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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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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她

沈然瞬間明白了。

他說的恰恰是因為太重要,意思是,正是因為重要,反而無法去實現它了。

這個邏輯感覺很繞,還有點吊詭。

但以顧離剛才的那番講述,沈然又是全然能夠理解的。

他感覺此刻或許再沒有比自己更理解顧離的人了。

有時候人的心理就是如此難測而不受控制,終其一生,我們都在慢慢學著認識自己,了解自己。

很多人都未曾發覺,一件太過渴望的事情,往往是難以實現的,同樣的,一個太過渴望的人,也難以去相處。

這主要是由我們的心理因素決定的。除非你有足夠多的經驗和謀劃,亦或者你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渴望這個人,或這件東西。

否則,當你面臨這件你渴望的東西時,就能夠充分地感受到它的力量。

除了能夠帶給你想象自己成功之後的喜悅以外,它還會帶給你放大的忐忑,焦慮和恐慌……

至於,這種不安的心理究竟會被放大到多大,則要因人而異了。

顯然,對於顧離來說,這已經超出了他所能夠承受的範圍。

只是想像女孩再一次露出失望,甚至是不屑的表情,他便已無法承受。

“我不知道別人會怎樣看待這件事情,會覺得我小題大做,不可理喻,懦弱,或者是什麽。我知道自己無力承受,甚至在踏上舞臺的時候,我就已經意識到,這場演出中的顧離,將不是平時的顧離,不是他們誇口的,強大的顧離。

我是失控的。

在飛機還沒有完全抵達申市的時候,我就有了預感。或許,我的人生註定要落空。我其實做好了迎接失望的準備,我已經在心裏放棄了。”

在沈然過去的職業生涯中,常聽到一種說法,很多人並不真正了解自己,他們有的時候並非真的像自己以為的那樣渴望成功,甚至會在努力的過程中不自覺地阻止自己達成目標。

當然,這些都是發生於自己的潛意識中,當事人往往沒有意識到,也不會承認這一點。最終,會有極大的概率導致事情落敗,使得他們終其一生,延續著過往的生活,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他們抱怨著命運,卻沒有意識到潛意識中,自己早已在做出了選擇。

“其實我只是在心中隱隱有了這樣的想法,但那時的我還未真正地做出決定,也沒有通知相關的工作人員,所以劇院照常掛上了我的海報,還有兩天就要正式演出了,我心裏十分猶豫和掙紮。

雖然徹底沒有了信心,但作為這個年紀的成年人,不可能一點沒有考慮自己的責任。”

沈然原以為顧離就是因此而放棄了演出,聽顧離這麽說,一時又陷入了困惑。

顧離先前便說,自己的決定與那女孩有關,如果不是因為想起她,所以放棄,又會是因為什麽呢?還有自己在他的音樂中感受到的那股強烈的憤怒,以及這場煙火又意味著什麽呢?

僅僅是取消演出過後的失落麽?

“我看到她了。”

“她?”

“對,就是她,那個女孩。”說起自己見到那個女孩,顧離的聲音仍然微微顫抖,“我能確定,那就是她。她的樣貌,五官,就和我想的一樣,她變成熟了些許,但是模樣沒有大變。當時我不太理解,她為何會在那個時間,穿著那樣一身衣服出現。”

“什麽樣的衣服?”沈然問。

“那樣……休閑?不,也不是休閑而已,那就是一身常穿的衣著吧,可以看得出來,是那種平時不太講究的時候,出街,購物,買菜時候會穿的衣服吧,舊衣服。”

“這一點和你預想的不同。”沈然也同樣意外,他沒想到顧離會用這麽接地氣的詞匯描述女孩,那她當時的狀態一定是很日常了。“你是在哪裏看見她的?”

“就在劇院,上午我就到劇院來踩點舞臺,活動方還策劃了一個小小的互動,他們在網絡上預告了我將來提前踩點練琴的信息,讓感興趣的朋友屆時可以提前來與我見面,以此來預熱這場表演。”

“這麽說,她也是得到了消息過來見你的?”

“我不清楚。”他低下頭,情緒似乎有些低落,轉而想起了什麽,擡頭問道:“你們倆不是麽?應該只有收到了活動通知的人,才知道我今天的排演。”

沈然下意識與一旁的陸城對視一眼,回道:“嗯,我們也是收到了通知。”

這裏沈然沒有用實話回答,那樣要解釋太多不必要的事情,於是就這麽附和著說了。

“我當時的確認為……她應該也是看到了活動通知,來這裏看我的。她就坐在一層的觀眾席裏,我完全沒有想到,就這麽突然地見到她了。我有些意外和緊張,但更多的是驚喜。只是她的位置有些靠後了,我想如果她提前聯系我,我可以給她安排在前面的位置,不過當時到場的人並不多,前面還有許多位置空著,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坐在後面。

我的互動和表演開始了,臺下不時有人鼓掌,為我祝賀。

她就那樣看著我,我確定她眼神的方向是看著我的,然而,我又無法確定,她是否與我有眼神的接觸……

距離有些遠,而我看她臉上並沒有笑容。

確切地說,她好像沒有什麽表情。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她是怎麽回事,我想著活動結束以後,和她好好聊聊就會知道了。

然而,就在我這麽想著的時候,她突然轉頭望向演出廳後方的出口處。

好像是有什麽人在喚她,又或者她想起了什麽,然後她就站起身來,從那個出口快步地走了出去。

她走了之後,直到活動結束,也沒有再回來。

這個時候我意識到,她應該是走了。

一秒鐘,只一秒鐘的時間,我就明白了過來。

她不是來看我的,她並沒有計劃要來看我。

我甚至不清楚她是否知道自己走入了我的演奏廳。她應該就是來出街,或者買菜的。即便她望著舞臺,看了我好一會兒,也並沒有認出我來。

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怎麽會發生的,我的海報已經貼在了外面,但凡留心觀看過海報的人,應該都看見了我的名字吧。

她連我的名字也沒有看見,甚或,看見了也沒有記起我麽?

她不記得有一個名叫顧離的人曾經與她同校,甚至喜歡過她。

你能想像我內心的荒唐感受麽?

太荒唐了,這完全出乎了我的預料。

我想像過我可能會成功,從此讓她刮目相看,我也想像過自己的失敗,至此一蹶不振,失落而返。

我甚至想像過她繼續厭惡我,覺得我在與她較勁,讓她的心理不再平衡。

我想過種種可能……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還有一種可能竟是,她根本不記得我!

我想,這個劇場只是她逛累了之後歇腳的公共場所,她並沒有精心裝扮的準備,也沒有打算要見什麽重要的人。

在這個我花費近二十年時光才搭建起來的舞臺上,在聚光燈中的我,至始至終都不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顧離自嘲地笑笑,接著他問了沈然一個問題:“那一刻,在我心底萌生了一個問題。你說,一個人是被自己所愛之人糟糕對待,仇視厭惡更痛苦一些,還是被對方完全遺忘,不予計較更為痛苦呢?”

這是一個好問題,它很微妙,問到了一個人靈魂的深處。

沈然還在細細思索兩者的不同時,顧離就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在那一瞬間,我有了自己的答案。無疑,後者會帶給我更大的痛苦。”

因為在前一種情況之下,至少你們是勢均力敵的。

沈然在心裏這麽回應著顧離,但他沒有將這句話再說出口。

人心的微妙百轉千回。

沒有經歷過的人很難體會個中曲折。

可以看出,單單是訴說一遍這個過程,都讓顧離重新體會到了那份痛苦。沈然不忍對此再多做評述。

三人靜靜地沈默了一會兒,沈然又想起了什麽,問他道:“所以,當時你非常憤怒?”

“是的。憤怒,可以這麽說吧。我很難形容當時的感受。爆炸,也許吧,也許你的說法是對的,驚愕,痛苦,羞辱,脆弱,全都交纏在一起,我已經很難說清……”

“有過毀滅的的想法麽?比如,想要報覆,毀滅周圍的所有事物,或者是人?”這個問題有明顯的引導性,好在顧離先前並不知道沈然對他的猜測,要是顧離早知道沈然猜測他是一個即將投放炸。彈的危險分子,或許現在也不會與他深談這麽多吧。

“毀滅……”他苦澀地笑笑,道:“這我倒不清楚。在那個時候,巨大的空洞和失落讓我呆立在那,要說毀滅,我也許更想讓自己毀滅吧。那樣,就能夠徹底地擺脫……”

沈然微微皺眉。

聽起來他並沒有真正的傷人念頭,應該就是這裏出了差錯。

他與陸城對視一眼,兩人在目光中相互確認了這一信息。

“所以,關於毀滅的念頭,最後就演變成了一場煙花?”沈然繼續追問細節。

“是吧。結束了。還能怎樣呢?我能夠真的為了這件事而毀滅自己麽?”他仍是苦笑,“人活著不就是這樣?它不足以令你以激進的方式了斷自己,也難以完全地擺脫困境,就這麽延續著,在一種苦澀的滋味裏往下延續著。

煙花,是我給自己的一場儀式,也是我對她的最後一次紀念。無論在這之後過後,我還記不記得她,我都得提醒自己,該結束了。”

從一個心理咨詢師的角度來看,這一次痛苦的打擊對於顧離而言未必是壞事。我們難以從一種處境裏擺脫出來,有時候恰恰是因為情況還不夠糟糕。

還不夠糟糕,以至於我們處於拿起與放下之間,無法真正地做出決定。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現在情況糟透了,他終於有了放下過去的動力。多年後,或許他會感謝這段經歷,成長和智慧往往伴隨著疼痛。

這麽說來,至始至終,他的想法都是給自己放一場煙花,釋放自己過去的不甘,與暴力和傷害無關?

他是在情緒崩潰之後,突然取消了演出的吧。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沈然與陸城聽見了他獨自一人傷心演奏的音樂,並且走入了演奏廳,當時,互動活動已經結束,只剩顧離一人架著提琴演奏著。琴聲中充滿了覆雜的情緒。沈然只讀解讀出了其中的部分,很快顧離奏出了他即興創作的,巧妙絕倫的結尾,戛然而止。他走出了劇場,就像自己的過往,一去不覆返。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或許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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