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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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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自從兩道賜婚旨意正式下來以後, 展少瑛便有些失魂落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明明只與大公主見了寥寥幾面,可心魂總像丟了似的。

冥冥中一直有種預感,大公主原是該屬於他。

昨夜是四叔和大公主的新婚夜, 展少瑛卻一夜都心神不寧, 輾轉不能眠。

後來好不容易入了夢鄉, 他又夢到自己搖身一變,成了意氣風發的新郎官,而他的新婚妻子, 不是齊樂候的女兒, 而是……

展少瑛心神一震,猛地從夢境裏回過神。他面部蒼白, 顫抖地垂下了眼睫。

嘉善還淺笑盈盈地站在他眼前,四叔的身影也如影隨形地與她挨在一起。這樣看起來, 他們可真是一對惹人羨煞的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展少瑛眉心微皺, 不知怎麽,腦海裏第一時間竟然會冒出這樣一個詞。

大千世界裏,形容一對男女般配的詞有很多。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可展少瑛的思路, 偏偏頑固地在天作之合上轉不過彎。

他隱隱覺得,自己也曾被人這樣形容過。

奇怪, 是形容他和誰的呢?他分明沒有娶過妻。

展少瑛的目光渙散, 他呆楞地站在原地,視線遲遲都找不到一個能讓他停留的地方。

倒是正廳上坐著的人,見他一直未開口,每個人臉上都神色各異。

最先耐不住性子的是展阿鯉, 展阿鯉和展少瑛一樣,都是作為侄子那一輩的, 要與嘉善見禮。

看展少瑛一直不說話,展阿鯉便從展少瑛身後冒出了一顆小腦袋,他笑嘻嘻地問道:“大哥哥,你是不是覺得四嬸嬸比你小,不好意思叫呀?”

展阿鯉長得活潑可愛,還不如趙佑澤的年齡大,他一張嘴,連嘉善的神情都變得柔和了些許,多半是想到了自家幼弟。

展阿鯉有嘉善的腰間那麽高,他擡起頭,一張小臉玉潤可愛,他向嘉善道:“四叔四嬸,大哥哥不好意思,阿鯉好意思。”

“四嬸嬸好。”展阿鯉人模人樣地說,“我叫展少珩,乳名是阿鯉。願四叔四嬸百年好合,早日給阿鯉添個胖弟弟。”

展阿鯉童言童語,一時間,正堂上許多人都被逗樂了,因為展少瑛而升騰起的尷尬氣氛,也被沖淡了少許。

而展阿鯉一講話,嘉善便認出了他的聲音。昨晚鎮國公夫人餵她子孫餑餑吃的時候,他正是那個在窗下,問她“生不生”的小男孩兒。

想到展岳之前說過他有個侄子叫“阿鯉”,嘉善也能猜到,展阿鯉和展岳的關系,應該不賴。

嘉善另從鄭嬤嬤手上拿了個新的封紅過來,溫柔地遞到了展阿鯉的手上,她含笑說:“承阿鯉吉言。”

展阿鯉眨了眨眼睛:“謝謝四嬸。”

有展阿鯉打前陣,別的小輩的孩子們也都沒有露怯,逐一上前對展岳與嘉善行禮,除此之外,每個人還附加了幾句吉祥話。

嘉善也沒區別對待,一一地給了他們封紅。

只是預先給展少瑛準備好的那一個,仍然還捏在嘉善的手上,遲遲未給出去。

直到安國公府最旁支的一位小輩也見過了嘉善以後,展少瑛還如同一根不會說話的木樁子一般,怔怔杵在跟前。

別說聞老太君以及別的人會怎麽想了,就連張氏,也覺得兒子今日委實奇怪。

想到大公主原是可以做她兒媳婦的,張氏便露出了一個不知是酸還是苦的笑容。她惶惑地看向展少瑛,生怕他鬼迷了心竅,始終繞不出那個圈子。

今日雖是認親,但是並不算完全的家宴,鎮國公夫人作為全福人,也參與了其中,還有像聞府這類沾親帶故的人在。

若是給他們看到展少瑛這個樣子,會不會有什麽閑話傳出去?

公主早已經是保不齊的了,要是齊樂候那邊也覺得,展家不誠心與他們結親,那可就是白白的飛來橫禍。別說親事肯定結不成,沒準還會影響到瑛哥兒之後的仕途……

張氏只覺得心急如焚。

展岳正凝視著展少瑛,他目光微沈,剛打算開口主持公道,卻見嘉善突然似有所覺地與他對視了一眼。

嘉善微笑,她紅唇半啟,以幾乎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耳語了一句什麽。

展岳側耳傾聽,發現她說的是“交給我”。

想到她從來就是一個勇敢堅強的女孩兒,展岳眸光中的深意略斂。

嘉善將手上的封紅輕描淡寫地塞到了展少瑛手裏,她的語氣極其體貼,像是個關懷備至的長輩一般。

她笑意加深:“實在叫不出口便算了,我畢竟比瑛哥兒還小兩歲,也不強人所難。”

“這封紅卻是我的心意,總不能其餘小輩都給了,不給瑛哥兒。”嘉善道,“別與四嬸客氣,拿著吧。”

展少瑛聽到那句“四嬸”時,忍不住嘴唇一顫,他眉眼間好似罩了一層冷冷的冰霜。

嘉善只是眼也不眨地與他對視,面上的笑意始終未變。甚至囑咐他“拿著”的語氣,都與囑咐展阿鯉“用功讀書”時的口吻一樣。

她把他當什麽在看待,像展阿鯉那樣八|九歲的小孩子?她知道自己已經十八,已經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了嗎?

展少瑛的臉色瞬間憋得漲紅。

他好似被人從頭大腳地,用一盆滾燙的開水澆了下來,澆了他一個五感喪失、六感不全。

展少瑛的面容,在這一剎那,近乎是扭曲的。

恢覆了片刻,他才緩緩地擡起頭,他不意外地在嘉善瞳孔中,見到了氣都沒喘勻的自己。

原來,她眼中也是有他的。

展少瑛的眼裏有一團火燒火燎的暗紅色,對比一邊泰然處之的展岳,他的神情頗有些狼狽。

他攥緊了掌心中的封紅。忽然很想問問嘉善。在陛下興起召自己為駙馬那個念頭的時候,有過半分她的意思嗎?

展少瑛難以控制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上下唇瓣剛有要開口的意圖,聞老太君遲緩的聲音卻驀地在正堂裏響了起來。

“瑛哥兒,”聞老太君常年禮佛,連聲調裏都仿佛沾染上了一股肅穆的檀香,她不輕不重地道,“作為展家的子孫,得有禮貌。”

“謝謝你四嬸。”聞老太君道。

展少瑛的神情微滯。

作為重孫,他出生的時候,老太君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聞老太君也不是那等迂腐的人,沒有要求張氏,必須將展少瑛抱到自己膝下來,好讓她含飴弄孫。

除了重要日子要給老太君去磕個頭外,平日裏,展少瑛與老太君打得交道不多。

只是記憶裏,太奶奶每次在家裏開口,仿佛都是雷霆萬鈞,從不允許人去違背的。

展少瑛的手指,忍不住地在袖子裏輕輕顫動著。他的眼神暗沈,那本來如“大雪壓青松”的背脊,此時微妙地彎曲了些,好似一株不堪重負的稻草。

老祖宗一開口,張氏的話語也即刻打蛇而上,她難得識時務地應和說:“是。你四嬸第一天過門,即便從前見過,也要見禮的。”

張氏在插話之餘,還給展少瑛找了個臺階下。

展少瑛緊緊抿住了唇,他的耳畔在嗡嗡作響。

聞老太君和張氏的話,還循環反覆地在展少瑛腦海裏,來回繞個不停。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只一刻,可又像有一輩子那麽長。

展少瑛抹了抹通紅的雙眼,他移開視線,發出的聲音短促又幹澀:“謝謝——”

他頓了頓,剩餘的兩個字,好似是要將他皮囊下的那一團肉和白骨生生給挫幹凈。

他極輕極輕地道了句:“……四嬸。”

嘉善笑一笑,她眼角上揚,不鹹不淡地說:“客氣了。”

展岳則雙目緊緊盯著他,一手光明正大地將嘉善的五指握在手心,力道悄無聲息收得更攏了。

中午照舊,大家夥兒要一道用膳。

除了聞老太君和鎮國公夫人在輩分上占了先頭外,其餘的女眷,論品級都不如嘉善高。

適才認親,嘉善是站在新媳婦的角度上與諸人見禮。用膳時,她們卻沒有那麽多便宜可占了。

聞三太太、宋氏等親戚隔得畢竟遠一層,也很是識時務。倒是張氏見嘉善的列席比自己尊貴,嘴上雖什麽都不說,心裏卻像有本明賬似的,紛紛記了下來。

公主這才過門第一天,就處處比自己高了一頭,認親時甚至讓兒子也吃了虧。

張氏在心裏冷笑:還有十天,公主就要回宮歸寧,這麽大的一尊佛,還是早日搬到公主府去好,免得惹得雙方都不痛快!

不消張氏操心,嘉善心裏也在考慮著公主府的事情。

從她與展岳的婚事定下來以後,父皇就開始著手讓人修葺公主府了。這京城裏的人非富即貴,許多地皮也是有主的。

父皇後來是在距安國公府不遠的兩條街旁,另給她開了府。

雖然前後兩世都是嫁進安國公家,可因為時間問題,公主府的位置有過略微不同。

這都不是頂要緊的事兒。位置不同尚可以慢慢熟悉,總不會地界太差。

如今的緊要問題是,展岳會不會願意,和她一起住到公主府裏去?

安國公與他感情淡薄,不足為慮。倒是聞老太君撫養他將近二十年,祖孫感情沒有摻假。聞老太君還在一日,只怕展岳心裏多少會舍不得。

該如何與他開這個口呢?

嘉善郁悶地托著腮想。

素玉和丹翠,此時正在為她清點,今日安國公府的人贈與她的賀禮

生來就是公主,世上的好東西,嘉善基本都見了個全。令素玉她們清點,也不旨在較真禮物的貴賤。只不過新婦過門,賀禮的輕重,也能看出親戚間的遠近親疏來。

好比傅驍的妻子宋氏。

傅家雖然遠不如從前,但是不知他們夫妻倆從哪兒弄來了一個西洋的“自鳴鐘”。

這年頭,“自鳴鐘”還很有些納罕,算是個極貴重的見面禮了。

相比起宋氏,張氏的幾匹綢緞則要寒酸多了,甚至還不如聞三太太送的玉佩來得稀奇。

想到在宮裏時,曾聽到過有關安國公府的種種傳聞,再一聯想今日展少瑛的反應,丹翠不由嘆了聲:“世子夫人雖和駙馬是同氣連枝,但奴婢瞧她,竟還不如聞家太太親切。都說安國公府嫡庶不和,總不會是真的吧?”

素玉輕輕地推了一下丹翠的胳膊,示意她這句“嫡庶不和”說得太不妥。公主已經嫁進來了,陛下也承認了駙馬的嫡出身份,哪裏來的嫡庶不和?

丹翠亦自知失言,忙從善如流地噤了聲。

嘉善的口吻卻很不以為然,她笑道:“不和就不和,誰又真把她當成個正經嫂子。”

“相處之道,你來我往,講究個相互。她既然不與我們為善,我們也沒必要敬重她。”嘉善說,“出去把腰板都挺直了,別給我丟人。”

嘉善的話說得十分硬氣,丹翠不由跟著,豪氣萬分地道了聲:“是!”

主仆幾人說著說著,門外忽地傳來了一聲推門的“吱吖”——是展岳回來了。

整個認親的流程,到吃完午膳的時候,就算結束了。

不過,來的人基本都是親眷朋友,展岳怎麽也得將他們送出門,因此,相比她們,展岳回來得要晚一些。

見她們主仆在邊清點東西邊說話,展岳便徑直地坐到嘉善身邊,他的視線,轉向嘉善手上的那對九鳳鐲。

他頓了一下,緩緩道:“聽我娘說,這是當年,安國公府送去傅家的提親定禮。”

“後來,安國公悔婚的時候,傅家一並退了回來。”

“沒想到,祖母會把它贈與你。”

窗外細碎的陽光灑進來,展岳細長的眼尾上,沾染了一點碎金子般金燦燦的光澤,看著溫暖又明亮。

他無聲地笑了下:“看來,祖母很滿意這個孫媳。”

展岳這小半輩子,將自己活得極其寡淡。只有鳳毛麟角幾個人,能在他心中占據一席之地。

早年逝去的母親算一個,悉心養大他的祖母也算一個。

有些話滾到了嘉善的嘴邊,她卻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嘉善嘴唇動了動,主動牽起展岳的手道:“今天見過了祖母,明早,去拜見母親吧。”

“娶了新媳婦,總不能不告訴她一聲。”嘉善望著他笑,“對不對?”

展岳出神地看向她,心裏某個只爆了點嫩芽的地方,竟不動聲色地開出了一片花來。

他喉頭微動,唇齒間吐出一口熱氣。

展岳倏地伸手,將嘉善拉進了自己懷裏,他旁若無人地在嘉善唇角輕輕一碰:“對。”

他看向她的雙眼,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某個一直盤旋在心上的疑問,緩慢地踱出了口。

展岳的聲音醇厚低沈:“你好像很不喜歡展少瑛。”

“為什麽?”展岳輕聲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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