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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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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水紋浮綠楊柳青,趵突泉畔春意濃。

齊州城連著幾日的春雨終於放晴,一碧如洗的天空,太陽暖洋洋照著,滿城薔薇盛開,風一吹,到處都是馥郁甜美的香。

幾位皇子與公主,也踏著這春日的尾聲,姍姍而來。

還有隔壁城州的,隔壁隔壁的,隔了老遠的,數不清的富貴公子高門貴女,全都一股腦奔著齊州城而來。

凈水潑街潑了一遍又一遍,紅毯鋪道鋪了一層又一層,錦帳彩綢在路邊肆意招展,齊州城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擠滿了油壁香車,銀鞍寶馬。

靨娘按照與白知府的約定,負責保護皇子公主們的安全,今日已是第三日。

整個齊州城能找到的精怪都被她趕到五峰山去了,這幾日來的除了被這滿城財炁吸引來的搬財小鬼,就是些從外地混進來的小妖,什麽力大無窮的黑熊怪,滿腹詩書的蠹蟲精,妖媚絕倫的狐妖,他們跟遠道而來的公子貴女們一樣,渴望著被賞識,被青睞,從而青雲直上,富貴榮華。

本以為是個輕松活,卻不想每日光是攔著那些異想天開的小妖們就累夠嗆,眼見著這些人玩性不減,也不知何日才能打道回府。

“我敢說齊州城從未如此熱鬧過。”靨娘一大早武力勸退了兩個從即墨趕來毛遂自薦的蛤蜊精,這會兒在趵突泉邊上尋了個高處喝茶,拉著小道士抱怨,“真的,從未從未,我的天哪這麽多人,比大明湖躍龍門的魚還多!”

丹景小道長被自己師父以不能給觀裏丟人為名,強行換了身衣服,雖還是道袍樣式,卻是上好的白色錦緞,就連平日裏經常被靨娘揉捏的發髻也變了樣式,用一根月白色絲帶束著,襯得他本就如墨的眉眼愈發俊朗,清風明月的少年模樣。

他不喜人多,卻是極喜歡與靨娘在一起的,此時認認真真煎好一盞茶,遞給身邊還在認真數人多還是魚多的美麗女子:“聽說他們要在齊州游玩七日,今日是第三日,還有四日。”

靨娘單手接過茶盞,動作豪爽如大碗飲酒的刀客,如玉脖頸一仰,那盞被小道長特意從師父那裏討來的,碾了三遍篩了三遍,細細煎了半個多時辰的,專門給她喝的上好蒙頂貢茶,就這麽入了腹。

端的是暢快淋漓。

“好茶!”她以手作扇,扇了扇被熱茶沁出的薄汗,一雙美目盈盈望過來,“你是哪裏得來的消息?”

丹景先是被她喝茶的豪邁氣勢唬的楞住了,聽她說好便又高高興興去倒第二盞:“隨行的當朝國師無夢真人是我師伯,他跟師父說的。”

“哦,原來你師伯是國師,那你師父也很厲害吧?”

“師父不問世事,很少下山,跟師伯不太一樣。”

“七日……我本以為他們三日就走呢。”靨娘摸著下巴,“幸好幸好,當初跟白知府說的是按天結賬,不然虧大了。”

他們喝茶的地方是假山上一座亭子,視野開闊,此時向下望去,泉邊垂柳下支了張桌子,幾位衣著華貴的王孫公子正圍觀一位青衫書生作畫。

“王書生丹青果然一絕,這幅趵突騰空形神具備,氣韻生動,實屬佳作。”說話的是位穿藍色錦袍的少年,十五六歲的模樣,舉手投足間頗為貴氣,他負手看了一陣,笑道,“我想將此畫拿與母後看,不知王書生能否割愛?”

青衫書生聞言,連忙擱了筆行禮道:“皇子殿下賞識,草民誠惶誠恐,豈會拒絕!”

眾人紛紛應和道:“是啊是啊,能被七殿下看中是天大的榮幸,王書生高興還來不及呢!”

“草民叩謝皇子殿下賞識之恩!”書生說著撩袍行了大禮,掩藏在衣袖後的年輕面龐滿是對權勢的狂熱渴望,“草民自幼學畫,只為一展抱負,若殿下不嫌棄,草民願隨殿下進京,為皇後娘娘畫遍錦繡河山!”

“嘖嘖嘖,當真是說的比唱得還好聽。”靨娘接過丹景遞過來的第二盞茶喝了,拉著他從假山一躍而下,“走啦,幹活去!”

藍衣少年名叫李朗,是當今聖人的第七個兒子,跟太子一母同胞,都是皇後所生,眼見王書生又是磕頭又是謝恩,不由覺得此人有些假,言語間便冷淡下來:“本皇子只是想與母後共賞美景,至於王書生所講之事,以後再說吧。”

“皇子殿下留步!”見他要走,王書生慌忙大喊,“草民家中還有幅《驚夢游春圖》,奇譎瑰麗,色彩曼妙,草民願將此畫獻與殿下!”

“站住!”靨娘攔住了想要去追李朗的王書生,勸道,“瞧你也是識文斷字的,應當知道招搖撞騙終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好好找個營生才是。”

王書生見攔他的是個年輕姑娘,一身素衣,不像是富貴之人,不由得皺起眉呵斥道:“哪裏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快些讓開,莫要誤我前程!”

“還真是不聽勸……”靨娘嘆口氣,伸手朝他懷裏探去,一探一收之間,手中便多了個黑漆漆的小家夥,王書生見狀大叫著猛撲過來,被她輕松躲過,隨後便有侍衛將人按住綁了。

“還給我,你還給我!”王書生被綁,還在掙紮著大喊,眼睛惡狠狠盯著靨娘,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丹景擋在前面,把人護得緊緊的,就像忠心保護主人的小獵犬,靨娘拍拍他肩膀示意不要緊張,拿了手裏小黑團子給他看:“小道長可認得這是什麽?”

他老實搖頭,一旁的李朗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上前兩步問道:“這是何物?”

“這是墨靈。”靨娘攤開手,只見那一團黑乎乎原是個有手有腳的小人,就像是孩童畫出來的簡易畫,拙樸可愛,頗有童趣。

墨靈突然被抓住,緊張的縮成一團,見周圍人只是好奇看它,並無傷害之意,便試探著抱住靨娘的手指,輕輕蹭了蹭。

“墨靈生於天地,通常是由才華橫溢之人的才氣轉化而來,又或者是某位大家在創作時的一縷靈感,總之是個無害的小東西。”靨娘逗弄著手裏的墨靈,輕笑道,“你怎的被人捉住了?”

墨靈看起來很委屈,小黑胳膊抱著她的手指哼哼唧唧。

“哦哦,明白了,嗯嗯,知道了。”靨娘側耳聽了一陣,轉頭看向眾人,“它說自己來自那副《驚夢游春圖》,是王書生用符陣將它強拉出來的。”

丹景忍不住碰碰墨靈,只覺得觸之似霧似水,不怎麽真實,疑惑道:“它看起來不會攻擊人,也沒有靈力,王書生抓它做什麽?”

“因為這位王書生是個笨蛋啊,他腦袋空空,寫不出文章,畫不出畫,所以才會抓個墨靈,偷它的才氣來用。”靨娘將墨靈托在手裏,朝李朗行了個禮——行走人間,這規矩她還是懂的。

“皇子殿下,方才那幅畫是王書生借墨靈的才氣畫的,非他本人之作,您若不信,可讓他重畫一副看看。”

李朗看看面前亭亭如月的女子,又看看她手裏的墨靈,點頭:“來人,將王書生帶去一旁,讓他重新再畫一幅!”

“不——!那墨靈是我的,那是我的!我還要帶它進京,我會成為天下第一才子!”王書生癲狂大叫,“還給我,把我的墨靈還給我!”

墨靈在靨娘掌心跳腳,一副罵罵咧咧的樣子,李朗耐不住心中好奇,湊過去聽了半晌,虛心請教:“它在說什麽?”

“它說它不是王書生的墨靈,說王書生是個偷才氣的賊,還說想回到畫裏去。”

“交給我吧。”李朗伸出手,“姑娘若是信得過我,我會派人去查王書生家住何處,也會把《驚夢游春圖》找出來,再給墨靈尋個安全地方,絕不會再有人傷害它。”

靨娘沒說話,只是將指尖與他的指尖相觸,如同兩只手搭起橋梁,墨靈慢吞吞順著靨娘的手走到李朗手上,又抱著他手指晃了晃,點點頭。

“它說皇子殿下心地善良,可以信任。”靨娘將手收回來,“那就麻煩皇子殿下了。”

“姑娘不必客氣。”李朗點點頭,只覺得這女子又好看又有本事,有心想問問她叫什麽名字,可一大堆人圍著,說多說少的好像都不合適,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傳話給大哥,回去又少不得要挨頓罵。

他思量半天,決定還是不問了。

靨娘可沒想這麽多,一雙鳳眸直盯向李朗左邊衣袖的一抹紅痕,見他轉身要走便一把將人拉住:“皇子殿下且慢!”

李朗瞧她粗魯抓住自己的手,眼睛瞪得有原來兩個那麽大,一聲放肆還未出口,突然就被她狠狠一掌拍在左臂,接著被拍的地方便冒起了白煙,與此同時,不遠處一位正在執扇撲蝶的貴女突然捂著嘴慘叫起來。

“這、這是?”他看看突然慘叫的貴女又看看靨娘,面露詫異之色。

靨娘收回手,心裏有些後悔,這幾日除了小妖小鬼,最多的便是一些個桃花咒姻緣咒,那些高門貴女們個個打扮得跟神仙妃子似的,拿著小扇子香風陣陣,看似撲蝴蝶,其實是在撲幾位皇子,不過這些咒符小打小鬧,過不得幾天法力就淡了,全是露水姻緣,她也懶得管,今日是因為墨靈說這位七皇子心地純善,她才沒忍住出手,誰知道下咒的人居然這麽近……

這邊李朗驚嚇過後也反應過來,方才那位貴女經過他身邊時不小心跌倒,又不慎將口脂蹭到他衣袖上,當時他便覺得心如小鹿亂撞,看著女子如花容顏只想一親芳澤,若不是自己理智,若不是突然發生王書生跟墨靈一事……

李朗沈下臉,他若記得沒錯,該女子是某縣刺史之女:“來人。”

他手一指還在捂著嘴痛呼不止的女子,眉宇間赫赫威嚴之氣,正欲開口將此女拿下,就見不遠處兩名侍衛匆匆而來,行至跟前行禮道:“七殿下,三殿下有請。”

“三哥找我?”他想了想,“是又有人獻寶嗎?”

“回七殿下,正是。”

此次齊州一行,共兩位公主三位皇子,其中最年長的便是三皇子李瑋,李瑋的母親是聖人最為寵愛的麗貴妃,雖不能得太子之位,卻最是討聖人歡心,說一句是聖人最喜愛的兒子也不為過。

除此之外,李瑋還執掌著網羅天下奇寶的玉饋司,這次出行前便已放話,說是賞泉游春之時,有寶者皆可獻之。

白雪樓上銅鑼聲響,一身紫袍的三皇子李瑋自樓內步出,身後跟著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

商人待李瑋就坐,行禮之後擊掌三聲,便有幾個穿胡服的外族女子捧出一件華麗的羽衣來。

這羽衣頗為獨特,五彩金絲縫綴著一片片藍綠色羽毛,在陽光下呈現出皎月、湖色、藏藍等不同色澤,如一汪翠色的深潭緩緩流動,華彩閃耀,熠熠生輝。

白雪樓下,眾人目不轉睛盯著羽衣,不時小聲交談,目露驚艷之色,中年商人對此頗為自得,掃視一圈後,撩袍跪倒仰天高聲道:“此衣名喚翠雲裘,是由上萬根翠羽制成,冬暖夏涼,水火不侵,乃草民傳家之寶,如今天下太平,萬眾歸心,草民深感皇恩浩蕩,願將此寶獻與聖人。”

“好!皇恩浩蕩,萬眾歸心,這天下至寶自然也當歸聖人所有”三皇子李瑋將他扶起,讚許道,“商人單雨石獻寶有功,今起封為保章正,擇日上任!”

人群頓時一片驚嘆,一件羽衣換個官,讓人不得不羨慕,當下只恨自己祖上無能,怎的沒留下十件八件寶貝,好過今日費心鉆營。

靨娘本是隨著人群來看寶貝的,但自那羽衣拿出來後,她便低了頭開始在一旁找點心吃,白雪樓兩側長廊中擺了長桌,周圍安了竹渠,環環繞繞,曲水流觴,叮叮咚咚泉水不斷,那長桌上鎏金盤,琥珀杯,盡是沒吃過見過的點心與美酒。

她拿了兩塊玉露餅,又隨手在竹渠裏撈起一觴酒,淺淺嘗了一口,用肩膀碰碰身邊小道士,把玉露餅分給他:“小道長,你去過京城嗎?”

丹景搖頭:“我自小在觀中長大,從未去過京城。”

“我也沒去過,等哪天有時間,咱們禦劍去看看吧。”

她附在小道士耳邊小聲提議,溫熱氣息帶著淡淡酒香,暖呼呼鉆進耳朵裏,小道長耳根泛紅,偏頭離遠些,點頭:“好啊。”

“這京城的酒果然更好喝,點心也更好吃。”靨娘眨巴眨巴大眼睛,略有不解,“有些人明明生下來便比常人命好,錦衣玉食,要啥有啥,為何還不滿足,還要到處求什麽天下至寶呢?

丹景被她的話嚇一跳,再回頭去看,見這人果然將一觴酒全喝了,這會兒臉蛋紅紅,一副要醉的樣子,趕忙攔住她要再去撈酒的手:“靨娘,你要喝醉了。”

“沒有吧,只一杯而已,那些小公子喝了這麽多都沒醉呀。”靨娘倒是聽話,由著他把自己拉到遠離竹渠的地方坐好,只是還在執著方才的問題,“小道長,你還沒回答我呢!”

“師父說欲壑難平,大約得到好的就想要更好的吧。”丹景輕聲回答,又望向白雪樓上那件翠色奪目的羽衣,“而且那件羽衣真的很好看啊。”

“好看?哪裏好看了?”靨娘嗤笑一聲,雙手撐在身體兩側,身子微微向前探著,不知何時變成墨藍色的眸子裏盛滿哀傷,“那羽衣上綴滿的,明明是萬千鳥兒的冤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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