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在房內聽得大吃一驚，虎山的人不是正在攻打狼窩嗎，怎麽到小楊村來了，難道是因為我白日裏的那番話？難怪二當家當時會忽然對我下逐客令。

族長也吃驚不小，急匆匆地披了衣服從房中出來。我也從房中走出，剛走出就看見族長一邊扣衣扣，一邊問來人：“他們怎麽到我們這來了，誰領的頭？”

“是少當家。”來人道，“我看他們身上血跡未幹，似乎是經過了一番血戰，這會兒正在村口叫囂呢，也不知道我們哪裏得罪他們了。”

“走，去看看。”族長聞言憂心忡忡，從檐下走到院子中去。我急忙道：“我與你同去。”

族長回頭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先生是讀書明理之人，等會若是有什麽爭執，正要請先生評個理。”

我也從檐下走到院中，與族長並肩一塊走到村口去了。村口此時正火把通明，人影憧憧，看樣子是來了不少人。村子裏許多漢子也都圍聚在那裏等著族長來，這時見他出現，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村口外的土匪並沒有進村，想必是因為虎嘯天曾立下過重誓的緣故，所以都沒有踏足小楊村一步。族長分開人群走到前面去，朝村外的人拱手道：“怎麽了少當家，怎麽半夜到村裏來，可是小楊村有什麽得罪之處？”

虎山少當家虎小山年紀與我相近，一臉的疲憊表情，身上的衣裳也很狼狽，果然像是剛經過一場血戰，這時他看著族長搖了搖頭，沙聲道：“敢問族長，繡屏在這裏嗎？”

“繡屏？誰是繡屏？”族長聞言有些不解。這時，他身後的一個後生忽然表情有異，上前來對著族長低聲道：“思遠哥家的新嫂子，就叫繡屏。”

我認得這個後生叫楊思威，昨晚就是他叫嚷著讓新娘子出來敬酒，等新娘子真的出來後他卻被新娘子灌倒了，還吵著要讓新娘子給他介紹媳婦。

“原來是思遠媳婦，”族長聽了楊思威的話有些奇怪，“少當家認識思遠媳婦？”

虎小山聽族長這麽問，臉上忽然一陣狂喜，喃喃道：“繡屏真的在小楊村！繡屏真的在小楊村！”

他身邊的二當家也是大喜過望，說道：“既然真的在小楊村，就請族長把人交出來吧。”

族長臉色一變：“交什麽人？思遠媳婦可是做了對不起虎山的事？”

二當家一楞，應道：“那倒沒有，不過她跟我們少當家有些糾葛，還是請族長把人叫出來，讓他們兩個當面說清楚的好。”

族長狐疑地看著虎小山，見他臉上似喜似悲，雖然有些疑惑，不過大概是覺得讓他們說兩句話也不打緊，就吩咐楊思威道：“去把思遠媳婦叫來。”想了想，又道，“讓思遠也來。”

楊思威答應一聲就去叫人了，沒多久繡屏和楊思遠都來了，虎小山眼見繡屏從村裏出來，整個身子竟開始哆嗦。倒是繡屏臉色平靜，看著村外的虎小山輕聲叫道：“小山哥，你怎麽來了？”

虎小山喃喃地道：“我怎麽來了？我怎麽來了？我找你，找得好苦！”說著話，這讓方圓百裏聞風喪膽的年輕土匪，竟一手掩面嗚嗚地哭了起來，好像心裏藏了說不盡的委屈和苦楚。

我和小楊村的人看著這場面，不由面面相覷，都轉頭去看繡屏。繡屏柔聲道：“小山哥，從小你便寵我愛我，做妹子的都記在心裏，我自然也是敬你重你，把你當作兄長。可是我們之間，終究也只是兄妹之情，你……你便把我忘了吧。”

虎小山聞言身子一僵，慢慢地蹲了下來，雙手抱頭，痛苦地道：“把你忘了？我也想，可是我的心裏住了一只鬼，它撕我咬我，用爪子在我心裏活生生地刻了一個你，不讓我忘了你。”

他擡起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繡屏癡癡地道：“我去你家提親，你爹騙我說你被狼窩的人搶去了，我便去打狼窩，任由他們百般辯說，都不信你不在狼窩。既然我自己找不到你，我就要他們把你交出來，他們說我瘋了。我是瘋了，自從見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瘋了。狼窩的大當家是我爹的拜把兄弟，按理我該叫他一聲叔伯，可我還是去打了他。”

他說著，又用手掩著臉，眼淚從指縫裏淌出，“我用虎山的兄弟去打他，死了好多人。這些人有的是自小看著我長大的，有的是打小與我一起玩大的。死了，都死了，我都不管，我只要把你搶回來。狼窩不肯把你還給我，我就跟他們一起死了吧。後來，有人告訴我你在小楊村，我就到小楊村找你來了。”

我聽著他的喃喃自語，和小楊村的人一樣目瞪口呆。原來虎山和狼窩火並，竟然全是因繡屏而起！而虎山眾匪之所以會忽然到了這裏，也與虎嘯天之死毫無關系，而是因為我在虎山時透露了繡屏在小楊村。

難怪當時二當家會對繡屏的事如此感興趣，他早就知道虎小山愛慕繡屏，而繡屏出身於酒莊。所以我一說起昨晚成親的新媳婦家裏開酒莊時，他就知道那是繡屏，卻不動聲色，直到我離開後才去將這事告訴了虎小山。

所以說起來，現在小楊村的被圍全是因我而起的。我想通了其中的關聯後，頓時心中不安，便低聲將其中的緣由對族長說了。族長聽得有些訝然，卻沒有責怪我，反而安慰我道，即使我不說，他們遲早也會知道的，讓我不要自責。我聞言更是愧然。

這時，繡屏在一邊也為自己替小楊村招災道歉，同時將自己和虎小山的淵源說了。十多年前，虎嘯天出山去鄰鎮買酒，虎小山隨他一同外出，卻在酒莊裏跟幾個孩子起了沖突。虎小山從小在土匪窩裏長大，一言不合就要拿拳頭揍人，卻反被當時的假小子繡屏揍個半死。自那以後，虎小山在繡屏面前就特別老實。

後來孩子們都長大了，假小子也變成了大姑娘，虎小山時不時就跟父親出山買酒，跟酒莊裏的人都混熟了，繡屏她爹也拿他當自己孩子看待。只是虎嘯天雖然用的是化名去買酒，但是天長日久的，到底還是被繡屏她爹看出來身份，所以當虎小山上門提親時，她爹自然不肯將女兒嫁給土匪，況且繡屏自小已經定了親，於是就提前將她送進了山裏。

但是沒想到虎小山卻不依不饒，一直在追問繡屏的下落，繡屏她爹就隨口謊稱她被狼窩的人看上搶走了。虎小山信以為真，真的去了狼窩要人。但是事實上繡屏並不在狼窩，所以狼窩自然交不出人來。而虎小山盛怒之下，以為他們執意不肯交出繡屏，於是雙方一言不合，竟然就這麽打了起來。

我在一邊聽得恍然大悟，怪不得繡屏娘家要提前把她送進山裏，卻原來是為了躲避虎小山。不過奇怪的是，虎小山怎會如此輕信是狼窩把繡屏搶走了？不過再一想，或許當初因為虎嘯天的死，虎山對狼窩早有心結，繡屏的事不過是個導火索罷了，便又釋然了。

虎小山說著話，眼淚鼻涕一大把，大家見狀也都有些唏噓，沒想到土匪窩裏竟然還出這樣的多情種子。虎小山癡癡地看著繡屏，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當土匪，可是我生在土匪窩裏，生下來便是土匪，我有什麽辦法。你不愛我當土匪，只要你跟我說，我便舍了虎山跟你去，又有什麽打緊，只要你……只要你跟我走了吧。”

他這番話說出來，別說繡屏，就是我聽了也有些動容。繡屏臉上果然也現出感動的神色，可是說出的話卻透著堅定，她柔聲道：“小山哥，你為妹子做的這些，雖然糊塗，可我又不是石頭做的心腸，怎麽不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你也看到了，妹子如今嫁了人家，我只願你也替我歡喜，然後回去好生過日子，你說可好？”

虎小山呆呆地道：“回去好生過日子？”

繡屏道：“不錯，我只願你早日給我找個俊俏嫂子。”

虎小山將牙咬得咯咯作響，忽然大叫道：“我不管，我只要你跟我走，一定是這些人攔著你，不許你跟我走，對不對？我這就搶你出來！”

虎山的人聽了他這話，頓時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族長見狀，也是大喝一聲：“小楊村的漢子，胯下帶把的都把刀拿起來，我看看誰能把小楊村的媳婦搶走！”

於是小楊村的漢子都亮出了自己的放山砍刀，兩方人馬頓時劍拔弩張起來。族長沈著臉對二當家道：“二當家，你就這麽看著少當家胡鬧嗎？”

二當家一臉的無謂：“年輕人誰沒胡鬧過，我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喜歡隔壁豆腐坊的寡婦卻不敢說。現在想來，只恨當時沒有去把她搶來。”

族長一時氣結，怒道：“大當家當年對著山神爺立下的誓，現在都不管用了嗎？”

二當家一楞，看了看虎小山，撓了撓頭，嘴裏道：“管用啊，怎麽不管用。虎山的人不會進小楊村。不過嘛，小楊村的人要是想出村，最好還是將人交出來。”

這是赤裸裸的土匪行徑。我和小楊村的人都氣得渾身發抖，卻無可奈何。我想起今日去虎山途中楊思昭說的話，若是老族長知道自己救了虎嘯天後，還會換來今夜圍村的局面，恐怕一定會後悔的吧。

虎山的土匪圍住了小楊村，不許村裏一個人離村，直到他們願意交出繡屏為止。族長怒極了，卻又不能真用幾把放山砍刀去對抗毛瑟槍，只好眼不見為凈，讓小楊村的人都退回村內。

既然虎山的人受限於虎嘯天的誓言，不能踏足小楊村，族長就讓所有人都回去睡覺了，只留下繡屏和楊思遠沒有走。繡屏神色局促，低聲跟族長陪著不是，怪自己給小楊村帶來了麻煩事。

族長朝她揮揮手，道：“這事哪裏怪得到你頭上。你是我小楊村的媳婦，誰要打你的主意，就從小楊村數十條漢子的身上踩過去吧。”

楊思遠和繡屏都深受感動，還要再說什麽，族長卻不許他們再說，將他們都趕回去睡覺了。他們見族長意志堅定，只好攜手返回，只留下我一個人陪著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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