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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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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塵

記得從前過生辰,她曾說想要一只狐貍。現在想來,真是冤家路窄。莫不是因為生前做了壞事,那狐貍的後代找來了。

與想象中有些出入,近處看他的時候沒那麽害怕了。不由想起太子兄長給她講的一段故事,說那趕考的書生途徑一處破廟,廟裏掛著一副美人畫像。書生驚嘆女子的容貌,卻總覺得差了點什麽。仔細琢磨半響,提筆在她的眉心畫了一朵桃花。

半夜,破舊的木窗被一陣陰森的冷風吹開。書生從熟睡中醒來,睡眼惺忪之際看見窗外有道白影。書生嚇了個半死,撒腿就跑。可身後的女子一直跟著他,書生鼓起勇氣質問道:“冤有頭債有主,你我素不相識,為何一直跟著我?”

女子掩面垂淚:“公子,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說時,款步走到他面前,摘下面紗,露出雙目。書生滿臉詫異,這女子與白日所見的畫中人一摸一樣,眉心還有他提筆畫的一朵桃花。書生頓時一楞,女鬼原來是畫中仙,當即跪下磕頭叩拜。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她是被高僧誤封在畫中修行了千年的狐貍。

狐貍為報恩情伴他左右,陪他挑燈夜讀。鼓舞他,激勵他,直到他考取功名娶妻生子後才離開。

這原本是一段知恩圖報的感人故事。可後來書生仕途不順,妻離子散,每至郁郁寡歡時便想起那年在破廟相遇的女子。他回到那座廟,求她再幫他一次。世事變遷,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心懷宏圖之志的讀書郎。如今的他貪婪成性,利欲熏心。她不再答應他的請求,以恩情已經報完的理由婉拒了他。

此後,他為了報覆她開始屠殺她的同族。可她怎麽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族人被虐待致死,她掏了男人的心,千年道行毀於一旦,她離成仙只差一步。

所以從那時起,在月鳴心中狐貍的形象一直都是故事中那樣。她還是第一次見男狐貍,還是長得這樣秀氣的狐貍。

塗山焱忽然覺得鼻頭有些酸,除了嵐心,月鳴是第二個讓他有種感受的人。倘若不是那年下山見到了她,倘若他沒有發現昆侖神鏡的秘密。她不知昆侖神鏡的奧妙,但他知道。

驀地刮起一陣旋風,霧墓山厚重的雲層被撥開,陽光穿過崖花,一束,兩束……落在她的身後。

他自報家門:“在下青丘塗山焱,見過仙子。”

塗山氏,她聽薛慈提起過。青丘狐族眾多,塗山家與白家同為守護青丘的狐仙一族。與天上的仙官不一樣,他們守護大地,庇佑生靈萬物。

月鳴不知他為何莫名叫住自己,一想,許是因為從前過生辰時收到的狐貍毛。她緊張地把手縮進袖袍,擔心他會像故事裏的狐貍那樣挖掉自己的心臟。

假如神仙沒了心臟,還能活嗎?嗳,一想到自己即將沒了心,她就開始痛了起來。

她結巴道:“小、小仙月鳴。”

塗山焱盯著她,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我知道。”

他知道自己,她什麽時候這麽出名了。也對,前兩日她才剛打碎了昆侖神鏡。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下好了,連青丘的狐貍都知道了。

她訕訕擡眼,滿臉尷尬,正當她想開口說話時,塗山焱往她的方向又挪了兩步:“仙子不必緊張,我此番是來報恩的。”

報恩?她看著他,原是不緊張的,經他一說,倒是汗毛都豎起來了。一來,她是沒見過狐貍的,二來,就算見也只是一張狐貍毛。更別提有恩於狐貍這種事,她覺得有些口幹舌燥,目光下意識回避他。

和預料中一樣,她已經不記得了。塗山焱變回真身,繞著她走了一圈,問道:“這樣可記起來了?”語畢,再次恢覆人形,對著她笑:“果然,還是忘了呀。”

說真的,她確實什麽都沒想起來。眼見天色已晚,她還得趕路,便道:“塗山公子或許是認錯人了……”

塗山焱擡眸,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語氣斬釘截鐵道:“就算過去兩百年,三百年,甚至一千年,我也一樣認得你。”說罷,聲音放柔了些:“鳳儀公主。”

聽見自己的封號那一刻,月鳴心裏緊了一緊。夏央滅國距今已有上百年,有誰還記得她的封號?她側目朝塗山焱打量片刻,又垂下眼。

她沒什麽表情,塗山焱繼續道:“有一年我下山誤入皇宮,被太子殿下宮裏的侍衛發現後關了起來。是你的出現,我才被那侍衛放出來。我一直想報答這份恩情,如果不是仙子,或許我早就死在那裏了。”

這麽一說,好像確有其事。只不過當時她以為關在籠子裏的是只貓,根本沒看出來那是只狐貍。

月鳴盯著他:“雖然你說我救過你,可是這事已經過去了百年。如今我住在九重天,也無需你報恩。”

他點點頭:“話雖如此,但我這人一向知恩圖報,若不能報答仙子的恩情,我便一直在這裏等你。”

也就是說,在她沒有遇見他之前,他已經在這裏等了一百多年?思忖良久,她緩緩道:“今我有差事在身,不能在此地待太久。你既然要報恩,那就為我摘一些崖花當作報恩吧。”

塗山焱見她要走,眸光一動,跟在她的身後:“救命之恩這樣就報了,未必太敷衍了。”

她自顧自地走:“我自去往鐘游山,就算你跟著我,到了山腳你也上不去。”

他打斷她的話:“仙子,是不是只要我能上去鐘游山,你就肯接受我的報恩?”

她答非所問,手裏拎著乾坤袋甩著玩,嘆了一嘆:“人間的事情我早已忘得一幹二凈,其實你也不用拘泥於過去,早些回去吧。”

塗山焱伸手抓住她的袍衣,眉頭皺起:“那你告訴我,既然已經忘了,為何還要借忘憂簪?”

月鳴腳下忽地一滯,看到她詫異的眼神,塗山焱接著道:“我能幫你拿到忘憂簪,只要你肯讓我跟著你。”她的神色從震驚到疑惑,側過身:“你怎麽知道我……”

他凝眸流眄,認真道:“塗山家想要打聽九重天的消息不算件難事,而且我還知道你此番下山是為了什麽。”

也是,她差點兒忘記他的身份。她思索一陣,極輕地點了點頭:“好。”她看向他,一身紫緞錦衣,腰間掛著一塊白玉,身份定然尊貴。“可你這幅摸樣跟我回鐘游山的話,難免會被陸蒼仙君發現,他這個人性格古怪,若你不介意,我把你裝進乾坤袋裏再帶你上山。”

塗山焱瞄了一眼她手中的乾坤袋,頷首一笑,變幻回狐貍自己鉆了進去。

乾坤袋沈了不少,月鳴加快腳步趕回鐘游山。她擔心乾坤袋把他悶壞了,一踏入結界就將他立刻放了出來。

平靜的湖面似一面巨大的鏡子,將她的身影和狐貍的輪廓照得一清二楚。她蹲在湖邊,揮手化開冰面,湖水冰冷刺骨,她的手在觸摸到湖水的那一刻一下子變得烏青。

塗山焱甩了甩身上的雪,將尾巴遞到她的手邊。月鳴一楞,滯空的手微微抖了下。

他將柔軟的尾巴放進她的手心,道:“用這個擦吧。”

他的毛掃過她的指尖,軟軟的,像棉花一樣。月鳴微皺的眉舒展開,眼中帶著驚喜,這手感比起生辰收到的那張狐貍毛來說簡直天差地別。

她揉了揉他的尾巴,眼尾浮起一層薄薄的紅,輕聲道:“十三歲那年,兄長問我想要什麽生辰禮物,我想起他給我說過的一段關於書生和狐貍的故事,我脫口道,想要狐貍。可狐貍天性狡猾,捕捉狐貍十分困難。我不知道兄長用了什麽辦法,竟然真的送了我狐貍。可惜只是張皮,現在想起來,我跟故事中的書生好像也沒什麽不同。”

塗山焱伸出爪子刨了刨雪,腦袋蹭向她的手,道:“所以,你覺得我該把你的心也挖出來嗎?”

她揉揉狐貍的頭:“這你也知道?”

他抖動尾巴,輕聲笑了一笑:“我知道的也許比這些還多。其實太子殿下送給你的不是狐貍毛,你也不用擔心狐貍會來挖你的心。”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冰涼的手指停頓在狐貍耳朵旁,表情先是楞了一會兒,未幾,嘴角彎起:“原來兄長是故意嚇我的。”

她擡起頭,看向白雪皚皚的山峰,寒風凜冽。塗山焱靜靜地望著她,將她往前推了推:“走罷。”

這一次她很得體地進了屋舍,裙子沒有濕,手也很幹凈。等了半響,也沒見陸蒼的身影。雪屋一時寂靜,她忐忑地瞄了一眼四周,垂著頭又等了許久。

直到屋檐上的雪砸進紅蓮池水中,伴隨著悶聲一響,那人步屧輕盈飄逸,驀然在她身旁蹲下,盯著她的側臉研究半響,道:“帶回來了?”

月鳴低著頭,淺淺嗯了一聲,隨後打開乾坤袋,將女媧石取出來,雙手奉上:“小仙已將女媧石取回,請仙君盡快修覆神鏡。”

陸蒼的目光微微掃過她,就是不接女媧石。她覺察到他的視線,把頭壓得更低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舉著的手都有些酸了。月鳴眉心微蹙,一轉頭正好碰上他的目光,二人對視一眼,她慌措地將頭扭開。

他取走她手中的女媧石,冷冰冰硬邦邦地吐出兩個字:“沒了?”

還有什麽?她假裝聽不懂,心裏卻有點慌。如果陸蒼發現了塗山焱,會不會將他驅逐下山。

與其被他找出來丟下山,不如她自己先承認好了。月鳴擡起頭,鼓足勇氣面向他,片刻:“其實我……”

他截斷她的話,站起來:“算了。”

說時,拐進房間,半響後又傳來他的聲音:“不準吃我的魚,自己想辦法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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