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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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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第十三章

宜北市是楓南的臨市,不同於楓南市的繁華,宜北市四面環山,因為交通淤塞的關系,發展了好幾十年也沒能有所建樹。也因此,宜北市的城市水平,一直稍顯落後。

檢驗一個城市優良的標準,往往是以它的弱勢人口生存狀況為依據。而孤兒院,又是最能體現出一個城市水平狀況的模板區。

“霍老師,這道題我不會做,可以教教我嗎?”一個約莫七歲大的小女孩叫住了霍音,彼時,霍音剛剛才從孤兒院的菜園裏采摘歸來。

霍音揩了一把臉上的汗:“好啊。”她走到她面前,蹲下:“但是你要等霍老師先洗個手,可以嗎?”

“好的。”小女孩興高采烈地點了點頭。

孤兒院還沿用著早年的水井打水裝置,需要依靠人力才能把井底的水倒抽上來。霍音把提桶接在出水口,用力按了好幾下,才抽出了水來。洗完手,再把剛摘下的菜扔進洗過手的桶裏。之後,才忙不疊地跑去給小女孩教功課。

剛開始到這裏的時候,霍音處處都不習慣。沒有獨立衛生間,沒有寬敞的臥室,甚至連菜都要親自跑去地裏摘。現在好幾天過去了,霍音也總算習慣了這裏的生活,雖然苦,但也不失為一種很好的體驗。

和霍音同行的,只有一個剛出來實習的小護士。大概是因為沒有人願意參加,才拿了個新來的小護士充數。理論上,霍音是來這裏做心理輔導的,但實際上,來到這裏之後,因為人手不夠,她們倆人只得一力氣承擔起了許多工作,兼職教師,兼職廚師,兼職看護……

“霍老師,這道應用題我不會做。”孤兒院的孩子不懂心理醫生的職業,在他們心裏,所有到孤兒院來的人,都是高尚而崇敬的,所以統一稱之為老師。

霍音抹幹手上的水漬,湊到她的旁邊:“哪題?”

“就是這題。”

“好,我來看看。”

小女孩認真地聽講。等霍音完整地把題目解完之後,小女孩才重新拿出一張紙,把解題過程,連帶題目內容,全都一次性謄寫下來。

“小恬,為什麽不直接在課本上寫呢,那樣多方便,抄題目總會抄錯的。”

小女孩笑嘻嘻地擡起頭看她,眼神天真無邪:“因為課本還要留給下一屆的弟弟妹妹用呢,我亂塗亂畫了,他們就看不懂了。”

霍音這才發現,課本的紙質已經開始泛黃了,大概是因為數次翻閱的緣故,頁角也都全都卷皺了起來。小女孩不過才比梁慕堯大了幾歲,這樣懂事而又乖巧的眼神,看得霍音心疼。

小女孩專心致志地解題,霍音就搬個板凳坐在她的旁邊看她。等小女孩寫完題,才仰起頭略有所思地看著她:“霍老師,我聽院長說再過一個星期你們就要走了是嗎?”

“是啊,舍不得霍老師嗎?”

小女孩重重地點頭:“嗯!舍不得。”

霍音揉了揉她的腦袋:“我才來了三天呢,還有整整七天呢。”

“就是舍不得霍老師走。”小女孩湊近霍音,用腦袋蹭了蹭她。

霍音笑著撫摩她的發心,思緒有些飄遠:“霍老師家裏也有個像小恬差不多大的弟弟,他有自閉癥,一個人會孤獨,所以霍老師不能離開他。”

“是霍老師的孩子嗎?”小女孩睜大了眼睛看她,一臉純真。

霍音楞了楞,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霍老師為什麽要來這裏呢?弟弟沒了霍老師肯定會很難過的。就像小恬沒有了爸爸媽媽一樣……”

小女孩悲傷而壓抑的眼神,讓霍音有些難過。孤兒院的孩子,難免總是有些悲慘的遭遇。小恬早年也是家庭幸福的女孩,後來父親因商業罪案,跳樓自殺,留下了小恬和母親兩人。小恬的母親背負著丈夫生前的債務,最後不堪重負抱著小恬引火自焚,小恬僥幸被救了出來,母親卻因此葬身火海。

“小恬的爸爸媽媽不是不要小恬了,只是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至於霍老師……只是想躲開一個人罷了。”

“霍老師很討厭那個人,所以才要躲開他嗎?”

霍音笑了笑,有些蒼白:“不是,就是因為太喜歡他,才會想要躲開。”

“小恬聽不懂……”

“小孩子哪裏會懂這些。”霍音揉著她的臉頰,溫和地笑著。

**

霍音在廚房裏做菜做到一半的時候,院長忽然敲門進來了。

院長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她也不明說,只是笑瞇瞇地對霍音說:“霍醫生,有人在孤兒院門口,說是來找你的。”

“誰啊?”霍音不解。

院長笑得意味深長:“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霍音所在的孤兒院建在半山腰上,窮鄉僻壤的地方,哪裏可能有她認識的人會來。父母和霍辭是不可能來看她的,這一點霍音很是篤定。再想想自己狹窄的朋友圈,霍音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出有誰會特地來這裏找她。

懷著忐忑的思緒,不知不覺,霍音就走到了孤兒院門口。

老式的鐵質柵欄門,因為風吹雨淋,好幾處都因為生了鐵銹而脫落。一片黃一片黑的,略顯蕭條。

有人站在門口,背影挺拔,身形頎長。夕陽餘暉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落下好看的剪影,像是從幻境裏走出來的人。霍音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來人的模樣。但她有一百多度的近視,這麽遠的距離,她是根本沒辦法看清來人的長相的。

見到他的時候,霍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以為是自己又在做白日夢了,就用力捏了一下手背,很疼的痛感,提醒她不是在做夢。

他見霍音來了,也不主動開口說話,只是幹凈利落地站在門外,一手插著口袋,另一手牽著小男孩。小男孩和他有著同樣的輪廓與背影,活脫脫的是他的微縮版。

“梁淮則……你怎麽來了?”她壓抑住狂喜,結結巴巴地說出了這句話。

梁淮則故意逃避她的眼神,將梁慕堯抱起:“慕堯昨天哭著喊著要找你,所以我只得帶著他來找你了。”

梁慕堯乖巧地像是只小猴子,掛在梁淮則的脖子上,甜甜地朝霍音叫:“阿姨……”

這一聲出口,霍音的心都軟了。

“不請我們進去嗎?”

霍音急忙去推開門栓,小心翼翼對他賠笑:“看見慕堯一高興,就忘記要給你們開門了,不好意思。”

“沒事。”梁淮則朝她淡笑,鮮有的笑靨。

霍音沒有告訴他,能夠看到他,比看到梁慕堯還要高興百倍。只是,她固執而又膽小地沒說出口罷了。

梁淮則抱著梁慕堯走在前面,霍音就默不作聲地跟在後面。望著他的背影,她才發覺,即使每次都下定決心要離開他、要不愛他,但是每次他向她施舍一點小恩小惠的時候,她總會拋下之前的所有決心,義無返顧地繼續愛他。

以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

霍音思緒百轉千回的時候,他忽然回過頭來看她。目光溫柔,少了些以前的銳利:“不走在前面嗎?我和慕堯第一次來,不認識路。”

四目相對的時候,霍音臉紅了半片,埋頭回答:“那我帶路。”

會有人想著她,會有人因為她的離開而惦念,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霍音產生了些熱淚盈眶的沖動。

因為走在前面,所以霍音也沒能聽見父子倆輕聲輕氣的對話。

“爸爸,我沒有哭。”

“然後呢?”

“沒有哭。”

“那你想不想阿姨?”

“想。”

“那就說你哭過。”

“哦。”

父子倆的對話毫無邏輯可言,但卻好像都心意了了地理解了對方的心思。大概是……因為父子血緣的關系吧。

**

恰逢孤兒院的晚飯時間,因為梁淮則和梁慕堯,霍音特地打了多一份的飯,再配上她剛剛從孤兒院裏摘的菜,雖然算不上豐盛,但也足夠溫飽了。

他們三人是在霍音的宿舍裏吃的飯。

宿舍不算太大,霍音獨住一間。三人窩在一間裏,雖然有點狹小,但也不失溫馨。

飯菜都擺在霍音的書桌上,顏色整齊青綠。她也是從隔壁借了幾個凳子,才勉強拼湊出三個的。因為書桌太小,她每次低頭夾菜的時候,總能不經意地就看見梁淮則的側臉,深邃而又好看。

霍音心猿意馬地夾了個菜心給梁慕堯,梁慕堯朝她笑笑,大概是因為幾天不見的關系,梁慕堯看她的眼神都變得有些黏人。發現了梁慕堯的這一表現,霍音咬著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梁淮則擡頭的時候,就恰好看見了她的笑靨。微黃的燈光下,左側的那顆小虎牙有些輕微的刺眼。

他的語氣像是在訓斥小輩:“吃飯的時候別開小差,別笑。你有哮喘病,食物進入氣管會引起窒息的。”

“知道了。”霍音悶悶地說。

她偏過頭看了他一眼,近在咫尺的距離,就好像隨時都能親吻他的臉頰一樣。

咄咄——

規律又富於節奏的敲門聲。

霍音放下碗筷去開門,卻被另一雙手搶了先。

“我去吧,你累了一天,先把飯乖乖吃完。”梁淮則說。

霍音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用乖這個詞,就好像她就是他出了梁慕堯之外的另一個女兒一樣。心裏開始有些莫名的情緒在泛濫,霍音有些不知所措。

“咦,小霍不在嗎?”中年女人的嗓音,霍音能辨識出她的音色,是院長。

“院長,我在裏面。”

霍音趕忙出聲,照著梁淮則的性子,對於不熟悉的人大約都是不會舍得浪費一句話的。霍音怕院長尷尬,就先出聲了。哪知道一不留神,就嗆到了,食物被氣流吸進氣管,霍音頓時就面紅耳赤地咳了起來。

梁淮則見狀,立刻跑到她的背後,輕微用力敲打她的後背。沒過多久,霍音的氣倒是真的順下來了。

他皺著眉,表情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氣惱:“我以前就跟你說過,你有哮喘病,不準在吃飯的時候說話。教了這麽多年,吃過那麽多的虧,你怎麽都沒聽進去呢?”

這麽多年?

霍音有一瞬間的疑惑,但最後還是因為梁淮則難得的關心而跑諸腦後。她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我又不是故意的,誰會樂意給自己找罪受。”

“你每次都這麽說。”

他的聲線裏帶著難以捕捉的寵溺,霍音懷疑是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他一共也就提醒過她這麽一次,哪能稱得上是每次?

被晾在一旁的院長,溫聲開口:“小霍,我聽說你有客人來了,就特地來給你們開個小竈加點菜。紅燒豬蹄、還有個涼拌黃瓜,菜不算多,你也別客氣。”

都是些極為簡單的菜,但卻夾帶了院長無比的熱情。

“謝謝院長。”

片刻後,霍音又湊到梁慕堯的面前,抱起他說:“慕堯,說謝謝奶奶。”

梁慕堯也不懂什麽意思,但霍音讓他做的,他總是會很自然地答應:“謝謝奶奶。”語氣幹巴巴的。

“小朋友真乖。”

院長伸手去摸梁慕堯的腦袋,梁慕堯下意識地躲閃。因為自閉癥的關系,梁慕堯討厭所有外來的觸碰。

院長懸在半空的手,看起來著實有些尷尬。霍音剛想出聲解釋,卻被梁淮則搶先了一步:“院長抱歉,慕堯患有自閉癥。因此,除了親人,他抗拒所有人的觸碰。”

“哦……”尾音上揚,院長了然地回應。在孤兒院裏,自閉癥患兒不算少,院長倒是覺得自己唐突了。院長的思維有點混亂,直覺上,她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過了會,她才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霍音,問道:“小霍,這位先生是……”

“他是……”一時間,霍音還真不知道如何解釋她跟梁淮則的關系。

是雇主,又或是……丈夫。顯然,後者的可能她完全不敢說出口,她怕一旦說出口,梁淮則就徹底的厭惡她了。所以,她思前想後,才決定用最籠統的那個詞——朋友。

可惜,還沒等她有這個開口的機會,梁淮則已經先一步自報家門。

“我是霍音的先生,梁淮則。”

霍音的腦袋像是被重錘敲擊過了,轟隆隆地在回想,連僅剩的那一點思考能力也全都缺失了。

他說……他是她的先生。

先生,法定意義上被命名為配偶,生活中被命名為丈夫。古往今來,有無數人為這個詞下過美好的定義。但現在,霍音只記得那其中一個。

——要和她相伴終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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