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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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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往日嘰嘰喳喳的百裏山林,今日靜得可怕,一只大山雀抖抖翅膀落在樹杈,躊躇滿志要一展歌喉,它伸長脖子正待張嘴,猛然從樹上垂下條綠油油的藤蔓,一把將它拖進茂密的樹冠裏。

“噓——!別出聲,不要命啦?”

樹冠裏,一條青蛇吐著信子,在七八只快要嚇暈過去的鳥兒跟松鼠身邊游走,用尾巴尖將樹葉撥開一點縫隙,示意它們往外看,只見不遠處的灌木叢上空桃花飛舞,燦若霞霧。

靨娘子發瘋了,在桃花妖沒安撫好她之前,務必保持安靜。

灌木叢已經七零八落,白家洞府也毀的差不多了,白家上下幾十口齊齊開了刺盾,眼看就快要抵擋不住。

君莫笑從白衛那裏得知了事情經過,嘆口氣,肅然道:“白衛老頭,是你這三孫子不對。”

“是是是,三郎他已經知道錯了,孩子小不懂事,靨娘子教訓得都對,如今三郎被打成這樣,老朽的洞府也毀了,您看是不是能幫忙給說和說和,把三郎的妖丹……”

白衛嚇壞了,連白胡子都在發抖,卻還是硬著頭皮討要孫子的妖丹,“老朽以性命擔保,今日起就把這惹是生非的孽障鎖在家中嚴加看管,絕不會再去騷擾那位素華姑娘了。”

“既如此,我來問問她。”君莫笑說著轉身,食指在空中畫個圈,就見點點綠色熒光自飛舞的桃花中浮出,慢慢匯成一股清新的風,帶著濃郁的桃花香氣,柔柔撫上靨娘的臉。

像溫柔的母親在安撫任性的孩子,又像相交多年的摯友在低聲交談,這縷風一直圍繞著她,直到最後一絲桃花香散去,風也倏忽消散,歸於山林之間。

靨娘慢慢安靜下來,再睜開眼,瞳仁已然恢覆成純凈的黑色,她擡頭看看面前好友,有點懵:“你怎麽來了?”

“我若不來,你怕是要把這望仙峰拆了。”君莫笑拉著她向外走了幾步,簡單講了講剛才的事,又說了白衛的請求。

“白衛老頭說他三孫子知錯了,也保證以後不會讓他踏出五峰山半步,依我看這事就到此為止,你把妖丹還給他,讓他給山下那姑娘賠償。”

“不行!好好一個姑娘被磋磨至此,這筆賬怎麽算都不公平。”靨娘聽完搖搖頭,轉身盯著白衛一大家子,“你們家孩子小不懂事,素華又何嘗不是個孩子?她不過好心救了只刺猬,何故要遭此大難?”

白衛一家鴉雀無聲,良久,一婦人上前跪倒,抱起地上已經與普通刺猬無異的白三郎,啜泣道:“靨娘子說得對,三郎闖下大禍,怎麽罰都不為過,我知道您要他的妖丹是去救那位姑娘,妖胎兇猛,若沒有至親之人的妖丹相護,胎兒便會將母親生機吸食殆盡……”

“這是三郎造的孽,他應當付出代價。”

她身上有與白三郎一樣的妖炁,靨娘心中也能猜出個大概,輕聲問道:“你是白三郎的母親?”

“靨娘子慧眼,妾身白珍珍,是白三郎的娘親。”她說著擡起頭,眼神哀傷卻又堅定,“是珍珍教子無方,才讓他闖下這彌天大禍,只求靨娘子莫遷怒白氏一族,所有懲罰都由我們母子承擔!”

父母子女,骨血相連,若是離得近了,便會隱隱有血脈之炁相呼應,如今白三郎身上有兩條絲線狀的炁若隱若現,一條指向白珍珍,另一條則指向不遠處一位男子。

男子對上靨娘眼神,慌忙低頭往白衛身後藏了藏。

“好,你跟我走。”靨娘看看天色已近正午,將跪著的白珍珍拉起來,縮地成寸,轉眼已在數裏之外。

君莫笑攔住還想說話的白衛,挑眉道:“幸虧你這兒媳婦是個有擔當的,不然這事兒可沒這麽容易了結,行了趕緊回去吧,你若再沒完沒了,小心靨娘把你們一家老小妖丹全掏出來踩著玩。”

白衛瞬間收了聲,捂著丹田後退幾步,帶族人修洞府去了。

.

齊州城,紀家。

靨娘帶白珍珍見了素華,將整件事情來龍去脈一一講清楚,末了拉著她的手,言語間頗多憐惜。

“此事如何了結都由你說了算,一切皆會如你所願。”

素華楞楞盯著白珍珍懷裏的刺猬,半晌輕輕開口:“皆會如我所願?”

“是,我會滿足你所有要求。”

“重陽踏秋本是樂事,捉刺猬之人是我堂兄,那香囊是重陽應景的,我做了好多,兄弟姐妹都有,並非刻意交換……”

素華慘然一笑,“誰成想竟招致大禍,妖怪行事果然與人不同,空長出一副人類皮囊,說到底還是畜牲。”

她低頭,恨恨盯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憤然道:“我救了他,他卻恩將仇報,毀了我一輩子,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若能重來我只想把這當做大夢一場,夢醒後我還好好的,所有一切都跟原來一樣,我、我才十七歲啊!”

素華放聲大哭起來,聲聲悲切,聞者惻然,白珍珍羞愧地低著頭,根本不敢面對這被自己兒子毀了人生的姑娘。

一直沈默不語的靨娘給她拭去眼淚,緩緩道:“我說過,亦夢亦真,亦夢亦假,若想讓這一切是夢,也可以是夢。”

“夢……?”素華止住哭聲,黯淡無神的雙眼燃起絲希望,“真的是夢嗎?我醒來會一切如初?”

靨娘笑著點點頭:“是,一切如初,沒有白三郎,沒有孩子,什麽都沒有,你還是快樂無憂的小姑娘,跟紀叔紀嬸一起過著很普通但很幸福的生活。”

“我要!我要那樣!仙姑,現在該怎麽做?”

“躺好,閉上眼睛。”

素華依言乖乖躺好,這些日子被折磨的不成樣子的憔悴臉龐終於露出笑容,她閉上眼睛笑著:“仙姑,我準備好了。”

“不反悔?”

“絕不!”

“好。”靨娘回頭吩咐白珍珍出去等候,自掌心變出白三郎的妖丹,將其中妖力引出,慢慢渡向素華腹部,接著又單手結印,將自己的靈力織成細網,攏在素華額前。

“前塵浮雲,一忘皆空。”

***

天色漸昏,夕陽斜照屋頂,紀叔站在院子裏看了會兒晚霞,準備生火做飯。

前些日子女兒生了場大病,多虧找了位神醫,這才將人從鬼門關救回來,只是那神醫叫什麽名字來著?

紀叔敲敲頭,唉,看來真是上了年紀,記性一日不如一日了。

那邊西屋裏,紀嬸將一個大個的桃子切成合適入口的大小,端到女兒床前,女兒大病初愈,人眼瞧著瘦了一大圈,大夫囑咐說除了多吃些補品之外,還要每日吃一個桃子。

這個季節哪裏來的桃子呢?紀嬸想了想,隨即又哼起了小曲兒,只要女兒吃了能治病,管它哪裏來的呢?

紀素華吃完桃子,只覺得神清氣爽,一雙秀目神采奕奕,拉著娘親的衣角撒嬌:“娘,我餓了,肚子咕咕叫呢。”

“喲,我閨女兒餓了,餓了就是病好了,走走走,娘扶你去廚房瞧瞧,看你爹今晚做啥好吃的?”

蛇口逃生的大山雀落在墻頭,驚魂未定地拍拍翅膀,唱了支劫後餘生的歌。

五峰山太可怕了,再也不去了。

院墻外,靨娘將一個繈褓中的嬰兒交給白珍珍,囑咐道:“我已按照紀娘子的要求,將她腦中與白三郎相關之記憶悉數抹去,她與她的家人已經忘了曾經經歷過的事,也不知道有個孩子,希望你遵守諾言,不要去打擾她。”

“還有,這孩子本不該存在,能活下來是因為素華覺得它是無辜的,希望你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不要告訴孩子關於她娘親的任何事。”

“珍珍謹記!是素華姑娘大人大量饒過我兒性命,又得靨娘子通天術法才消了這荒唐孽緣,如此結局已是幸之又幸,我們母子又怎會不識好歹?”

白珍珍懷抱嬰兒,與腳邊的白三郎一起拜道,“靨娘子放心,珍珍今日便帶著兩個孩子隱入深山,也不會再讓三郎踏足人間!”

“好,我信你。”靨娘將她扶起,掌心攤開,變出一顆黯淡無光的黃色珠子,“這是白三郎的妖丹,我取了九成妖力來助素華生產,最後這一成,交與你。”

“不是看白氏一族面子,也不是因為仁慈,而是你的勇氣與擔當,讓我覺得白三郎還有救。”

“謝謝……”白珍珍顫巍巍接過,泣不成聲,“多謝靨娘子!”

***

“唉,可憐我馬上到手的荷花酥啊!”送走白珍珍祖孫三人,靨娘歪頭看著紀家大門,嘆口氣,“全忘了,我的荷花酥也忘了……”

“你只要不發瘋,我天天請你吃荷花酥都沒問題!”

因為不放心而追過來的君莫笑拉著她走,還不忘挽起袖子控訴,“瞧瞧瞧瞧,這都是你剛才發瘋時候打的,疼死小爺了。”

“可是自己掙來的吃起來比較香啊,這都是我打的嗎?看起來好像很疼。”

“不是看起來好像很疼,是真的很疼!你是不知道自己剛才那個樣子,兇神惡煞,跟鬼界的無常判官沒兩樣,我若是晚去一步啊,你就把白家小子活劈了!”

“嘿嘿,都不記得了,但還是謝謝你。”

君莫笑斜著一雙桃花眼提醒她:“我還給了你素華姑娘十個桃呢,這總沒忘吧?”

“嗐,沒忘沒忘!”靨娘撓撓頭,不好意思笑笑,“今日若沒有你,還真是不好收場,那啥,我請你吃飯!”

“吃啥?”

“既然都下山了,咱去春江飯莊吃糖醋鯉魚如何?”

“不吃,全是刺。”

“那——爆炒腰花,海鮮一品鍋?”

“這個可。”君莫笑高興了,“說話間就餓了,走走走。”

春江飯莊離此地不遠,前面過橋再轉彎就到了,靨娘一路跟君莫笑商量著要吃饅頭還是胡餅,冷不丁身後有個耳熟的聲音響起。

“仙姑?”

她回頭,笑出小梨渦:“陳大姐,你這是去哪兒啊?”

受她的法術影響,陳大姐也忘了素華的事,此番碰見只當是偶遇。

“這不天氣轉暖嘛,我家小弟好不容易跟夫子告了假回來拿幾套衣服,拿了就要趕緊回去,我送送他。”

陳大姐說著拉過跟在身邊的弟弟,“快問仙姑好。”

“仙姑好。”陳小弟行禮。

“陳小弟好。”靨娘微笑頷首,打量著面前年輕書生,距離上次見面不過半月,看起來人更憔悴了,臉頰凹陷,雙眼無神,嘴唇蒼白幹裂,印堂處幾縷黑氣縈繞。

她摸摸下巴,無語。

這倒黴孩子,怎的又被妖物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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