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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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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情緣

山林傳來雞叫聲,黎明到了,鬼須避讓。

否則陽光一照,立刻灰飛煙滅。

兩個鬼緊張看她,眼裏滿是期盼與懇求。荼宛抿唇,找來一只舊瓷罐,把二人的魂魄收進去,她需要仔細想想。

軒曜幫她把瓷罐安放好,坐到她身旁,與她一起在大石上,看遠方的日出。

“你,還好嗎?”軒曜見她很疲倦,勸她去休息。

荼宛搖搖頭,拒絕了。“算了,我怕夜裏做噩夢,那阿婆的樣子,我至今後怕!”

軒曜聽見她的話,卻忽然笑了。認識這麽久,這是第一次見他笑,荼宛楞一下,瞪眼道“你笑什麽?”

不是每個長得好看的人,都能笑得好看。可軒曜,在荼宛看來,就像是春天裏的風,是開滿枝頭的杜鵑花,時而輕柔時而絢爛。

“你是我見過最矛盾的人,明明當時那麽英勇,現在卻連覺都不敢睡。”明明手斷毒辣,可卻願意幫助仇人的孫女。

矛盾,又神秘。少女靈動的臉,讓軒曜不自覺落在心裏,一點又一點,占滿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位置。

荼宛楞楞他,眨巴著眼,咳嗽一下。“才沒有,我…。”

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這次比上次更厲害,並且伴隨著讓她難忍的疼痛。

荼宛臉色大變,狂奔而去,跑進屋裏將自己關住,不肯出現。軒曜緊張追過去,敲著門高喊“荼姑娘,你怎麽了!”

荼宛很痛苦,感覺自己被火燒,臉上疼痛難忍,不知道那青青紫紫的瘀斑,肯定又長出來。已經醜的不能見人,她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這個樣子。

怪不得,怪不得阿爹說,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以用這招。原來,運用這個招數,不僅讓她疼痛難忍,更是有五臟焚燒的痛苦。

好疼,真的好疼。聽到耳邊的敲門聲,她無法回應。她需要毒蜘蛛,而且比從前更多。這一次,兩三只解不了她身上的瘀斑,至少需要十只。

可她現在痛的連話都說不出,更別說走路,怎麽去找毒蜘蛛?

疼痛一遍又一遍襲來,她覺得自己像條魚,即將被燒幹,太難受,實在太難受,她恨不得一死了之。

軒曜在門衛,聽到痛苦的聲音,心裏後怕陣陣,難道說,她受傷太深,一直隱瞞嗎?

“荼姑娘,你開門讓我進去,到底怎麽了,說話呀!”軒曜狠力擊打門板,可裏面毫無回應,甚至連呼吸都微弱不已。

如何是好?

想了想,他小聲念叨一句,“事急從權,得罪了。”

軒曜退開兩步,然後快速沖過來,一腳踹開門,沖進屋裏,只看到倒在床邊的荼宛,臉上一片青紫瘀斑,渾身發燙,身上已經濕透,她似乎在努力堅持抗爭,盡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沒什麽用。

軒曜緊張抱住她,將人抱上床。“荼姑娘,你怎麽了?我該怎麽幫你?”

書到用時方恨少,軒曜從沒有像眼下這麽憎恨自己的無能。從前人家嘲笑他,除了長得好一無是處,他沒有在意。

眼下,他只覺得異常慌亂,他簡直不敢想,如果荼宛出事,他…。

荼宛聽到他的叫喚,很努力不讓自己去昏厥,牙齒咬破嘴唇,用這種疼痛讓自己清醒稍許。

顧不得其他,嘴裏只念叨著“毒蜘蛛,…。綠色的…。蜘蛛,越…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一句話說完,已經耗費所有心力,徹底昏厥。

軒曜摸摸她發燙的額頭,趕緊出去打了一盆涼水,為她冷敷,然後找到竹簍,跑進林裏。

他很著急,翻遍腦海裏的東西,想盡各種法子,尋找綠色蜘蛛。顧不得想,顧不得怕,顧不得任何危險。

荼宛好像又回到小時候,那是第一次毒發,被寨裏的小孩看到。那日,她原本親手做了好吃的粑粑,想要送給寨裏的少年,那個笑起來,有兩個虎牙,特別可愛的男孩。

可是,一切來的太突然,荼宛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臉,悄悄起了變化。

起初她只是覺得癢,撓了好幾下,就站在路邊,滿心期盼等待小男孩路過。腦子裏幻想各種情景,小臉羞紅。

遠遠看到人來了,立刻躲到墻角,一心歡喜期盼,可…跟小男孩一塊出現的,還有其他孩子。

一群小男孩,正從田野回來,手裏抓著雜草,邊走邊打鬧,嘻嘻哈哈。

荼宛就那麽跳了出去,期待的沒到來,小男孩們看到她,張嘴叫了一聲,鬼啊!

荼宛便看到,那些孩子一個個逃走,邊跑邊喊救命。荼宛楞了好久,怎麽也忘不了,心愛的男孩那驚恐逃離的樣子。

她傻乎乎的,不知為何。還看看周圍,以為真有鬼。但身後空空如也,哪裏有鬼。

荼宛感覺臉又開始癢,撓個不停,拿出銀鏡照了照,哭著跑回家。

“阿娘,阿娘,我難受!”荼宛哭泣,沖進母親的懷抱。

她緊緊抓住阿娘的手,委屈又難受。阿娘,我為什麽會長這種東西?

軒曜總算找到蜘蛛回來,天色已晚,荼宛幾乎高燒一日。好在離開前,軒曜餵她吃了藥丸,原是給自己備用的丹藥,能夠治一些小病。

發燒感冒都可以,只是不知是否對癥。奈何時間緊迫,這裏又荒僻的很,找不到大夫,只能如此。

好在,藥起了作用,荼宛沒那麽痛苦。高燒幾乎退了,只是臉還紅著。

軒曜才坐下,就被荼宛抓緊手,一直喊著自己聽不懂的苗話,但細細辨認,似乎叫著阿爹阿娘。

軒曜想掙脫她的手,荼宛卻抓的更緊。“阿娘,他們笑話我…。。”少女聲調委屈,嗚咽撒嬌。

軒曜疆硬身體,好半響,才笨拙拍拍荼宛的手,輕聲安慰“別哭,別哭。”以前他哭的時候,乳娘就把他抱在懷裏,一遍遍的安慰他。

軒曜沒法抱荼宛,只能任由她握緊雙手,用自己的手擦眼淚。昨夜那麽強悍的少女,眼前卻柔弱至極。

軒曜不覺心疼,這女孩,出生在什麽樣的家庭,又為什麽哭得這麽難過?她臉上的青紫瘀斑,是蠱母造成的嗎?

從小在道觀長大,他早已學會心無波瀾。萬事萬物,沒有好奇,更不會多管閑事。

可眼下,他突然很想知道,荼宛的事。從哪裏來,又想去哪裏。為何手段毒辣,卻偏偏心軟良善。

荼宛恍恍惚惚醒過來,看清軒曜的臉,楞了一下,立刻翻身向裏。“你…你怎麽進來的!”

已經很多年,沒人見過她這模樣,兒時的事,在心裏烙下陰影,她最怕的,就是讓別人看到自己最醜陋的樣子。否則也不會一毒發,就把自己關起來。

軒曜沒想那麽多,以為她怪自己冒失闖屋,恭敬站起來,有些尷尬僵硬,渾身不自在道“對不住,我…我…我擔心你有事,所以才闖進來。”

荼宛在意的,當然不是這個。可…。眼下不願解釋。

軒曜見她背對著自己沈默,轉身要走,才起步,又回頭道“蜘蛛在簍子裏,你要怎麽處理?”

荼宛聞言,恍惚想起自己似乎讓他去找綠蜘蛛。

太驚訝,猛然坐起來,不管不顧問他“你怎麽找到的?”那種東西找起來,非常難,軒曜沒回話,荼宛看到床邊上的簍子,一把打開。

看到十幾只蜘蛛,震驚的不行。一天之內抓到這麽多綠蜘蛛,他怎麽做到的?

荼宛顧不得其他,跑過去抓住他的手,看清上面細碎的傷口,還有他脖子上的血痕,這才發現,軒曜竟然如此狼狽。

兩人四目相對,荼宛忍不住眼眶濕潤,喉頭發酸。“你…。”

“荼姑娘不必擔心,在下從小在山裏長大,有毒的蜘蛛接觸過不少,所以隨身攜帶防毒蟲的藥,這些傷口並無大礙。”

軒曜笑著解釋,不想她有什麽內疚。

荼宛垂頭,深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壓下心裏的酸楚,再擡頭,眼裏全是疑惑。“你…。沒看到我臉上的…瘀斑嗎?”

世上哪有不愛美的女子,她就算不是生得傾國傾城,也是靈巧可愛。可每次毒發,她自己都不敢照鏡子,不僅僅是醜,簡直是惡鬼一樣恐怖。

她始終記得,那群小孩厭惡害怕的樣子。

“看到了,是蠱母造成的嗎?有沒有什麽挽救的法子,你說,在下一定竭盡全力幫你治好。”軒曜很關心,眼裏的擔憂不似作假。

他的雙眼,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比星辰還璀璨。

荼宛腦子裏,閃過阿娘的話,吸吸氣,擡眼看他“有法子,你真的願意幫我?”

“這是自然!”軒曜毫無猶豫,只等荼宛發話。

荼宛抿唇,指著簍子裏的蜘蛛道“很簡單,一會兒我躺下,你把蜘蛛放我臉上,讓它們吸掉我臉上的毒。死掉一只換一只,直到我的瘀斑全部消失。”

剛剛還躍躍欲試的軒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荼姑娘,你沒開玩笑?”這匪夷所思的法子,真能治好她的毒?

“不信,還是不想幫我?”荼宛看著他,眼裏是逼迫。

軒曜不懂,但感覺她在試探自己。沈默稍許,才道“若是真能醫治姑娘,在下自然責無旁貸,姑娘無需質疑。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你我二人,也算生死與共,姑娘對在下,實在無需試探防備。軒曜…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竟然有幾分生氣,荼宛微怔,一句話不說,躺回去。“動手吧,我不會用自己的臉跟你開玩笑。”

看似說的輕巧鎮定,荼宛的心跳,只有她自己知道,一聲一聲如鼓響,似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軒曜見她如此,也不再猶豫,按照吩咐,將蜘蛛放在她臉上。說來神奇,這蜘蛛竟然如看到美食一般,死死黏住荼宛的臉。

荼宛閉著眼,又被蜘蛛蓋住,看不清神情,但軒曜留意到,她的手緊緊抓住身下的墊子,分明是痛苦的。

軒曜忍不住勸她“若是疼,你叫出來吧!”

荼宛不說話,繼續忍耐。軒曜感覺她的倔強,不再多言,眼看綠蜘蛛吸飽毒液,全身發黑,自己從荼宛臉上掉下來死去。

軒曜立刻將新的蜘蛛,放到她臉上。

荼宛一直咬牙堅持,明明疼的厲害,也不肯發聲。這次,比從前任何時候都疼,從前頂多是針紮,現在完全是鈍刀子割肉。

性子真倔,別人怕的要死的場面,軒曜莫名笑了,笑容不明顯,只是唇角揚起弧度,眼裏滿是難得的笑。

荼宛閉著眼,對他的反應一無所知。

一閉眼,荼宛腦子的想的,全是小時候,自己第一次毒發,哭著求阿娘救命。

阿爹回家,輕松治好她的毒,卻告知她,這東西要不了她的命,但終其一生,都會跟隨她。

每月發作一次,跟葵水一樣準。這次若不是強用血靈禁術,也不會提前毒發。

那時候她得知這個悲慘的消息,抱著阿娘哭訴,哪個女孩喜歡這樣的毛病?

阿娘笑著擦掉她的鼻涕眼淚,刮刮她的鼻頭,問她“你個小皮猴,什麽時候如此在乎外表?莫非,有了喜歡的小阿哥?”

荼宛聽到這句話現實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很是頹喪,把自己的遭遇說一遍,十分委屈難過。“阿娘,我這輩子是不是都不能遇到心上人了?”

“為什麽這麽說?”阿娘溫柔的笑,眼裏全是寵溺。

“因為…。因為我這個樣子太醜了,誰見了都會害怕,哪個阿哥會喜歡我!”少年愛顏色,這是本能。

哪怕年歲小的孩子,也早早懂得這道理,漂亮的皮囊更能吸引異性。長得一般的女子,愛慕者自然是少之又少。

阿娘卻道“宛丫莫哭,你要相信,總有一天,你會遇到命中註定的那個人,就像阿娘遇到你阿爹。”

荼宛不信“可是我沒有阿娘好看,阿爹說,他當初娶你,就是因為你生得好看。我長得這麽醜,肯定沒人要!”

小女孩稚嫩天真,哪裏懂得分辨大人的玩笑。

阿娘忍不住瞪一眼不遠處搗藥的丈夫,拍拍荼宛的小腦袋。“傻宛丫,阿爹逗你玩,騙你的。阿娘遇到他的時候,渾身臟兮兮的,又瘦又小,跟個假小子差不多,一點都不好看。”

“可你阿爹…”阿娘回憶當日的事,滿眼愛意,看向丈夫。兩人深情對視一眼,阿娘才繼續道“可你阿爹,就是在一群人裏,認準了我。”

阿娘笑得很幸福,把荼宛抱上自己的腿,告訴她道“宛丫,你要相信,一個女人能有多美麗,取決於她的丈夫有多愛她。”

“再漂亮的女子,遇到一個不愛她的丈夫,也會日漸醜陋。就像被摘下的杜鵑花,早早失了顏色。”

見荼宛懵懂,阿娘捏捏她的小鼻頭,身上的鈴鐺清脆響。

“我的宛丫,長大以後,定會比阿娘還要好看。可是,無論有多少愛慕者,你都要記得,這世上,只有那個見到你最糟糕醜陋模樣,依然沒有嫌棄,待你如初的男子,才是你命中註定的人。”

小荼宛搖晃短短的小腿,問阿娘“那個人,是不是見到我用蜘蛛吸取毒液,也不會厭惡我?”

“是的,那個人啊,一定是天底下最愛宛丫的人。他不僅不會嫌棄厭惡,還會幫著你處理瘀斑。見你毒發,肯定傷心難過,比你自己都要著急。”

“那樣的兒郎,才是真的愛你!”

這番對話,荼宛從小記到大。日漸成為她心中最執著的信仰,這些年跟著阿爹到處走,她遇到過很多人。

其中不乏各種好看優秀的少年,可是,沒有一個人,在見過荼宛擺弄蜘蛛,還面色如常。更不要說,見到她一臉青紫瘀斑的樣子。

有時候生氣了,荼宛就用這些小毒物,去嚇那些愛慕者。那些人紛紛逃離,不再被她單純的外表誘惑。

日子久了,荼宛越發相信,阿娘說的對。但也越發覺得,那個命中註定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會出現。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阿娘說,世間的男子千千萬,可對女子來說,真正值得自己托付終身的,卻只有一個。

茫茫人海,要遇到這個人,太難太難。

若有朝一日遇到了,千萬不要放手,千萬不要錯過讓自己幸福的機會。

軒曜看到最後一只蜘蛛死去,荼宛的臉果然恢覆如常,只是微微有些腫,但並不妨礙她重新變得美麗動人。

荼宛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看到那雙星辰一般璀璨的眼。眼裏沒有鄙夷嫌棄,沒有畏懼害怕,只有關心跟欣喜。

軒曜笑的瞬間,荼宛對自己說,阿娘沒騙她,她遇到那個人了。

見荼宛呆呆看著自己,雙目失神,軒曜忍不住輕聲呼喚“荼姑娘,你感覺如何?可還有哪裏不適?”

被他的聲音喚醒,荼宛開口問他“我臉上的瘀斑那麽恐怖,你一點都不害怕嗎?還去幫我抓蜘蛛?”

軒曜還以為是什麽事,輕笑道“荼姑娘說笑了,且不說你與在下有救命之恩,便是沒有此事,你我相識一場,在下也不是那等淺薄之人。沒有你一出事,在下便逃跑的道理。”

荼宛坐起來,繼續追問“可天下那麽多男子,只有你一人不怕我恐怖的模樣。你可知,我剛才的毒,並非蠱母所致,而是天生的。”

“每個月都會發作一次,要不是催動血靈,根本不會提前毒發。”

軒曜先是一楞,深深看她,才回應道“如此,姑娘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從小到大每個月都要受一次這樣的苦,與他天生孤寡命,受人非議又有何區別?

可憐人?荼宛楞了稍許,忽然笑起來。

“姑娘笑什麽?”

看著他滿臉疑惑,荼宛湊近稍許,笑得意味深長。“小阿哥,我娘說了,那個見過我毒發,還不離不棄關心我,照顧我的男子,就是我命中註定的情郎。”

“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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