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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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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晚餐

沈然的聲音依舊輕緩,聽不出任何強迫的壓力,倒是有一種真誠的態度在其中。

他在表示,自己真的想要了解。沒有任何命令和強迫的色彩,完全是對等的詢問。

他的發問,似乎向周浩軒表明,這個問題無關乎案子,也不為旁的什麽,只關乎他們兩人。

是沈然自己需要這個答案,於是向他發問,看他願不願意給。

在與沈然的對話中,不是警察和嫌疑人的關系,更像是兩個純粹的平等的人。

這種感覺在周浩軒的身體和周圍環繞,他對此還有一些不習慣。

他收斂了笑意,皺眉看著沈然。

剛才也是這個叫沈然的人,揭穿了他的面具,說出了一些他自己過去也不曾意識到的面相。

這是一個什麽人,心理專家?他對待我的感覺為什麽和別人不同?

周浩軒的心裏產生了一絲沒有過的波動。

這種感覺是什麽,好像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它,那個詞是什麽?周浩軒想了許久。

尊重?

原來是這種感覺?

在他的印象中,自打他誕生以來,他沒有想過用這兩個字去對待誰,也沒有這方面被對待的經驗。

平等地尊重一個生命,無論對面坐著的是高官還是罪犯,這已經是沈然的職業習慣。

他的腦中依稀記得還在學校時,導師就曾向他強調過這方面的觀念——

“以我的經驗,監獄裏90%的罪犯,並不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障礙,在他們當中也有善惡觀念的存在,他們也會對他們當中那些最不齒的那些罪犯,例如強奸。幼。女的人,報以譴責和唾棄。

而人們之所以犯罪,原因是覆雜的。我們要去理解這個事情,要比一般人更加地願意去了解他們,這樣他們的心靈才有可能獲得重生和救贖。”

每一次想起老師樸素的臉和語言,沈然總會感到內心的波動。

現在,他正用這一絲波動去影響坐在他對面的人。

陸城聽到沈然這樣說,很快就領會了他的用意,他配合著說道:“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們也可以關掉監控和錄音。”

這會增加嫌疑人的安全感,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可以套取嫌疑人的信任,誘導其說出關鍵信息。

不過這次陸城不打算欺騙周浩軒,不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他確實同意關閉監控一段時間。

畢竟這已經不是破案的關鍵信息。

周浩軒對於是否被監控倒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在意,但他們營造的氣氛倒是讓周浩軒有了一種很不一樣的感受。

想要傾訴的感受。

“他該死……”周浩軒低著頭,看著桌面,仿佛陷入回憶。

“誰?李鈺雯還是……”沈然接著和他對話。

“父親。”

“你父親怎麽了?”

“你們有沒有調查過我母親怎麽了?”他擡頭盯著陸城和沈然,眼神裏有憤憤之色。

說完這句話,他又低下頭,移開了視線,此時他臉上的笑容早已經消失無蹤。

陸城快速地回憶了一下警方的調查過程,他們確實還沒有對他的母親進行過詳細的調查,發現周浩軒的作案證據的過程太過突然,接著就是訊問和現場勘查,尤其是對他本人的訊問,讓案件更加快速地找到了突破點,現在只要按照口供收集到完整的證據,這案件就算破獲成功了。

沒有人再去關心他的母親是誰。

陸城想了想,回答道:“我們去你家的時候,我問過你,你母親在哪裏,你說他們離婚了,她很早就不和你們住在一起了。”

“是啊,她很早就不和我們住在一起了。”周浩軒略帶嘲諷地笑了笑,笑得很輕,還有點苦澀。這一點笑消失不見,他的臉很快又恢覆了原狀。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但是並未註視沈然和陸城。

看不出他聚焦在什麽地方,沈然覺得他可能看見了母親。

“你回來得正好,你站在這裏,一起看著。我說過的話,你們要聽,明白嗎?不要總是以忘記了,忽略了為借口。一個優秀的家庭需要優秀的家風才能維持下去,你明白嗎?”

周浩軒的父親周秉霖在以家長的姿態教訓著家裏的一位成員。

那是在家裏的飯廳裏,在一張長形的圓桌旁,家裏的幾人都還沒有上桌,晚餐的飯菜也沒有按時做好。

保姆被周秉霖提前打發走了,晚餐也自然往後延遲。

這裏不是周浩軒在申市的房子,是在他上大學之前的家,在鄰市的一幢二層小洋房裏。

正如周秉霖所描述的那樣,他出自一個優秀的家庭,父親近十年以來的生意越做越大,雖然偶有波折,但一直在嚴謹的作風下,不斷壯大。

還是同樣清冷的綠色墻漆,紅木家具的風格。

父親的審美傳統,古板,始終沒有過變化,裝飾風格也和他的性格相互映襯。

母親自然也是一個傳統的女人,否則不會被父親選中。

不過在父親看來,她有的時候似乎還不夠傳統,偶爾還是有所偏離。

就比如說今天……

今天,在家裏接受父親批評的並不是周浩軒,而是他的母親。

周浩軒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剛剛放學。

他回到家走進二樓餐廳,一看見母親和父親,他就猛地感覺自己頭暈目眩,目眥欲裂。眼球和青筋都暴突了出來。可是他卻不能發出聲音。

他告訴自己,不能發出聲音。他只是站在那裏,低垂下腦袋,一聲不吭地握著拳頭,不去看眼前的景象。

父親走到他的身邊,用手搭在他的肩上,沒有發現他已經把掌心的指尖深深地紮進肉裏。

“你母親今天犯了錯,所以要接受懲罰。你也一起看著。以後你就知道要怎麽管理你的家庭。”

周秉霖舉起手中的一根沾染了細微血跡的細皮鞭,準備再次使勁地往前揮舞過去。

周浩軒見狀,不再低頭沈默,立刻上前抓住他父親的右手。

他一邊緊緊地握著父親那只握有皮鞭的手,一邊彎下膝蓋,跪在地上,他懇求父親道:“別,爸爸,別……”

周秉霖看著自己雙膝跪地的兒子,皺了皺眉頭,不太滿意地道:“男孩子,不要動不動就下跪。你就是心軟。算了,她是你媽,你總要為她求情的。你以後在自己的家庭裏可不能這麽沒有威嚴。”

勸誡完兒子,周秉霖丟掉手中的皮鞭。

“你自己收拾一下,等會讓吳媽回來把飯做好。”最後他隨口。交待了一句,就轉頭走出了餐廳。

周浩軒知道,父親的這句交待並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他母親說的。

他那正被倒掛在的天花板上的母親。

在天花板上有一個掛勾造型的燈具,把那掛勾下面的燈罩取下,就儼然是一個金屬的勾子。

不知道周秉霖在選購這件燈具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想好了它的用途。

顯然他對這件燈具很是滿意,把他掛在了餐廳天花板的正中心,也就是餐桌的右側,在這裏有一片空地,讓他想做這件事的時候,可以有的放矢,更好地發揮。

就是他剛剛做的那件事。

他用一根粗麻繩拴在妻子陶秀梅的腰和腿上,再把繩子掛在勾子上,打了一個結實的死結。

就這樣,妻子陶秀梅被他用麻繩綁緊下半身,全身騰空地倒吊了起來。

陶秀美今天穿著一件連衣裙,這樣一吊,裙子全落了下來,遮蓋住了她的臉和上身卻沒有遮住她的下身。

裙子裏穿的絲襪,內褲和胸罩,就這樣粗魯暴露在了別人的眼前。失去了它原本隱秘的美感,它變得醜陋難堪,毫無尊嚴。

能夠看見這一幕的人自然也很有限,除了周秉霖,就只有周浩軒回來的時候看了一眼。

雖然只有一眼,但是周浩軒卻確信自己看見那具被吊起的肉體上面,已經粘有被鞭打的印記和斑斑血痕。

那具肉體此刻多麽破敗不堪,他不敢承認,那竟是自己的母親。

母親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他知道,裙擺下面的她一定在哭泣。

在這個時候,父親竟然還要支配母親去找保姆備飯。

他就放著母親一人倒吊著走了。

周浩軒趕緊上前去麻繩給解開,麻繩綁的很緊,解不開他就用廚房的水果刀將繩子割斷。

將母親放下來以後,他扶著母親坐在了餐廳的椅子上。遮蓋住母親面部的裙擺也終於回到了原位。

看到母親臉上不僅有淚痕,還有被摔打過的淤青,周浩軒哭了。

他跪伏在母親膝上,抱著母親的身體,嚎啕嗚咽。

“媽媽,你這次做錯了什麽,他又為什麽打你了?”

“我的裙子沒有超過膝蓋。”母親有氣無力地說。

就是因為這個?

周浩軒可以想像,或許就是母親穿了這身衣服出門,正好被父親撞見了,或者父親原本並沒有留意到這件裙子,僅僅是在社交場合上聽聞他們共同的朋友誇讚了母親的美貌,父親就心裏膈應,看母親的這件裙子不順眼了。

周浩軒一時氣血上湧,想要站起來去質問父親。

母親趕緊將他拉住,勸道:“他確實說過,裙子不能在膝蓋以上。”

他站在那裏冷靜了一下,父親的確有可能提出這樣苛刻的細節的要求。

父親對他也時常有這方面的規訓和教導,他讓周浩軒必須在這個時期遠離女性,和女性保持距離。

他將這一規矩賦予紳士之名,並告誡周浩軒:“在外人面前要保持一個紳士的德行。離那些年輕的女性遠點。欲念會使你骯臟,做出錯誤的行為,以至於失去他人的尊重和光明的前途。那些現在你所能接觸到的女孩,未必配得上你未來的價值……”

類似這些言論,周浩軒已經如雷貫耳,習以為常。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周浩軒越發對這些話語產生了質疑和矛盾。

欲念有沒有使他骯臟,他不能確定,但父親的行為是否真的幹凈呢?

他只知道,母親已經被鞭痕和血跡沾汙了身體。

他感到痛苦,他想要保護母親,他想要去質疑。

可是父親的權威又不容得他去質疑,質疑只會招致更大的懲罰和毀滅。

和母親一樣,他早已習慣順從。

父親總是用他的成功去印證自己的理論,說服妻子和兒子服從。

他無數次向自己的兒子灌輸強權和成功的法門,要像他一樣,做一個成功的男人,才能得到社會尊重和財富,才能擁有一切。

是啊,還有什麽比這些更值得追求呢?

在這些教誨的常年浸染下,周浩軒已經有很大一部分認同了父親的價值觀念。

他也遵循著父親定下的規矩,亦步亦趨地表現著,發展著,做一個人人交口稱讚的模範生。

可另一方面,還有一部分的他對這種生活感到虛假和可怕。

他懷疑著,懷疑父親,也懷疑自己的人生。

這使他感覺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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