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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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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叫得也特別有味兒:“針頭——線腦——換青絲。”一頓一頓的,回味無窮,就跟舍不得一下子叫完似的。車子從街上過去,一下子吸引了大姑娘小媳婦的圍觀,女人們對著車上的貨評頭論足,順帶點評一下賣貨的人:“哎,這小先生倒俊俏!”

山裏小鎮的,雖然閉塞,姑娘們倒潑辣得很。

阮郎也不害臊,笑嘻嘻地道:“別叫我先生,你要敢叫我先生,我就敢叫你太太。”

這話對著未出閣的姑娘說,言行算輕挑了。果然,話一出口,姑娘們就掩了臉“啐”他。這時,從後面傳來重重的一句哼,重話也緊跟了過來:“下流胚子!”

阮郎一征,擡頭看著聲音傳來之處,請教道:“你怎麽知道我是下流胚子?”

女人們以為他還是說的俏皮話,“轟”一聲笑開了。說話的那人愈見惱怒,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轉身走了。

阮郎莫名其妙地看著那人,不過很快就被女人們的嘰喳聲包圍了,手忙腳亂地給她們遞東西。我看著離開的那個女人,不過三十開外不到四十的年紀,眉眼十分清秀,特別是那眉毛,歷歷可見,就跟用手數著一根一根排上去似的。

她有一頭及腰長發,肯定留了不少年。我心裏琢磨著,她要是肯賣,阮郎肯定會給她出個好價錢。

“請問,那說話的是什麽人吶。”我拉住一個小媳婦問道。

“她,可了不得著呢。”那小媳婦告訴我,“羅聯鎮上最大的主家就是她,環山看,一半的田地是她家的。”

我“哦”了一聲,大戶人家出來的,最討厭沒規沒距的人,怪不得出聲呵斥阮郎。“不過,”那小媳婦壓低了聲音,像要告訴我什麽秘密似的,“偌大的家業都在她手裏攥著呢,她男人早死了,投了好幾遍胎了。”

我在心裏琢磨著“投了好幾遍胎”,這是什麽說法,難道人家的男人每次投胎前,都到她跟前報到過?

正想著,有人見來了巡城馬,過來請我代寫一封家書捎出山外去,我就跟著他回去,一邊念出聲,一邊落筆給他寫完,然後收了錢和家書出來,阮郎也已把貨賣得差不多了,正問女人們:“青絲,有換青絲的沒有?”

女人們都摸著青絲朝他搖頭,阮郎就失望地朝我搖搖頭。他收起貨,整理好車子,和我一起去找歇腳打尖的地方。我們走著,他忽然朝我說了一句話:“先生,你看出來沒有,剛才那個女人,有點像男人。”

我沒回過神來,道:“啊?哪個女人?”

“就是說我是下流胚子的那個。”

“哦,沒看出來啊,好端端一個女人,哪裏像男人了?”

阮郎撓撓頭,道:“我也說不上哪裏像,可就是覺得她像個男人。”

我告誡他:“可別胡說一通,小心人家收拾你。”

他朝我“嘿”了一聲,也就不再言語。我們在鎮上唯一一家賣吃食的店歇腳,店後面是兩間房,也能留宿。店是保甲開的,一般地方來了陌生客人,照例是由保甲招待的,他樂得借此賺幾個錢。

那店裏有一只大花貓,見來了客人,伸了個懶腰,朝我們慵懶地叫了一聲。

我們安頓下,一人叫了一碗面,稀裏嘩啦吃了起來,隔壁桌子坐著兩個喝閑酒的,一個是比阮郎小些的年輕人,眉眼間滿是不滿,不知是誰惹了他,還是他就長了一副不滿的樣子,另一個是年近四十的漢子,看著我們若有所思。

“先生是貨郎?”漢子開口問我們,“結伴的貨郎倒不多見。”

“我是巡城馬,和他路上遇見,結伴來的。”我連忙聲明。

那漢子“哦”了一聲,明顯對我失去了興趣,轉而向阮郎道:“羅聯鎮多久沒來貨郎了?女人們該把你吃了!不過吧,羅聯鎮在山裏藏得深,少人來也是正常。”

阮郎笑著應了他:“打這過。留個一兩天就走的。”

漢子問他:“高姓大名?”

我笑著接道:“下流胚子!”

漢子一怔,阮郎連忙給他解釋了緣由,說得店內的人都笑了起來,漢子也一疊聲地道:“姓阮好,姓阮好。”也不知到底好在哪。

我們吃完面就到後面去把東西收拾好,出來的時候那漢子和那年輕人都走了。我拿了牌子出來,跟店主人言語了一聲,就把牌子掛在了店門上,上面寫著“巡城馬駐店,代寫家書,往來南北。”

阮郎推著車子又去走街串巷了,我坐在店內,跟店主人閑言語,問他:“剛才說話的那兩個,什麽人吶?”

店主人“嘿”了一聲,道:“這兩人可不得了,年輕的那個,看見了沒,環山看,一半的田是他家的。”

我詫異起來:“剛才在外頭,有個人也指著一個女人跟我說這話。敢情這兩人就把羅聯鎮上所有的田都占了。”

店主人道:“哦,一個女人,那沒錯,這兩人一家的,羅家,這年輕的是她兒子。”他說著搖搖頭,“大戶人家的不學好,凈敗家。”

我問他:“怎麽說?”

店主人道:“那個跟他一起的漢子,看見沒,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凈騙小孩,哄著他賭田地。原本這羅聯鎮上一多半的田地是他家的,現在就剩一小半了,其他的,都輸給了那漢子。這羅聯一名,本就是大戶人家羅姓聯合其他小姓得名的,現在都快改名吳聯了——那漢子姓吳來著。”

關於地方上的事由,我不敢吱聲,巡城馬走南闖北,明哲保身是最重要的,千萬不能卷入到什麽是非裏去。我無關痛癢地支吾了兩聲,也就拿著要送的兩封家書出門了。將家書送到之後,那兩戶人家又央著我將家書念了,而後又寫了回信。其中一戶人家重聽得厲害,我一字一句念給他聽,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出來,不過這都是巡城馬分內之事,不足提起。

回到店裏,天已經擦黑,阮郎也已回來,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我問他賣得怎麽樣,他也不回答,只是手在腿上拍著拍子,拖長了聲音,道:“針頭——線腦——換青絲!”

看來他的貨賣得不錯,我笑著朝他搖搖頭,也躺回了自己床上。

半晌,阮郎忽然又在床上道:“哎,先生,先生。”

我趕了一天的路,有些迷糊,正要入睡,又被他叫得睡意全無,翻過身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別叫我先生,你要敢叫我先生,我就敢叫你太太。”

他嘿嘿笑道:“先生,我今天一根青絲沒收著,不過臨近晚上的時候,在鎮子尾那邊的一間閣樓上被一個姑娘叫住了,看她那意思是要換青絲,可又說天色晚了,叫我明天再去。”

我支起身子靠在床上,道:“那又怎樣來著?”

阮郎卻又有些眼神閃爍,支吾道:“沒什麽,她明明說天色晚了,卻又拉著我說了許多話,這姑娘,真是怪裏怪氣的。”

我轉過頭來看他,他躲閃著我的眼神,最終還是招架不住,道:“我覺得,她好像對我有些那個意思。”

我大吃一驚,連忙告誡他:“你可千萬別去招惹什麽人,小心人家將你拿去浸豬籠。”

他明顯掃興地應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不過以他的年紀,有這種想法再正常不過,只要離了這地方,不用三五天,就能把這些事忘在腦後了。我也沒再去說他,過了一會兒,兩人相對無語,我就又失足掉在了夢鄉裏。

第二天我不用早起,醒來的時候阮郎已經出去了,我倒了點茶,用幹糧對付了早餐,就將隨身的物件收拾了一下,拿出隨身的一本書看,等著有人上門寫家書寄小物件。臨近中午的時候還是沒人上門,我就把書扔到阮郎床上,到前面店裏時,正遇上阮郎回來,就一起吃了午飯,我見他頗有些悶悶不樂,就問他怎麽回事,他支吾了兩聲,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吃完飯倒是有個人來請我,有個老太太常年臥床,她媳婦來請我去,老太太要捎個信給山外的兒子,讓他早點歸家,免得晚點回家就見不到老娘了。

我收拾了筆墨和她一起往外走,出來看見阮郎還坐在外面發呆,問了他一句:“你下午不出去嗎?”

他答道:“哪能,還得出去賺個吆喝。”說著起身,和我一起走了出去,推著他的小車打街邊走過去了,我聽他的聲音也無精打采的,“針頭——線腦——換青絲”,不是回味無窮的味道,而是一句話被人攔腰掐成了三截。我琢磨著,他心裏不高興呢。

我是很晚才回到店裏的,回來的時候,昨天喝閑酒的那兩人又在前邊坐著,見了我回來,那漢子笑著和我打了招呼,說:“先生回來了。”

那年輕的看也不看我,好像我新近剛學會了隱身法,在他眼裏就是一泡空氣。我笑著應了那漢子一聲就往後走,只聽見那年輕的咬牙切齒地道:“我有什麽不敢的,賭了。”

我一邊走,一邊心想,這姓吳的又在騙那小傻瓜賭田地了,真奇怪,他娘都不管他嗎,就這麽放任他敗家?回到房間裏,卻發現阮郎早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不知道是發什麽呆,見我走進來,就這麽直楞楞地看著我。

我奇怪地看著他,問道:“這是怎麽了,這樣看著我。”

阮郎看著我,明顯欲言又止,我催促道:“什麽事這麽欲言又止啊?”

他看著我吞了口口水,好像我是什麽可口的東西一般,然後才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聲音說道:“先生,我找到我爹了。”

我先是聽得一呆,隨即就替他高興,連忙道:“這不是件喜事麽,怎麽沒和你爹在一起啊?這可真是不容易,這麽多年了,爺倆還能遇上。”

說著感覺有些不對,想了想,又問道:“你不是遺腹子嗎,怎麽會認識你爹的?”

阮郎又吞了口口水,遲疑了一下,才道:“我知道這事有些荒誕,可我明明沒看錯,真是它,真是它。”

我聽得一頭霧水,追問道:“真的是誰?”

他道:“你還記得我昨天對你說的那個女人嗎?我說她像個男人,你還告誡我別胡說一通。”

我點點頭,道:“人家是羅聯鎮上最大的主家,環山看,一半的田是他們家的。”說著,我和他開了個玩笑,道:“她不會就是你爹吧?那你可真是發了洋財了。”

說著忽然發現有些不對,阮郎就這麽直勾勾地看著我,用一種見了鬼的語氣說道:“她就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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