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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使壞&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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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茹一聽也著急起來, “怎麽回事?為什麽抓人?”

周明愈:“我估摸著應該是有人開始搞反瞞產私分。”

莫茹哦了一聲, 這事兒周明愈之前和她說過的,差不多就在這時候。因為去年糧食高產,中央還召集科學家們研究怎麽消耗這麽多的糧食。但是去年大煉鋼鐵禍害了一半糧食, 冬天的時候很多大隊就開始挨餓,據說有地方餓死人, 還給上頭寫信訴苦,卻沒有引起重視, 反而惹來了憤怒。

才說著大豐收、高產、大躍進, 怎麽還沒看到成果的就說餓死人?

其心可誅!

所以今年雖然幹旱糧食大幅度減產, 但是公糧任務不但沒有降低,反而大幅度提高。

社員們自然吃不消的。

“走, 咱們去公社打聽一下消息。”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能慌亂, 首要的是冷靜, 然後想辦法解決問題。

日頭火辣辣的, 莫茹把紗布帕子搭在周明愈手臂上給女兒遮擋烈日, 她挽著周明愈的手臂一起往家走。

兩人把周七七交給張翠花照顧, 然後去隊屋召集大家一起開會, 商量一下怎麽辦。

原來, 不只是周誠志,其他三個隊長連同大隊書記張根發也都沒回來, 全都被扣在公社呢。

其實事情從前些天就有苗頭, 那時候莫茹和周明愈忙著養雞場沒留意。

這事兒得從交夏季公糧說起來。

收了麥子以後因為幹旱, 各大隊忙著抗旱,周誠志也沒像以前那樣急著交公糧,而是先耕地澆地種地。

後來旱情越來越嚴重,各大隊又聯名申請公社放水抗旱,但是這一次沒得到批準,反而鼓勵他們自己打井抗旱。

最後很多大隊已經吃水吃飯困難,又再一次跟公社申請幹旱救災糧。

結果各大隊申請的幹旱救災還沒下來,卻等來了縣委關於夏收公糧任務的最新指示。

不但沒有如農民們期待的那樣因為今年麥子行情不好而減少公購糧任務,反而提高了一倍!

不只是夏糧,連秋天的任務也大幅度提高。

從前都是夏糧高一些,秋糧少一些,因為麥子是精細糧食,交上去給城裏和部隊吃供應糧,農村就主要吃秋天的粗糧。

可現在秋糧居然也提高那麽多,那農民們吃什麽?

不說秋糧,單說麥子,一二隊麥收情況算好的,這一次交完公糧剩下的購糧任務都完不成。

三四隊則全部上繳都不夠公糧任務!

不只是他們,其他生產隊也如此,全部上繳麥子都不夠數,還欠著政府很多公糧。

這一下可出現很大的虧空,公社幹部們急得焦頭爛額,立刻召集各大隊幹部開會。

“你們要返銷糧,政府幫你們解決,現在返銷糧你們吃了,怎麽能不交公糧呢?”

“書記,俺們大隊的麥子你們也去看過的,確實沒有什麽收成,兩畝試驗田下了三千斤種子,結果才收了幾十斤!種子都下在試驗田,其他地裏都沒種子下,收成也就七八十斤……”

“俺們也是啊,今年麥收平均起來一畝地也就是五六十斤,自己一粒不吃也不夠交的啊。”

宋子傑卻不信:“去年糧食大豐收,大家還犯愁這麽多糧食要怎麽辦,中央都召集科學家們研究如何消化這批糧食,這可好如何處置過剩糧的決議還沒出來,你們就說沒有糧食了?欺騙誰呢?”

“書記們,俺們隊……去年秋天就不夠吃的了,冬天都去挖樹根……”有生產隊幹部們開始聲淚俱下地哭訴。

賈家溝的大隊書記呵斥道:“你們這是什麽態度,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咱們既然是幹部,就應該起帶頭作用,再說了繳納公糧是農民的光榮義務,必須要交!”

看著這個把社員口糧當餘糧賣掉的大隊書記,其他但凡有點正義感的都不想看他。

張根發有心要和他好好討論一下他是如何掌控一村而沒有異議的,為何自己不但掌控不了,最後反而被架空了?

現在先鋒大隊絕對是周誠志說了算。

你看現在周誠志不說話,其他三人就跟沒事兒一樣。

張根發覺得憋屈,現在他說什麽也不好使,因為去年他把那倆隊的口糧給賣了,連陳福海這個最聽他話的隊長都有意見,暗搓搓地投靠周誠志。

後來挖溝、麥收、耕地、澆地、種地,整個先鋒大隊,都是周誠志說了算。

他張根發的地位已經一落千丈!

這會兒張根發又覺得可能自己的機會來了!

宋子傑掃視了一圈,看向張根發:“先鋒大隊什麽意見?”

張根發立刻站起來表忠心表決心,就是不敢拍板直接交糧食,反而要拿眼睛溜周誠志咬牙低聲道:“快表態啊。”

宋子傑對這樣的張根發不滿意,如他所願點名周誠志:“二隊長,你們是全縣第一的生產隊,你來說說看要怎麽辦。”

周誠志站起來:“各位領導,我是個泥腿子不會說話,我就實話實說。我們二隊的麥收因為去年買了化肥今年還算不錯,一畝地有二百三四十斤收成,最多的三百斤,當然比不上你們畝產一千斤三千斤五千斤的。”

在坐很多大隊幹部都低下了頭,自然也有憤憤不平,覺得周誠志這是在打臉,打他們的臉也是打公社的臉,需要嚴肅處理!

他繼續道:“今年麥收公購糧任務提高一倍,我們隊就得全部豁出去,除了種子一粒不留地都交上還差一些。其實我們習慣不吃細面只吃粗糧,把細面支援城市和軍隊是我們的責任,我們吃紅薯就行。不過我們村另外三個隊,平均畝產只有五十斤到一百斤。”

一隊的畝產有的二百斤,有的一百斤,平均起來也就是一百四五十斤。

“尤其我們三隊四隊,十畝地收不了一千斤,要是公糧不按照他們的實際收成來交,卻按照去年三五千斤的產量交,怕是……全交上去也不夠,還得欠著好多。”

今年公購糧的任務可不就是照著去年畝產三五千斤來的嗎?

就算收百分之十五的公購糧,一畝地也至少收四百五十斤!

去年畝產一百七八十斤,收百分之二十五左右,一畝地也就是四五十斤,那還是負擔得起的,大不了不吃麥子,其他的多賣購糧和餘糧任務,社員們全吃粗糧。

可今年大幅度減產,卻還按照去年豐收甚至放衛星的產量來收,那真是逼死人啊。

當然周誠志可不怨政府,畢竟政府不知道啊,你們自己說畝產三千斤十萬斤,上頭高興得還說要降低農業稅讓老百姓過好日子呢,以前收百分之二十,現在收百分之十也行啊,給老百姓多留一些,讓他們頓頓吃細面。

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怪誰?

要不是張根發那些人折騰著什麽狗屁畝產多少斤,哪裏有今日的事兒?

周誠志狠狠地瞪了張根發一眼。

張根發不服氣,難道是我的錯?人家都畝產三五千斤,就我們畝產一百斤,你好意思?上頭不找你晦氣?

上頭找你晦氣,你怎麽辦?你不得提高畝產量嗎?

誰知道哪個混蛋先帶的頭,倒是讓老子踩了一腳狗屎!

高產糧沒放出去,不是起火就是下雨,他娘的,別提多糟心!

結果現在還得跟著那些放衛星的一起交高產量的公購糧任務,哪裏說理去?

宋子傑卻不信,他看著周誠志:“周隊長,毛主席說過,我們要實事求是,畝產一千斤不能說一萬斤,但是畝產一千斤也不能說一百斤,你說是不是?”

周誠志一楞,什麽意思?俺們就是畝產二百斤,哪裏來的一千斤?

宋子傑繼續道:“周隊長,你們是全縣第一先進生產隊,一定要起帶頭模範作用,好好地把公糧都交上來。”

周誠志黑臉都漲紅了,“宋社長,俺們隊就是畝產二百斤,這是好的,那些貧地也就一百五六十斤!”

“周隊長,什麽貧地不貧地,在社會主義紅太陽的照耀下,沒有貧窮。你方才的態度過於悲觀,你這是在否定大躍進,否定三面紅旗……”

“宋社長!”一旁一直黑著臉沒說話的柳紅旗敲了敲桌子,皺眉道:“今天是動員交公糧大會,不是整風,不要歪了題。”

宋子傑說到激動處卻不肯停下,“柳書記你讓我把話說完,我不吐不快,咱們有些同志,心懷悲觀,就是觀潮派,落後派,就是右、派,這是要不得的。周隊長,你是不是在懷疑大躍進,懷疑糧食高產?懷疑大煉鋼鐵?”

周誠志:“木有!”

我日你的猴兒,老子說懷疑,你不得把老子打成右派架飛機啊!

老子在鋼鐵廠也沒少見!

座中一人笑了笑,“周隊長有點私心也難免。畢竟下面帶著好幾百號弟兄們呢,一年到頭紅薯當家可不行,當然得好吃好喝的犒勞一下不是?今日吃雞明日殺豬的也得配白面餑餑啊,多留點麥子也說得通。”

說話的人正是莫家溝的大隊書記崔發忠。

以前這種動員大會,他很少來,不是裝病就是哭窮,說莫家溝又遭了災,不是水災就是旱災蟲災,反正公糧總是交不夠數。

今年來自然是為先鋒大隊來的。

宋子傑一發難,他立刻就煽風點火。

周誠志怒視他,“崔發忠,你什麽意思?我不過是一個生產隊長,你還是大隊書記呢,我下面隊員也就百十號人,你手下是堂口還是怎麽著?”

我日你個猴兒!

指桑罵槐想給我扣個土匪壞分子的帽子,你怎麽那麽壞呢?

他越想越氣,“我們先鋒大隊每年公糧比你們莫家溝交得多,你有臉說這樣的話?”

崔發忠立刻擺手,笑得一團和氣,“哎呀,周隊長,我可不和你吵架,你們是第一的生產隊,手底下有勞模若幹,當然得好好養著,你們留著麥子好過年也情有可原,我不說了,不說了,得罪人。”

周明貴已經怒了,直接開罵崔發忠個不交公糧的整天說別人哪裏來的那麽大臉?

崔發忠冷哼一聲,卻沒接話。

被他這麽一弄,整個會場就吵起來,有人說畝產數千斤是真的,就得交公糧,有人說他們沒那麽多,誰有誰交。

在宋子傑看來分明就是左和右之爭,恨不得立刻上綱上線。

最後柳紅旗一拍桌子,“肅靜!”

會場安靜了一下。

宋子傑對柳紅旗道:“書記,實在不行就帶人下去搜,看看到底是私分藏起來,還是真沒收那麽多。”

一旁的相玉亭幾次想說話最終都忍回去。

這時候不是說實話就能占上風的,反而可能吃虧。

其實對於田間情況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家就是老貧農出身,世代種地的。當地天氣如何,墑情如何,收獲如何,他一清二楚啊。

就這麽點地,蟲子肆虐,肥料稀缺,種子不優良,就算老農民再勤快,把那土地當獨生子老父親一樣伺候,它畝產百十斤就是百十斤,也不可能變成一萬斤。

可很多人根本不管這個,尤其宋子傑這樣的,一直在讀書沒種過地,哪怕他家裏父兄是種地的,可他也不聽不問似的,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摸著說。

只要上頭吹什麽風,他就立刻下什麽雨星,絕對不會根據當地形勢來調整的。

公糧不能不交,這是上頭的死命令,一個政府要運行,必須有糧食保證。

每年的糧食用處分幾塊,儲備糧,出口糧,軍隊供應糧,城市供應糧,應急糧,救災糧,每一樣都不能缺。

而這些糧食都是通過農民種地,從農民手裏收上來的。

農民要是不交,這些鏈條就有斷裂處,合不攏,要出亂子。

南方產量高,一個農民可能有五百斤的口糧,可北方莊稼產量低,每年每個農民的法定口糧就是360斤。好在有紅薯之類的補貼,五六斤紅薯可以頂一斤口糧,也不至於挨餓,不吃細面也沒什麽,大家都習慣吃粗糧。

可現在是沒有,怎麽交?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農民們沒有那個眼界和格局,他們就知道到什麽節氣就種地,到什麽節氣就收成。

可自從前幾年開始,不管種什麽都要上頭說了算。

有時候縣委或者公社來個沒種過地的幹部,瞎指揮,還讓高進縣種水稻,說水稻產量高,畝產千斤打底。

可當地十年九旱,哪裏來的水種水稻?

又說讓種旱煙、種辣椒、種土豆,結果都不適合當地土地行情,最後也只有小片合適的保留下來種煙或者辣椒、土豆。

當年還有北方幹部到了南方,因為不了解南方的行情,只知道北方靠紅薯救荒救命,所以也要求江南地區大力擴種紅薯。

如果有大米白面,誰稀罕吃紅薯?對他們來說這是餵豬都嫌粗的飼料好吧。

為了這個事兒,也沒少鬧笑話。

…………

周明愈和莫茹一起來到公社,先去找林紓打聽,結果沒看到林紓,倒是先看到張根發,他正和兩個幹部在那裏抽煙說話呢。

其中一人就是崔發忠,另外一個雖然不認識卻也有點面熟。

張根發:“兩位老兄真是有手段有魄力,讓小弟不得不服氣啊。”

賈存放一副你聽我說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打壓一眾泥腿子的架勢,“那些抽泥腿子,你軟他們就硬,你得和他們硬氣,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松。一定要培養自己人,只有自己的兒子侄子兄弟才是幫襯自己的,那些泥腿子,就會想著奪權!”

莫茹撇撇嘴,你當你是皇帝還有皇位要繼承呢,還奪權。

她故意對周明愈道:“小五哥,大白天的哪裏來的老鴰,喳喳呱呱的真難聽。”

賈存放的聲音有點公鴨嗓子,又喜歡扯著嗓門說話,所以格外大。

周明愈笑了笑,“這是一直假老鴰,可能是禿鷲裝的呢。”

那邊幾個人聽見,崔發忠狠狠吸了一口香煙看了兩人一眼,哼了一聲。

張根發卻覺得沒面子,總以為兩人在譏諷自己是禿子!

賈存放卻覺得這倆人是在指桑罵槐,罵自己是老鴰,他怒道:“你倆什麽人,怎麽能隨便出入公社?”

他見過不止一回,自然知道是周明愈和莫茹這倆勞模,這會兒卻假裝不認識,想要羞辱兩人。

周明愈卻示意莫茹不理睬他,直接無視,讓他自己叫囂去,而是對張根發道:“書記,隊長們呢?”

張根發心裏一個勁地喊別理他們,不要搭理他們,無視他們,讓他們丟人沒臉好了!可嘴巴卻不受自己控制地指了指一側的會場,“那裏關著呢。”

說完他又覺得很爽,幸災樂禍地笑了笑,用力地抽了一口煙,這種卷煙就是特娘的有氣派,抽起來格外有派頭!

莫茹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樣子,忍不住提醒他回到現實,“書記,還沒黑天呢,你可別發白日夢啊,你是不是覺得把我們隊長關起來你就得意了?你也不想想黨和政府讓你當這個書記是幹什麽的,你吃的什麽飯,分的哪裏的工分,難不成你是要去別的大隊吃飯當書記,不在咱們村吃了?”

不說別的,現在先鋒大隊吃飯、吃水可都捏在她的手裏。

惹怒了她把水井裏的水都抽幹,泉眼挪走,你倒是再幸災樂禍一個看看?

到時候先鋒大隊沒有糧食沒有水,我倒是要看看你還怎麽蹦跶,誰來養你,你當誰的書記!

真當你光著腚就能上天呢!

也不怕寒磣人!

張根發倒是被她這要笑不笑的表情嚇得一個激靈,總覺得這裏面有點莫測高深的意思,好像已經抓到自己致命的把柄一樣。

他心裏盤算著自己有哪些把柄被周誠志攥住的,要不要緊,要如何如何化解等等。

崔發忠已經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尖狠狠地碾碎,然後朝著周明愈和莫茹笑了笑,“兩位別來無恙啊。”

莫茹微微一笑,“好的很啊,我們大隊又辦了養雞場,保質保量完成供銷社的雞蛋任務,還能拿雞蛋給食堂改善夥食呢。”

她順便瞥了張根發一眼:以後你等著吧,再也別想吃免費雞蛋!

張根發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崔發忠皮笑肉不笑的,“養這麽多雞,得吃不少糧食吧,我說你們是勞模,得起帶頭作用啊,糧食要先上繳才行,不能私自留下……”

“你可拉倒吧!”莫茹毫不客氣地懟回去,“崔書記這是要給我下套呢?還是覺得我是傻子好糊弄?我已經不傻難道你不知道?還是你比傻子還傻呢?”

崔發忠氣得臉色一黑。

周明愈笑了笑,對莫茹道:“別氣著崔書記,好歹也是你娘家大隊的,承蒙照顧岳父岳母,也得客氣著點。崔書記,我們大隊的養雞場,不需要餵糧食,全是我們去地裏拿的害蟲,政策好賣了雞蛋還可以領飼料,根本不需要吃隊裏的糧食。”

崔發忠臉黑得不能再黑,笑得也不能更冷,點點頭,“好,能幹,十分能幹!”

他沒想到才這些日子不見,這倆人居然和自己見面的時候氣勢更囂張了兩成。

上一次見面,大家還是和和氣氣,你好我好的,這一次見面,傻妮兒居然就敢跟自己硬碰硬,絲毫不留情面。

她有什麽依仗?

難不成找到了什麽大靠山?

他自然猜不到莫茹的依仗到底是什麽,居然並沒有繼續針鋒相對下去,反而笑了笑,主動示好,“兩位不用擔心,都在裏面呢,交了公糧就沒事的。”

莫茹道:“張書記,咱們大隊每年都是超額完成任務,比起有些生產隊總是找借口不交公糧可要先進得多,你既然是先進大隊的書記,你平時就該多想想,不要和一些落後分子同流合汙!”

說完,她對著賈存放哼了一聲,拉著周明愈就走。

面對這種紙老虎,誰要是露怯,誰先倒黴!

她就是要拽,拽得讓他們膽戰心驚才好呢。

他倆去會場那邊看了看,果然是很多人都在屋裏呢,柳紅旗和相玉亭幾個也在,除了門口有幾個民兵把守,其他人都不得隨意進出。

莫茹瞅著一個人有些眼熟,那不是紅旗公社的民兵連長柳紅東嗎?

之前闞日山的事兒,他跟著公社婦女主任莊瑩去找過她,大家也算認識。

後來她和周明愈來公社,也碰到過好幾次,大家都有交流。

她拽了拽周明愈,他立刻和柳紅東打招呼。

柳紅東看到他倆過來,非常熱情地走上前,“兩位來公社辦事啊?”

周明愈道:“柳連長,俺們來問問怎麽回事,怎麽把俺們四個隊長給扣住了?咱們大隊正忙著打井、挑水抗旱呢,這莊稼眼瞅著就不行了呢。”

柳紅東道:“二位別著急,不是扣住,是書記在和諸位幹部談心呢,開動員交公糧的大會,不是開批鬥會,哪裏能隨便抓人呢,別擔心啊。”

莫茹一副怕怕的樣子,“柳連長,你不知道,剛才在外面,聽崔書記和賈書記說的,俺們隊長被抓起來,說要卸磨殺驢,殺功臣呢!”

周誠志可是全縣第一的生產隊隊長,年年積極交公糧,完成公社的各項任務,要是還被抓起來,那可真是殺功臣了呢。

柳紅東氣道:“怎麽能這麽胡說八道汙蔑公社,簡直豈有此理!”

莫茹:“我也不信,我說柳書記才不是他們那樣的幹部呢!”

柳紅東點點頭,“莫茹同志說得很多,柳書記等公社幹部一心為國為民,現在咱們高進縣大旱,書記們真是愁白了頭發啊。”

去年大煉鋼鐵愁白了一些,今年大旱交公糧差點全白了。

莫茹暗笑,這才哪裏到哪裏啊,你這會兒就愁白了頭發,那以後怎麽辦喲。

柳紅東讓他們不用擔心,他領他們去接待室等會兒。

……

有柳紅旗在,自然不是開批鬥會,他不像宋子傑那樣一刀切來硬的。

可他也知道,如果一味講道理老百姓也不愛聽,要是講道理就能把公購糧餘糧講上來,也不至於還得派大小幹部那麽多來坐鎮基層。

所以柳紅旗索性就請各大隊幹部留下吃頓飯,讓公社食堂把飯送到會議室來,大家一邊吃一邊談。

不交公購糧就在這裏住著吧,公社食堂吃窮了大家一起挨餓。

要想回去,那就交糧食吧。

相玉亭語重心長,好說歹說,勸慰這些骨幹生產隊長們。

周誠志倔脾氣上來,拿出了瞪老天眼的犟勁兒,不吃、不接話,一副豁出去你們愛怎麽辦怎麽辦,老子不伺候的架勢。

他是真生氣。

他本來打算好好交自己隊的糧食,他們去年的時候就預備著時間短小麥種的少,今年就得把所有小麥都交公購糧。

可這個會讓他憋屈得很,宋子傑和崔發忠一唱一和那德性,讓他覺得這是想搞事,故意的。

他甚至覺得他們這是故意針對他!

相玉亭看他抱著胳膊黑著臉,不肯吃飯就連凳子也不坐,而是往墻角一蹲,就擱那兒生悶氣。

他黑布褂子肩頭和後背全是補丁,微微駝著背,短短的花白頭發微曲地貼在頭皮上,比最早認識的時候蒼老很多。

“周隊長。”

周誠志嗯了一聲。

相玉亭笑了笑,在他身邊並排蹲下,拿出自己珍藏的半包大前門遞給周誠志,“周隊長,來抽一支解解乏。”

周誠志搖頭,“書記這麽好的煙,俺可抽不起。”

他隨身帶著自己的煙袋鍋子和煙袋包,可以說這兩樣比老婆子還親近呢。

相玉亭笑道:“既然你不抽我的,給我省下了可不是我摳門,那你給我嘗嘗你的?”

相玉亭那半包煙一年都抽不完,平日裏自己有時候買最便宜的散裝卷煙,有時候也買煙絲自己用紙卷煙抽。

周誠志猶豫了一下,把煙袋包遞過去,相玉亭自己掏出一張寸寬兩寸長的紙片來,上面還有鉛筆字,一看就是孩子的作業本。

他沒料到相玉亭一個公社書記還用這個,不禁有些動容。

相玉亭熟練地從眼袋包裏捏了一撮煙絲出來,放在自己的紙片上,均勻地撒一溜,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嗯,不錯,是好煙。”

周誠志:“還是去年集上買的,這會兒買不到了。”

他現在抽的也是莫茹和周明愈通過邱磊搞來的好煙絲,可他是生產隊長,當然知道集上的情形,從去年下半年開始集市被關,鄉下集上就沒有這樣的好煙了。

要是不小心說漏嘴,那不是自己打臉,要被人質問自己投機倒把?

他才沒那麽傻呢!

他也順勢裝了一煙袋自己抽。

相玉亭劃一根火柴,先給周誠志點上,借著最後那點火頭給自己點上,最後差點燒著手趕緊把火柴棍扔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笑道:“不錯,比卷煙有勁頭。”他用手捏了捏自己那半包大前門,“不怕你笑話,這是去縣委開會人家送我的,一揣就是大半年,也就拿出來顯擺顯擺,自己從來不抽,偶爾有人抽一支,到這會兒還一半多呢。”

周誠志笑了笑。

相玉亭又用力吸一口,道:“其實抽煙,就是為了這第一口的勁兒,紙煙可不如煙袋好使。我以前也有個煙袋鍋,巴掌長,還有我爺爺留下來的二尺長的長煙袋。前些年我還用著,去縣委開會被笑話,領導說拿著根大煙袋不像話,不符合新政府幹部形象,讓我不許抽改抽紙煙,這才改了的。乍一離了煙袋,那個不得勁,睡覺還得攢著過過癮呢。”

周誠志又笑起來。

相玉亭又道:“說起來,咱們還是窮不夠富裕,要不也不至於買不到好煙。我們當幹部的,就想著好好幹點實事,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就讓老百姓吃飽穿暖,還能抽口煙過過癮解解乏,女人孩子也能有點糖水甜甜嘴兒。”

周誠志吧嗒吧嗒地抽煙帶,不接話。

相玉亭嘆了口氣,“周隊長,是我們工作沒做好啊,讓你們受苦了。”

他這麽一打感情牌,周誠志又有些受不住,尤其聽著相玉亭聲音都有些哽住的樣子,他道:“相書記你可別這樣說,我們不苦,幸福著呢。以前日本鬼子來掃蕩的時候,別說吃飽飯,連安生過日子都不能夠的。現在起碼只要有力氣就能幹活兒,幹了活兒就有飯吃,俺們知足著呢,牢記毛主席和黨對俺們的恩情。”

相玉亭見他開始話多起來,就和他聊了聊過去的苦日子,最後話鋒一轉,“周隊長也不要生氣,政府不是不講道理的,我們隔三差五就下鄉巡視,對莊稼的收成也清楚得很。”

周誠志態度也已經徹底和軟下來,“那咋的還定這樣的數目?”

“政府也有困難啊,現在國際形勢不容樂觀,歐美帝國主義對我們進行各種封鎖,蘇聯如今又跟咱們鬧翻,撤回他們的科研人員,翻臉要求咱們償還抗戰期間的債務,咱們只有勒緊褲腰帶用糧食還。咱們要想徹底在國際上獨立自主,還得在國際上拉幫手啊。所以,政府也難啊,有難處啊……”

聽他說政府有難處,蘇聯老大哥都翻臉無情加入帝國主義打壓我國的隊列,周誠志的愛國熱情受不了了,“我日他個猴兒……”說完他立刻意識到不對,趕緊道歉:“相書記,俺渾說話,你別介意。”

相玉亭笑了笑,“不介意,不介意,咱們都是一樣的。你是農民是生產隊長,為黨和人民種地籌備糧食,我是公社幹部,為黨和人民籌備糧食,為農民種地解決各種困難,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向上級反映的,把咱們的情況如實匯報。”

聽他願意如實匯報,周誠志等人松了口氣,也都紛紛說願意把所有麥子都上繳支持國家建設。

周誠志:“相書記,俺們不是不交糧食,俺們是沒有那麽多交啊,俺們只要有粗糧吃著能填飽肚子,一年不吃一口細面也沒啥,就是不能強人所難啊。”

相玉亭連連點頭,“咱們懂,懂你們。”

有相玉亭從中斡旋,氣氛又和諧起來,周誠志等人表示願意把所有麥子除了留夠麥種以外都上交糧管所。

至於秋糧,他們也表態,留夠口糧,其他的也願意全部上繳、賣餘糧,支援國家渡過難關!

表完態,柳紅旗和相玉亭很滿意,保證只要渡過今年的難關,來年就會跟上級申請,給與社員們補償,降低農業稅,讓社員們可以緩緩。

等會議室大門打開的時候,柳紅東就去跟周明愈和莫茹招呼,“他們已經開完會。”

莫茹笑道:“這會可真夠長的,還讓公社破費管飯。”

他們就一起過去,正好看到柳紅旗等人出來。

兩人趕緊上前打招呼問好。

柳紅旗笑了笑,“聽說你們先鋒大隊又辦起了養雞場,不錯,值得表揚。”

莫茹雙眼一亮,“柳書記,有沒有獎品啊?”

相玉亭等人跟著笑起來。

張根發擠過來找存在感:“怎麽說話呢,沒大沒小,獎品是獎勵,哪裏有自己要的?”

莫茹白了他一眼:你臉怎麽那麽大啊,看你方才連被關在會議室的資格都沒有,就說明書記們心裏明鏡兒的,知道你是個棒槌!

宋子傑雖然被柳紅旗壓住,卻還是不甘心。

現在看似圓滿解決了問題,其實呢,解決個屁!

規定的既定農業稅收不上來,就算生產隊把所有麥子交上,也還差著一大截呢,難道就這麽算了?

上級就看數據,誰管你什麽情況?

你去解釋?

誰知道你是真的有困難還是哭窮?

明明去年剛大豐收,有高產糧食,今年怎麽可能比去年差?

大躍進要跑步進入共產主義,今年怎麽可能比去年差?

絕對不允許!

誰要是敢說、敢承認今年糧食產量不如去年,誰就是否定大躍進,否定總路線,否定三面紅旗,誰就是妥妥的右派!

革命的號角即將吹響,他們居然還在這裏一團和氣,這樣是要不得的!

於是在周誠志的帶頭下,大家又紛紛表示交公購糧賣餘糧。

也不過是說個好聽的,全都交上去也沒有去年的一半多,還哪裏來的餘糧啊。

就這樣,先鋒大隊二隊依然交了紅旗公社最多的麥子公糧,就算沒有達到預定的標準,卻也是第一的,公社給給予了表揚,比別的生產隊多得了五百斤的化肥票。

交完公糧,各生產隊還得忙著打井、澆地、抗旱,眼瞅著又要進入秋收。

可這時候幹旱得更厲害,很多大隊的棉花、春天種的秫秫和棒子都已經幹得瀕臨枯死,大隊的河溝裏已經沒有水可以用來灌溉,再不下雨真的就要幹死。

莫茹雖然空間有水井可以幫忙,但也僅限於自己大隊的範圍,悄悄去給水井放水,晚上幫忙澆地,就這些也夠她忙活的。

畢竟先鋒大隊也有一千五百畝左右的土地,而她只是一介凡人,雖然有空間可腦力和時間有限,早上去拿蟲子,白天還要做別的,晚上悄悄去澆幾畝地,這已經是她的極限,多了根本吃不消。

就算泉眼也只能在西河點一個,她自己點出來的不當用,閨女點出來的,以她目前的能力也就負擔一個,根本不可能去外村點另外一個能這樣日夜不停流泉水的大泉眼。

而且她給先鋒大隊點了泉眼,也是周誠志帶人挑水澆地,並沒有指望她,她只跟著家人澆棉花地而已。

像其他村有些全然放棄,只躺在家裏唉聲嘆氣等救濟的,她更不可能消耗自己的元氣去管他們。

所以,就算外村幹旱嚴重,莊稼枯死,她也無能為力,根本沒有能力去幫助所有人。

現在很多大隊吃水都成問題,村裏所有的井都已經幹涸不出水,他們只能去村外幾裏路甚至十幾裏河溝的泉眼挑水吃。

已經有周圍的村子到先鋒大隊西河去挑水吃。

各大隊幹部又聯合找公社請求解決旱災問題。

“書記,讓俺們交公糧,俺們把家裏的麥子,一粒不留的都交了,現在老天爺也不下雨,莊稼要幹死了,再不開閘放水,秋糧也沒的收了!”

“馬旺水庫低水位預警,沒有縣委的命令不能放水,我們已經向上級申請,正等待批示。”

公社幹部也鼓勵大家,“鄉親們,現在已經不是農忙時間,要組織社員們集中精力開挖深井,爭取每個大隊都能打出泉眼來!”

“我們挖了,根本挖不出來。”

“我們挖出來的也幹了!”

宋子傑很不高興,“那就繼續挖,往更深去挖,人家先鋒大隊怎麽打出那麽大的泉眼來,不但能管吃水還能管澆地呢。你們怎麽不能?要想都懶在炕上吃救濟可是不行的。沒有馬旺水庫怎麽來著?難道就不種地不吃水了嗎?要堅持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不開閘放水,各大隊也只能想辦法打井,要深挖井就要申請炸藥,一時間全公社又掀起挖井的高潮。

只可惜炸藥是把雙刃劍,有人用的好自然就有人用不好,賈家溝打井炸死了倆社員。

還有丁家莊大人挖井,孩子們在家,結果有孩子玩火柴引起火災,燒了房子、草垛,卻因為沒有足夠的水救火,足足燒了有十來家。

引起火災的孩子連同家長被拉上街挨鬥,被打成壞分子,蓄意放火破壞社會主義建設,蓄意破壞挖水井建設!

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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