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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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來，再吃塊饃。”
幾個人圍坐在一個方桌旁，宋星七捧著小碗坐在爺爺身邊。
此時的她正別扭地拿著筷子撈面湯裏的米粒，嘴巴貼著碗邊，用筷子頭推上來一點就往嘴裏扒拉。
聽見爺爺的聲音後她把已經到碗邊的米粒吸溜進嘴裏，扭頭看著爺爺手裏的一小塊饅頭。
皺了皺眉：“我不想吃了……”
“嘖，剛剛就吃那一點，再吃點，要不然回來你又說餓。”爺爺憐愛地看著這個小孫女。六七歲的小人兒，脾氣倒挺大。
宋星七捧著碗就站起來：“爸爸——你吃了吧我不想吃！我要飽啦！”
“好好，你把湯喝完就行了。”年輕男人接過那塊饅頭塞進嘴裏，頂著老父親慍怒的眼神笑笑，“沒事，等她餓了再給她整點吃的。”
“唉，”爺爺談了口氣，“那小七，你再吃個雞蛋吧。”
宋星七耷拉下小臉。
最後還是爸爸宋軍給她拒了，老人家天天這樣問，生怕小孫女吃不飽似的。
“不給她吃那麽多也行，吃飽了天天跑出去玩，勁還大，”媽媽開玩笑般笑著說，手裏那種小毛巾給喝完湯的宋星七擦嘴，說到這話音一轉，“今天又在外面打架嗎？”
宋星七乖乖把空碗放到餐桌上，望著媽媽一楞，然後搖搖頭。
腦子裏卻回想著回家前拿著磚頭砸那倆小男孩的事，當時她家裏那只小土狗還在旁邊狂吠著給她助威，也是恐嚇住了那倆小孩。不然她不能完好無損地回家來，臉上指定得被抓幾道子。
不過這是事出有因……應該和平常的“打架”不算一回事吧？
於是宋星七脆生生地回：“沒有！”
說完還扭頭看了一眼在腳邊臥著的小狗，感受到小主人的視線，小土狗耳朵動了下，清澈的眼神望向宋星七。好像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站起來抖了抖毛。
宋星七急忙擺手：“坐下坐下，沒讓你去咬人。”
最後半句話說得很輕，身邊的媽媽都沒聽清，以為她又在自言自語。笑了笑，又坐回方桌旁吃飯。
只是這飯沒吃幾口呢就聽見院子裏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
一道聒噪尖銳的聲音直直鉆入堂屋裏每個人的耳裏。
“七兒家裏有人嗎——”
聲音拉得長長的，夾雜著怒氣。
“咋了？誰哎？”
奶奶皺眉往外看。天色已經暗下來，只能看見個人影，到底是誰看不真切。
屋裏的人準備出去看看。只是剛站起來就見聲音主人沖到了堂屋門口。
一個約莫五十的婦人拉著一個小男孩氣勢洶洶地走到門口，大著嗓門就是一頓吵。
其他人懵了幾秒，反應過來後奶奶立馬大喊。
“你胡說什麽呢！”
“我胡說？我胡說……”婦人把躲到身後的小孩拉到身前，正巧看到宋星七瞪著圓圓的眼睛看她，頓時氣不打一出來。
表情兇狠，上前幾步就要揪住她領子。
宋星七嚇得尖叫一聲，在幾個大人的驚呼下宋軍及時攔住她，皺眉把她往後拽。
屋裏瞬間“熱鬧”起來，爸爸媽媽都和這人吵起來了。
“哎呦！你想跟小孩動手？有事說事吵吵一堆一句話沒聽清！”
奶奶把宋星七護到身後，瞪著被叫大鳳的婦人。
婦人聽了這話，怒罵幾句臟話，把小男孩扯過來：“來來，叫俺孫兒說，是不是她拿石頭砸了你？”
這話一出，堂屋裏瞬間安靜下來。
幾雙眼睛都盯著這個小男孩。
小男孩顫顫巍巍，眼神剛和宋星七對上就轉開視線。他不敢說，害怕宋星七把他做的那些事抖落出來，大人們知道了鐵定得揍他。
“你說啊！是不是她幹的？在家的時候那麽氣來到地方不吭聲了……”
婦人嘆了口氣，氣憤道：“反正是你們家宋星七打了我孫，你們說怎麽辦吧。”
“他活該！”
幾個家長還沒做出什麽反應來就聽見宋星七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誰讓他和那個小壞孩一起欺負別人的。我不砸他，他，他都要把人家打死了！”
這話說得有些嚴重了。
原本氣勢洶洶的婦人聽了這話也楞住。她雖然生氣，但還是有些理智在的。
“小七，他欺負誰了？”媽媽梁夏梅輕聲問。
“瘦猴。”宋星七想了想說道，她不知道那個被欺負的小男孩叫什麽，但是在村子裏見過他幾次，聽幾個大人喊過他“瘦猴”，就記住了這一個稱號。
不過瘦猴真的好慘啊……胳膊上到處是擦傷，臉上也破相了，幾道血痕掛在臉上。看得她心裏一驚，下意識帶著小狗就沖上去了，拾起路邊的碎轉頭就砸向那兩個小男孩，磚頭砸完就撿小石頭扔，最後在小狗的助威下把那倆小混蛋趕跑了。
她想去看看“瘦猴”怎麽樣的，結果還沒靠近就見他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往後撤了幾米，甚至站都沒站起來，就那麽半倒在地上腿在地上蹭著往後退。宋星七聽見他低聲說讓她不要說出去。
屋內的氛圍在宋星七開口後瞬間沈靜下來。
最後還是婦人的聲音打斷了沈默。
看著自家孫子這唯唯諾諾的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揪起來小男孩的耳朵，惡狠狠地讓他回家，然後轉頭和宋星七一大家子道歉，連說了幾次才走。
人離開了。
宋星七聽見大人們嘆了聲氣。
她睜著大眼睛望著媽媽，又看看奶奶他們，不明白他們怎麽突然這樣。
村裏的大人都知道那“瘦猴”，是鄰村一個小孩，叫雲北辰。
孩子倒黴，攤上個混蛋爹，剛能記事時媽媽就跑了，後來這小娃娃就成了那混蛋的出氣筒。村長找過好幾次，好說歹說，但就是沒法，改變不了雲北辰家裏的情況。有幾家還因為幫忙攔著不讓揍小孩被他那瘋爹報覆過。
後來村裏有點心善的人只在雲北辰主動跑出來時給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要說幫他擺脫這個瘋爹，那誰都做不到，各家的條件也算不上有多好，多個孩子多個累贅，誰願意養著。
-
宋星七沒想到自己還會再見到那個“瘦猴”。
雲北辰老遠望見了她，楞了一下，下意識想轉身走。
宋星七看見他時倒是眼睛一亮，叫喊著讓他別走，然後拔腿向他跑過去。
家裏那只小白狗依舊跟著她跑。
聽到她一出聲，雲北辰便不走了。
他也講不清楚為什麽自己這麽聽她的話，只是一句“哎”他就停下了腳步。
雲北辰局促地站著，雙手不安地捏著破爛的衣角，自卑又緊張地看著她跑過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傷痕依舊在，臉上的傷疤幹了，還沒掉。怎麽看怎麽狼狽。原本他要走就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害怕得了她的嫌棄。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這個村裏的好些小孩都笑話自己，被笑話多了他也不在乎。可是……他害怕宋星七會笑他。
很多次，他被父親毒打後就跑來這個村子，不跑遠點他恐懼，只有離家遠遠的他才能短暫喘上一口氣。宋星七不知道的是，他早就認識她了。
他知道她喜歡帶著一只小白狗到處跑著玩，也見過她和那些熊孩子大打出手，她人小小的，膽子卻大著呢，誰敢欺負她就握著拳頭使勁往人臉上招呼，小白狗就在旁邊狂叫，做出一副要咬人的架勢。
宋星七跑過來了，笑著和他招手。
看著她氣喘籲籲的樣子，雲北辰突然懊惱，應該他向她跑過去的，這樣就不會讓她這樣累了。他微抿著唇角，也擡起手和她揮了下，就是肢體動作看著略顯僵硬。
“你還難受嗎？身上的傷好了嗎？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啊？”
宋星七很快便平覆下來呼吸，歪著腦袋看他，嘴角自然揚起一個弧度。眼睛亮亮的，此刻微彎，倒映著他的樣子。
“我……我沒事了，叫雲北辰。”
雲北辰緊張地聲線發顫，聲音很輕。
“哦，我叫宋星七。”
“嗯。”他知道。
“那你會寫你的名字嗎？”
宋星七問，她剛上小學，才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之前爸爸教她寫，最後就只學會了寫“七”。這下三個字全都會寫她可高興了，見誰都想炫耀炫耀。
還真叫她給炫耀到了。
雲北辰搖搖頭，臉頰驀然變紅：“不會……我沒上學……”
他每天除了要在家裏做飯掃地，還要去地裏幹幹農活。勁小是幹不了多少，但是能幹一點是一點啊。這是他爹的原話。不幹就要挨打，他不想挨打，可他也想上學。
他知道村長來過家裏幾次勸父親把他送到學校去，哪怕說那幾塊學費是村裏出，那也不願意讓自己兒子去上學。
雲北辰知道，自己在那個男人眼裏只是一個工具，給他幹活，讓他揮拳出氣，反正一個小孩子又反抗不了，只能抱著頭蜷縮在地上任由沙包般被那發瘋的男人揍來揍去。
對於學校的渴望就像幹裂的土地渴求雨水一樣，他做夢都想去上學。
所以在看到宋星七驚喜的眼神時雲北辰感到很不解。
“沒上學！這麽好哇，我也不想上學，上學好煩哦。”
宋星七抓了抓頭發，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
“上學好的，真的。”
雲北辰小心翼翼說，他突然覺得面前這小女孩有點傻，有學上多好啊。不過這話他不敢說出來。
“不好——”宋星七拖長了聲音說道，“那你和我一起去上學吧？和我一塊，要是還有人欺負你你就和我說，我還幫你打他們，多好呀！”
那當然是好的，笑意在小少年臉上漾開。
可是……他不能，他沒辦法去學校。
臉上的笑容發苦，他搖搖頭。
和宋星七解釋了自己為什麽不能去學校。
宋星七聽得楞楞的。
“所以那次你才讓我不要告訴別人。”她睜大眼睛，想起上次見雲北辰的場景。
“對，別人知道了要是說幾句，可能就傳出去，讓他知道我跑這裏來……我又要挨打了……”
宋星七撇嘴，表情變得悲傷起來，眼淚說流就流。
雲北辰慌了，他沒想過她會哭的啊，不知道哪裏做得不對惹她流淚了，這下整的，他也快急哭了。
小白狗站在宋星七腳邊，仰頭看著這倆小人兒，不明白小主人怎麽突然難過，急得用前爪刨地，又繞著宋星七轉圈圈。
“那以後你和我一塊玩兒吧，你來我們這裏就能找到我，我可以教你寫字。”
宋星七擦擦眼淚，驕傲地說，隨後又補了句：“你可以叫我老師，然後要是有問題就舉手，我點你你才能說話。記住了嗎？”
恰好她最近喜歡上玩扮演老師的游戲，爸爸媽媽不喜歡陪著她一塊玩，沒關系，她自己找人陪她玩，還能教他認字，多好。
這可真是太好不過了，雲北辰憋回眼淚，高興地點頭。
後來他經常來這裏找她。
跟著宋星七他也認了不少字，有一次甚至跟著她偷偷溜進了小學，不過還沒幾分鐘就被老師發現了。
本來一個班裏就十來個小孩，這猛然多出一個生面孔老師一眼就看出來了，但她也沒說什麽，講完課才把他倆一起叫到了辦公室。
看著兩個小孩拘謹地站在一塊，低著頭，不敢和她對視。
老師笑了：“沒事的，想學習就是好事呀，不過這個小朋友怎麽今天才來呢？”
她和藹地笑笑，溫柔地看向雲北辰。
雲北辰感受到她的視線，頭低得更深了，身體不由自主有些發顫，小聲道：“我……我沒有學費……”
“老師，不要告訴大人好不好？”宋星七急了，趕忙說道，表情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沒事沒事，我不說，”眼看倆小小孩都要哭了，老師趕緊先安撫住，“下星期你們接著來上課，別擔心啊。”
雲北辰僵住，然後猛然擡起頭，嘴唇微顫：“可是我沒學費……”
“沒事。我說了來上課下次按時來就行，聽老師的，啊。”
最後問了名字，把他們送走後老師回辦公室坐著，沈思著。她能看出來這個叫雲北辰的孩子家裏大概條件很差，想了會，起身出去找校長。
和校長剛說起雲北辰，就見校長一拍大腿。
“他啊！唉，可憐吶……但是，咱學校目前還真沒法收他。”
“那咋不能了？人孩子這麽好學不就是家裏困難點了嗎，這學費不要……不要也成啊。”
“唉，”校長撓撓頭，眉毛皺成一團，“這不是學費的事兒！是他那個爹，你不知道有多瘋，之前我和那個村長就去過他家做思想工作，結果那混蛋玩意說要是讓他兒來了學校誰給他幹活？那小孩身上那麽多傷誰不知道他打人啊，還有一小孩能幹多少活能保他那個混蛋有飯吃，這不扯淡嗎！”
“去一趟就把我們罵一頓，都說他是瘋子，我看沒錯！他大爺的那就是個純瘋子！再去就威脅我們，說要是讓他知道了雲北辰來學校，那他就來學校鬧。”
老師聽得瞪大了眼，還有這種人。攤上這種爹，真是可憐。
校長說完長長嘆了口氣：“其實他要來鬧……唉算了不說了。鬧心。”
“那雲北辰咋辦？真不讓他來上學啊？”
“嗯，那只能先這樣了。”校長抓抓頭發稀疏的頭頂，止不住地煩躁。
“但我已經和他說了，讓他下個星期正常來上課。”
“……”校長摸頭的動作頓住，扭頭看她。
老師心虛地移開視線，咳了幾聲。
“唉，算了算了，那就這樣吧，等再想想辦法看怎麽讓他來好好地上學。”
只不過辦法還沒想出來，甚至這周還沒過去就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雲北辰那混蛋爹死了。聽說是喝醉了一頭栽進坑裏了，恰好坑裏有點水，剛好沒過一個人，於是就這麽淹死了。
好了，問題解決了。
知道了這個消息，校長樂呵呵地去找學校的老師，幫忙給教室新添桌子板凳去。
-
雲北辰這瘋爹一死，村裏不少人都知道了，個個都是笑嘻嘻的。
宋星七也樂。
“以後沒人會打你了！”
她激動地抱住他，然後高興地原地跳了幾下。
雲北辰楞了下，有些靦腆地笑了，只是笑著笑著眼淚冒出來了。
“你咋了？”宋星七頓住，不安地眨眨眼，難道他不高興嗎？
“我高興，”他擡手抹眼淚，手背上還有幾道燙傷沒好全，“高興哭了。”
“哈哈哈！那我們以後就能一直一起上學了！笑，就像我這樣。”宋星七給他做示範，張大嘴巴呲著牙大笑出聲。
雲北辰也笑，就是眼睛一直熱熱的。
沒了親人，他一點都不難過，只是沒了個爹而已，又不是沒了家，反正他也會做飯，餓不死自己。
而且……他以後能光明正大地去上學了。
從這以後，雲北辰就和宋星七就成為了正式的同桌了。每天兩個人都比著學習，認認真真的，回回考試他倆就把第一第二給包攬了。
雲北辰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一直在一起上學。
直到小學三年級的暑假，宋星七轉學了。
轉到了縣城裏的公立小學，據說那個學校又大又漂亮，一個年級四五個班，一個班就有三四十人呢！
比這村裏條件破敗的小學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去那兒上學是好的，在那裏肯定能學到更多，以後還會考上更好的學校。
宋星七就應該去那種地方，那才是適合她的。雲北辰笑著想。
只是……她怎麽一聲不吭就走了呢，一家子全都搬家了。
他還是來找宋星七時從她鄰居口中知道的，看著緊閉的大門，他楞住了。
垂頭喪氣地回了家，一個人蜷縮在小小的木板床上，哭了一夜。
也許他們家做決定時沒有提前和宋星七說，準備好就直接帶她走了。
也許過年時他們還會回來。
也許等她回來的時候就會和自己解釋突然搬家的事，他們還是好朋友的。
只是他沒想到一年又一年過去了，過了三年宋星七才回來一趟。
他們在村頭碰見了，不知道為什麽，兩人之間已經沒有了小時候的親密。
雲北辰從她眼裏看到了陌生，心裏突然生出了一絲膽怯，不敢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幾年過去他依舊穿著寬大不合身的衣裳，都是村裏人可憐他送來的舊衣服。而宋星七穿著漂亮的連衣裙，光鮮亮麗，脊背挺得直直的，紮著利落的高馬尾。
見到雲北辰時楞了下才想起來，但是很久沒見都有些莫名的尷尬，只對他笑笑便跟著父母離開了。
雲北辰望著他們一家離開的背影，說不清心裏此時是什麽感覺，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他還是想離她近一些。還是想靠近這個曾經溫暖過他的小太陽。
又過了三年，雲北辰以全縣前十的好成績成功被縣裏的重點高中錄取了。
老天還是眷顧他的。
去高中報道的那天，他遇見了宋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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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再吃塊饃。”
幾個人圍坐在一個方桌旁，宋星七捧著小碗坐在爺爺身邊。
此時的她正別扭地拿著筷子撈面湯裏的米粒，嘴巴貼著碗邊，用筷子頭推上來一點就往嘴裏扒拉。
聽見爺爺的聲音後她把已經到碗邊的米粒吸溜進嘴裏，扭頭看著爺爺手裏的一小塊饅頭。
皺了皺眉：“我不想吃了……”
“嘖，剛剛就吃那一點，再吃點，要不然回來你又說餓。”爺爺憐愛地看著這個小孫女。六七歲的小人兒，脾氣倒挺大。
宋星七捧著碗就站起來：“爸爸——你吃了吧我不想吃！我要飽啦！”
“好好，你把湯喝完就行了。”年輕男人接過那塊饅頭塞進嘴裏，頂著老父親慍怒的眼神笑笑，“沒事，等她餓了再給她整點吃的。”
“唉，”爺爺談了口氣，“那小七，你再吃個雞蛋吧。”
宋星七耷拉下小臉。
最後還是爸爸宋軍給她拒了，老人家天天這樣問，生怕小孫女吃不飽似的。
“不給她吃那麽多也行，吃飽了天天跑出去玩，勁還大，”媽媽開玩笑般笑著說，手裏那種小毛巾給喝完湯的宋星七擦嘴，說到這話音一轉，“今天又在外面打架嗎？”
宋星七乖乖把空碗放到餐桌上，望著媽媽一楞，然後搖搖頭。
腦子裏卻回想著回家前拿著磚頭砸那倆小男孩的事，當時她家裏那只小土狗還在旁邊狂吠著給她助威，也是恐嚇住了那倆小孩。不然她不能完好無損地回家來，臉上指定得被抓幾道子。
不過這是事出有因……應該和平常的“打架”不算一回事吧？
於是宋星七脆生生地回：“沒有！”
說完還扭頭看了一眼在腳邊臥著的小狗，感受到小主人的視線，小土狗耳朵動了下，清澈的眼神望向宋星七。好像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站起來抖了抖毛。
宋星七急忙擺手：“坐下坐下，沒讓你去咬人。”
最後半句話說得很輕，身邊的媽媽都沒聽清，以為她又在自言自語。笑了笑，又坐回方桌旁吃飯。
只是這飯沒吃幾口呢就聽見院子裏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
一道聒噪尖銳的聲音直直鉆入堂屋裏每個人的耳裏。
“七兒家裏有人嗎——”
聲音拉得長長的，夾雜著怒氣。
“咋了？誰哎？”
奶奶皺眉往外看。天色已經暗下來，只能看見個人影，到底是誰看不真切。
屋裏的人準備出去看看。只是剛站起來就見聲音主人沖到了堂屋門口。
一個約莫五十的婦人拉著一個小男孩氣勢洶洶地走到門口，大著嗓門就是一頓吵。
其他人懵了幾秒，反應過來後奶奶立馬大喊。
“你胡說什麽呢！”
“我胡說？我胡說……”婦人把躲到身後的小孩拉到身前，正巧看到宋星七瞪著圓圓的眼睛看她，頓時氣不打一出來。
表情兇狠，上前幾步就要揪住她領子。
宋星七嚇得尖叫一聲，在幾個大人的驚呼下宋軍及時攔住她，皺眉把她往後拽。
屋裏瞬間“熱鬧”起來，爸爸媽媽都和這人吵起來了。
“哎呦！你想跟小孩動手？有事說事吵吵一堆一句話沒聽清！”
奶奶把宋星七護到身後，瞪著被叫大鳳的婦人。
婦人聽了這話，怒罵幾句臟話，把小男孩扯過來：“來來，叫俺孫兒說，是不是她拿石頭砸了你？”
這話一出，堂屋裏瞬間安靜下來。
幾雙眼睛都盯著這個小男孩。
小男孩顫顫巍巍，眼神剛和宋星七對上就轉開視線。他不敢說，害怕宋星七把他做的那些事抖落出來，大人們知道了鐵定得揍他。
“你說啊！是不是她幹的？在家的時候那麽氣來到地方不吭聲了……”
婦人嘆了口氣，氣憤道：“反正是你們家宋星七打了我孫，你們說怎麽辦吧。”
“他活該！”
幾個家長還沒做出什麽反應來就聽見宋星七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誰讓他和那個小壞孩一起欺負別人的。我不砸他，他，他都要把人家打死了！”
這話說得有些嚴重了。
原本氣勢洶洶的婦人聽了這話也楞住。她雖然生氣，但還是有些理智在的。
“小七，他欺負誰了？”媽媽梁夏梅輕聲問。
“瘦猴。”宋星七想了想說道，她不知道那個被欺負的小男孩叫什麽，但是在村子裏見過他幾次，聽幾個大人喊過他“瘦猴”，就記住了這一個稱號。
不過瘦猴真的好慘啊……胳膊上到處是擦傷，臉上也破相了，幾道血痕掛在臉上。看得她心裏一驚，下意識帶著小狗就沖上去了，拾起路邊的碎轉頭就砸向那兩個小男孩，磚頭砸完就撿小石頭扔，最後在小狗的助威下把那倆小混蛋趕跑了。
她想去看看“瘦猴”怎麽樣的，結果還沒靠近就見他像只受驚的兔子似的往後撤了幾米，甚至站都沒站起來，就那麽半倒在地上腿在地上蹭著往後退。宋星七聽見他低聲說讓她不要說出去。
屋內的氛圍在宋星七開口後瞬間沈靜下來。
最後還是婦人的聲音打斷了沈默。
看著自家孫子這唯唯諾諾的樣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揪起來小男孩的耳朵，惡狠狠地讓他回家，然後轉頭和宋星七一大家子道歉，連說了幾次才走。
人離開了。
宋星七聽見大人們嘆了聲氣。
她睜著大眼睛望著媽媽，又看看奶奶他們，不明白他們怎麽突然這樣。
村裏的大人都知道那“瘦猴”，是鄰村一個小孩，叫雲北辰。
孩子倒黴，攤上個混蛋爹，剛能記事時媽媽就跑了，後來這小娃娃就成了那混蛋的出氣筒。村長找過好幾次，好說歹說，但就是沒法，改變不了雲北辰家裏的情況。有幾家還因為幫忙攔著不讓揍小孩被他那瘋爹報覆過。
後來村裏有點心善的人只在雲北辰主動跑出來時給點力所能及的幫助。
要說幫他擺脫這個瘋爹，那誰都做不到，各家的條件也算不上有多好，多個孩子多個累贅，誰願意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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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七沒想到自己還會再見到那個“瘦猴”。
雲北辰老遠望見了她，楞了一下，下意識想轉身走。
宋星七看見他時倒是眼睛一亮，叫喊著讓他別走，然後拔腿向他跑過去。
家裏那只小白狗依舊跟著她跑。
聽到她一出聲，雲北辰便不走了。
他也講不清楚為什麽自己這麽聽她的話，只是一句“哎”他就停下了腳步。
雲北辰局促地站著，雙手不安地捏著破爛的衣角，自卑又緊張地看著她跑過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傷痕依舊在，臉上的傷疤幹了，還沒掉。怎麽看怎麽狼狽。原本他要走就是不想讓她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害怕得了她的嫌棄。
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這個村裏的好些小孩都笑話自己，被笑話多了他也不在乎。可是……他害怕宋星七會笑他。
很多次，他被父親毒打後就跑來這個村子，不跑遠點他恐懼，只有離家遠遠的他才能短暫喘上一口氣。宋星七不知道的是，他早就認識她了。
他知道她喜歡帶著一只小白狗到處跑著玩，也見過她和那些熊孩子大打出手，她人小小的，膽子卻大著呢，誰敢欺負她就握著拳頭使勁往人臉上招呼，小白狗就在旁邊狂叫，做出一副要咬人的架勢。
宋星七跑過來了，笑著和他招手。
看著她氣喘籲籲的樣子，雲北辰突然懊惱，應該他向她跑過去的，這樣就不會讓她這樣累了。他微抿著唇角，也擡起手和她揮了下，就是肢體動作看著略顯僵硬。
“你還難受嗎？身上的傷好了嗎？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啊？”
宋星七很快便平覆下來呼吸，歪著腦袋看他，嘴角自然揚起一個弧度。眼睛亮亮的，此刻微彎，倒映著他的樣子。
“我……我沒事了，叫雲北辰。”
雲北辰緊張地聲線發顫，聲音很輕。
“哦，我叫宋星七。”
“嗯。”他知道。
“那你會寫你的名字嗎？”
宋星七問，她剛上小學，才學會寫自己的名字，之前爸爸教她寫，最後就只學會了寫“七”。這下三個字全都會寫她可高興了，見誰都想炫耀炫耀。
還真叫她給炫耀到了。
雲北辰搖搖頭，臉頰驀然變紅：“不會……我沒上學……”
他每天除了要在家裏做飯掃地，還要去地裏幹幹農活。勁小是幹不了多少，但是能幹一點是一點啊。這是他爹的原話。不幹就要挨打，他不想挨打，可他也想上學。
他知道村長來過家裏幾次勸父親把他送到學校去，哪怕說那幾塊學費是村裏出，那也不願意讓自己兒子去上學。
雲北辰知道，自己在那個男人眼裏只是一個工具，給他幹活，讓他揮拳出氣，反正一個小孩子又反抗不了，只能抱著頭蜷縮在地上任由沙包般被那發瘋的男人揍來揍去。
對於學校的渴望就像幹裂的土地渴求雨水一樣，他做夢都想去上學。
所以在看到宋星七驚喜的眼神時雲北辰感到很不解。
“沒上學！這麽好哇，我也不想上學，上學好煩哦。”
宋星七抓了抓頭發，臉上露出苦惱的表情。
“上學好的，真的。”
雲北辰小心翼翼說，他突然覺得面前這小女孩有點傻，有學上多好啊。不過這話他不敢說出來。
“不好——”宋星七拖長了聲音說道，“那你和我一起去上學吧？和我一塊，要是還有人欺負你你就和我說，我還幫你打他們，多好呀！”
那當然是好的，笑意在小少年臉上漾開。
可是……他不能，他沒辦法去學校。
臉上的笑容發苦，他搖搖頭。
和宋星七解釋了自己為什麽不能去學校。
宋星七聽得楞楞的。
“所以那次你才讓我不要告訴別人。”她睜大眼睛，想起上次見雲北辰的場景。
“對，別人知道了要是說幾句，可能就傳出去，讓他知道我跑這裏來……我又要挨打了……”
宋星七撇嘴，表情變得悲傷起來，眼淚說流就流。
雲北辰慌了，他沒想過她會哭的啊，不知道哪裏做得不對惹她流淚了，這下整的，他也快急哭了。
小白狗站在宋星七腳邊，仰頭看著這倆小人兒，不明白小主人怎麽突然難過，急得用前爪刨地，又繞著宋星七轉圈圈。
“那以後你和我一塊玩兒吧，你來我們這裏就能找到我，我可以教你寫字。”
宋星七擦擦眼淚，驕傲地說，隨後又補了句：“你可以叫我老師，然後要是有問題就舉手，我點你你才能說話。記住了嗎？”
恰好她最近喜歡上玩扮演老師的游戲，爸爸媽媽不喜歡陪著她一塊玩，沒關系，她自己找人陪她玩，還能教他認字，多好。
這可真是太好不過了，雲北辰憋回眼淚，高興地點頭。
後來他經常來這裏找她。
跟著宋星七他也認了不少字，有一次甚至跟著她偷偷溜進了小學，不過還沒幾分鐘就被老師發現了。
本來一個班裏就十來個小孩，這猛然多出一個生面孔老師一眼就看出來了，但她也沒說什麽，講完課才把他倆一起叫到了辦公室。
看著兩個小孩拘謹地站在一塊，低著頭，不敢和她對視。
老師笑了：“沒事的，想學習就是好事呀，不過這個小朋友怎麽今天才來呢？”
她和藹地笑笑，溫柔地看向雲北辰。
雲北辰感受到她的視線，頭低得更深了，身體不由自主有些發顫，小聲道：“我……我沒有學費……”
“老師，不要告訴大人好不好？”宋星七急了，趕忙說道，表情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沒事沒事，我不說，”眼看倆小小孩都要哭了，老師趕緊先安撫住，“下星期你們接著來上課，別擔心啊。”
雲北辰僵住，然後猛然擡起頭，嘴唇微顫：“可是我沒學費……”
“沒事。我說了來上課下次按時來就行，聽老師的，啊。”
最後問了名字，把他們送走後老師回辦公室坐著，沈思著。她能看出來這個叫雲北辰的孩子家裏大概條件很差，想了會，起身出去找校長。
和校長剛說起雲北辰，就見校長一拍大腿。
“他啊！唉，可憐吶……但是，咱學校目前還真沒法收他。”
“那咋不能了？人孩子這麽好學不就是家裏困難點了嗎，這學費不要……不要也成啊。”
“唉，”校長撓撓頭，眉毛皺成一團，“這不是學費的事兒！是他那個爹，你不知道有多瘋，之前我和那個村長就去過他家做思想工作，結果那混蛋玩意說要是讓他兒來了學校誰給他幹活？那小孩身上那麽多傷誰不知道他打人啊，還有一小孩能幹多少活能保他那個混蛋有飯吃，這不扯淡嗎！”
“去一趟就把我們罵一頓，都說他是瘋子，我看沒錯！他大爺的那就是個純瘋子！再去就威脅我們，說要是讓他知道了雲北辰來學校，那他就來學校鬧。”
老師聽得瞪大了眼，還有這種人。攤上這種爹，真是可憐。
校長說完長長嘆了口氣：“其實他要來鬧……唉算了不說了。鬧心。”
“那雲北辰咋辦？真不讓他來上學啊？”
“嗯，那只能先這樣了。”校長抓抓頭發稀疏的頭頂，止不住地煩躁。
“但我已經和他說了，讓他下個星期正常來上課。”
“……”校長摸頭的動作頓住，扭頭看她。
老師心虛地移開視線，咳了幾聲。
“唉，算了算了，那就這樣吧，等再想想辦法看怎麽讓他來好好地上學。”
只不過辦法還沒想出來，甚至這周還沒過去就聽到了一個好消息。
雲北辰那混蛋爹死了。聽說是喝醉了一頭栽進坑裏了，恰好坑裏有點水，剛好沒過一個人，於是就這麽淹死了。
好了，問題解決了。
知道了這個消息，校長樂呵呵地去找學校的老師，幫忙給教室新添桌子板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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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北辰這瘋爹一死，村裏不少人都知道了，個個都是笑嘻嘻的。
宋星七也樂。
“以後沒人會打你了！”
她激動地抱住他，然後高興地原地跳了幾下。
雲北辰楞了下，有些靦腆地笑了，只是笑著笑著眼淚冒出來了。
“你咋了？”宋星七頓住，不安地眨眨眼，難道他不高興嗎？
“我高興，”他擡手抹眼淚，手背上還有幾道燙傷沒好全，“高興哭了。”
“哈哈哈！那我們以後就能一直一起上學了！笑，就像我這樣。”宋星七給他做示範，張大嘴巴呲著牙大笑出聲。
雲北辰也笑，就是眼睛一直熱熱的。
沒了親人，他一點都不難過，只是沒了個爹而已，又不是沒了家，反正他也會做飯，餓不死自己。
而且……他以後能光明正大地去上學了。
從這以後，雲北辰就和宋星七就成為了正式的同桌了。每天兩個人都比著學習，認認真真的，回回考試他倆就把第一第二給包攬了。
雲北辰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一直在一起上學。
直到小學三年級的暑假，宋星七轉學了。
轉到了縣城裏的公立小學，據說那個學校又大又漂亮，一個年級四五個班，一個班就有三四十人呢！
比這村裏條件破敗的小學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去那兒上學是好的，在那裏肯定能學到更多，以後還會考上更好的學校。
宋星七就應該去那種地方，那才是適合她的。雲北辰笑著想。
只是……她怎麽一聲不吭就走了呢，一家子全都搬家了。
他還是來找宋星七時從她鄰居口中知道的，看著緊閉的大門，他楞住了。
垂頭喪氣地回了家，一個人蜷縮在小小的木板床上，哭了一夜。
也許他們家做決定時沒有提前和宋星七說，準備好就直接帶她走了。
也許過年時他們還會回來。
也許等她回來的時候就會和自己解釋突然搬家的事，他們還是好朋友的。
只是他沒想到一年又一年過去了，過了三年宋星七才回來一趟。
他們在村頭碰見了，不知道為什麽，兩人之間已經沒有了小時候的親密。
雲北辰從她眼裏看到了陌生，心裏突然生出了一絲膽怯，不敢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幾年過去他依舊穿著寬大不合身的衣裳，都是村裏人可憐他送來的舊衣服。而宋星七穿著漂亮的連衣裙，光鮮亮麗，脊背挺得直直的，紮著利落的高馬尾。
見到雲北辰時楞了下才想起來，但是很久沒見都有些莫名的尷尬，只對他笑笑便跟著父母離開了。
雲北辰望著他們一家離開的背影，說不清心裏此時是什麽感覺，腦中只有一個想法。
他還是想離她近一些。還是想靠近這個曾經溫暖過他的小太陽。
又過了三年，雲北辰以全縣前十的好成績成功被縣裏的重點高中錄取了。
老天還是眷顧他的。
去高中報道的那天，他遇見了宋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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