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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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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嘉善今日穿著一件鵝黃色棉襖, 下身乃是一件月白的織金馬面裙。許是出於在觀裏的緣故,成色看著半新不舊地,未見靡麗奢華,倒是透著幾分安定恬靜、歲月靜好的意味。

可惜, 這份安定恬靜、歲月靜好從來都不是因為他展少瑛。

展少瑛的目光一寸寸地從嘉善面上略過, 良久, 他道:“我為了什麽來,也不是不能告訴你。”

他倏地一笑,語氣中添了些許溫柔:“但你應當明白, 此事是個秘密, 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沈默,片刻的沈默。

嘉善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終於開口:“你真是不識擡舉。”

她不待展少瑛再說下去,轉身就走, 朱政連忙緊緊地護在她左右, 只是劍尖遙遙地又指了展少瑛一下,充滿威脅。

展少瑛卻忽然激動起來,他站起身, 喝道:“你走了,可不要後悔!”

“老實告訴你, 他活不過今晚!”展少瑛提高了音調叫嚷。

嘉善停住腳步, 還是回頭,遠遠地看了展少瑛一眼。

展少瑛見嘉善去而覆返,心知她還是對自己感興趣,不過是死鴨子嘴硬, 不肯低頭。

他便抿了唇笑,覆又坐下來, 輕聲地說:“我來這裏是為了救你,不是要害你的。你信我,好不好?”

嘉善徹底地轉過身來,她頓了頓,徑自從朱政手中取過劍鞘,緩慢幾步走到了展少瑛面前,到得還有幾尺距離時,方才停下。

嘉善手拿著劍鞘,忽然遙遙地用劍鞘的鞘口擡起了展少瑛的下巴。

她似笑非笑地說:“是嗎?原來還是我誤會你了。”

“那你說說,你打算怎麽救我?”嘉善低下頭,以一種仰視的角度看著他,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

展少瑛幾乎沒見過嘉善這個樣子。

她終於不再是冷淡端莊的姿態,而是格外鮮活的嗔笑怒罵,甚至還帶點不可明說的張揚冶艷。

展少瑛心情激蕩,幾乎熱血沸騰起來,他的視線留戀在嘉善臉上不肯離開。

他欲站起身:“當然……我當然不舍得看著你死。”

嘉善將鞘口下移,從他的下巴轉移到了胸膛處,在展少瑛胸膛上不輕不重點了一下,使得他又坐下去。

展少瑛幾乎是癡迷般地緊緊握住了鞘口,他下腹幾乎情不自禁地升騰起一股火熱的氣息。

嘉善微微一笑,如同夜晚最華麗的那顆星,明亮又璀璨。

她嫣紅的雙唇一張一合,輕聲說:“你預備怎麽做,說給我聽聽吧。”

展少瑛喉結滾動,凝視著她黑白分明的那雙眼睛,聲音克制不住開始沙啞,好像已經動情,他說:“好,我告訴你。”

他眼也不眨地瞧著她:“如今,京城乃是非之地,你此次出京,名為避暑,卻半路繞道來了長春觀,是抱著不想讓人曉得行蹤的想法。但此計,根本不甚高明,實在聰明反被聰明誤。”

“嘉善,”展少瑛直呼著她的名字,他的目光一刻不錯瞧著她,道,“你可以相信我。”

展少瑛的神情近乎虔誠,他輕聲說:“我願意向天起誓,絕沒有害你之心。”

嘉善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下。

聽出了她的笑容裏似乎包含著嘲諷之意,展少瑛抿了抿唇,深深地望她一眼:“你的行蹤已經暴露了,我若不來,今夜,你指望展硯清插著翅膀來救你?”

嘉善道:“你倒是對自己有信心。”你怎配與他比。

嘉善說:“我倒不懂,我好端端地出城避個暑,即便暴露了行蹤又如何?我是公主之身,誰又敢有這個豹子膽來加害我,何須你來救?”

展少瑛不妨她如此伶牙俐齒,不由地一噎。

嘉善挑眉,接著道:“除非是想謀逆,否則,誰也擔不起加害公主這個罪名。”

展少瑛沈默不語,只是遙遙地看著她。

片刻後,他說:“這世上,成王敗寇,本就沒有謀逆之分。”

嘉善眸中冷光一閃,她道:“此話當誅。”

“我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嘉善決然收回劍鞘,不再看他。

展少瑛頓覺手心一空,好像再也握不住的流沙。

到底不甘心她就這樣離去,他緊緊地握起券說:“你何必這樣嘴硬。日後新帝即位,你還是會來求我的。”

他的語氣篤定,嘉善不由又是一聲冷笑。

“不,不需要到那一天,今夜你就會求我。”展少瑛的嘴角牽著一抹勝券在握的笑意,話說到這裏,他也不怕被嘉善知道了,他說,“我們手裏可不止京城的人馬。區區幾個公主府的護衛,不可能護住你們母子。”

嘉善擡眸看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你不是才說,絕無害我之心。”

“看來你的起誓,不過爾爾。”嘉善心平氣和地說。

展少瑛顯然被這樣冷淡的語氣刺激到了,他臉上一紅,還欲說話。

嘉善卻率先道:“最後一個問題。”

她的聲音清脆:“弘哥兒的高熱,是偶然,還是你有意為之?”

若不是弘哥兒發著高熱,即便是有齊氏在,以汝陽和嘉善的警惕,也斷不會收留他們在此。

沒料到嘉善會問起這個,展少瑛一楞,他目光閃了閃,沒有立即回答。

嘉善見此,哪有不明白的,她一聲冷笑,再張嘴時,便有幾分戾氣在:“真是讓我惡心。”

“那是你親生的孩子。”嘉善的目光冷得如千年玄冰,她道,“他們有你這種畜生不如的丈夫和父親,真可謂悲哀!”

展少瑛抿著唇,一直成竹在胸的表情終於開始有了裂縫。他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地,他緊緊抿著唇,好像終於爆發了一般:“我不想!”

“我不想做別人的丈夫,不想做別人的父親!我想要你啊!”

“公主,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你!”展少瑛雙眼通紅,猶如一個被囚禁多年的困獸。

“放肆!”不待嘉善說話,朱政終於忍無可忍地沖上前去,他狠狠一劍削去了展少瑛的半邊頭發。

朱政發狠道:“不想活了是不是?”

展少瑛癡癡笑道:“要真死,我也想死在你的手裏。”

他像夢囈般,輕聲念道:“嘉善。”

被他這樣輕喚,嘉善只覺得耳朵裏像爬滿了蛔蟲般的惡心。她本就懷著身孕,一時再也不忍住,拿著巾帕捂嘴,不自覺地嘔了出聲。

朱政擔心嘉善的身體,可對展少瑛,他又實在忍不住心頭之火。想到展少瑛剛才的妄言,朱政發狠地扶住劍,真打算在此地結果了展少瑛的性命。

嘉善總算在此刻緩了過來,她喝道:“住手。”

朱政:“殿下……”

嘉善背對著展少瑛,好像覺得再看這人一眼,都會惡心到自己一般。她說:“這樣的人,不值得死在你我手上。”

“這畢竟是道觀,別臟了此處的地。”嘉善沒有絲毫猶豫地道,“先綁起來。等回京了,再行處置。”

朱政聞言,只好收手,他嫌棄地“呔”一聲,擼起袖子,找了條粗粗的草繩來。

嘉善則腳步沈沈地出了廂房,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朱政綁完展少瑛,便又回去找了嘉善覆命。朱政雖是一介武夫,可跟隨嘉善已久,這點政|治敏感度還是具備的。

他走到嘉善跟前去,微微弓著身,低聲道:“殿下還有什麽事情需要屬下辦嗎?”

嘉善此刻正在沈思展少瑛的話。展少瑛的話還是透露了些關鍵。如果她沒有猜錯,京裏面今晚定會有一番大風波。

不知道父皇和硯清是否有準備?展少瑛說,他們手上不止有京城的人馬,那還會有誰呢……

嘉善倒是不太擔心自己,聽適才展少瑛的意思,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身邊還有那些暗衛在。

嘉善想了想,方說:“暫時沒有。不過,我心裏的預感不太好。展少瑛多半是被人送來投石問路的引子。就怕老鼠拉鐵鍬,大頭在後頭。”

“今晚守夜的時候,一定讓大家多註意。多備幾個暗哨。你最好能夠找來陳楚,今夜的守衛該如何分布,你與他商量著辦。”

陳楚是展岳一直放在嘉善身邊的暗衛中的侍衛長。

他從前也在軍中當過一個小官,因為後來得罪了人,才遭了個永不錄用的下場,這也使得展岳有機會將他撿回來。

所以,對於行軍布陣,陳楚比朱政要強。

朱政也明白這點兒,忙道:“是。屬下既奉命保衛公主的安危,就必不會置公主於險境中。”

嘉善“嗯”一聲,片刻的思索後,她又說:“你去那邊的第三個屜子裏,找一味香料來,給那些被綁了的護衛用上。”

雖然已經令朱政將安國公府的護衛綁了,但嘉善還是不放心,這才讓朱政去拿迷香。

其實,真正算起來,直接擊殺會是最好的防禦方式。

只是,這裏畢竟是道觀,而且……

嘉善摸了摸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又看了眼旁邊一派天真的瑄哥兒,到底給他們留了條生路。

她嘆口氣,就當是給孩子們積福報了。

嘉善這樣又是綁人,又是軟禁的,好大一番動靜,當然瞞不過汝陽長公主去。

用過晚膳,汝陽就獨自來到了嘉善的院子裏。

見門口的守衛明顯比白日裏要森嚴,汝陽的面色一竣,再看齊氏和弘哥兒正在外室合塌而眠,汝陽便肅然地來到了正房。

她開門見山地說:“是他們有什麽問題嗎?”

“是。”嘉善來此的目的,汝陽多少清楚一二,所以嘉善也沒瞞她,而且兩人現在是正宗的一根繩上的螞蚱,安危與共。

嘉善道:“以防萬一,在硯清來接我之前,不能給他們自由,更不能放他們離開。望姑姑理解。”

汝陽是歷經兩朝的人,更何況她當年還親自體會過永定侯府的一夜衰敗。聞言,倒是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懊悔地道:“是我婦人之仁,給你添了麻煩。”

嘉善笑一笑,還有心情安慰汝陽:“姑姑說哪兒的話。換做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那麽小一個孩子犯了高熱卻不管。”

“怎麽也怪不到姑姑頭上去。”嘉善說,“姑姑別擔心,跟著我的護衛都是硯清精心挑選過的,守一個長春觀還不成問題。”

汝陽見她依然信誓旦旦,方才緩緩舒了口長氣。見瑄哥兒正在用功地讀《大學》,汝陽便走到一旁去,幫忙輔佐起瑄哥兒的功課。

是夜。

自從嘉善帶著瑄哥兒離京以後,展岳便一連幾日都宿在了提督衙門裏面。這幾年,有妻有子的生活到底是把他給養刁了,他早已習慣了兩個人的花好月圓,居然也開始耐不住一個人的形單影只。

這幾日下來,只覺得衙門裏的床板太硬,被子太涼……哪哪都透著股不舒服,遠遠不如與嘉善合塌時,要睡得稱心如意。

此時子時剛至,想到房裏那不甚暖和的床板,展岳也沒什麽要歇下的心思。他幹脆披了件外衣,打算親自去城裏巡夜。

今晚,守夜的中郎將叫袁凱,他是原本的九門提督衛子謙留下的人,比展岳的年紀略大一些。衛子謙當日從九門提督的位置上離職時,曾與展岳交代過,說袁凱這人帶兵是把好手,執行上峰命令的本事也很不錯。

展岳上任以後,一是為了安那些原本追隨衛子謙的人的心,二也是覺得此人使喚起來頗為順手,因此他仍舊將袁凱放在原來的職位上,不曾有過調動。

袁凱見到展岳忽然披著外衣出來,先是楞了楞,才恭敬地道:“這個時辰了,大人怎麽還未歇息?”

展岳“嗯”一聲,跟隨在展岳身旁的劉琦正恭敬地幫他將披風的帶子系好。展岳不緊不慢地看了袁凱眼:“你是要去巡夜?”

袁凱彎著身子,一張臉在夜色下看不清表情,他輕聲地說:“是。”

展岳說:“我與你一道。”

於是,展岳在前,袁凱微微落後幾步,劉琦等一行親衛則跟隨在了兩人身後。

現如今,京城裏一共有九個門可供通行,所以才會有“九門提督”這個官職。只是,除了崇文門是收稅關口,日夜有差役值夜外,其餘幾個門則每日按時關閉。

袁凱本以為展岳會直奔崇文門而去,沒想到,他的步伐松松慢慢地,目的卻很明顯,乃是安定門。

袁凱擡頭看了眼天色,今夜月明星稀,浮光千裏,這樣的映襯下,連風聲好像都是靜悄悄地。

袁凱打起精神,低聲說:“末將鬥膽問一句,大人與公主是發生了什麽不睦嗎?”

展岳看他眼,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何出此言?”

袁凱“嘿嘿”一聲,道:“屬下聽聞公主有孕,特帶了小公子去了京郊避暑。想來京郊不過百裏,一日來回還是夠的。大人您前日休沐,卻不曾出京去探望公主,所以屬下才有此猜測。”

不比淑嫻與鐘毓的貌合神離,嘉善和展岳的鶼鰈情深,是滿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展岳休沐,卻不去看望妻小,依舊待在府衙裏,此舉引人疑竇也是平常。

展岳微笑,語氣平常地說:“你似乎很關心我的行蹤。”

袁凱面不改色道:“您是末將的上峰,為您分憂本是末將分內之事。”

展岳神色一緩,不再多說什麽。

袁凱卻喋喋不休道:“其實,以末將對您的了解。大人您有情有義,與公主更是伉儷情深,絕不可能在公主有孕的時候,還接連宿在衙門裏,更不可能在休沐之日不去探望公主。末將大膽推測,公主恐怕距大人甚遠,在一日無法來回的地方吧。”

展岳冷凝的目光在袁凱身上打了個轉,他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不瞞大人。”袁凱的腳步率先停下,他擡頭,看了眼城門的方向。

他們已經走到了安定門的門前。

袁凱道:“公主在長春觀,信安居士那裏。這事兒,末將早先就知道了。”

“所以?”展岳的視線如刀又如劍,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袁凱,薄薄的唇已經抿成了一條線。

袁凱說:“今日,安國公府的大公子帶著妻室也住進了長春觀。大公子和您與公主雖然都有嫌隙,但公主已為人母,當慈悲為懷。末將想,她絕不會放任一個發著高熱的孩子在山中風餐露宿。”

袁凱擡起頭,說話時,靜靜地觀察起展岳的神色:“大公子身邊,額外隨行了幾名西域的護衛,這些人會縮骨功,尤擅毒,等閑人絕對拿捏不住。”

展岳瞇起眼,冷聲打斷他的話:“你要什麽?”

袁凱笑了,輕聲說:“早聽聞大人疼愛妻兒,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末將不過是想請大人行個方便。”他看一眼安定門的方向,“待會兒二更時分,請大人將城門打開。”

展岳淡淡道:“我若不開呢?”

袁凱微笑:“那大人日後,只怕就是真的孤家寡人了。”

展岳眸色漸寒,他側臉的輪廓隱在了夜色裏,與那清冷的月光一般,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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