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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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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別走……

“求您, 帶我回家。”

這一句更加隱忍冷靜。

仿佛極力壓抑之下的掙紮,像是對一個極度思念又極度不願思念的人所說。

但阿姒沒聽清他喚的是誰。

又或者,不是思念某個人,而是懷念過去的自己。

阿姒輕推他:“夫君, 醒醒。”

青年松開她的手。

壓抑的呼吸迅速平緩。

阿姒沒想到他居然醒這麽快, 猜他大抵是因常年做暗探, 連做夢也繃著根弦。

她放柔聲音:“你還好麽?”

晏書珩望向窗邊, 窗紙透入朦朧的光,入睡前的黑暗已被稀釋掉幾成, 他答非所問道:“天快亮了。”

轉頭見阿姒摸索著要來尋他, 晏書珩想起昨夜濃墨般的黑暗, 輕握住阿姒的手,貼在自己面頰上。

“在這。”

指端剛觸上他,阿姒急切起身,手背再次探上他額際:“你額頭好燙!”

晏書珩用自己手背觸了觸:“燙麽, 大抵是你手涼。”

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潤,但語氣很淡, 像一團隨時會消散的曦光。

聽得叫人揪心。

阿姒挪近,半邊身子壓著他。

晏書珩也不推開。

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她低頭用自己的額頭去試他額頭溫度:“是真的燙。”

額頭相碰,難免觸到擦傷, 晏書珩眉心輕蹙,並未表露任何異樣。

阿姒又去摸他的手:“夫君,不是我手涼,是你手燙。”

直覺他昨夜定經歷了什麽事,她不便追問, 只關切道:“你不會淋了雨吧,難受不, 要飲水麽……”

晏書珩耐心聽完她一連串的追問,像個聽話的孩子般緩聲答:“淋了些雨,但不打緊。”

他安靜躺著,溫柔但稍顯茫然的目光寸步不離地追隨阿姒雙眼。

此刻她眼裏滿含擔憂。

像柔軟綢緞,叫人不自覺想沈迷在這萬丈溫柔之下。

又像片撒下的巨網,讓人不由戒備。

晏書珩錯開目光。

阿姒以為他無力回應,兀自道:“怎麽不打緊?秋冬之交若淋了雨易染風寒,你躺著,我喚竹鳶去請郎中。”

怕他不聽話,她還刻意壓低聲音命令道:“不許起來。”

簡直把他當孩子般連哄帶嚇,晏書珩笑道:“好,都聽你的。”

他看著她胡亂套上外袍,牽了牽她袖擺,阿姒蹙著眉扭過頭:“不是讓你別動麽?逞什麽強。”

晏書珩輕彎嘴角:“夫人,你的外衫,似乎穿反了。”

阿姒摸了摸,還真反了。

他倒挺照顧她的顏面,體貼地多了句“似乎”。她清咳一聲:“夫君生病,我哪還有心思放在衣裳上?”

晏書珩無聲笑了。

這點小病其實不算什麽,但她小題大做的模樣很是可愛。

他抵唇低咳:“辛苦夫人。”

裙角匆匆消失在門後。

晏書珩聽到她喚竹鳶拜托祁君和請大夫的聲音。竹鳶應下了,再回來時,不忘添油加醋:“昨夜郎君回來時身上濕透了,額頭還有擦傷,看著真是叫人揪心,但郎君回來第一句話竟還是問起娘子睡了沒。”

晏書珩沒有聽到阿姒回答。

但她再回到屋內時,垂著長睫,面上憐惜又動容。

他滿意地笑笑。

竹鳶這侍婢的月錢可以提一提。

阿姒在榻邊坐下:“額頭怎麽受的傷,為何不說,疼麽?”

晏書珩淡道:“輕微擦傷,夫人適才都未察覺,可見傷得不重。”

這話怎有些幽怨?

阿姒俯下身,一手撐在榻邊,一手去摸索他的臉頰。

晏書珩安靜不動,她像一片軟雲慢慢靠近,停在他上方,投下繾綣的陰影。

她稍微靠上了些,他對上的不是她的臉頰,而是別處。

那片軟雲頓時有了觸感。

晏書珩偏過頭。

阿姒把住他的臉,指腹輕觸他眉頭,察覺青年眉心皺起,調笑道:“都是夫妻了,還害什麽臊。”

指腹下的眉心蹙得更深。

晏書珩閉上眼。

不去看不該窺視的地方,也不去想她話裏暗示的那些旖旎過往。

屬於她和江回的過往。

她身上清淡好聞的香氣壓下來,那張溫柔的漁網張得更大。

甚至貼上他鼻尖。

晏書珩仍閉著眼,眉間一派流雲般的澹泊,手指卻不覺蜷起。

阿姒渾然不覺,對著他額際的方向輕柔地吹氣:“這就不疼了吧?”

晏書珩閉著眼,沒回話。

阿姒看不到他神情,只當他病得無力回話,又在他額頭吹了吹。

腰際忽然掐上一只大手。

力度又大又克制。

他燒得聲音沙啞,落在耳邊像他粗糙指腹撓過掌心,酥酥癢癢:“夫人……別離我太近了,我怕我克制不住。”

阿姒耳朵熱了起來,她伸手去扒開他的手,迅速起身摸到盛著溫水的水盆,絞了塊溫熱的濕帕子覆在他額上。

“燒糊塗了,你得降降熱……”

她垂著眼喃喃道。

晏書珩笑了,語氣平淡不帶絲毫調侃:“都是夫妻了,害臊什麽。”

阿姒顧念他病了,不同他計較,只溫柔道:“乖,病了就少說話。”

晏書珩聽話地噤聲。

郎中很快來到,看過後稱並無大礙,阿姒放下心來,到屋外和祁茵說話。

祁君和則留在屋內:“我聽說你得了風寒,又見女郎很焦急,以為病得很重,幸虧無恙,否則只怕女郎要擔心了。”

晏書珩撤去額上帕子,定定看著祁君和,淡道:“我只怕她不擔心。”

祁君和被他滿含深意的目光看得窘迫,苦笑:“怪我不解風情,郎中請得太快。”

晏書珩慢悠悠道:“子陵尚未娶妻,沒被妻子照顧過,自不能理解我們這些已為人夫者為何如此矯揉造作。

“左不過一個情字罷了。”

他兀自嘆息著。

祁君和被他說得噎住,想脫口說那女郎也不是你的妻子。

但看到晏書珩蒼白的臉,他最終作罷,只說:“你好生歇息。”

晏書珩只笑了笑。

屋外,阿姒用竹竿探路的聲音近了,原本還有說有笑的青年忽然撐起身,捂著嘴唇艱難地咳起來。

祁君和搖著頭離去,走出幾步還能聽到屋內一雙人的對話。

“夫君,你沒事吧……怎咳得這般厲害,莫不是郎中誤診了?”

“……無事,夫人不必擔憂。”

聲音柔婉,關切萬分但也焦急萬分的,是阿姒。氣若游絲但怕夫人擔心便刻意壓抑著咳嗽的,是晏書珩。

“咳得這般兇,我光聽著就難受……要不把郎中叫回來?”

“無礙,不過是嗆著水了,夫人借個肩膀讓我靠會即可。”

……

祁君和加快了離去的腳步:“昨日那人大抵是我見到的鬼!”

.

晏書珩直到黃昏才退燒,這大半日阿姒晌午覺都未歇。

青年目光緊隨著榻邊的女郎,嘴上說著無礙,卻不住輕咳。

阿姒忙給他遞水。

飲過水後,他的嗓音適時地清潤起來:“這還是頭次生病有人照顧。”

阿姒像咬了未熟的棗,心中酸澀。

他曾說家中只有祖父,她怕惹起他的傷心事並未多問,如今他又說頭次,便是自幼便無父母照料?

她握住他的手:“夫君別怕,往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晏書珩斂起散漫的笑。

他認真凝著阿姒,她篤定的模樣可真像自告奮勇要保護狼的兔子。

手不自覺輕觸她眼上緞帶,隔著絲綢描摹她的眉眼,晏書珩仍覺不足,想拉下緞帶看看她,手剛觸到綢帶卻又放下。

最終,他只莞爾一笑。

一夜後,晏書珩已無大礙。

次日,祁茵邀阿姒一道逛市集,於是幾人早早地乘車出行。

祁氏兄妹一個溫文謙遜,一個活潑熱烈,看著感情甚好。馬車上,祁茵十句話九句不離她家阿兄。

“阿姒可喜看話本?阿兄寫了不少話本子,我給你偷些來!”

想到話本,阿姒便苦惱:“自從看了一本‘無名先生’寫的話本,遲遲等不到後記,便再也不想看話本了。”

車內陷入寂靜。

祁君和慚愧地咳了聲。

祁茵看向身側兄長,湊過去小聲問:“阿兄,你說怎麽辦……”

阿姒很敏銳,不大確信地問:“難不成,‘無名先生’是祁郎君?”

祁君和拳頭抵著唇,耳朵微紅:“家妹喜看話本,我閑時便給她寫一些,粗俗之作,登不上臺面。”

阿姒雙眼亮了:“那狐貍假扮書生未婚妻的故事可有後文?”

祁君和疑惑地看向晏書珩。

晏書珩倒是很坦然。

祁茵未察覺他們的暗流湧動,搶先道:“阿姒記錯啦!狐貍不是假扮書生未婚妻子,是扮成書生哄書生的妹妹!”

她興沖沖說起:“話說有個書生和妹妹相依為命,書生出門時遇到賊匪身死,一只躲避道士追殺的狐貍精經過此處,占了書生身子住進他家中養傷,時日漸長,狐貍和書生的妹妹日漸親厚,後來還以兄長身份送妹妹出嫁,可惜妹婿意外戰死,狐貍擔心妹妹傷心,便同時假扮書生和妹妹夫君。”

祁茵忽地停住了。

阿姒看不見她神情,追問:“後來呢?”

祁茵看向祁君和:“阿兄……後來你為何不往下寫了?”

祁君和沒看她,低眸苦笑:“江郎才盡,實在無法續筆。”

可阿姒聽來卻像是他不忍再寫。

但她沒再多問。

.

下馬車後,祁氏兄妹走在前頭,晏書珩和阿姒並肩而行,他等著阿姒的試探,可她卻好似完全忘了此事。

經過一處賣首飾的鋪子,有婦人吆喝:“夫人買個簪子吧!”

晏書珩看向阿姒發間,那裏別著支小小的芙蓉簪,雕工很是拙劣。

但阿姒很是珍重,一直未摘下。

他牽著她走入鋪子,挑了支簪子:“玉簪溫婉,更適合夫人。”

阿姒原本很喜歡漂亮首飾,可眼下她看不見,自己都欣賞不了,美醜又有何異?

但他想給她買,她也不會掃興。

晏書珩觀她神色,漫不經心道:“是不喜歡我挑的簪子麽?還是說——

“夫人只鐘情於舊簪?”

阿姒想解釋,但她從他話裏品咂出別的意味,改變了主意,曼聲問:“想知道我為何鐘情這木簪麽?”

“不想。”晏書珩淡道,

他取下木簪,換上白玉簪。

拇指抵著簪頭,中指指腹抵著簪尖,一使力,木簪應聲而斷。

阿姒愈發確定他在吃味,故作心疼:“你怎給我折斷了呀!”

她要奪回那支殘簪,晏書珩將手背到身後:“夫人已有新簪。”

“可那支獨一無二!”

晏書珩握住她的腕子:“你若舍不得,我可以再給你雕一支。”

再雕一只?

阿姒倏然頓住腳步。

“夫人怎麽了?”

阿姒笑道:“沒什麽。”

晏書珩擡手,指端懸在距阿姒眼上白綢上方,良久不動。

喜歡攻心的人都愛直視對手眼眸,借此窺探對方所想。

她眼睛生得很美,無聲的對視,定比任何言語甚至唇齒的較量更攝人心魄。

可惜了。

晏書珩摩挲著斷簪上的折痕,細細回想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倏爾笑了。

是他大意。

想來她本只想捉弄,是他聰明反被聰明誤,為了不出錯多說了個“再”字。

晏書珩扔掉斷簪,含笑凝著阿姒:“夫人不知道為何麽?”

“是我愚鈍,竟不知夫人曾同旁人以簪定情,還想為你再添支親手雕刻的簪子,”他溫柔輕撫她發間,“只怕夫人自己都記不清,這木簪究竟是誰送的?若我問起,你興許還會說,‘這是夫君所贈’。”

阿姒的確是想如此說來詐他的話。

可被說中後她反而心虛。

或許她理解的“再”和他所說的不同。

她粉飾太平道:“你胡說,這是我未失明前自己雕的。”

“怪我醋意大發,錯怪夫人。”

青年沒再糾纏,誠懇認錯,替她別上玉簪,又替她將一縷亂發別至耳後。

動作輕柔纏綿。

仿佛她是水做的,重些就會碎。

阿姒心裏無端一悸。

若初相識時,他便像現在這般溫柔體貼,興許她真會悸動。

可後來因眼盲,即便沒有動心,也得假裝動心。如今她已經分不清,那一瞬究竟是心動,還是別的?

身側青年笑道:“阿姒又當著我的面走神,在想誰呢?”

恰好走到人來人往處,阿姒想起適才的困惑,慢下步子:“在想那話本。”

晏書珩隨她停下。

“願聞其詳。”

阿姒笑得溫柔:“祁女郎之前因記憶錯亂常認錯人,那日還險些錯喚兄長作‘夫君’,想必她曾多次將祁郎君認成夫婿,這故事或是祁郎君有感而發。”

她把懷疑藏在戲謔中。

“那麽夫君改成狐貍假扮書生未婚妻子的故事,也是如此麽?”

晏書珩輕聲喟嘆。

“夫人冰雪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你。

“若是,夫人會離開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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