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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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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委屈

聞楹回到她臨時的家中時, 鹵肉的香味已經飄滿整個小院子裏。

她按照施三娘的指示,將鍋裏的鹵雞爪鴨爪和豬蹄盛入盆中。

做這些活兒的時候,聞楹也沒閑著, 與施三娘聊起關於月城的事。

原來這施三娘自幼死了爹, 娘親便帶著她改嫁到施家。

施家本來就是普通人家,繼父和兩個哥哥都視她為拖油瓶, 在她十六歲那年, 為了彩禮, 迫不及待地將她配給大她十幾歲的鰥夫。

原以為脫離了施家, 日子會好過些, 沒想到她嫁的男人也是個不成器的, 成日喝了酒便發瘋, 對她非打即罵。

直到有一天男人喝多了, 失足跌入河中淹死, 留下施三娘和出生不久的女兒。

這麼多年,都靠施三娘賣鹵肉, 將孩子拉扯著長大。

說到動情處, 她泣涕漣漣:“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喲……”

“好了好了。”聞楹安慰她道,“你放心, 我會替你照顧好孩子和生意。”

施三娘抽噎著止住哭聲, 又說起旁的事情。

至於隔壁家的沈瑯,她爹是個教書先生, 沈瑯的娘死得早, 在她死後,她爹沒有再娶, 前兩年也死了。

只留下沈家兩個女兒,沈妙是個殺豬的, 沈瑯是大夫,家境也還算殷實。

沈瑯會醫術,皮相好,待人又溫和有禮,也難怪與沈家相鄰的施三娘日漸枯槁的一顆心會死灰覆燃。

原來沈妙是個殺豬的,怪不得剛才抱她時,力氣還挺大。

聞楹又問道:“除了這些呢?”

施三娘不解其意:“在你們來前,我一直都是老實本分地過日子,除了賣鹵菜偶爾會克扣斤兩外,也沒做過什麼壞事……”

“我不是問這個。”聞楹哭笑不得,“你在月城這些年,可曾遇見過什麼怪事?”

“咱們月城就是個小地方,從不曾聽見出過什麼怪事?”施三娘道,“而且,就算天大的事情,也有城主撐著。”

聞楹:“城主?”

“是啊,月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城主掌管。只不過她並不常在月城,只是每隔幾月才會來一次……”

聞楹陷入沈思。

既然這座月城其實是芥子囊中的城池,那麼所謂的城主,會不會就是芥子囊的主人?

不等她問下去,虛掩的廚房門被人推開。

聞楹一驚,忙將變成黃豆的施三娘收入袖中。

卻見來人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她一臉睡意惺忪,揉著眼睛問道:“娘,你在同誰說話?”

“沒有,娘親是在哼歌呢。”對著小孩子,聞楹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你快些去睡吧,娘忙完了就來陪你。”

小姑娘乖乖嗯了聲,卻並沒有離開,而是在門檻上坐下來,守著她幹活。

好在剩下的活計也不多,聞楹很快就幹完了,她牽著小姑娘,回到前屋一起睡覺。

.

翌日天蒙蒙亮,聞楹便被施三娘小聲喚醒。

原來是該出攤賣鹵肉了。

鮮少有起得這樣早的時候,聞楹痛苦地洗臉穿衣,連飯也來不及吃一口,便將前頭的鋪面支羅開,擺出新鮮的鹵肉。

眼下天色微亮,街上行人寥寥無幾。

聞楹坐在攤位後面,正小雞啄米般點頭,忽聽到隔壁傳來開門聲。

她擡頭一看,正是戚斂打開了醫館的門,在門前灑水凈灰。

她舉止從容,即便是日常的掃灑,看上去也分外賞心悅目。

似感應到身後的目光,戚斂回過頭。

四目相對,聞楹雙眸彎了彎:“早上好啊師……沈大夫。”

戚斂略微頷首,疏冷的嗓音:“早。”

正說著話,又有一道身影走出來,對著戚斂道:“我到肉鋪去了,午飯你就隨便炒兩個菜……”

沈妙話說到一半,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她回過頭,便瞧見望著這邊的聞楹。

於是,聞楹順理成章地被沈妙瞪了一眼。

這沈家姐姐……果真是性情中人。

聞楹識趣地收回目光,擡手揮了揮鹵肉攤上根本不存在的蒼蠅蚊子。

鹵肉攤的生意向來不好不壞,過了大半個時辰,也就來了兩三個老顧客。

這時候施三娘的女兒小慧也醒了,在聞楹替她洗臉梳頭後,便跑到街對角和幾個小孩子抓石子玩兒。

玩了大半天,小女孩跑回來:“娘,我肚子餓了。”

聞楹一楞。

她倒是忘了,原來還有做飯這回事。

聞楹哪裏會做飯,可小姑娘眼巴巴望著,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到後院竈房裏去。

原以為即將迎來一場和廚房的惡戰,沒想到剛走到門口,便聞見飯菜的香氣。

只見桌上赫然擺著兩道菜,還有兩碗米飯。

一葷一素兩道菜滿滿盛在盤中,還被碗蓋了起來,應是為了不讓它們涼得太快。

“娘親真厲害。”小慧興高采烈地在桌邊坐下,“原來今天這麼早就做好吃的了。”

眼瞧著她就要拿起筷子,聞楹一把拉住她的手:“等等,先去洗手。”

又怕她自己洗得不乾凈,聞楹牽著小慧走到外頭井邊,打了一盆水用胰子給她洗手,順便又重新洗了一把臉。

這邊院子裏其樂融融,聞楹忽聽到隔壁傳來話聲。

是沈妙的聲音:“鍋裏的飯怎麼少了一半,你吃過了?”

回答之人,自然是戚斂:“嗯,阿姐回來前,我剛吃完飯。”

聞楹唇角悄然翹起。

她又埋下頭,仔細替小慧清洗指甲縫裏的泥汙。

她這一雙手雖然全是泥,但洗乾凈後,就變得白白嫩嫩的。

看來施三娘對自己的女兒,的確很是疼愛,從不曾讓她幹過什麼重活。

既然自己如今占用了她的身份,自然也應該好好待她的女兒,當做回報才對。

吃過午飯,聞楹便沒有放任小慧再跑到街上去玩,而是讓她睡午覺。

等小慧午覺睡醒時,發覺床邊便多了一樣東西。

是學堂裏的孩子才會有的書本。

她以前也眼饞過那些孩子能去讀書,可娘親說家中沒有錢,無法送她去學堂。

於是小慧也就乖乖地不再提起這件事。

眼下突然多了本書,小慧興沖沖地拿著它,到前頭鋪子去找娘親:“娘,你看這本書,一定是哪位好心的神仙聽到了我的心願,送給我們的。”

她翻開書頁:“只不過……這上頭的字,我一個也認不得。”

“是千字文。”聞楹笑著道,將書接過來一字一句教她,“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小慧乖乖跟著她念了遍,又想起什麼:“可是娘從前不是不識字嗎?”

糟了,自己竟然將這遭忘了。

幸好聞楹靈機一動:“是……是沈大夫,是她教我的。”

小姑娘眨巴著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聞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雖然只是一粒小黃豆,但也還是怪可愛的。

.

整整一日,小慧都捧著這本書愛不釋手。

臨到睡前,還纏著讓聞楹教她多識幾個字。

聞楹正教著她,忽然聽到後院的門被敲響。

她出門一看,是昨夜攛掇著她去找沈大夫的女子——這條街的豆腐西施田素素來了。

田素素手中,還挎著一個竹籃。

她掀開竹籃上頭的布,很是高興地道:“我試了試,果真做出你說的那種豆幹來了,你快看是不是?”

原來白日裏,田素素在隔壁擺攤時,同聞楹抱怨過天氣越來越熱,做出來的豆腐容易發酸。

聞楹便順口提起更易保存的豆幹。

沒想到田素素大半日就試著制出來了。

看著竹籃裏碼得整整齊齊的豆幹,聞楹心情有些微妙的覆雜。

這倒是真真正正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田素素可不知道那麼多,只追問道:“那你說這豆幹,該是什麼吃法?”

聞楹雖然對做飯一竅不通,但吃食還是記得住:“可以涼拌,也可以和青椒或者蒜片之類的一起炒,和芹菜一起炒也是很香的……”

說著,她靈光一閃:“對了,還可以放進鹵汁裏鹵煮。”

田素素提這一籃子豆幹,本就是作為謝禮提過來的。

聽聞楹這樣說,當即讓她試試看。

於是第二日,施三娘往日賣鹵肉的攤鋪,又多了一樣新菜式——鹵豆幹。

與鹵肉相比,鹵豆幹的價錢要便宜得多,買來下飯下酒也不心疼。

再加上人都是愛嘗新鮮的,便是黃豆變成的人也不例外。

短短半日下來,攤鋪前都圍滿了人,連帶著鹵肉也被買完。

比聞楹還要高興的人,當然是施三娘。

她同聞楹盤算著,再這樣賣上半個月,就有錢送女兒小慧去學堂,不過在此之前,可以先扯布給小慧做身新衣裳。

有施三娘打氣,聞楹幹起活來也充滿幹勁,又推出新品鹵土豆,鹵雞蛋。

短短幾日,施家的鹵煮事業可謂是芝麻開花——節節高。

沒想到生意做得好了,很快就有麻煩找上門。

這天聞楹正忙著給人裝鹵豆幹時,忽然有三五人氣勢洶洶地沖到攤位前。

不等聞楹開口,領頭之人一聲令下:“給我砸!”

跟隨他的幾名男子頓時湧上前,將攤鋪上的鹵菜掃落在地,又抄起家夥二話不說開始砸攤鋪。

聞楹見這幾人目標明確,頓時猜到他們必定是來找茬的。

她當即恨不得掏出法器,給這幾人狠狠一頓教訓。

可想到這是月城,只能按捺下來,沖到前頭大聲問道:“你們要幹什麼?信不信我這就報官。”

“報官?”其中一人不屑冷哼,“我兄弟買了你家賣的鹵菜,回去吃了上吐下瀉,足足躺了兩日才好,你要是報官,也是你這種黑心小販被關進牢裏才對。”

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這些鹵菜,都是聞楹親手做的,有沒有問題,她自己會不知道?

聞楹活了兩輩子,從未與這樣的流氓地痞打過交道。

見這些人以為她是弱女子,越發砸得肆無忌憚,聞楹順手抄起案板上的菜刀,狠狠揮過去:“叫你們住手,都聾了不成?”

伴隨著她這一聲吼,飛旋的菜刀擦著其中一人的臉過去。

幾人一驚,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

他們沒有想到,往日看上去嬌滴滴的施三娘,何時竟變得這般不好惹了。

為首之人臉色沈下來:“好啊,自己賣的東西害人吃壞了肚子,還想害人是不是?”

說著,他作勢揚起手中的木棍,就要朝聞楹砸過來。

不料木棍揮舞到半空中,他的動作便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截住。

定睛一瞧,竟是隔壁醫館的沈大夫。

原以為沈瑯不過是女子,力氣大不到哪兒去,那人試著將手抽回來,沒想到竟是紋絲未動。

沈瑯,也正是戚斂冷眼看向男子:“閣下口口聲聲說施娘子害你的弟兄吃壞了肚子,不知他眼下可在?”

那人被她這樣一問,不由心中一慌:“你、你問這做什麼?他這會兒不在。”

戚斂似是早已料到他會這般回答,她略微頷首:“不在也無妨,在下這就帶上藥箱前去診治。”

男子哪裏找得出一個吃壞了肚子的人,當下忙改口,指向同夥中一位氣色較差的:“剛才是我記錯了,就是他,原來他就在這兒……”

“是嗎?”戚斂疏冷的目光移過去。

她唇角冷冷勾了勾:“可是我觀閣下臉色雖差,卻並不似吃壞了肚子,想必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若是再不好生調養,只怕撐不過半年。”

聞言,對方氣急敗壞道:“你胡說……”

奈何沈瑯的醫術,月城的百姓也是知道的,話說到一半,他的囂張氣焰不禁弱下來:“沈大夫……那你說我該如何調養?”

話音未落,圍觀的人群傳來哄笑聲。

他們又怎會看不出,這些人分明就是來找茬,只不過礙於其兇神惡煞,不敢出聲罷了。

眼下有沈瑯站出來,人群中亦竊竊私語:“光天化日,欺負一個弱女子,真不要臉。”

“就是,也不知是誰家眼紅施三娘的生意好……”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幾人灰溜溜就想要逃。

戚斂卻並沒有輕易放走他們,而是伸手攔住為首之人:“閣下砸壞了施三娘的攤鋪,壞了她的生意,害她受了驚,難道不應該賠償道歉?”

對方不以為然。

這麼多人面前,給一個女人道歉,那他的面子往哪擱?

更何況賠錢?

男子一臉的死豬不怕開水燙:“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施三娘,你要是不服氣,大不了帶我去見官好了。”

聽他這語氣,顯然是不怕見官的。

聞楹咬牙,正不知該如何是好,便聽見戚斂悠悠開口:“是嗎?若我記得沒錯,閣下應該是來福酒樓錢掌櫃的侄子?錢掌櫃向來看重你,想來是舍得出這份錢的。”

此話一出,恩怨頓時分明。

想必是聞楹鋪子的生意太好,影響到酒樓的生意,錢掌櫃侄子錢萬貫才會來找聞楹的麻煩。

被戚斂揭穿了老底,錢萬貫臉色一變:“我錢萬貫向來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扯我大伯作甚?”

為了酒樓的名聲,他咬牙拋出一錠銀子:“施三娘,這些錢總該賠得了你的損失吧?”

這一錠銀子,足夠原來的施三娘起早貪黑賣小半年鹵肉。

聞楹斟酌過後,拿起攤子上的銀錠。

見狀,戚斂才收手讓幾人離開。

圍觀的眾人中,有些往日與施三娘交好的,紛紛上前安慰她,七手八腳地替她將攤鋪收拾好。

戚斂越過人群,徑直走到聞楹跟前:“你可還好?”

淡淡的嗓音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聞楹搖搖頭,又點點頭悶聲道:“我沒事。”

戚斂眉頭微攏。

聞師妹自幼在宗門被嬌養著寵大,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又怎會真的好受?

戚斂安慰的話尚未說出口,便瞧見她臉上有一道細細的血痕。

“施娘子請隨我來。”說罷,戚斂朝醫館的方向走去。

聞楹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田素素已經推了她一把,小聲道:“快去呀——”

她回過神,跟上戚斂的腳步。

眼下醫館裏沒有旁的病人,戚斂帶著聞楹進了裏間:“聞師妹先坐下。”

聞楹楞楞應聲:“哦。”

聞楹並不知戚斂要做什麼,直到她用在酒裏浸過的棉布,輕輕擦拭自己的臉龐。

噝——

雖然是施三娘的模樣,但疼的還是聞楹的肉。

聞楹被疼得齜牙咧嘴,眼淚在眸中打著轉。

她不禁想要後退,卻被戚斂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聞師妹莫要亂動。”

說話間,戚斂已經將血痕清理乾凈,又塗上一層藥。

“好了。”她直起腰,叮囑聞楹道,“傷口今夜應當會結疤,疤痕自己脫落前,不要用手去撕……”

話未說完,戚斂忽覺得腰間一緊。

原來是聞楹冷不丁抱住她,將臉埋入她的腰間。

戚斂不解其意:“聞師妹……”

“啊嗚嗚嗚……”聞楹的哭聲,打斷了她的話。

她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續道:“我不想在這裏,我想回去了……”

她想回家,回到曾經的世界,過自己平穩的日子。

聞楹起初哭得還算克制,但很快便止不住淚如泉湧。

戚斂甚至能夠感覺到,少女的淚水濡濕了衣料。

是一片冰涼的感覺。

她身形僵住,好半天才擡起手,似是安撫般輕撫她的頭頂:“聞師妹若想回宗門,今夜我便設法將護送你出月城。”

聞楹要回的,並非清徽宗。

少女如同一只受傷的小獸,伏在戚斂懷中,緊緊貼著她,哭聲嗚咽。

戚斂心中明白,這種時候自己應該安慰她的。

可她離群索居太久,並不知眼下這般境況,究竟要如何開口。

她抿緊唇,無端生出幾分懊惱。

“叮——恭喜宿主作妖值 30,當前作妖值240∶100000。”

自己都慘成這樣了,師姐居然還嫌她作妖。

想到這裏,聞楹哭得更傷心了。

終於,等聞楹哭夠了,眼前出現一方潔白的手帕。

哭過之後,聞楹瞧見戚斂衣服上的洇濕,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有多幼稚



她接過手帕擦臉,試圖轉移話題:“方才那些人,師姐怎麼知道他們是來福客棧的人?”

戚斂亦正色道:“這幾日我暗中探查,已經將整座月城摸清了十之八.九。”

沒想到戚斂已經探到這麼多,聞楹略有幾分慚愧。

她這些日忙著做生意,連正事都忘記打聽了。

聞楹問道:“那師姐可曾查清什麼?”

戚斂點點頭:“若我猜得沒錯,月城的城主行蹤不定,極是古怪,而且她每次來時,所居的念月樓更是大有文章。”

“念月樓?”

聞楹正要追問,忽覺得乾坤袋中似有異動。

她忙取出來,原來是那枚月字木牌上,浮現出幾行小字——今夜子時,至念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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