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等回到住處後，錢二便在心中暗自思量，該如何不動聲色地利用這個把柄，迫使繅絲廠不得不買下他的蠶繭。雖然此事人命關天，但是他卻從未想過要報官。一則這世道人命賤如草狗，他只想盡快將蠶繭脫手，並不想替天行道；二則本地的警察也一直在騷擾勒索他，他實在對他們指望不起來。

就這麽輾轉反側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亮他還沒有想出萬全之策，只得將牙一咬，準備就這麽找上門去。他因為昨夜睡得不好，所以起得有些晚，等找上門去時卻忽然發現，自己漏算了一件事。

給他開門的是一個女工，她得知錢二是來找繅絲廠主事的，就告訴他趙一等人已然從繅絲廠離去。錢二這時才想到，自己琢磨了一夜怎麽威脅人家，卻沒想到人家還有一招可以破解他的威脅，那就是拍拍屁股走人。

據那女工的描述，趙一等人已經走了許久，這時候就是拍馬也趕不上了。錢二聽了一陣哀嘆，知道這是趙一他們殺了人，心中其實也很恐慌，所以才遠走避禍。既然人已經走了，他自然也無計可施。

正當他要離去時，給他開門的那女工卻惘然問道，他是不是和趙一相熟。眼下趙一等人走了，可是她們這些女工卻還在，她們本是沖著繅絲廠的活計來的，指望有個溫飽。如今趙一走了，她們該如何是好？

錢二聞言忽然心中一動，趙一等人是走了，但是繅絲廠的機器卻都還在。蠶繭不能久放，但是織成絲匹後卻沒有大礙，盡可慢慢尋找買家。眼下趙一等人逃了，那他豈不是可以利用這些機器，自己組織女工繅絲？

絲匹的價格自然遠高過蠶繭，所以這樣一來他其實獲利更豐。他早就想過自己開繅絲廠，只是承擔不起置辦機器的花費。接下來只要趙一等人不回來，他就可以將這繅絲廠據為己有，從此自產自銷！

他想得興奮起來，就詳細問過了那女工趙一等人離去的詳情。那女工回答他，趙一等人是忽然間離去的，已經將隨身細軟都收拾帶走了。至於離去的原因，那女工猶豫再三，才說是繅絲廠裏忽然死了個人。

那人死時全身被蠶絲包裹，就像個蠶繭一般。有個叫莞爾的女工說，她夜裏在宅子裏看見了一條巨蠶，並懷疑是這條巨蠶殺死了那人，然後吐絲將死者包裹成了繭。趙一等人很可能是被這個說法嚇壞了，所以才倉促逃跑。

錢二聽了心中暗道，這叫莞爾的女工大概就是他昨夜所見的女子。趙一殺了人，又被莞爾瞧見，所以竟逼迫她編造出這樣可笑的借口。但是即使莞爾按他的意思編造了，趙一還是覺得不放心，於是又殺了莞爾滅口。

只是不知他連殺二人後，為何又忽然害怕起來，以至於竟丟下整個繅絲廠跑了。不過這都已經與錢二無關，只要能將這批蠶繭換成錢，就算這宅子裏真的有一條巨蠶，他也不在乎。錢二打定主意，便假意說自己是給趙一提供蠶繭的商人，與趙一相熟。

他說趙一因為有事離去，所以將繅絲廠拜托給他，讓他自行生產。那女工聽聞還是可以開工，自然極高興，立即便領著他進了後面的院子，將這事去告知了其他的姐妹。所有人都很高興，錢二正要問她們機器在哪，就在這時，他看見有個人從一間房中走了出來。

那人神情萎靡，似乎狀態極其不好，走路也有些踉蹌。但是錢二看見她，光天化日的竟然打了個激靈，只覺一股寒意直沖腦門，整個人都僵住了。等那人走近來時，他腦中才活泛過來，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趙一等人真的是因為殺了人害怕，所以才匆匆從繅絲廠離去的嗎？

如果趙一殺了人後會害怕，那為何不在殺第一個人後就逃跑，而要等殺了那女工之後才逃？當時那女工從房中鬼鬼祟祟走出，去偷看趙一殺人，這是錢二親眼目睹的。可問題是，這女工為何會知道趙一殺了人，半夜起來偷窺？

他當時認定人是趙一殺的，所以一直都沒往別的方向想，此時他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頓時就遍體生寒。人，很有可能並不是趙一殺的，當時趙一只是去埋人！如果這是真的，那麽人到底是誰殺的？

死者全身被蠶絲包裹，又被葬在了桑樹下。而先前開門的那女工說，莞爾曾說過宅子裏出現了一條巨蠶，人很可能是巨蠶所殺。難道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知道趙一會去埋被巨蠶所殺之人，所以半夜在一旁偷窺？

看見過巨蠶的只有莞爾一個人，而半夜埋人時又恰好遇上了她，所以趙一心中對她起疑，便殺了莞爾。這是為了自保，而非錢二之前認定的滅口。趙一殺了莞爾後，將她也埋在了桑樹下，錢二昨夜來查探的時候，就親眼在土坑裏見到了她的屍首。

可是現在從房中走出的這個人，赫然正是被埋入土中的莞爾。

一個死去的人忽然打著哈欠出現在面前，而且這人還是自己親手所殺，這對人的心理威嚇不言而喻。別說趙一，就是錢二看著莞爾都不自覺有些腿軟。所以趙一忽然丟下整個繅絲廠，並不是因為自己殺了人，而是因為莞爾！

人是不會在死去後還從房間裏出來的，除非她不是人。錢二兩腿戰戰，一時不知是該撒腿就跑，還是假裝什麽也不知道。昨夜挖坑時，他就已經與莞爾的“屍首”打過照面了，也不知這時若假裝沒見過，莞爾姑娘會不會怪他沒家教。

他正想得膽戰心驚，莞爾倒像是沒事人一般。她見宅子裏忽然來了個陌生人，正在驚訝，這時一個姐妹告訴他，趙一等人雖然撇下她們走了，但是卻來了個接手的人，是給繅絲廠提供蠶繭的商人，繅絲廠還會照常開工。

莞爾本來精神不振，這時聽到這話，不知怎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古怪。她上下打量了錢二一番，直看得錢二如芒刺在背，整個人都繃緊了。她不想讓繅絲廠開工，錢二倒吸了一口冷氣，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或許就是因為她，之前的繅絲廠才停工的。如今她為了阻止新的繅絲廠開工，又接連殺了兩個人，更是讓趙一等人嚇破膽落荒而逃。現在自己要接手繅絲廠開工，她自然也不會答應。

可是，她為何要阻止繅絲廠開工呢？

錢二腦中急速轉動，她說她看見了一條巨蠶，可能就是想以此嚇退趙一等人。那麽會不會，她就是那條巨蠶呢？如果她真是巨蠶成精，自然可以解釋她為何會被殺而不死。此外殺了人後將之埋在桑樹下，正好也可以給桑樹提供養分，而桑葉正是她的口糧！

他越想越有這種可能，想得額上汗都下來了。這時一個女工見他臉色奇差，便問他道：“你怎麽了？”

“沒事。”他強笑一聲，故作鎮定，對那個說話的女工道，“繅絲廠的情況我還要了解一下，有些工人和機器的事，請你跟我到前面詳細談談可好？”

那女工自然應了，跟著他去了前院。錢二一到前院，便迫不及待地問起了莞爾的來歷，又是怎麽到繅絲廠來的。那女工神色凝重地告訴他，莞爾這個人很有問題，她是前兩日剛來的，來的時候是孤身一人。

本來趙一他們那時已經不打算再招人，卻挨不過她的請求，這才答應收下她。等來了之後，她卻說趙一等人可能是人販子，想讓姑娘們都跟著她一起逃跑。不過這個說辭一眼就被趙一識破了，趙一說其實她才是人販子，想蒙騙姑娘們離開這裏，好方便下手。

姑娘們本來還在將信將疑，不知她和趙一誰說的才是真的。不過如今給趙一提供蠶繭的商人都出現了，那繅絲廠自然就是真的了，撒謊的是莞爾。

“後來趙一等人倉促離開，很可能並不是被巨蠶之說驚走的，”那女工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我覺得，或許是莞爾使了什麽手段將他們逼走，甚至那個被蠶繭包裹的人，都是她殺的。”

她說著，可能怕這話會影響錢二繼續開工的決心，忙又道：“我們既然看清了她的真面目，自然不用怕她。她想將我們拐賣，須得問問我們同不同意！”

她說得義憤填膺，一副凜然不懼的模樣。不過錢二卻沒心思仔細聽她說了什麽，他了解到莞爾的來歷後，心中越發肯定她就是那條巨蠶，否則一個年輕女子，在這年月怎麽敢孤身上路！

他將那女工打發回了後院，獨自一人在前院徘徊，心中一直躊躇不下。本以為這是個絕佳的機會，既能消化掉手裏的那批蠶繭，還能趁機賺上一筆，誰想其中竟有這樣的陷阱。眼下他是既不敢貿然開工，又不甘就此抽身離去。

怎麽辦呢？

他極為焦灼，在前院來回踱著步，就這樣糾結難定，沒想到天竟然很快便要黑了。這時女工們用趙一留下來的米糧做了飯，見他還在這裏便來叫他一起用膳。錢二隨她們走入飯廳，卻見莞爾獨自坐在一邊，所有人都不理她。

雖然形只影單，她卻神色平靜，安靜地吃著飯，見錢二走進來還與他對視了一眼。錢二被她看得心中發怵，急忙將眼神轉開。等吃完了飯，他終於一咬牙下定了決心，決不能讓這次絕佳的機會溜走，他要去找莞爾談判！

雖然和妖精談判無異與虎謀皮，但是只要自己足夠誠心，未必不能打動莞爾。錢二心中暗暗發狠，她想要什麽呢，給老桑樹提供足夠的養分？只要能讓他開工，他不介意莞爾再殺幾個女工！

他想得心尖直哆嗦，卻強忍著戰栗去到了莞爾那邊，低聲對她道：“桑樹下的事，我都看到了。我……我有事與你相商，子夜時分在桑樹下等你，可否？”

莞爾有些詫異，說道：“你有事與我相商？”

“此事……對我極為重要。”錢二只覺自己喉嚨發幹，話也說得艱難，“我知道之前的事是趙一他們不對，我……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你看可好？”

他不自覺就用上了哀求的語氣，莞爾聞言更加詫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這才點了點頭。錢二見她點頭，頓時大喜過望，生怕她反悔，急忙道：“那就這麽說定了。”說著就急匆匆地從飯堂中離去。

回到住處後，好不容易挨到快子夜。他想到莞爾既然答應與自己相商，或許此事大有轉機，心中既激動又害怕，想到從此就要與妖精打交道，整個人都虛了。不過既然下定了決心，便只有咬牙向前。

他從住處出發，再次來到老桑樹下，一眼就瞥見莞爾已經等在那裏，正拿著鐵鍬在樹下挖坑。他一怔，顫聲問道：“你在挖坑？你……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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