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半神的絕望

江熙宸那邊確實是來不了了。

鬼王令雖然是塑夜的東西，但是他為了及時感知雲阮的安危，也在鬼王令上加了禁制，所以，雲阮在被毛僵攻擊千鈞一發鬼王令暴走之時，他立刻便感知到了。

不多時之前，江家。

江熙宸正靠在床頭靜養著看書，突然感知到了雲阮那邊有危險。鬼王令在危險時刻自發保護主人，這個危險定然是危及生命，他心裏一驚，立刻掀了被子就要起來。

嘲風在桌旁為他處理文件，皺了皺眉，幾個大步就移到了床邊，他長的極高，饒是江熙宸本身也有一米八以上了，嘲風卻是竄出了一米九還多，論真正的實力，嘲風原本不如江熙宸，可江熙宸在特殊時期身體頹敗，法力體力房門都有消退。嘲風只是手上用力，輕而易舉就將江熙宸按下了。

“去哪裏？”嘲風下意識便問，心裏卻在想著，能讓他這樣不顧身體也要去的事，肯定只會是那位出了事。

江熙宸道：“鬼王令有異動，肯定是她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意料之中的答案，嘲風語氣沒什麽波瀾，“你這個樣子，被那位看到要怎麽解釋？”

“我……”

江熙宸的樣子有些狼狽，臉上毫無血氣，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真的要使力氣用法力的話還是有些勉強的。

他自己都未料到這一次的脫胎換骨竟然來的如此兇猛，大有一種熬不過就終於能魂歸大地的樣子，可是他不能，哪怕肖想了死亡這件事不知多少年，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找到她了，他還有機會償還她陪伴她，他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嘲風沒等他回答，便道：“你休息吧，我去。”

“不行。”江熙宸下意識地就搖頭，他一個心裏帶著千年愧疚千年愛意的人，與她有關的事都恨不得親力親為。他不願，也不不肯交給別人。

嘲風垂了眼角，錯開他的眼神，“既然是鬼王令有異動，那麽冥界自然會有人去的。那位不會出事。”

江熙宸身子不經意地搖晃了一下，連被嘲風扶了一下也沒意識，自語道：“嗯，鬼王令，是塑夜的東西，冥界……是啊，塑夜他，會去的。”他竟然一時沒有去想鬼王令到底是誰的東西。

鬼王令是塑夜剛到冥界時親手煉制的，而且還是他親自取了自己的一小段肋骨煉制的，可謂是與他息息相關，血脈相連的東西，有與他同源的鬼王熾火，能夠號令一方代表他鬼王之力的東西，見鬼王令如見鬼王。

塑夜將鬼王令送給了阿阮，一向冷清沒有煙火味的塑夜對他這個小徒弟情根深種，從未在他這個師父面前掩藏過的心思。塑夜與他不一樣，塑夜他從始至終都未傷害過她。

他說，帝江，你不要她，我要。

他說，帝江，願賭服輸，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他說，帝江，我想向你討一個人。阿阮，我想娶她，與她成親。

可……他從未真的想過丟棄過阿阮啊，因為她長大了，她不聽話了，他嚇唬她的。

江熙宸深吸一口氣，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外套。他一向喜歡掌控所有事，可是對她，他不能，因為不想再給她傷害。有時候人總是後知後覺，擁有的時候總以為自己的東西要完全屬於自己，便去掌控它，強迫它，但是人不是什麽東西，是有血有肉的，特別是被他一手帶大的阿阮，有著和他一樣的反骨，越是約束便越是會激怒。

他擁有的時候，從未想過有天會失去，等到失去的時候，他才猛然發現這個世界上他再強大也無法將她帶回來。那種失控的感覺，令他瞬間清醒。他愛上了阿然，而阿阮是他的劫。

嘲風瞧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覺得心裏有些不忍，可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他也是後來知道一些類似結局的東西，相比來說他更了解的是這些年江熙宸的樣子，為了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失魂落魄的這些年，他活著，也許只是因為死不了，然而現在也許……也許真的不能撐下去了，可是那位又被找回來了……這可真是，造化弄人。

“我去一趟？”嘲風用詢問的語氣。

江熙宸頓了頓，黯然地坐回了床上，雙手插入頭發中，不知道在想什麽。

就在嘲風覺得等不到他回答的是，突然聽到他說：

“別去了。不用去了。塑夜應該已經到了。”

嘲風猛地去按他的手腕，感覺到一股尚未來得及消散的法力，臉上的表情繃的緊緊的，“你竟然還用法力去探？你是嫌自己損耗的太慢？”

江熙宸吸了口氣，抽回手腕，毫不在意地說：“沒事。我有分寸。”

這話，若是放在往常，嘲風是深信不疑的，因為眼前這個人的故事他聽了太多，做過太多荒唐事竟然還能好好活著，得是相當有“分寸”了……可是那位不可說其身份的人，還真是他的一個劫難，但凡與她相關，他便像個嚴重的心理病患，讓人無法觸碰到內心。他像是一個非常孤僻的人，緊鎖著心裏的那些往事，一遍遍的讓自己淪陷進去，從某種角度來說，有些自虐傾向。

“什麽分寸？自己死了，就正好將那位和冥界那位湊成一對？我還以為，你一向狂傲，沒有低頭的時候，沒想到也會有這樣的想法。你忘了你來這裏的目的了？作為江熙宸這個人活在人界，不就是為了一個虛無的線索找人麽，如今找到了……能夠舍得放手？”

嘲風沒有欠過什麽人什麽東西，或者感情，作為龍族的太子爺，他在外歷練，選擇跟著江熙宸也是有些家族淵源的任務在其中，但似臣似友相處的這些年，他對江熙宸的這種因自覺對人相欠而反覆虐傷自己的身心的事，還是多有不解。在他看來，過去發生的任何事，都不能夠改變了，他們這些人註定是比凡人活的長久的，漫長的生命中，相欠不相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有一個不再相欠的未來。

只是他一向話少，也知道這件事上勸不動江熙宸，便說的少。

“放手？”江熙宸苦笑，剛才凝聚的法力一下子散了，他探了雲阮的元神，感覺到她是安全的。那便很有可能是有塑夜在，因為那個毛僵的任務他看了，是塑夜與她協作的。他虛握了握指間，幹脆散了法力，連現在江熙宸這個偽裝的模樣都不再維持，恢覆了原本的面貌，一頭銀色長發鋪開來，在他黑色蕭素的黑色床單上顯得尤為刺目。

他不是放手，是托付，趁阮阮沒有恢覆前世記憶，趁她還沒愛上什麽人，也許現在並非不是好時機，至少她不會那麽難過。他終於明白，即使是神，也有寂滅的一天，比如他自己。

他是上古神族父帝最小的兒子，母族低微，上面有兄弟姐妹，神界的重擔落不到他身上，卻是六界活的最自由狂放的人，畢竟，六界之中不管哪一界如何強大，最尊貴的總是神界王族，哪怕他在王族中並不像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樣身份尊貴，可單單神界王族小王子的身份，對其他幾界來說，便沒什麽人敢得罪他。

傳言神界的人可以享有永恒的生命，直到他們悟道或者殉道，才會在某一天出於自身的意願元神寂滅魂歸大地。比如說神界的王，曾經的父帝，就是在魔界初生五界變為六界之後鬧得六界五百年戰火不息的時候殉道的，以一人之神力斬殺了魔界禍首的三人，分散元神鎮守在六界四方，換來了六界和平。

然而，此後，神界本就血脈單薄，在六界混戰中殞身了不少人，父帝死後又群龍無首，見識過父帝的能力之後，神界王族因其強大的能力而被六界忌憚。王族的人一向姿態高冷，面對六界的忌憚並未回應，自此之後便更是在六界中孤立起來，伴隨著那一場戰爭，損失慘重的神界逐漸開始沒落雕零。

江熙宸，又或者說是帝江，他被父帝一早送去天界拜師，性子肆意，在六界混的出名，神界王族即位的人他該叫一聲哥，但也許也是同根同源，二人性子不是很對付，十分冷淡。

對江熙宸來說，也就是這副身子是屬於神界王族的，其它的又剩下些什麽呢？那些在乎他的人早就不在了。

恐怕，他會成為神界裏唯一沒有悟道又無道可殉，卻又元神寂滅身死魂散的人啊，這樣想，似乎死的還真是符合他的個性。

江熙宸撐著額頭，忽然笑了出來，笑得肩膀都抖動起來。

嘲風眉頭皺的更緊，“你笑什麽？”

江熙宸沒有解釋，也沒有反駁他剛才說的放手，而是問嘲風：“嘲風，你知道神界的人身死之後會去哪兒麽？”

嘲風道：“神界的人生命大多很長，我從未見過神族寂滅，只有耳聞過，不知道他們魂歸何處。但大抵是和其他幾界不同的。”

這個世界一切都是守恒的公平的，神界擁有其他六界不可相比的力量和壽命，也擔負了更高層面的意義，六界混戰，為何單單是父帝以身殉道，便是這個道理，他有這個能力，他亦擔了這份責任。神界之所以淩駕於六界之上，怎會是因為他們出身高貴這麽單純。

江熙宸笑得咳嗽起來，“神界的人，總是死的那麽高尚，多麽偉大啊。我從未聽過神界有人輪回歸來的，嘲風，你說他們去了哪兒？還能去哪兒？”

嘲風心裏一沈，他生來便是仙界龍族，族中多有人輪回歷練，就連他也在年少時試過兩次，向來看淡輪回，兜兜轉轉，像是去六界旅游一圈似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神界的人，竟是無**回的麽？但是他轉念又一想，便明白了，神界的人輕易是不會死的，一旦元神寂滅，當真是萬事成空了，天地間再無痕跡，這是生而為神的代價。

“你……”嘲風不知道他應該說些什麽，他頓了頓，上前拉過被子替江熙宸蓋上，聲音聽不出什麽波動，只道：“我不會讓你死。”

江熙宸笑著嗯了一聲，事關他自己的生死存亡，他倒仿佛很看得開似的。

嘲風起身整理好書桌又幫他關了燈，默默地離開房間，在關上臥室門的那一刻，他看見江熙宸靠著床頭闔著眼，似乎有那麽點脆弱而又絕望的樣子。

他還是第一次在江熙宸身上看到這種感覺。他也能感覺到江熙宸不是情緒失控，是真的露出了絕望，那便是說明，他的身體也許真的到了極限了。

以為曾經高貴的神族小王子，如今只是個落入人界的半神，每一個甲子重塑骨血是他與生俱來的神力，卻無法用半神之軀來承受。

嘲風握著門把手的手緊了緊，鎖扣上的時候，他甚至握了好機會兒才松開。

另一邊，雲阮就著塑夜的帕子擦了擦手，從乾坤袋裏摸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荀瑯送她的傷藥，往常沒有機會用，現在倒是能用上了。

別人家的外用藥都是清清涼涼好舒服的香味觸感，雲阮手裏這個聞著味道怪怪的，甚至有點臭臭的，她挑挑眉，心說小師叔要是敢給她什麽奇怪的東西，她明天就殺回雲清山去。

一個拇指大的小瓶，她打開就往右手上倒，誰知裏面的液體特別稀，這一倒全部都撒了出來，紅色的藥汁像血一樣，熱辣辣的，卻也在忍受範圍之內，一接觸到傷口便起了白泡，發出嘩嘩的聲音，嚇了雲阮一跳，隨即把瓶子往腰帶上臨時一別，雙手捂在一起。

濃郁的味道散開來，混了手上已經幹透的血跡之後，竟有股甜膩膩的香氣。

雲阮：“也不知道小師叔給我的什麽藥，倒是挺好用的。”

塑夜自然地擡起她的手聞了聞：“是龍膽血，一種妖界的植物，汁液似血。非常名貴，尋常一滴混入任何傷藥裏都會產生奇效，對治療外傷很有幫助。”

一滴就能有奇效？她一口氣就用的一滴都不剩了……想到這裏，雲阮頓時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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