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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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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趙佑澤自上而下地掃過這封遺書, 嘆道:“生年不過百,常懷千歲憂。李氏憂思過重,實在是可惜了孩子。”

章和帝側頭去打量他一眼:“你覺得可惜?”

“稚子無辜,”趙佑澤的聲音清澈安寧, “大皇兄成家幾載, 至今子嗣單薄。李氏畢竟與他是結發夫妻, 她孕育出的孩子,對大皇兄而言,會不一樣。”

聽趙佑澤說完, 章和帝嗓音冷淡道:“他已被廢為庶人, 不再是你的大皇兄。”

“兒臣一時失言。”趙佑澤低頭應道。

“既然李氏一心求死,那便將這封遺書一並送到鳳陽去, 也好免了趙佑成的癡心妄想。”章和帝指尖夾著那張紙,輕飄飄落到禦案前。

很快有小內侍上前恭敬地撿起, 謙卑應著是。

趙佑澤對此目不斜視, 只專心飲著茶。

一盞茶隨即被他飲完,陳功上前又替他斟滿,章和帝在這功夫裏開口道:“朕記得嘉善的月份與李氏差不多, 不久也要生了吧?”

趙佑澤應道:“是。兒臣昨日正好見到龔院判,龔院判說阿姐這一胎的懷相好, 盡可放寬心。”

“龔必行是婦科聖手, 自然不會看錯。”章和帝微笑頷首,又問了句,“太子妃如何?”

趙佑澤本該於幾個月前就大婚的,只是突生平陽侯府叛亂一事兒, 他的婚期就耽擱了些日子,月初才正式迎娶太子妃。

趙佑澤明白章和帝是在問什麽, 笑說:“兒臣與太子妃尚年幼,子嗣倒不著急。何況,兒臣此前十年一直目不能視,也想再調養下身子。”

他說到“目不能視”四字時,章和帝的面色微微變動,少頃後,才恢覆成淡淡的神色。

章和帝道:“吾兒已恢覆,又有真龍之氣傍身,自然可放心綿延子嗣。”

“父皇尚在,兒臣怎能算真龍之氣。”趙佑澤從容笑說,“最多只能算是依附真龍的一條小龍罷了。”

章和帝側首凝視他,見趙佑澤的側影青澀年輕,好似那樣熟悉,便喚了聲:“元康。”

趙佑澤:“兒臣在。”

“從前十年,你貴為嫡子,朕卻對你不甚疼愛,你可怨過父皇?”章和帝的眼睛深如夜色,他道,“看著朕回話。”

趙佑澤聽話擡首,瞳仁明凈,並無幾分懼怕顫抖之意,他說:“兒臣不曾有。”

趙佑澤的面龐清雋,長得真的很像裴皇後,只是比起裴皇後的端莊華貴,他身上更多了些平靜沈穩,或許就是章和帝適才所說的“真龍之氣”。

他道:“自古從沒有過眼瞎目盲之君,兒臣出身元嫡,父皇若過於疼愛兒臣,對兒臣而言是禍不是福,兒臣心裏都明白。後來,兒臣治好了眼疾,父皇也給了您能給的一切,元康豈會怨懟父皇。”

趙佑澤的眼眸亮晶晶的,即便在晦暗的宮殿裏,也好如天上的星子一閃一閃,那樣清明澄澈。

章和帝神色平和,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道了句:“好孩子。”

“有空多去看看你阿姐。”章和帝說,“展硯清不在,她月份也大了,朕不好叫她常來宮裏。雖然龔必行說她懷相好,但是憂思傷身,你去陪她說說話,也好解了她的煩悶。”

趙佑澤暗地裏琢磨了遍“憂思傷身”四個字,溫和地應道:“是。兒臣也想阿姐了,明日便去公主府探望。”

趙佑澤是位言出必行的太子,說了明日去,第二日散了早朝,便帶著東宮的侍從們騎馬去了公主府。

自展硯清去了西北以後,趙佑澤怕嘉善在府上一人待著無趣,也來陪過她好幾次。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他任太子之後,既要修學問,還要輔佐政事,空閑時候少了許多。加之他也長大成親,總不好以外男之身三番四次過府,因此姐弟倆也有月餘沒見過了。

見到是太子前來,公主府的侍從婢女們上下忙成一團,嘉善也挺著大肚子親自出來迎接,臉上笑道:“怎地今日有空來了?也不提前遣人來知會一聲,我好讓人備著你愛吃的菜。”

“宮裏日日山珍海味,我已吃膩了。正好今日沾阿姐的光,一道用些清淡小菜就行,阿姐不必讓人特地準備。”趙佑澤見嘉善大腹便便,已經不大方便行走,忙上前去親自扶她坐在塌上。

“阿姐最近還好嗎,肚裏孩兒調不調皮?眼瞅著要生了,這府裏沒個男人幫襯,若隨時有不好,阿姐遣人來東宮說一聲,我必然來陪阿姐。”嘉善剛一坐下,趙佑澤便張嘴細密囑咐了一番,一點兒不似位年輕的太子爺,活成了個碎嘴的老嬤嬤。

丹翠現在是嘉善身邊最老的人兒了,從宮裏出來的,到底比府上的侍女膽大些,便笑說:“太子待我們公主如此仁厚,公主哪敢不好呢。有奴婢們伺候著,太子您盡請放心。”

嘉善也調侃道:“你已入主東宮,也娶了自己的太子妃,怎好隨時到我這兒來。何況前幾日太子妃才來探望過我,你們夫妻的心意,阿姐都曉得。”

“瞧,光說我,”嘉善笑一笑,“我還沒問你與太子妃處得怎麽樣。”

太子妃袁氏是寧平郡王的嫡長女,寧平郡王乃世家貴族,家教極嚴。嘉善從前就見過袁氏幾次,論品行教養,袁氏也算無可挑剔,絕對當得上未來皇後的位置。嘉善對這位弟妹挺滿意,只是不知道元康如何想。

趙佑澤道:“太子妃是個好姑娘,我會待她好。”

他是個一言九鼎的人,嘉善聞言點點頭。

展岳不在,連瑄哥兒也都去了學堂,昔日熱鬧的府上不免顯得冷冷清清。

趙佑澤環顧四周一圈,笑說,“阿姐還不知道吧?今早的朝會上,我與父皇一同看了西北傳來的加急捷報。姐夫已經拿下安定侯,順利接管了他麾下的將士,待西北安定下來,姐夫就能帶人折返了。”

“我知道,”嘉善揚一揚手中的幾張紙,“你姐夫寄了幾道家書回來,你來之前,我正好在看。”

“姐夫真是好細的心。”趙佑澤瞥了眼嘉善手上拿捏著的厚度,無壓力地吹噓了展岳一番,“姐夫在家書裏,肯定比在軍情上寫得細致多了。”

嘉善笑笑。

展岳寫的一手清雋俊采的好字,除了細說西北風光外,還額外繪了一張大漠孤煙直的草圖,幹涸的墨跡透過紙張,下筆之處,無一不是相思。

想到趙佑澤也沒見過漠北風景,嘉善遂大方地將展岳繪的那張草圖遞給趙佑澤看。趙佑澤接過,仔細瞅瞅,沈吟道:“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畫得好!”趙佑澤讚道,過得一時,他又擱下紙,神情微頓,“可惜我是沒機會領略了。”

“阿姐恐怕也沒有。”嘉善說。

趙佑澤問道:“阿姐想不想看?”

嘉善一怔,過了片刻道:“有些想。”

“只是有些?”趙佑澤一動不動地看向嘉善,“莫非在我面前,阿姐也不敢暢所欲言嗎。”

嘉善又撚起那張紙,指尖細細描繪了一遍連綿的燕山山嶺和赤紅的落日,這一次她說:“挺想。”

“那日後等我登基了,給姐夫封侯,讓他上任時帶著阿姐一起去看,阿姐說好不好?”趙佑澤的嗓音平和,聽起來卻像十分遙遠。

嘉善眉心一跳,立時道:“瞎說什麽。”

她使了個眼色,屋子裏除了丹翠外,別的婢女們都自覺退下去,最後一個還乖覺地闔上了門。

“我沒有瞎說,”趙佑澤鼻尖的氣息暖暖地呼出來,他的眼睛烏黑明亮,“阿姐,我是儲君,未來就是皇帝。不管阿姐有什麽心願,我都可以替你實現。”

嘉善道:“我的心願,如今已一一實現了。”

“當真?”趙佑澤的聲調極是悠緩,他淡聲說,“我聽聞阿姐近日來,時常過問有關懷慶的消息,阿姐好像很關心她的榮辱。”

他突然提起了懷慶——趙佑成膝下唯一的女兒,也是李氏與嘉善之間的一場交易。

嘉善一時間恍惚了一瞬,久久說不出話來。

過得半晌,她才道:“是,我很關心。我不僅關心懷慶,元康,還有個問題,我憋在心裏了很久,也想問一問你。”

趙佑澤道:“阿姐請問。”

“你被立為太子的事兒,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趙佑成他們又是什麽時候知道?”嘉善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低聲開口。

趙佑澤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又像是欣喜她終於問出了這番話,於是說:“我與趙佑成知道的時機皆在阿姐之前。”

嘉善閉了閉眼,默默道:“果然如此。”

那一日李氏說了那樣的話,嘉善便覺得奇怪了,這些天裏,她輾轉反側,只是始終不敢相信。

嘉善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驚顫。

趙佑澤見嘉善的反應不對,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嘉善的手,見她手心冰涼,儼然是驚懼之兆,忙喚了聲:“阿姐!”

“你在想什麽?”趙佑成沈聲問。

嘉善道:“我在想莊公養禍的典故。”

趙佑成已經聽明白了嘉善的癥結所在,反問道,“阿姐覺得,父皇對大皇兄好如莊公養禍?”

“難道不是嗎?”嘉善說,“否則何必故意透露要立你為太子的消息給他們,又為何放任趙佑成與秦王他們沆瀣一氣,父皇真的就沒有存過一絲的養禍之心?”

嘉善說著說著,不自覺無聲掉下了兩行淚來。她自然不是在憐憫趙佑成,只是忽然開始害怕。父皇久浸權術,連對一手教養的趙佑成也能如此狠心,那麽上一世,元康雙目救治初有希望時就被誘騙進宮殺害,這到底是趙佑成為了斬草除根還是父皇為了□□天下所做的臨終示意?

他們這些子女,在章和帝這樣一個鐵面無情的帝王心裏,到底占了幾分位置?

這些年的舐犢之情,莫非也只是父皇權衡之術下的天秤籌碼嗎?

嘉善目光泫然,不敢再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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