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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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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我只好從他房間走出,到了空地上,看見吳悠正老老實實地仰頭看天,嘴裏喃喃有聲。幾個看守散落在男女囚兩邊,我數了一下,外出采買糧食的不算,所有的看守加起來總共有八個,加上秦簡就是九個,全都持槍。

囚犯的人數大概有五六十人,我找了個地方坐下後便在那數起來了人頭,不算我在內,男囚四十八人,女囚十二人,若加上已經被鬼帶走的三人,則總共是六十三人。我閑著無事心中暗自琢磨,剩下的這六十人若想逃離這裏,硬幹肯定不行,因為九個持槍的人完全可以控制住他們。但如果只有二到三個看守,那麽這六十個人完全有可能向他們發起突襲,然後逃離。

但是秦簡怎麽可能只留兩三個看守在這呢?

我把這想法逐出腦海,眼神便追逐著女囚那邊的錦笛。她沒有任何異常,只是剛才受到了驚嚇,這時在幾個女囚的簇擁下靠墻坐著,情緒似乎也不太高。

可是為什麽吳悠會說她是鬼呢?正想著,這時忽然有個人說道:“吳悠以前喜歡錦笛。”

我轉頭一看,古月不知什麽時候坐到了我身旁,眼睛也看著女囚那邊,嘴裏道:“在這裏幾年後,所有人都開始有些崩潰。吳悠就是在這時向錦笛求愛的。”

“錦笛拒絕了他,”我恍然大悟,“所以他懷恨在心?”

“算不上什麽懷恨在心。”古月還是沒有看我,“也許在他的心裏,確實是覺得錦笛是鬼。”

他說著,又補充了一句,“他開始神志有些迷糊,就是從錦笛拒絕他那時開始的。”

我點點頭,這就能解釋為何吳悠會認定錦笛是鬼了。在那段最空虛最絕望的日子裏,原本錦笛可以拯救他,但是錦笛卻拒絕了他,這很有可能加速將他推向了絕望。而他在絕望中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會變成這樣全是因為錦笛的緣故。所以在出現了鬼將人帶走的事後,他便又開始覺得錦笛是鬼。

不過是個因愛生恨的故事罷了。

雖然如此,但是吳悠卻並沒有什麽可以指責的地方。平心而論,若是我無緣無故也被人關在一個地方十年,恐怕也會怨天尤人。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古音和秦簡造成的。

“今天不抽長短嗎?”我問古音。

“今天不用抽。”他回答。

“不用抽?”我有些詫異,“什麽意思,今晚不會有人被帶走?”

“接連有人被帶走,你這兩晚又沒有看出任何蹊蹺來,你覺得秦簡會放任事情這樣下去不管嗎?”古月平靜地道。

我一時語塞,他果然已經看出我是在幫秦簡探查這件事。古月卻神色不變,既沒有指責我,也沒有說什麽。我有些尷尬,沒話找話道:“那你覺得秦簡接下來會做什麽?”

“如果你是秦簡,你會做什麽?”古月轉過頭來看我。

我仔細想了想,這幾天的抽長短一直是古月主導的,如果說這些囚犯真的跟鬼達成了協議,那麽這個接頭人想必就是古月。如果我是秦簡,就會將古月與這些人隔離開來,看看事態會有什麽樣的發展。

“你會將我與其他人隔離開來,對嗎?”古月道。我見他看穿了我的想法,也就點了點頭。

古月朝我笑了笑,“秦簡是個聰明的人。”

我心中琢磨著他這話什麽意思,是說秦簡會想到比我更好的辦法,還是說秦簡會想得和我一樣?等到了晚上的時候,所有人都進入牢房後,秦簡帶著人來到我們這間牢房前,示意古月跟他走。

看來我還算個聰明人,我不禁有些欣慰。而就在這時,讓我沒想到的事發生了——古月走出牢房後,秦簡對著我招招手,示意我也跟著他一起去。我有點莫名其妙,秦簡要隔離古月,將我也帶去做什麽?

秦簡將我和古月帶到第一排屋前,將我們關入了一間空屋,將門上了鎖後就一言不發地離去了。這一排屋子大概是看守們住的,所以窗戶比第二排關囚犯的屋子大得多,此時月上中天,站在窗前正好可以看到那大半輪皎月。

月華鋪滿了窗外的空地,似乎還在滿地流淌。我站在窗前墊腳看了一會兒皎月,然後才走回床榻前。古月已經躺上了床,兩手支在腦袋後面,不在在想什麽。他早就料到秦簡會將他單獨關押,我卻不知自己也會有同等待遇,所以一時竟不知要跟他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可能是皎月的角度發生了偏移,月華竟然從窗外潛了進來,柔柔地覆蓋在了他身上,將他照得幾乎全身透明起來。古月神情安詳,看著竟然有一種詭異的美感,就在這時,他忽然說道:“那天晚上,月色也是難得地照進了牢房。”

“哪天晚上?”我問他。他從衣袖裏抽出那把磨成了三角錐的牙刷,朝我示意了一下。我恍然大悟,原來他說的是他準備自殺的那晚。

“那晚的月色也是這麽怡人。太美的東西總有些傷人,因為它會將你拖在其中不能抽身。月色美得就像在催人去死一樣,”古月悠然回想起了往事,有些出神,“我心想,死在這樣的月色裏,多好啊。”

我心說這是什麽說法,古月又道,“那陣笛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生澀,頓挫,其實吹得一點都不好。但就是在笛聲響起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它和美得如同兇器一樣的月光不同,充滿了人間的氣息。我心想,原來我還活著,那就別死了吧。”

正說著,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響了起來,寧靜而悠遠,空靈而深邃,就像是月華凝結成絲一般,欲拒還迎地纏到人身上來。笛聲乍然響起,我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就沈浸在其中不能自拔,只覺得笛聲之清亮悅耳,全無古月所說的生澀頓挫感。

古月剛說到笛聲,笛聲便響了起來,未免也太過湊巧了。我探詢地看向了他,古月微微一笑,雖然嘴上說著笛聲有些生澀頓挫,卻極為陶醉地閉眼聽著,過了一陣才道:“每當月色照進牢房的時候,她就會吹起這曲《鷓鴣飛》。我想,是因為鷓鴣在月色下能飛得更高更遠吧。”

原來如此。

我不再說話,也和古月一樣閉了眼,靜靜地任由笛聲洗去一身的塵埃,心曠神怡。不料就在我們兩個都沈浸其中時,一聲淒厲的喊叫聲卻驀然響起,撕心裂肺,笛聲也戛然而止,就像受到了驚嚇一般。

古月和我同時睜開眼,我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跑到窗戶前墊著腳往外看,心想不會是那個鬼又出現了吧。可是之前鬼將人帶走時,牢房內都是寂靜無聲,怎麽這次這麽大動靜,況且,白日裏古月並沒有讓大家抽長短啊。

正想得有些疑惑,就見秦簡急匆匆地從他的房中走出,穿戴整齊,我很懷疑他是不是從來不脫衣服睡覺。秦簡走到牢房前,吩咐兩個看守將門打開後走入,沒多久卻又走了出來,似乎牢房內並沒有發生大事。

“出什麽事了?”我隔著窗戶大聲問他。

他走過來停在窗前,答道:“沒什麽事,吳悠晚上進去的時候走錯了牢房,半夜裏忽然驚醒,所以大叫。”

看守們只會在囚犯進牢房時清點人數,保證所有人都進去了,卻並不會去一一核對每個房間的人,所以囚犯們是有可能走串房間的。

“走錯了牢房?”我有些疑惑,“他在這裏住了十年,還會走錯牢房?”

“他神志一向不大好,經常出錯。”秦簡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夜深了,請先生休息。”說著便從窗前離去,徑直走入自己的房間。

我也從窗前回到床上,古月剛才也聽到了那聲叫喊,卻無動於衷,還是雙手支在腦後不知想什麽。我心中一動,忽然有一種感覺,似乎這聲叫喊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看到吳悠走入錯的牢房了?”我問他。

“嗯。”他還是沒有睜眼。

“那你怎麽不提醒他?”

“都是在牢裏,在哪個房間有區別嗎?”

我頓時又說不出話來,只好躺回了床上。被剛才那聲叫喊打斷後,笛聲便沒有再響起來。不過聽過了這陣笛聲後,我倒是理解了,為什麽古月能從笛聲中汲取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在這樣的月色裏聽著這樣的笛聲,確實讓人心生寧靜,覺得再大的苦難也都可以忍受了。

我心中想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清晨醒來的時候,旭日初升,看守打開門,我和古月從中走出,一眼就看見女囚那邊的錦笛,大概是因為昨夜聽到她吹奏的《鷓鴣飛》的緣故,現在見到她,恍惚間竟覺得她眼神明媚,如旭日一般給人希望。

大概我盯著她看的時間有些久,她也察覺到了,恬然一笑,朝我點了點頭。我心想,她是怎樣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中笑得如此恬靜呢?

我們出來得比眾人都晚,走出來時吳悠正從柵欄那邊往回走。看守並沒有控制住他,所以想必他不是去找麻煩的,看樣子倒像是和錦笛說了什麽。錦笛面色平靜,我心中暗道,莫非吳悠是去向她致歉的?

古月從房中出來後便朝著錦笛走去,兩人照例隔著柵欄說話。我趁他們說話的空檔找到了吳悠,他也照例和飛過去的鳥打了招呼,今天不知怎的,那只鳥拉了泡鳥糞在他身上。吳悠楞楞地看著身上的汙穢,也不清理。

我走到他身邊時他還在出神,我問他:“你昨晚走錯了房間?”

吳悠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好像過了半天才認出我來,答道:“不是我走錯了。”

我有些詫異:“不是你,那是誰?”

“它生我的氣了。”吳悠喃喃地道,“它再也不會理會我了。”

“誰?”我開始還以為他說的是錦笛,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那只飛過去的鳥,一時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恩怨。

“我騙了它。”吳悠擡著頭望天,也不嫌脖子酸,“它不再搭理我也是應該的。”

“你騙它什麽了?”反正百無聊賴,我也順口和他聊上了,這時候如果有個人在一旁聽著,臉上表情想必也會精彩紛呈。

“我不是故意的。”吳悠痛苦地雙手抱頭,“不,我是故意的。我該死,它說得對,我早就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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