄踏踏的動靜。

何灌眼神一凜,糟糕,虜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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