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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久別(8)他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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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久別(8)他的過去

“我們剛到部隊,除了出任務的,所有人都出來迎接我們。可我在他們臉上看到的不是喜悅,而是心疼,擔憂,難過。我以為他們是在為那兩名犧牲的戰友難過,當時並沒有多想。直到隊長出來,把峋哥單獨叫去了辦公室。”

“我不知道隊長和他說了什麽,可能連一分鐘都沒有,辦公室裏傳來隊長大聲的叫喊……”

“溫峋!你給老子站住!”

溫峋充耳不聞,連樓梯都來不及走,手臂在二樓欄桿上一撐,縱身翻越圍欄,落地一樓。

隊長的聲音追了出來:“楞著幹什麽,攔住他!”

在一樓的戰士們一哄而上,摟腰的摟腰,拽胳膊的拽胳膊。

溫峋剛經歷一場長達一個月的致命追擊,本已經精疲力盡,這會兒卻爆發出了極大的力量。

男人額上,脖頸,整條手臂的青筋全都暴起,似乎下一瞬就要刺破皮肉,掙脫束縛。

英俊的面容變得扭曲,本就因為疲憊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這會兒已經徹底赤紅:“都他媽給我放開!”

抱著他的人像是鐵了心不讓他走,越抱越緊:“峋哥,你不能回去!敵暗我明,他們就是在等著你!”

溫峋什麽都顧不上了,他眼圈燒得通紅,胸腹間翻騰著怒火,整個人像是一匹暴怒的狼,隨時都能展開廝殺。

他第一次對自己的隊友動了手。

他本就是佼佼者,不管智力還是體能都是極好的,格鬥技能更是一等一的精湛,以一敵百對他而言是常事。

更何況他已處在暴怒邊緣,拳頭不長眼,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曾經護著的戰友身上。眨眼間,好幾個攔住他的戰友已經被他掀翻在地。

“我當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只知道那天峋哥跟不要命似的打人,小半個基地的人被他打得頭破血流。我茫然地站著,根本不知道該幫哪一方。但我看見,峋哥打著打著,突然哭了出來。”

程淮看著霧蒙蒙的天,手指無意識地在方向盤上摩挲,聲音滯澀。

“我們流過血,流過汗,就是沒流過淚,可峋哥那天哭了,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大事。所以我去幫他。但隊長一腳把我踹開,讓我別胡鬧。我後來才知道,就在我們回來的前一天晚上,溫叔叔溫阿姨遇害了。”

“因為是軍方的家屬,高層也介入了。根據那邊傳過來的現場報告,溫叔叔和溫阿姨是9月19號淩晨遇害的。半夜有人敲門,溫叔叔去開門,匪徒沒有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在開門的第一時間就捅刀。另一人到臥室,將半睡半醒的溫阿姨殺害。”

“之後,他們幾乎是發洩似的在他們身上捅刀。現場全是血,地板上,桌面上,墻上。溫阿姨身下的被子,床墊全都被血浸透了。兩人身上有三四十處刀口,刀刀斃命。”

許星似乎承受不住,不受控制地彎下了腰,掌心緊緊抓住胸口的衣服,空氣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極其珍貴,她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於是整張臉都憋得通紅,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卻哭不出聲音。

他那時候該有多疼,多難過,所有人都在阻止他,卻沒有一個人抱抱他。

陳傷被毫不留情地撕開,程淮也忍不住落了淚,他吸了吸鼻子,用手抹了一把臉,哽咽著繼續說。

“兇手行兇之後快速逃離現場,一路往山區走,路上換了衣服,過了水,獵犬都聞不到味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個陷阱,只要峋哥去了,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人就會不要命的沖上來。”

“這些人都是亡命徒,根本不怕死,甚至恨不得多拉幾個陪葬,一旦發生暴亂,最無辜的是百姓。在警方和軍方沒有把他們清理幹凈之前,我們根本不敢讓峋哥回去。他們不怕死,可我們怕,失去了親人,不能再失去戰友。”

“那幾天,只要沒傷的人全都拉住峋哥。我看著他跪著求隊長讓他回去,聲音都哭啞了,喊啞了,手上身上全是傷。整個梟狼大隊六七百號人,在那幾天全都偷偷哭了一遍。”

“一周後,江都來信說陸陸續續抓住了潛藏在暗處的二十幾人,峋哥終於被允許回去,但不能明目張膽的出現,更不能就這麽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怕被人拍到,怕尋仇。”

“後來,我和隊長還有幾個隊友陪著峋哥一起回江都。我們不敢讓峋哥下車,只能在車上偷偷地看出殯儀式,尾隨著送靈的隊伍去了墓地,遠遠地看著溫叔叔溫阿姨下葬。明明是至親,他連出殯擡棺都做不到。”

程淮嗤笑一聲:“有時候想想挺可笑的,我們保護了那麽多人,可是卻沒辦法保護最親的人。甚至不知道消息是從哪裏走漏的,又是怎麽被那群亡命徒找到家裏的。”

“峋哥自那件事之後消沈了很久。從來不抽煙的人一宿一宿的抽煙。那個優秀到比陽光還耀眼的人變得不再愛笑,曾經溫和柔軟的人變得暴躁,眼裏全是仇恨和悔恨。”

“我有時候起夜上廁所,會聽見峋哥在練武場偷偷地哭,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甚至見過他把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的樣子。有段時間他偷偷問我,如果他乖乖聽話,和大家一樣上一個還不錯的大學,學一個還不錯的專業,他們一家人是不是就能一直好好的。”

“大概一個月後,峋哥突然好了,要求出任務。戰場上,他跟瘋了一樣殺人,兇狠暴戾,但凡有人敢侵犯邊境線,偷渡,他連活口都不願意留。”

“短短半年,死在他槍口下的人已經上百。後來我們被抽調到東北那邊援助,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遇到了當初殺完人潛逃的兩人。”

“峋哥不折磨人,能一槍斃命,絕不讓人痛苦。但那次,他發了狠地在他們身上打了二三十個口子,處處致命。我以為這事兒就這樣過了,但沒想到,在那兩人死後,他再也沒辦法開槍了。”

“因為,從那以後,不管他的槍口瞄準誰,瞄準鏡裏出現的都是溫叔叔溫阿姨的臉。培養一個狙擊手很難,培養一個優秀的狙擊手更是難上加難。他報了仇,念想就斷了,於是再也拿不起槍。”

“一個狙擊手再也拿不起槍,你說這得有多諷刺。”

許星心臟抽疼,如同被萬人淩遲撕碎,血肉模糊,筋骨根根相連,卻又寸寸斷裂。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9月19是叔叔阿姨的忌日,所以他每年都會出去,他的手機會關機,因為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斷他的懺悔,愧疚,自責。

可是他回來時說,“以後我的手機會一直開機。”

她終於知道冬夜裏那把舉起又放下的槍,並不是因為開槍違法,而是他沒辦法扣動扳機。

那天晚上,他的脆弱,他的眼淚,他深埋心底的無力,全都找到了出口,落到了實處。

她總算知道他在害怕什麽了,他害怕自己成為另一個溫叔叔,溫阿姨,所以見不得她手一點傷,時時刻刻都要守著她。

也終於知道為什麽他對外婆那麽好了。

因為他已經沒有父母可以盡孝了,於是將所有的孝心都給了這個在最初的最初帶他出生的老人身上。

所有人都以為他無所不能,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心裏埋著多少傷口,他每一次做噩夢醒來,該有多難過?為什麽沒有一個人能抱抱他,哄哄他?

許星第一次知道原來心臟可以這麽疼,疼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能暈過去。

程淮把衛生紙遞給她,輕聲說:“你知道為什麽你對峋哥而言是特別的嗎?”

許星胡亂抓過紙巾,腰好似被徹底壓彎,再也直不起來。

她趴在膝蓋上搖搖頭。

“這世界上父母雙亡的人那麽多,他偏偏對你上了心,我本來以為是愛屋及烏,誰讓你是楊阿婆的孫女呢?可偏偏,他親歷了許志舒對你的暴力,看到了你的無力,無助,想逃卻逃不過的命運。所以對你上了心,相互著你一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因為他不想你再成為第二個他,因為你身上有他沒來得及實現的幸福。”

所以,他想把這幸福守住。

窗外雨勢逐漸增大,毛毛雨變成了能將人打濕的小雨,程淮關了窗,長長出了一口氣。

“所以,你要是過得不好,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說他得有多傷心。更何況,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經把你在燕城的安全考慮到了,專門問我要了保鏢,在你去燕城上學的時候保護你,不讓許志舒有任何可以靠近你的機會。”

許星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猛地從膝蓋裏擡起頭,一雙眼睛紅得幾乎滴血,怔怔地看著程淮。

她的聲音啞透,像是被刀割過:“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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