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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第163章農夫與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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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農夫與蛇

少年說到這裏,唐巖大體搞清楚整個事件的脈絡。

鳶城人查到村民為寶石城的行商引路,少了攔路收費的進項,於是把村民統統趕入北方礦井采集鈾礦作為懲罰。在缺乏防護設施與抗輻射藥品的情況下,許多村民因過量輻射死亡,幾天前一個女孩兒逃了出去,半路上被喬喬所救。

她沒有繼續逃亡,選擇返回礦洞,將自己在外面的遭遇告訴礦井內的村民,然後便有了少年用人力三輪車拉著同齡人來這裏求取再生藥劑活命一幕。

或許在鳶城人看來,眼前的少年們已經沒有多少勞動力可以壓榨,與其讓他們死在礦井裏,倒不如變成荒野兇獸的糞便來滋養廢土。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他們靠著破舊的人力三輪車走了幾十公裏路程,來到寶石城南邊的美心罐頭廠。

這不只表現在毅力方面,他們的運氣也是極好,但凡遇到廢土兇獸,即便只是變異犬,也足以把他們殺死。

唐巖聽說過鳶城的情況。

擁有土壤改良方法的寶石城尚且需要美心罐頭廠賺取外匯補貼民生,鳶城方面有濟城支持又怎樣,照樣缺衣少糧。

鳶城城主想到的對策便是利用核子戰爭爆發前遺留的礦井,采集殘餘鈾礦出售給外部勢力,以換取糧食、藥品、武器等資源。

雖說這個世界的核工業非常發達,有多種可以抵抗輻照的裝備,但即便是核子戰爭前那個時代,防輻射裝備的造價都不低,何況是核子戰爭後工業體系崩潰,資源匱乏的時代,鳶城人當然不可能在這些村民身上浪費資源。

德子扶起年齡最大的少年,眼睛看向唐巖,目光好像在問他如何選擇,給不給這些罹患輻射病的少年再生藥劑。

噗通!

後方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是一個十二歲男孩兒從車上掉下來。

他的胳膊詭異地彎曲著,鼻孔流出黑色的血跡,牙齦通紅,嘴唇幹裂,身上的潰瘍叫人不忍直視。

這時一股帶著淡淡花香的氣息隨風而至,曼妙的身影迅速掠過,腳丫踩在地上帶起一縷微塵。

唐巖告訴她很多次,罐頭廠的地上有很多雜物,出門的時候要穿鞋,不然會把腳割破,可她還是經常忘記穿鞋,就這麽光著一對腳丫走來走去。

她被訓斥的時候會靜靜的看著他,認真地點頭認錯,像個溫柔含蓄的小女子。但……忘記穿鞋好像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怎麽改也改不掉。

今天她不僅光著腳離開辦公樓,還光著腳走出罐頭廠大門。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抱住了從三輪車上摔下來的少年,不顧及膿水弄臟了她的長袖,不在意鮮血染紅了她白嫩的肌膚。

她抱著他,手臂越收越緊。

好久才慢慢放開,把已經沒有氣息的小男孩兒放在地上,站身來看著唐巖,目光很平靜,看不到悲傷或者憤怒。

風從後面來,吹動她的白袖,藍藍的飄帶,還有鬢間散著的發。

唐巖沒有說話,向著身後揮了揮手。

德子瞳孔驟縮,看了一眼剛剛死去的小男孩兒,嘆了口氣,快步走入廠區,不大的功夫提著一個藥品儲藏箱走出來。

那是唐巖放置在1017號避難所醫療室,為熊貓人軍團成員準備的再生藥劑。

“裏面有20支再生藥劑,記得不要被鳶城人看見。”德子把它交到大一些的少年手裏:“如果有生理鹽水的話,配合使用效果會更好。”

少年緊緊抱著那個黑箱子,對他說了一句謝謝。

20支再生藥劑,沒有多少重量可言,但是他死死抱住的樣子卻如有千鈞重。

德子摸了摸他的後腦勺:“走吧,去救你的親人與朋友吧,記得藏好它,盡量躲著路上的大人。”

少年說道:“他們不會搶劫我們的。”

德子的眼睛裏閃過一抹哀傷。

是啊,誰會去搶一群將死小孩兒,他們什麽都沒有,除了令人惡心的輻射病。

三炮從廚房要了點幹糧送出來的時候,兩名少年把剛剛死去的同伴擡到死亡小女孩兒在的車廂,兩人一組推著三輛人力三輪車踏上歸途。

唐巖目送少年們的背影遠去,采薇走到他的身邊,抓住他的手。

“回去吧。”

唐巖轉身的時候把她往身前一帶,順勢攬著後背抱在懷裏,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我不是讓你在上面等著嗎?”

采薇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怔怔看著他的臉。

她從不辯駁,從不爭論,自然無所謂堅決,慣於平靜而被動地接受周圍的一切,最多淡淡微笑,輕輕點頭。

三炮從後面拍了德子一巴掌:“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挺有愛心的。”

德子苦笑著搖搖頭:“我以前有一個弟弟,十二歲那年死了……”

“好了,好了……能活到這把年紀,誰沒幾段傷心往事。”三炮打斷德子的講述,將手裏剩的一塊肉幹丟向墻頭當值的三少爺:“你想過沒有,如果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唐巖救還是不救?那些少年或許不會對人講他們的遭遇,那些村民難保不會為一塊窩頭出賣我們。還有……如果被鳶城人發現再生針劑怎麽辦,少年的行為不但救不了村民,還可能將他們置於更危險的境地。”

德子重重地嘆了口氣,無言以對。

唐巖把采薇送回1017號避難所後來到廠區北門,左右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身後閃出一道黑影。

狗肉舔舔他的手掌,從北門縫隙鉆出去,很快沒了蹤影。

少年身上的傷千真萬確,他們的故事在邏輯上也沒有明顯的漏洞。

讓唐巖意識到這件事情背後有貓膩的原因是獎勵點獲取量出乎意料,再生針劑足以救他們一命,正常情況下那些有清晰思維的少年應該感激於他。實際情況卻是一次性進賬100多獎勵點。

他還記得系統提示他獎勵點有所增加時的說辭-------偵測到憎惡程度的情感反饋。

他拿出寶貴的再生針劑救助那些少年和他們的親友,換來的卻是憎惡情感,這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不過當時他什麽都沒有說,直到少年們推著人力三輪車離開,安頓好采薇,這才召來狗肉,命令它跟上那些少年,看看這件事背後隱藏著怎樣的真相。

農夫與蛇的故事,廢土上很多很多。

他回到1017號避難所的時候,采薇已經洗完澡,換上新的衣裳,蹲在墻角靜靜看著虎牙撕咬食盆裏蘸了菜湯的窩頭,小腦袋一抽一晃,十分可愛。

雷娜懷裏攬著熊貓布偶,靈巧的小手將紙片熟練地疊成一個個小船。

她什麽都看不見,卻又像什麽都能看見。

唐巖看著她,想著那些少年。那些少年與雷娜完全不一樣,他們身上繚繞不去的是仇恨、自強、以及擔當,完全看不到一點天真模樣,成熟的讓人恐懼。

雷娜遇到解不開的難題總是喜歡逃避,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有可以逃避的去處。如果沒有藏鋒,如果她的“父母”連欺騙心靈的謊言都不屑給予,擺在她面前的是赤LUOLUO的現實,她是否會變成那些少年的模樣?

沒有眼睛也就不用見證這個悲慘世界,某種程度上講是一種逃避,可若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有眼睛的人,看的遠的人,會見證很多超出自己想象,或是承受能力的事。

就好比現在的唐巖。

通過狗肉的共享視覺,他看到了十幾公裏外的一幕。

夕陽的餘暉點燃晚霞,夜色悄無聲息占據東方的天空。

在琴島市廢墟邊緣一座土丘邊緣,幾個少年正在賣力地挖著地上的土,掘出一個兩米見方的坑穴。

汗水打濕了他們亂糟糟的頭發,和著身上的灰塵與血跡蜿蜒流淌,一滴一滴落在貧瘠的土地上。

車廂不能動彈的少年被他們搬下來,放進費去好長時間才挖出的坑穴裏。

領頭的少年沒有讓還能行動的人把這些或死去,或吊著一口氣的同伴埋起來,他把三炮送給他們的幹糧與鹹菜分出一點,就著落日的餘暉送進嘴裏。

所有人都吃的很快,很兇惡,只是幾個窩頭,一小把鹹菜,散碎的肉幹,落入他們的嘴裏卻仿若世間少有的珍饈。

有的少年很快吃光手裏的食物,望著三輪車後面放的油紙猛咽口水,他們沒有吃飽,還想繼續吃東西,但是理智告訴他們不可以,於是臉上的表情很覆雜。

有的少年把窩頭與肉幹掰下一塊塞進口袋裏,不知道是要留著帶回礦井給年幼的弟弟妹妹吃,還是打算夜裏餓得沒有勁的時候給自己一份堅持前行的力量。

還有的少年嗚嗚哭起來,不知道是王將軍腌制的醬菜肉幹太好吃了,還是在後悔什麽,在痛苦什麽……

早先那個扶著三輪車軲轆嘔吐的女孩兒又一次嘔吐起來,把吃下肚的東西全倒了出來。

她旁邊一個瞎了眼的男孩兒放下手裏的窩頭,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不想手掌粘到女孩兒背部壞死皮膚,扯下一大片,露出裏面駭人的血肉。

更遠處的人對於這幅畫面習以為常,表情有些麻木。

就像秋天草木雕敝,痛苦與死亡是廢土世界的基調。

最大的少年走了過去,死人坑那邊的人以為他是去關切同伴,哪裏知道他繞過人力三輪車的時候抄起之前從廢墟撿來的鐵鍬,對著有氣無力的女孩兒的頭狠狠拍下去。

當那張鮮血模糊的女孩兒臉在獨眼男孩兒的瞳孔倒下時,後方傳來一聲驚叫:“牛峰,你幹什麽,她可是你的妹妹……”

這個聲音還在耳畔回響,瞎眼男孩兒瞥見一道黑影自側方襲來,然後是重物擊打在後腦勺的聲音。

腦子裏轟的一聲,眼前一黑,他感覺整個人往下沈,接著便沒有了知覺。

“牛峰?你……”遠方的聲音戛然而止。

另一個曾經跪在唐巖面前的少年用鐵鍬把死人坑那邊的兩個人擊昏。

他一邊流淚,一邊用鐵鍬的背面拍打前方人的頭,直打得鮮血如註,混合著地坑掘出的泥土在貧瘠的地表流淌。

直到名叫牛峰的少年從旁邊走過來,按住他的手。

“小勇,夠了,夠了……”

咣當!銹跡斑斑的鐵鍬掉在地上,叫做小勇的少年坐在地上放聲痛哭。

牛峰拍死了自己的妹妹。

他拍死了自己的表弟。

用這把才掘出一個用來埋葬死人的地穴的鐵鍬。

牛峰跪坐在還在冒血的屍體邊,抱著小勇眼淚鼻涕齊流,兩只手不斷地在懷裏人後腦勺撫摸、觸碰,像是要抓住什麽,又像是要宣洩什麽。

兩個少年抱著頭哭了好久。

直到太陽徹底沈入西山,夜空落下稀疏的星光,他們才漸漸止住哭聲。

不是哭夠了,發洩夠了,是害怕引來活屍與變異犬。

“小勇,別難過了,我們必須這麽做,我們沒有選擇。”

小勇用骯臟的衣袖擦幹臉上的淚痕,從地上站起來,去抓表弟的腳,把血肉模糊的頭讓給牛峰去擡。

死人坑不大,把人力三輪車上的同伴放進去已經有些擁擠,現在只能把多出來的屍體交疊著堆在上面。

處理完死人坑旁邊兩具新亡少年的屍體,兩人又去擡瞎眼少年的屍體,最後才是牛峰的妹妹,那個強撐了一路的女孩兒。

嘩,嘩,嘩……

松軟潮濕的黑土落在破爛的衣上,蓋住一只只手,一張張臉,偶爾還能聽見沒有死去的孩子有氣無力的咳嗽聲,不過很快便沒了聲息。

牛峰死死攥著手裏的鐵鍬,鏟的很深很深。

小勇一邊抖著,一邊輕聲啜泣,眼淚啪嗒啪嗒澆在泥土地。

他們撒了謊。

村民用生命換取鈾礦的事情真實存在,但不是發生在他們身上。

他們是鳶城人,不是來自鄉下的少年。

他們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采集鈾礦的事情是真的,但不是受到無力逼迫,是自願前往。

團結與奉獻是鳶城存在的根本,也是鳶城人的生存信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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