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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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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最後一場大戰, 最終還是辛勵贏了,他憑借高強的武功和一往無前的殺意強殺了黑蠱師大祭司巫儺。

但自己也深受重傷,被黑蠱纏住了心脈, 軍中沒有大蠱醫, 辛勵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孟瑤華看在眼裏急在心上, 她是大蠱醫,可她手頭沒有任何可以施救的工具, 他的蠱毒她看過了, 大約不好解, 她試了好幾種方法都不奏效。

她難過的哭了, 如果她的本體在這裏的話,她可以用本命蠱試上一試, 可她只是一縷神思,做不了任何事情。

最後大尚的國師聽聞此事後, 千裏迢迢的從長安趕往南疆,然而辛勵已經藥石罔醫了。

辛勵留了一口氣給她,他將人揮退,獨自在帳中寫完傳位小十六的遺詔,然後拍了拍她的骨灰盒道:“走了, 送你回家。”

他的手心裏緊緊攥著一截犀照,懷裏抱著她的骨灰盒。

落月城周圍都是湍急的水流,從江岸到江心有百丈之遙,根本沒有任何路可走, 他乘一葉扁舟,純靠內力, 素衣渡江。

到達落月城所處的那座山腳下,他帶著她一步一步的攀登高涯, 江風陣陣,江潮不停地在拍打山石,四周人跡罕至。

落月城的花常開不敗,在城門外有一株年代久遠的紅梅樹,枝丫繁茂,他們爬上山頂時,那株梅樹正開著鮮艷的花朵,風一吹,淡淡的梅香迎面撲來。

他身上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坐在梅花樹下,他的部下還在江岸駐紮,不得靠近落月城。

梅花樹下只有他自己……哦,或者說是只有他們兩個。

他抱著她的骨灰盒,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手中摩挲著那截犀照輕聲道:“我想見見你。”

良久之後,白紙上映出一個“好”字。

他擦著火石,瞬間點亮犀照,光亮所及之處,她的身影被慢慢顯現出來,孟瑤華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落月服飾,裙擺上還有大片大片的血跡。

孟瑤華:“……”

辛勵的目光微微詫異了一下,他招了招手道:“阿妧,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孟瑤華從善如流,靜靜地坐在他的身側,他微微扭過頭來專註的看著她,微黃的犀照映在他瀲灩的桃花眸子裏,溫柔而又哀傷。

“我的阿妧真好看。”他說。

孟瑤華嘆了一口氣,她身上的衣著還是生寶寶的那天穿的,經過一天一夜的陣痛掙紮已經十分狼狽不堪了,哪裏當得一句好看?她緊張的搓了搓手道:“不好看,我有更漂亮的裙子。”

忽然她肩頭一暖,他靠在梅花樹上輕輕將她攬入懷中道:“他對你好嗎?”

孟瑤華訝異的擡頭看他,只聽他又問道:“看你的衣著是從落月城出來的?”

孟瑤華點了點頭道:“我本來在落月城裏好好的,誰知一睜眼回到了長安雲陽宮。”

“嗯。”辛勵輕輕的應道。

梅花瓣被山風吹落枝頭,孟瑤華靜靜的伏在他懷中道:“聽你講了那麽多故事,今天我也給你講一個吧。”

“好。”辛勵輕聲答道。

“曾經有一個落月城的姑娘,小小年紀便成了落月城赫赫有名的大蠱醫,那時因為巫蠱之禍,中原漢人對南疆蠱人避之如蛇蠍,誤解重重,她年少氣盛發誓要扭轉蠱人在漢人心目中的形象,獨自出了落月城,一路北上,救死扶傷。”

“所經手的患者無一不是被疑難雜癥所困擾,最後在她的救治下恢覆生機,就這樣她一路行醫一路北走,最後落腳在金州城,她在金州城待的時間最長,卻無任何在金州城的記憶,半點也無。”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身處落月城了,據說她是被族人在金州城外的一處溪澗中發現的,她昏迷不醒,本命蠱受了很重的傷,族人將她帶回落月城,她在落月城昏睡半年之久,族中長老想盡一切辦法都沒能醫好她的本命蠱,她自己亦束手無策。”

“就在這時,她在長安做大官的父親來信說,找到醫治她本命蠱的法子了,她興致勃勃的告別落月城的親人,在長老們的護送下來到長安,然而她萬萬沒想到治本命蠱的法子她沒得到,卻替嫡姐嫁入了天家。”

“成婚十二年,她從未見過她的夫君,旁人都說她的夫君驚才絕艷,少年登基,是少見的明君聖主。她總是見不到他,開始時溫熱的合巹酒漸漸變涼,雲陽宮的喜宴也逐漸變涼,她想著一同嫁入天家的除了她還有兩個妃子,夜很深了,他大抵是在別處歇下,不會過來了。她兀自揭下蓋頭,卸去紅妝,倒頭睡下。”

“再後來,她逐漸了解到中原的規矩,知道自己是身份低微的外室女,是不配嫁入天家的,那人或許也嫌棄她的出身吧,她開始學著端莊大氣,學著中原的規矩,她很努力的在做了,可依舊沒有換來那人的半分眼神,她總會以莫須有的罪名被三廢三立,最後被太皇太後的懿旨定在宮裏,那人礙於孝道不會再廢後,她的本命蠱遲遲得不到恢覆,身子越來越差,最後被本命蠱釋放的蠱毒耗盡所有的生機。”

“她的貼身侍女去紫極宮找那人商量放她回落月城之事,大抵是被人誤會成恃病爭寵,還未說完她的侍女被趕了出來,可她真的熬不住了,最終還是留了遺言將希望放在父親身上,終於咽了氣,結束這荒唐的一生。”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回到了第一次被夫君攆回家的時候,想著以後還有十二年要熬,她寧可一死也不願再回去,她飄蕩在半空中,看著自己當初的模樣只覺得可悲可憐,她日日詢問自己還要繼續嗎?還要繼續嗎?不,當然不了。她選擇了自盡,怕劃一刀不成,深深的劃了兩刀,她的生命慢慢消散,馬上就要結束這一切了,她真的很開心。”

“興許是她命不該絕,她被及時趕到家的父親救了回來,不過她死了,又沒死,死的是當初迷茫的自己,活下來的是經過十二年深宮囚籠般生活,已經大徹大悟了的自己。當然,她不可能對她的父親承認她切脈自盡,只推說是釋放蠱毒,不過她自己因此元氣大傷,身體狀況變的更糟糕了。”

“她的父親在東都洛陽盤下一家熱鬧的茶樓和一個精致的園子,將這兩處家產記在她的名下,送她去洛陽散心。”

“她在洛陽見到了自己的表妹,妹妹帶來一些落月城的消息,並且說她的本命蠱有頭緒了,不過管不管用得驗證過了再說,落月城的女子體質特殊,在懷孕的時候生命最旺盛,到時可以借著這股生機,本命蠱極有可能會自愈。她聽聞之後動了心,反正已經出了宮,等她恢覆好本命蠱就回落月城去。”

“她在洛陽那段時間,每日在自己的茶樓裏歡歌笑舞,過得好不快活!就在她尋覓自己未來孩兒的爹爹時,遇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少年。”

她講到這裏時,風將犀照的光芒吹得更盛了一些,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少年自稱姓金,帶著一個叫小十六的弟弟,每次來歇芳樓都點她唱《涼州詞》,只許唱荒腔走板的,後來她才知道少年的心上人跟她有一模一樣的嗓音,少年只聽《涼州詞》,但出手尤為闊綽,樓裏的夥計見了他跟見了財神爺一樣,每次都是哄著供著。”

“少年長的真好看,她一見便心生歡喜,況且他還吹了一手好笛子,可是他有心上人,對周遭的一切並不感興趣,所以她從未將目標放在他的身上,歇芳樓很熱鬧,往來的人並不少,她很快挑到了目標。”

“是個商戶出身的年青舉子,十分會吟詩作賦,家裏有錢,他又有才有顏,關鍵是出身不高,到時候一旦有什麽意外齊國公府也能彈壓的住,是個可以招惹的人。就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之時,這事兒被攪黃了,金公子親自攪的,他將這個年青舉子不能人道的事兒抖落的滿茶樓都知道,年青舉子羞憤之下再也不敢來了,這事兒不了了之。”

“後來,她依舊努力尋找合適的目標人選,金公子一怒之下想出一條毒計,將她毒啞不就行了,她沒了與他心上人一模一樣的嗓音,他大概也就感覺不到這事兒的別扭之處了,說幹就幹,你知道的,金公子一向果決。”

“她還是識破了他的奸計,故意氣息奄奄的給他唱《涼州詞》,祈求他放她一馬,他果真心軟了,他轉身離開歇芳樓,許久沒再來。”

“後來他的弟弟小十六找到她,懇求她跟他試一試,並且說就算她沒了跟他心上人一模一樣的歌喉,他也不會放過她的,因為他的眼睛只有在看著她的時候,才偶爾能看到些許色彩。”

“她也就是在那時知道的他的眼睛有問題。”

“她的目標只有懷孕催愈本命蠱,和他試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況且那人自稱商人出身,有錢,有顏,有才,除了性子缺德點兒,倒也還好,她的身子已經越來越不好了,亟待恢覆本命蠱。”

“她的步伐只能加快了,有一日她故意薄醉想要引誘他,誰知他很兇對她半點不憐惜,她嚇哭了,他停下了所有動作,勸她不要再這樣,她也不想這樣,可她的身子很糟糕,已經等不了了。”

“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她的蠱女身份被暴露,她知道他是極為厭惡蠱人的,聽說他的父母因蠱而死,他心裏糾結萬分,在知道她的本命蠱傷了之後,他與她約法三章,他助她恢覆本命蠱,她身體好了之後要立馬回落月城,他們永不再相見。”

“他們之間有了魚水之歡,她的本命蠱竟然奇跡般的開始恢覆,然而很快就遇到了瓶頸,只差個小尾巴遲遲長不好,興許這契機只在懷孕上,但他一直在暗中飲避子湯,她氣急!想盡辦法去解他的避子湯。”

“期間,她又被太皇太後的懿旨覆立兩次,她真的很急,因為她知道第三次的時候,她就再也出不來了,她萬萬不能讓太皇太後發出第三道覆立懿旨來。”

“萬般無奈之下,她只能求助她的父親,她的父親說想徹底出宮只能先進宮,最後這第三道覆立懿旨不是太皇太後發的,是她父親親自進宮請的聖旨。”

“然而,好巧不巧,她發覺自己懷孕了。那段時間皇帝一直在洛陽,她名義上是在長安的齊國公府,無論如何,在長安的後妃是不可能有孕的,此事一旦被揭發出來,她和齊國公府都得死。”

“就在這時,太皇太後突然薨在洛陽大相國寺,皇帝親自扶靈回長安。她暗中作來作去,故意惹人厭煩,天天期盼被皇帝廢黜。”

“皇帝終於忍不了她了,下了帝後和離詔書,差一點兒就要昭告天下了,她離宮的那天,她懷有身孕的事兒被後妃發現,告到了禦前,她在宮門口被人攔下,帶到了禦前問話。”

“她一擡眸卻是驚了,那金公子正是端坐在禦座上的九五之尊,她孩兒的生父。然而,那又如何呢,她已經拿到了帝後和離詔書,她的腹中還有寶寶,只要她回了落月城,以後就都是好日子了。”

“他親自替她遮掩了懷孕的事實,派她哥哥護送她回落月城。然而,十分不幸的是就在她分娩之後,她一睜眼又回到了長安雲陽宮,回到了她前世身故的那一刻。”

孟瑤華不知不覺間泣不成聲。

“哭什麽呢?”他溫熱的指腹替她擦去頰間的眼淚。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孟瑤華搖頭道。

他擡頭望著漫天粉紅色的梅花輕聲說道:“可真是羨慕他啊。”

犀照已經快燃完了,發出的光芒也暗淡了許多。

“怎樣才能消解你心中的恨意,一條命可以嗎?當日你在金州城救下我,今日終於有機會還上了。”他低頭呢喃道。

“誰要你的命?!誰要你的命了!”孟瑤華大哭道。

“別嫌棄,我只剩這個了,阿妧。”他輕聲說道。

“辛勵,你故意的?!”事到如今,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國師那樣神通廣大,會治不好他?他分明就是拒絕治病,一心求死。

“沒有你的人間便不是人間。”他嘆息道,“太難熬了,每時每刻都很難熬,我不想再繼續熬下去了。”

說著,他口中咳出一道黑血,差一點就撲滅了犀照。

他附在她的耳邊低語片刻,然後笑道:“回去吧,他還在等著你。”

他的耳邊忽然傳來孩子的笑聲,如果……如果他能擁有一個屬於他和她的孩子該有多好啊。

“我叫辛勵,字予安,上過疆場,坐過金殿,無論是將軍還是皇帝,我一直都是你夫君。阿妧,莫失莫忘。”他提聲說道。

孟瑤華的腦海裏如山崩海嘯一般,湧出了許多記憶碎片,甜蜜的,憂傷的,驚險的,平靜的,困苦的,幸福的。

“我阿妧今日面山而誓,與辛勵結成夫妻,永世不離不棄。”

“永不相負。”

一拜天地!

他說過的永不相負,辛勵從未負過阿妧。

“我叫蜜娘,沈蜜娘,我自幼在落月城長大,是落月城聖女的女兒,是落月城的大蠱醫,我在嫁給你之前都叫沈蜜娘的。”

“嗯,蜜娘。”他緩了緩繼續說道,“無論是阿妧還是蜜娘,我都永不相負,去吧,推開城門你就可以回家了。”

“那你呢?”孟瑤華說道。

“待會兒你哥哥會上來。”他輕聲笑道,“不必擔心。”

她回望著他,犀照發出的微黃色的光芒跳躍了一下,而後徹底熄滅。

她墮入無邊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似是傳來一陣陣嘈雜聲,有低聲交談的,亦有孩童的笑聲,玩鬧聲。

“醒了,醒了,她終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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