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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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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娜塔莉一家的葬禮由伊達航的父親和高木涉共同操辦。

原本,曉美秋也是想要擔起這件事的,但公安卻要求他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配合詳細的調查,他們認為娜塔莉一家的事宜由關聯人員負責就夠了,沒有批準申請,所以曉美秋也沒能抽開身去送娜塔莉最後一程。

他是將娜塔莉視作姐姐沒錯,但公安似乎並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他們甚至說,要是隨便來個人都可以被曉美秋也認成兄弟姊妹,那麽,光是處理他所謂的家庭瑣事就會耽擱大量的調查時間。

主動權早已被剝奪的曉美秋也只能沈默,而後放棄。

面對公安後來的審訊,他表現的非常的配合、非常的乖巧,像是放棄了一切抵觸的情緒一樣,問什麽答什麽,要什麽給什麽,整個流程也因此很快的走完了,在確認過他沒有謊言以及沒有隱瞞後,經過會議商討的公安們希望他能戴罪立功。

“雖然你的行為大多都是沒有手續的、私人的、不合法的舉動,”公安的人說:“但僅憑自己就能摸到關於那個組織的事……我們一碼歸一碼,你的能力我們是認可的。”

“對於你這樣有專長的人才,我們想要爭取一下。”

公安不會為伊達航重啟調查,但公安會鼓勵曉美秋也將私人情緒對準犯罪組織。

他們說:“那個組織的事情本是公安的機密,非公安部門沒有權限觸碰,顯然,被他們相中、且已經和他們有過交鋒的你很特殊。”

“如果你願意以身做餌,那麽,我們可以破例讓你加入。”

打一棒子給一顆棗的話術簡直是用的爐火純青啊,曉美秋也想,但是,可能要辜負他們所謂的好意了,在伊達航死後,自認為做了間接兇手的曉美秋也放棄了繼續追查下去的決定,他好累,好痛苦,好後悔,後悔做的一切,不管是好的、壞的、尋常的、不尋常的,全部都好後悔,從進入審訊室到被放出的幾天裏,他都無時不刻的在後悔著。

每一次覆盤並坦白自己做過的事,就會有新的後悔源源不斷的誕生。

抓了成堆的詐騙犯?從綁架犯手裏救下了人質?這些怎樣都好吧,即使沒有他,換了其他人也同樣也能做到、保不準還比他能幹的更漂亮;做不到也無所謂,被詐騙的蠢貨當花錢買個教訓、被綁架的向命運低頭自認倒黴,這世界還是依舊會繼續運轉的,不是嗎?幫助這些人、救下這些人,有什麽可了不起的呢?

他幫助了很多人、救下了很多人、得到了很多人的感謝,然後呢?那些重要的、他真正想要竭盡全力保護的人,他卻一個都沒保護好,那麽履歷上即使寫滿光輝事跡究竟有什麽用呢?在被審訊的時候,蠱惑對面的公安網開一面嗎?

真的,真的很好笑,先不提公安是不會對他手下留情的,一想到他甚至已經無法準確的在腦中覆原萩原研二的臉了,就更是會覺得好笑,連他都快要忘記的事情,旁人更是早就遺忘掉了吧?

內心覺得很好笑,但實際上並笑不出來的曉美秋也僵著臉和進進出出的灰西裝們沈默相對。

自從進入了審訊室後,那雙金色的漂亮眼睛就再也沒有睜開過了,他確實在審訊中對答如流且全盤托出,只是那全程雙目緊閉的樣子還是讓公安疑慮他是否患有眼疾,於是他們找醫生來診斷,卻獲得了曉美秋也實際上無恙的結論。

“心理因素更多吧,患者的身體沒有致盲的疾病,他不願意睜眼的原因只是因為不想看而已。”

出於人道主義,公安詢問了曉美秋也是否需要幫他申請心理診療師,在好心關懷卻被對方屢屢無視後,想到對方在正事上的態度還算配合,公安也就隨他去了。

曉美秋也當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他對公安假惺惺的好意不感興趣,反而醫生的話讓他默默回味了許久。

他們竟說我安然無恙。

也是,對於公安來說,只要還存在利用價值的人還能繼續呼吸以被他們利用,恐怕發生任何事都可以被判斷成“無恙”,在不得不坦然接受自己無法送娜塔莉最後一程時,他就已經對公安徹底的失望了。

維護國家安全的重要機構內部疑似出了臥底,你們不去審核有嫌疑的人,反而揪著他審來審去?他得出這個結論的確仰仗著非法的手段以及非法的證據,只是曉美秋也屬實沒有想到,在有人指出可能出現了被敵方滲透進來了這種事故時,公安不去繃緊皮抓緊調查,就非得要溯源一下舉報人的證據合法性?

明明有些特殊情況也會采用非常規方式拍攝取證,拜托,公安可是出了名的為了國家利益可以不擇手段,這麽大的事搞不清輕重緩急到底是對方有後臺還是整個公安都是蠢貨,現在的曉美秋也傾向於答案是後者,諸伏景光和降谷零在外面賣命,結果後方連孰輕孰重都心裏沒譜,無能至此,也怪不得這個犯罪組織能橫跨半個世紀仍然存在了。

如果可以的話,曉美秋也真的非常想擺爛,在知道隊伍內混入了雜質後仍不作為的公安,作為合作方給人以一種非常不安全的感覺,誰知道會不會在幫他們爬出數據後被反手賣掉,畢竟危害國家機密是一個非常萬能且有效的、甚至不需要向公眾展開解釋的罪名。

察覺到曉美秋也寧可真的入獄也無意合作,公安方一次性放出了兩條他無法拒絕的條件,一是他們承諾調派人手協助搜捕田代忠嗣的蹤跡,二是——

“你有同期還在臥底中吧,”像是小頭目的人笑瞇瞇道:“既然你不滿公安的作風,並堅持我們中進入了對方派來的臥底,不如親自來證明這一點如何?”

“我們對你開放部分權限,你可以有最多三個月的時間向我們證明河村是真的有問題。”

哎呀,考慮到你是因為擔心朋友才做了出格的事情,我們理解並被你的這份心情所感動,但不是我們不近人情,是我們真的只能公事公辦呀,這樣,現在給你合法的途徑,在監管下我們也承認你技術的合法性,所以為了你朋友的安全,快來給我們賣命吧!

看著是一路開綠燈,實則在空手套白狼。

曉美秋也能怎麽辦呢?想到諸伏景光,他最終還是乖乖的收拾好東西,進入了公安準備的監視……公安準備的宿舍。

也挺好的,他想,他早就不想回去住了,那個松田陣平再也不會回去的地方,和布著攝像頭的簡易單人房其實沒有任何差別。

再拼一把。

等諸伏景光全須全尾的從臥底任務中脫身回來,他就辭去現在的工作,然後帶著CISSP證書去應聘大企業……如果薪資可觀,幹脆說服諸伏景光也辭職吧,日本警察這群賣隊友的飯桶還是少信為妙,相信他們能做到恪盡職守還不如回長野繼承他父親的衣缽,去當國小的教師算了,以諸伏景光的性格,一定會和小孩子相處的很好。

畢竟那可是諸伏景光啊,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他呢。

為了下一次的相見,他可以……再嘗試著努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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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村有問題嗎?

答案是有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放開手腳的曉美秋也拿出了全部的幹勁,他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將河村往上八代都查了個底朝天。

起初,在發現河村的家庭關系鏈沒有出現任何異常時,還有不長眼的家夥對曉美秋也陰陽怪氣,直到面無表情的後者掏出了一份資料——

是河村所有異常通訊的往來解密記錄,以及一看就知道哪裏出了問題的銀行流水,這一次,他是在公安派人監管下、以及有文件準許的情況下獲得的完全合法的情報,他提交上來的資料被公布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仍有聲音在為河村辯護,他們主張盡快將曉美秋也以侵犯名譽權及偽造證據罪收入獄中,將這件事重視起來的人察覺到不對查了查這些聲音的源頭,結果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河村不過一個小小的部長,居然能拉到一個規模可觀的團體和他抱在一起!

國防機構裏居然出現了黨同伐異的抱團現象——這下事情是真的鬧大了,在後續的一個月內,在上級的要求下,公安內部終於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調查行動,具體方針為誰給河村出主意、誰叫囂打壓曉美秋也的聲音最響,就先從誰開始打起。

被帶走調查的大部分人都是純粹的狗腿子,為了一些蠅頭小利替河村拿錢辦事,最多只能算嚴重作風問題,危及不到根本;但也有兩人真的被審出了東西,其中一人在被捕後當場自殺,另一人戰戰兢兢的交代,他是河村的心腹,河村的姓名是真的,不然他是不可能通過公安的審核的,只不過,河村還有另一個名字——

奧斯曼。

奧斯曼威士忌。

“可以下結論了吧,”曉美秋也冷淡道:“他就是你們口中的‘黑衣組織’派來的臥底,沒錯吧。”

將他請進會議室的公安們都低下了頭。

“二月份的時候我就已經發出了這樣的預警,但是你們並不信我,還將指認他的我監管了起來,”曉美秋也繼續說:“是你們給他創造了撤退的時間,不是嗎?”

一向眼睛裏容不得沙子的公安們卻擡不起頭,各個只會沈默。

因為他們讓河村逃掉了。

在心腹被帶走後,河村以極快的速度隱秘的清理了自己的痕跡,並迅速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裏,他的辦公室裏甚至找不到任何的指紋或是毛發等生物線索,一看就是做了許久撤離的準備,幾乎是以一種游刃有餘的姿態,在扇了公安的臉之後瀟灑的離去了。

對抗了五十年的犯罪組織,甚至不惜派去臥底前仆後繼的用性命換情報——己方進展不甚理想,自家卻門戶大開的讓敵方在眼皮子下轉移了不知多少情報,並且錯失了最佳抓捕時機,甚至追根究底,這重大的錯誤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畢竟曉美秋也說的沒錯——他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告知了公安:河村有問題。

如果那時就將他抓捕,以他臥底能臥到公安小高層的本領,搞不好套出的情報能讓他們至少打掉對方一條命脈,取得極大的進展。

然而,他們不但給了對方時間安排自己完美退場,還將唯一一個看破真相的人用惡劣的態度監管了起來,堪稱親手毀掉了雙方良性合作的可能,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出的是,曉美秋也對待公安的態度並不友好,他雖然在辦事沒錯,但也就僅此而已了,在坐實了河村的嫌疑並目睹他逃逸後,曉美秋也明顯失去了繼續合作的意願,甚至,他隱隱透出了一些攻擊性。

他淡然道:“如果我去起訴公安,理論上是可以的吧。”

一句話,讓在場除過他所有的人都瀑布汗。

“我們承認你發出過的警告是對的,但你之前也確實提供的是不合規的證據——”

“那麽,我願意承擔關於‘非法取證’的懲罰,在這個前提下,我去起訴你們是可以的吧。”

當然是可以的,兩件事完全可以一碼歸一碼,只要甘願吃下屬於自己的那份罪責,在結論兩級反轉的當下,曉美秋也就擁有了起訴公安不作為以及無理監管他的權利,河村被釘死身份後,在“自家被滲透”和“自家被逛街”二者之間,一定是前者的性質更為嚴重。

兩個月前的隱私犯,如今可以昂頭挺胸的走上法庭,成為英雄。

只是一旦他去起訴這件事就會鬧開,屆時整個日本從上到下都會知道公安放走了一名潛伏在系統中的臥底,而這名臥底的存在早就被一名警視廳的普通警察警告過了,但公安非但沒有第一時間驗證真假,反而將舉報的警察監管了起來——

民眾才不會管什麽搜集的證據是否具有合法性,他們只會為國防機構的公安居然被滲透進來的臥底當猴耍而憤怒,再因為曉美秋也的遭遇,更加憤怒。

兩個月前對曉美秋也橫眉冷對的公安,如今開始對著他低聲下氣。

“……這件事再商量一下,可以嗎?”冷汗涔涔的小組長低頭:“你之前的訴求我們都可以答應,只要你繼續幫忙,我們保證很快就會抓到河村的。”

這話說的很有意思,公安居然還巴望著曉美秋也繼續合作,在他們那樣對待了他之後。

如果在兩個月前聽到這句話,感激涕零的曉美秋也只會忙不疊的點頭,恨不得一天24個小時坐在電腦前為公安賣命——但,兩個月後的曉美秋也已經找不回那曾經劇烈搏動的心跳了,他垂頭玩著自己的手指,想也沒想就直接開口拒絕。

“我已經不需要了。”他說:“兩個月了,伊達航的位子早已提拔新人上來了吧?他的妻子隨他去了,他的父親決定去隱居,你看,既然大家都決定開始新的生活,就這樣也不錯。”

別啊,你要是真的這麽想,這不是完全沒得談了嗎?!

來談判的公安艱難道:“真的放棄重啟那起案子的調查了嗎?‘不能讓他不明不白的死了’,這不是你曾經說過的話嗎?”

“……你們公安還真是有夠不要臉的啊,”曉美秋也深吸了一口氣:“現在說這些太晚了,因為你們的緣故我甚至沒能見娜塔莉最後一面,所以繼續合作是不可能的,等監管期一結束,我就會正式向法院起訴你們。”

危害國家安全罪?你們公安既然喜歡在未驗證過真假時就愛用這個扣人帽子先斬後奏,那這一次,就讓你們自食其果吧。

兩邊鬧的不歡而散,不認為曉美秋也會拒絕的人暗罵他不識好歹,卻又找不到更好的說辭攔住他回心轉意,公安可以接受中止合作,但公安不太能接受在丟面子後還要挨罵啊!

於是,勸說曉美秋也的任務落在了某位冤大頭的身上,這位名叫風見裕也的公安帶著任務來打感情牌,可能是因為緊張的緣故,話都說到磕磕絆絆的。

“那個,你、你好,我是降谷先生的聯絡人……”

按捺住差點脫口而出的“滾出去”,曉美秋也睜著一雙死氣沈沈的眼睛看著他,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

“是這樣的,降谷先生他這幾年過的很辛苦,在那種危險的環境下為了盡可能多的搜集情報,他幾乎在無休的運作著……”

曉美秋也:“……”

他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打斷了對方:“你們公安難道查不到我和他……不能說關系非常不好,只能說是非常一般吧?”

拿降谷零和他打感情牌?腦子進水了?說他們是一群蠢貨還真是沒說錯,手裏握著兩張牌卻偏偏要打錯的那一張……但他又不能直接開口要求和諸伏景光的聯絡人面對面聯系,沒其他原因,就公安這些人要是真的知道他更在意諸伏景光一點,搞不好會整點尬的爛活兒出來。

公安一定早就查清楚了他的人際關系組成,至於為什麽是派降谷零的聯絡人來找他……曉美秋也想,可能是因為職業組的降谷零更受他們內部人員喜愛的原因吧。

一群沒品味的東西。

油鹽不進的曉美秋也把風見裕也直接趕出了門,他在監管到期當天就帶著東西走出了公安的大門,第一件事就是回到之前的房子裏——為了防止被房東趕出門,這兩個月裏曉美秋也依舊托人交著房租,許久無人的室內到處都是浮灰,他嘆著氣,開始大掃除。

枕頭下的襯衫當時走的過於匆忙沒來得及帶走,他將展開的布料抱進自己的懷裏,足足五分鐘後才又一次仔仔細細的疊好、仔仔細細的重新放回枕頭下。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在結束完大掃除後,下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回警視廳的本部門報道,當初多虧了資料班以及高木、佐藤等人願意站出來為他說話,才讓這不得不吃下的暗虧並沒有沈沒成本大到無法接受。

挎著包的曉美秋也走進資料班時,收到了來自全部同事的熱烈歡迎。

“公安把你放出來啦!”資料班的負責人喜上眉梢:“看著好像還比之前精神了些,在公安都幹了些什麽?”

曉美秋也想了想:“用合法的手段證明了之前非法的結論是正確的。”

資料班負責人:“……”

等等,曉美秋也那時堅持主張的是什麽來著?伊達航的案子不是意外,而是在公安潛伏的間諜主導的故意殺人……啊?這結論正確?伊達航真的是被殺?公安真的被滲透了?

負責人沈默了許久才拍著曉美秋也的肩膀道:“那位小姐的葬禮我們都去了,有記得替你獻了一束花……總之,歡迎你回來,曉美,你所有的努力一定都是有意義的。”

曉美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或者說,他不知道此時的自己在想什麽,身體快過了他的大腦,他小退一步,沖著負責人、以及資料班的同事們深深地鞠了一躬,在眼淚將要掉出眼眶時,他又立即起身,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

“謝謝你們,”他說:“我先去辦覆職,等會見!”

雖然來自同事的這點暖意對如今的他來說杯水車薪,但他還是很喜歡。

在被公安帶走時,他不是沒想過資料班的同事們會唯恐惹上麻煩而避他不及,但沒想到的是,不但他憂心的情況沒有發生,整個資料班反而擰成了一股繩,聲音極大的跟公安對嗆——我們曉美雖然操作不合法,但他絕對不會胡說八道!你們可以指責他行為出格,但絕對不能說他思想滑坡!

就連處在公安監管中時,曉美秋也都聽說過資料班的負責人在到處打聽內情的事,要不是去了一個人進行安撫和解釋,負責人差點聯系被曉美秋也幫助過的詐騙案受害者們去堵公安的門。

胸口堆積了一團品味起來很陌生的酸軟,但曉美秋也卻並不討厭這種突兀的感覺,誰能想到他那句隨口搪塞友人的玩笑話居然像是成了真,警視廳、不,特設現場資料班,竟然真的像是一個大家庭一樣,加入他們、遇見他們,真的是太好了。

“去吧,和總務處的人好好聊一聊。”負責人笑著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誰年輕時沒犯點錯?沒事的,啊,打起精神好好的,我們都等著你回來呢。”

……

在前往總務處的路上,曉美秋也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諸伏前輩?”

當然不是諸伏景光,而是諸伏家的長兄,諸伏高明。

“哦,你是……”身著深藍色西裝的八字胡男人聞聲轉過頭來:“我記得你是景光的同期,對嗎?”

他並沒有和諸伏高明有過正式的交談,對方能很快的反應過來,恐怕是因為在三場葬禮上都見過他,以此為依據推測的吧。

曉美秋也曾經是很不喜歡諸伏高明的,在渴望諸伏景光墜進淤泥陪他一起沈淪的那段日子裏,諸伏高明的存在是最大的絆腳石;然而,當諸伏景光說出“我來給你一個家後”,那點針對的小情緒早已煙消雲散,如今的曉美秋也看著諸伏高明,怎麽看都覺得對方也可以是他的兄長嘛!他看著諸伏高明那雙眼睛,覺得許久未放晴的心情都變得輕快了起來。

於是,難得愉快的曉美秋也溫和道:“誒,是的,高明哥來東京處理事務嗎?”

甚至連稱呼都自作主張的改掉了。

索性,諸伏高明並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他點了點頭,對曉美秋也解釋道:“是的,被通知來取一件東西。”

只是取東西而已,有必要專門從長野大張旗鼓的趕來嗎?寄過去不就行了?

本就臨時生出了一些想和諸伏高明親近起來的心思,疑惑又好奇的曉美秋也確認了今日的剩餘時間足夠充足,不會耽誤他去總務處面談的任務,在征得了諸伏高明的同意後,他跟著對方,打算看看是什麽東西值得這般千裏迢迢。

負責轉交物品的是一張熟面孔。

“抱歉啊,專門讓諸伏前輩跑一趟。”

靦腆的高木涉笑著撓頭,將寫有“伊達航收”的信封交給了諸伏高明。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只記得伊達大哥當時收起來的時候很小心……他本打算在閑下來後再聯系您的,可是……”

高木涉神色落寞的止住了話頭,剩下的事不必再說,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諸伏高明也無意將氣氛搞僵,他點了點頭,接過了那有些沈甸甸的信封。

同行的曉美秋也立刻緊挨著諸伏高明坐了下來,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對方撕開膠封的嚴嚴實實的短邊一側,在答案揭曉前,還在興致勃勃的猜測這輪廓分明的物體是什麽——

是一臺手機。

一臺屏幕中間綴著洞口的手機。

……

“這是什麽?”心臟猛地一跳,曉美秋也盯著這臺手機莫名晃神:“這是什麽……”

專門寄給警視廳,指名寄給伊達航轉送給諸伏高明的,一臺破碎的手機。

曉美秋也猛的拉遠了先前快要貼上去的距離,他後仰著上半身,死死盯向那邊緣有細小蜘蛛紋的圓形洞口,一個非常荒唐、又非常恐怖的想法突然誕生——

這是彈孔。

這是……子彈射穿物體後,留下的痕跡。

很快,諸伏高明便出聲附和了他心中的猜想,這位長野孔明冷靜的用手指摸索了一下孔洞邊緣後說道:“洞的內側有發黑的汙漬,是血跡;手機背面有一個故意刻上的字母H。”

“這應該是……我弟弟的手機。”

諸伏高明的弟弟,是——諸伏景光。

那雙劇烈顫動著的金色瞳孔幾乎快要縮成針尖大小。

“景光對我說他辭去了警察的工作,但我了解他,那是不可能的,他十有八九是進入了特殊的部門,並被委派了危險的工作吧。”

“這手機既然輾轉送到了我的手裏,說明我的弟弟應該是在執行任務時……喪命了吧。”

諸伏高明嘆息道:“這是彈孔啊……中國某位軍師說過,人是無法避免死亡的,生涯短暫都是天註定的……看來,這就是景光的命運了。”

這是彈孔。

裏面發黑的汙漬是血跡。

諸伏景光已經在執行任務時喪命了。

啊啊,是這樣啊。

……

留下一句“人生有死,修短命矣”的諸伏高明離開了。

曉美秋也站在臺階上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麽一路將諸伏高明送出門的,在意識到那信封裏裝著的是諸伏景光的死訊後,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樣,渾身的關節如同想要得到潤滑油的卡扣,發出咯吱咯吱難聽的聲音。

諸伏景光死了。

說要給他一個家的諸伏景光,死掉了。

什麽時候?在哪裏?發生了什麽?他明明和降谷零在同一個地方臥底,為什麽——

有濃稠的液體緩緩的鉆進唇縫,曉美秋也下意識的用舌頭舔了一下,口腔裏霎時被甜甜的味道充滿,他恍恍惚惚的擡手抹了一把,而後垂著頭沖染了半個手掌的紅發楞。

遲來的眩暈感抨擊了他的大腦,掛著怔楞表情的曉美秋也睜大眼睛,他不明白為什麽前一刻註視著的大門突然被晴朗的天空替代,後腦好痛,連帶著思考的速度都變慢了。

耳邊有不知是誰、也不知是從哪裏傳來的驚呼聲,被吵到的曉美秋也眼前一陣子發黑,本能的就想擡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有數雙手正在七手八腳的觸碰他,有托著他的後腦的,有扒拉著他的肩膀的,有抱著他的腿彎的……

他想要詢問發生了什麽,想要驚恐的大喊能不能不要隨便觸碰我,可不管怎麽努力,不管是面部肌肉、咽喉還是四肢,都像是徹底脫離了他本人的掌控似的,完全、完全沒辦法指揮。

鼻腔裏似乎湧出了更多黏糊糊的液體——

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曉美秋也終於知道這甜甜的液體是什麽了。

是血啊。

是他的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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