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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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除者！”
她在呼喊他的“名字”。
「小愛。」
他在心裏想道，回應道。
“清除者……”
耳邊吹拂過細軟的鼻息，一陣一陣，撓得他莫名發癢。
他本能睜開了眼。
女孩頭發披散伏貼腮頰的面容旋即撞進視野。他幾乎立刻就認出了她。
“小愛。”
分不清是夢境還是幻想，前一秒的記憶還停頓在他被困於一個註滿了飛行水的玻璃球，底下儀器發動之際，僅有過一面之緣的溫柔少女心切呼喊著他的名字，然而機器啟動，難喻的痛苦貫穿過他，最後的畫面是她為他悲傷的溫暖目光，想著，他的手不由自主便要撫摸上去，想知道，那淚水可還殘留在這張甫相遇即已充滿生機的臉龐上。
不行。
會傷害到她。
覆蘇的警醒停下了他即將伸往她的手。那會帶給一切毀滅的手。他除了待在飛行水之中，無處容身。
“清除者……你快啲……醒”
女孩的夢囈此刻卻比什麽更能定格他習以為常運轉的思維。
“唔好……繼續懶訓豬了……”
她的話，總是能讓他冰凍的心，一下子溫熱融化。
才回過神，只見女孩的睡顏欺近放大，在他想起作出反應前，只感覺她的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唇瓣，帖在了他肖似人的嘴唇上。
“！！！”
他的思維潰散了。
這一瞬間，他完全無法思考任何東西。
好溫暖。
他所能認知的，唯有由她嘴巴傳來的溫度，令自己有那麽一剎願意永遠就這樣一點。
然後，她忽而翻過身，像極了她給他最初的印象，毫無文靜地仰臥在他眼前。
花了半晌收疊思緒，他從正躺著的地方坐起了身。
“呢度系邊度？”
在那以後，發生了什麽？
擡眼環顧，他似乎身處一間屋子內，但這幹凈平滑的墻面是他從沒見過的，整個房間放滿了粉色和桃紅色的物品，一眼就能叫他想起小愛。剛醒來的地方側邊有一扇玻璃窗，他雙腳觸碰到地面後，站起走去。
明亮、通透的窗映照出無比陌生的景色。即使在他自迪洛絲獲得了飛行水做的衣服，可以不再顧慮地旅行於異界的不同世界後，他也不曾見過像面前呈現的景色。高大的樓房林立，錯落的建築違和又微妙融合到一起的天際線，山林包圍點綴著這擁擠又達到平衡的畫面，普照的自然光沐澤落下。
倏爾，他的眼角餘光滑過窗邊一件同樣用玻璃制成的長形物什，經由它，他看得到原本在身後安置猶呼呼酣睡的小愛的……床。出於莫名的心理驅使，他上前停在鏡子前。
一個不認識的身影投進了眼簾。
通體凈白的皮膚，金黃蓬松的短發，一雙凝貯了白晝光輝的眼睛。
“呢個系……邊個？”
他向“他”伸出手，“他”也向他伸出手，他歪頭蹙眉，“他”也側首疑惑，他往後退讓，“他”也拉開距離。
“佢唔通系？”
這時，背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搞咩啊……小優你做咩咁早入我間房？”
四目相觸，長發淩亂散在肩上的女孩跟應聲轉過身的少年都不約而同怔住了。
“清除者？我系咪發夢？”未敢置信的小愛看向睡覺前好好放在身邊的奧米伽晶石，卻發現沒了蹤影，忙掀開被子、枕頭、床褥，只差把床架也翻過來確認，“去咗邊啊？”
見狀，他的心再次被無形的柔軟觸碰到。
“小愛。”
僅僅一聲，如同已經跨越了數不盡的時光和距離，將兩人拉回那個躲避追擊的巖洞。
“清除者！”未教他先聲拒絕，她以出乎意料的行動速度撲向忽然現身自己房間的少年，“你醒咗啦！我好掛住你！”
“小愛，而家無咗飛行水做嘅衫，我——”
聲音被她不減往日的熱情吞沒。
不能讓她跌倒受傷，又怕退後會撞上全身鏡，清除者不得不本能張手半接住她。
一陣不疼不痛反而使他感覺微妙的觸碰後，女孩爽朗的聲音升起。
“你睇下，咪咩事都無？”
他依言掃視了自己的四周，沒有破碎的地面，沒有倒塌的石墻，更沒有受傷死亡的生命。
小愛對他依稀緩了口氣的神情略感酸澀又好笑，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小愛你起咗身啦？同邊個講緊嘢？”
門把扭開，一身鵝毛黃居家服挽著頭發的婦人出現在了房間門外。
“媽媽，清除者佢醒咗了！”小愛轉過頭，只見一抹愕然閃過母親的臉上，未幾被舒張的神色取代：“但佢好似仲未訓醒咁。”
聽罷，他不由低聲反駁：“我邊有……”
“歡迎嚟到外界，亦即系我哋嘅世界，清除者！好高興你恢覆醒返。”
“我……”
婦人側頭微笑：“你稱呼我早川太太或者真理博士就得了。嚟吖，我先帶你去著衫。”
“啊！”話音落，小愛才發覺自己一直忽視了這件事，可能因為習慣了他這副異類的外觀，長得像十三四歲的男生，卻沒有如小優的部位。
“小愛你喺度發咩偶豆？早餐整好咗了，落去同大家一齊食啦。”
她猛地回過神：“知道了媽媽！”
早川真理關上衣櫥，手中多了一條粉紅色印有櫻花和心形圖案的毛巾，是他們一家去海灘玩時小愛專用，“我先帶清除者去小優間房。”
“嗯！”
等母親和清除者的身影隨著被帶上的房門消失在視野，她才想到，弟弟身型跟自己差不多，他的衣服清除者能合身嗎？這個在大壞人口中作為奧米伽心臟的少年，可比她高出了近一個頭。
通過連接二樓與一樓大廳的回形木梯，小愛來到了環境明亮溫馨的飯廳，父親和小優正對面坐在長方餐桌的兩側。父親翻著報紙，聽到聲響從無框眼鏡後投來溫和的目光。
“小愛你今日好早喔。”
“爸爸早晨！小優早晨！”
“早晨啊小愛。”
“姐姐早晨！”
在後兩者幾近同時的回應聲中，穿著甜美粉色系荷葉袖上衣配雪白短裙的小愛往座椅掛好背包，然後拉開椅子坐下。面前的日式家常早餐仍升騰著淡淡白氣。
“姐姐，你一陣要出街？”
面對弟弟有些唐突的提問，小愛不以為意：“系啊，去買衫。”
小優更奇怪了：“但啱由異界返嚟嘅時候，媽媽先同你去買咗一堆新衫咗喔。”那僅僅是一個月前的事。
“唔系我嘅衫，系買俾清除者嘅。”
“哈？”
父親拿著報紙的手垂下了。
“姐姐你系話，清除者佢醒咗？”
“咁有無出現咩問題？”
“哈？哈？”
小愛瞧弟弟這一臉遲鈍的樣子，忍不住要脾氣爆發了：“你等陣親眼望咪知咯！”
緊接著她耐心耗盡的解釋，早川家的一家之主自問自答地說道：“我真系傻，如果好似喺異界嘅情況，我哋同呢間屋早就化成灰了。”
小優聞言楞了下。
“清除者都有一樣嘅不安。”小愛整個早上第一次露出愁眉的表情。
“無論點，清除者恢覆返系好事！咁樣姐姐就唔使再日日隨身帶住個奧米伽晶體，連沖涼都對住佢講嘢……”
小愛越聽越光火，“小優你個蠢材收聲！”
早川丈被姐弟的鬥嘴日常逗樂，不一會從旁傳來的腳步聲轉移了他的註意。
“要你哋等唔好意思。吶，清除者，同大家打聲招呼。”
小愛應聲看去，一眼便鎖定了個子到母親肩膀，身著白色汗衫和牛仔短褲的靦腆男孩。
竟然真的有合身的衣服。
“咁多位你哋好。”
“呢個時候應該講，‘大家早晨’。”早川真理不禁好笑指正道。
少年臉上一紅，“大……大家早晨。”
“早晨。”
“早晨啊清除者！”
“媽媽，點解小優會有啱清除者著嘅衫嘅？”
“你行過去吖。”真理一邊指引這看起來和一般外國男孩無異的少年，一邊解答女兒的不解：“我提前幫小優買個咯。因為我同你爸爸都有打算喺異界建立長期嘅研究站，本嚟上次出發就系為咗做場地嘅調查考察，無諗過列車真系有去無回。”
小優恍然：“之後你哋就俾伯爵捉咗去幫佢做事。”
真理點點頭，這時她已經和清除者停在餐桌前，垂頭對小愛道：“小愛，你去搬張椅過嚟。”
小愛循著指向註目，一下會意母親的意思：“哦！”
一直安靜的清除者同樣反應過來這是為了自己的緣故，不禁著急開口：“唔使了，其實我——”
“系了，你哋覺得，我哋系咪應該幫佢起個我哋世界用嘅名？”
剛從廚房門邊搬來木椅的小愛驚喜：“好啊好啊！”
眼見人齊可以開餐的早川丈折起了報紙，“確實，‘清除者’‘清除者’咁哎太唔禮貌了。”
小愛強烈同意：“而且呢個本身就唔系佢嘅名。”
“咁起咩名好？”小優一時沒有頭緒。
在父母弟弟都開始思考陷入靜默時，小愛牽起顯得無所適從的金發少年到與自己相鄰的座位前：“嚟吖，坐低吖~”
穿上外界人類的衣服又被邀請入席的清除者看著女孩的笑臉躊躇，“小愛……”
“好無？”
在巖洞相處的回憶重現眼前，他不自覺便應答下，淺淺彎起了唇角落座。
半晌頭腦風暴後，率先發聲的是小優。
“起‘光’呢個名，你哋覺得點？”當日他跟麗莎乘坐神貝幸福鳥趕去救姐姐時，正巧碰見自清除者發出的刺眼光芒。
“聽落幾好。”
“我都覺得適合。”早川丈看向少年，“你鐘唔鐘意？”
“‘光’，呢個名……”
小愛凝著清除者流露猶疑的神色，脫口道：“不如叫‘阿守(mamoru)’吖！小優會取‘光’呢個字，系因為見過佢為咗保護我發出強大嘅光芒，而唔系佢成日擔心嘅，認為呢啲光凈會帶嚟傷害同破壞。”
被點名的異界少年望著女孩說不出話。
「小愛……」
真理見狀，莞爾道：“咁就叫‘阿守’啦。我覺得清除者你都對小愛嘅諗法更有共鳴。”
極輕地，他點頭了。“多謝你哋。”
看著清除者露出歡慰表情的女兒，看進了母親一目了然的欣悅眼裏。
“阿守，你第一次用餐具哩？我教你用吖！”
“我嘅早餐俾阿守食，我再去煮過。”
小愛旋即擡頭：“多謝媽媽！”
“辛苦你了。”
清除者慌道：“但我可能會篩咗啲食物……”
一家之主看不下去了，“你放心嘗試啦，阿守。按照我哋嘅研究結論，奧米伽系可以攝取人類嘅食物噶。”
“聽到未？”小愛得意地往他欺近，拿著自己的筷子塞到少年手中，仿佛一頭驕傲的小鹿銜著長有誘人果實的枝條遞給心儀的森林旅人：“而家先同我學摣筷子。”
小優站起來走向廚房，“姐姐你熱情過頭會嚇親阿守哥哥噶。咁既然有名了，使唔使再起個姓？”
見兒子過來，真理自然而然地把已備好的碗碟木筷推給他：“都好喔！唔該小優。”
“唔……”早川丈沈吟：“呢個比起名有難度。”
早川家這天就在熱鬧交流的氛圍中拉開帷幕。
半個鐘後，小愛領著擁有全新裝扮和身份的異界少年抵達了郊區通往市中心的巴士站。
本好好在一步外帶路的小愛無征兆返過身，教初來乍到的他險些反應不及撞上她。
“記住啦，而家起，你喺我哋世界嘅全名就叫‘石川守(Ishikawa Mamoru)’。如果有人問起，或者其他人想同你做朋友，你就咁樣介紹自己！”
“好，知道了。”小愛板起臉的模樣常讓他不覺應下她提出的每件事，可是，他依舊忍不住茫然。
會有其他人想同他做朋友嗎？
註意到他又走神了，小愛腮幫子一鼓：“好啦咪再諗東諗西！巴士好快就嚟噶啦，我哋要快啲排好隊！”
這番提醒確實將他從小愛眼中無謂的顧慮拉回到現實。
“我哋搭……巴士去邊？”
“市中心嘅商業街！”見他稍微打起了精神，小愛又重新回到雀躍活力的狀態，盡管老是被小優嘲笑粗魯不像女孩子，可她清楚一定會有她才辦得到的事，正如那時候能說服清除者跟著大家一起行動那樣：“你身上著緊嘅嘢系小優噶，雖然佢一定會將自己都未啱著嘅衫送俾你，但點都唔夠有屬於你自己嘅貼身衣物咁好。”
“哈？咁要俾錢噶系咪？”在迪洛絲遇到采集飛行水制作衣服器物的商人時對方提過，在世上沒有東西是不花錢的，只不過因為對他的莫名歡喜才免費送了那件飛行水衣給他。
“如果你擔心呢個，放心啦，我哋屋企雖然唔系超級有錢，但系買幾套衫俾一個細路都仲系綽綽有餘~”
“細路？”指他？
話語間，兩人已走到車站的候車棚。今天剛好周末，但由於他們出門早，這時候車站的排隊情況還算松裕。
佐渡島因為十年前發展成唯一的異界觀光前哨，慕名到訪的外國游客絡繹不絕，可在一年前陸續爆出游客失蹤的消息，並最終得到政府公布失聯人員名單後，鬧得沸沸揚揚，不但旅游線路關停，遠距離觀賞界列之柱的整個港口區域也陷入封閉，只有不願離開的本土居民堅持留下。自此佐渡島的旅游人氣一落千丈，所以在這種偏僻郊區，路人再見到有金發的外國人出現在面前亦難免目露驚詫。
正當小愛擔心敏感的阿守會以為旁人的多加視線是看出了他的不尋常而思忖該怎樣安撫時，巴士駛進視野的事實無疑幫了她大忙。
“車嚟啦，一陣跟實我！”
他下意識肅然，“好。”這反覆出現的對話模式都快讓他深信自己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外來少年，而不是……
兩人順利上車，在靠後車門的位置坐下，小愛為了照顧對這些陌生的阿守，把窗邊的座位留給了他。
“放松放松~個人輕松啲，先欣賞到島上嘅風景！”
她是不曉得在得到飛行水做的衣著前他是如何穿梭異界列車隧道去到其他地方找他的那些兄弟的，不過她卻非常肯定，他從未在異界見識過這樣的風景。即使她並沒有和麗莎還有飛行艇上的各位踏遍異界中每個各自怪異的小世界。
阿守在她的目光明示下放眼車窗外的景色。離開車站不久，巴士駛進了一片被公路俯瞰的城鎮與大海包圍的風景。
“果一條黑色嘅柱……”
小愛不用看，都知道照映在他眼膜上的是那條遠看壯觀近看森然的通天黑柱，“就系界列之柱，島上嘅居民又叫佢做‘黑暗之柱’，十二年前同兩只大怪物一齊出現喺真野灣嘅對開海域。”
黑柱、異界、怪物……當這些有聯想度的詞在他腦中連成另一幅畫面之際，後腦無預兆一痛。
他回過頭，小愛一臉不客氣地擡著半蜷起疑似是行兇之器的拳頭。
“好啦，關於異界嘅嘢今日講夠了，而家你應該將註意力擺喺果條柱以外嘅大海、小島仲有街道景色上！”
阿守不懷疑要是他再不答應照做，接下來小愛會將他的頭他的眼睛時刻對準黑柱外的地方：“系。”
果然話出口，小愛微微緊繃的上半身放松了下來，手垂下貼至身側，望著她在安靜一瞬顯出如綻開花苞一樣的生命之|光的側顏，他不覺入了神。
“你同小優都系出生喺呢個島上？”
“唔系。”雖然霎時想到不算愉快的情景，但父母對他們的愛的回響已超越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陰謀和所謂真相，她側過臉：“但我哋系喺呢個島上長大。因為沈迷對異界嘅研究，喺我哋一歲嘅時候爸爸媽媽搬到咗島上面。就系今日你見到嘅地方。”
他眸光轉深：“小愛果然，好令人羨慕。”
小愛立時反應過來，不由少年退縮地牽起他白凈美麗得不似人類擁有的手：“我應承過會幫你揾到你嘅兄弟，呢個約定直到實現為止我都會繼續落去！相信我！”
他無言以對，唯有微笑：“嗯。”
一下車，小愛便帶著阿守直奔商店街。
位於佐渡島的中心商業區，在界列之柱現身他們世界後兩年得到投資興建的最大綜合型商場，佐渡百貨，以異界觀光為契興旺又以港口封鎖衰落，最終在他們父母，出版了《界列之日》的早川博士夫婦失蹤多月再現身影的一個禮拜後，大肆翻新重整開業。所以小愛回來拉著媽媽去買新衣服的地方，是在商業區另一邊的老牌商場。
“的確系新凈靚咗好多哈~”自動門一開，小愛雙手叉腰掃視了左右一圈，觸目所見不僅地板跟記憶的不同，墻面和天花板也都換上了嶄新的板材裝飾，難以想象短短二十天就整修出這種效果，看來十年前異界觀光拉動游客暴漲的巨大效應還是刻在了投資商心中。
她剛要舉步，猛然發覺旁邊少了點什麽。
回頭，阿守還在商場門外。
“我咪話要跟實我個咯！”趁自動門未關上，她眼疾手快返身牽起他。
“我哋……”阿守遲疑了一下，方道：“唔會俾佢食咗吖嘛？”
“哈？”小愛理解後，大笑起來，“咁我哋已經喺啱啱俾部巴士食過落肚一次了。”她笑得有點停不下來：“雖然我明你點解會咁諗，但系……哈哈哈覺得由咁犀利嘅你口度講出嚟太好笑了。”
少年本來不以為意，此時也被她笑得有些面上發熱。
商場營業一段時間了，在周末出來逛街購物的路人不少，而聽說異界列車恢覆往返到島上準備物資的游客亦比月初時留意到的多。看出來阿守頭一次身置人群中從手足無措變得眼花繚亂，小愛心想只能自己吃虧點，一路上牽緊他了。
佐渡百貨共五層，一樓是日用化妝和運動品牌，二、三樓是超級市場，四樓是普通服裝店，到了五樓則是游樂場、戲院以及餐廳所在地。
為免進入密閉空間導致局促的情況再出現，小愛帶他乘扶梯上去。
“我數到‘三’，我哋一齊邁開腳步。”卻忘了坐扶手電梯前要遭遇另一道關卡：“我會拖實你只手，你唔會有事。”
“哦……我知道了。”
雖然人來人往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有其他人要搭電梯，但小愛也不敢催促。真是奇怪，為什麽面對清除者她仿佛有無盡的耐心？
“嚟，我數一、二、三！”
眼盯著小愛動作的他順利模仿乘上了電梯，只在剛踏上時身體有些微晃。
“做得好啊清除者……啊唔系，阿守做得好啊！”小愛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被她散發出的爽朗活力感染，他好像不再那麽緊張了：“你點叫我都得。”
聽到這句話她不樂意了，“咁咪篩咗我心機咯！”
阿守從善如流，報以淺笑默許。
商場真的僅僅翻新裝修，沒有大的布置改動，所以小愛輕松找到了往日姐弟光顧的童裝專區。
“要我喺呢度揀衫？”
小愛不可置否地點頭，同時想起另一個大問題：“你自己識著衫系咪？”
阿守怔了怔，緩緩頷首，在小愛不由松一口氣之際，確認道：“如果系你媽媽喺小優間房度幫我著咁，我應該識——”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尚未落下，小愛頓感額頭青筋爆現，“你咁樣邊似搞得掂？！”
他被吼得軀體一顫。
小愛強迫自己的註意回到當前長長的陳列架和鋪衣櫃當季上新的各色男孩服裝上：“算了，先揀好衫再講。”
雖然平時兩姐弟一起買衣服，都是媽媽主要負責挑選，可很多時候他們問她意見時，她對眼的款式往往上身後不是舒適合身，就是看著夠時髦，至於小優喜不喜歡便是另一回事了。
終於，對這方面完完全全一張白紙的阿守手抱著七八件衣服被小愛推進了試衣間，在拉上布簾一秒後，旋即記起什麽探了頭進去。
“咁除衫呢？”
被聲音嚇了一跳的清除者從正低頭望著身上汗衫牛仔褲的無措中轉過身，“應……應該無問題。”
小愛眉頭一皺，“都系等我幫你了。”
“哈？”
前一刻隱約意識到在別人眼裏他是男生形象的顧慮這一霎全然被拋至腦後。
管這麽多幹嘛！
倒是少年三兩下被扒光後，瞧著女孩咫尺的臉有瞬間臉紅。
“我而家先醒起，你原嚟心口呢度米有個奧米伽晶體嘅。”她指著他胸口正中的位置，現在只有一片雪白的肌膚。
“哦，你講我嘅本體啊。”
“本體？”她明白他的意思，卻依舊未一時反應過來。
“仲喺度啊。”
隨著他的回應，小愛發現那裏閃爍出一陣陣的粉色奇光。朦朧但確實有光自體內透出，然而不一會，又平息了。
須臾，恍然自己在盯著一個外觀是人類少年的生物看，她的身體比心理更快地拉開了距離。
“先著呢件睇睇。”匆忙從椅子上拎起一件深藍領邊袖子的白底汗衫遞過去，“之後再著呢條褲。”
多數時候被動的他一一老實應下。
期間小愛維持背過身的姿勢，僅偶爾扭頭查看兩眼，這種情形一直到他作聲輕喚。
“小愛，我著好了。”當阿守俯視確認大致與早上在婦人的指導下穿著的成果一致，擡眸時，便見她正巧轉過來。不及多想，已看到她對自己上下打量一遍，最後面上亮起來。
“好睇！我果然有眼光~”說完話鋒一轉：“不過你著得舒唔舒服啊？”
聞言，阿守微怔，脫口道：“好似差唔多。”
見她逐漸一臉糾結，他莞爾。
“其實小愛你話可以，就唔會有問題。”
聽畢小愛也顧不得片刻前自己那些無聊的煩惱，不由分說湊到阿守身前：“點可以咁求其噶，做人要有要求先會過得開心！”
阿守下意識反駁：“但系我——”
不願氣氛僵硬下去，小愛接著埋首挑上衣和褲子的試穿搭配，她一把拎起巖灰色的無袖帽衫跟白色五分褲：“跟住試呢套。”頓了頓補充道：“我喺出面等你。著好就出嚟俾我睇啦~”
“好。”
話音甫落，小愛即淺淺掀開帳簾一角探身出去。剛住腳，便察覺從旁投來的視線。一個女店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試衣間門頭的標識。原覺得對方反應未免大驚小怪的小愛循著目光放眼，卻覷見了標有男性專用的小人公仔圖案以及後面的文字說明。場面一度尷尬，她不禁傻笑兩聲，若無其事走到一邊的沙發坐下。
居然現在分開了男女性別的試衣間……只是沒等小愛內心抱怨悵嘆一番，直覺告訴她，他換好衣服了。
因為顯然還沒習慣穿人類的衣鞋，阿守是光著腳邁出帳簾的。
“小愛。”
她定睛一看，忙沖進簾布後把店裏準備的客用拖鞋拿出來：“你著返鞋先！”說著，她暗忖待會還要到一樓給他買鞋，不過媽媽竟連小優的大一碼鞋子也預備了，他們當時到底打算去異界多久？
經過逾兩個鐘的買買買，阿守手中已提著三個大袋子，而小愛也厚道地幫著分擔了第四個。
“時間啱啱好！食完晏飯行多陣我哋再返屋企。”
阿守奇怪：“小愛你唔系朝早先食過咩？”至今也沒過多久。
小愛不高興了。她深感自己得好好教導一下他這個世界的人類觀，正在她下決定並將要付諸實行時，一只皮球嗒、嗒、嗒地經地板彈跳了過來，未幾滾啊滾地在他們腳邊剎停。
一個小男孩尾隨而至。
“大哥哥！個波系我噶！”
她唇角一翹。“個細路仔喺度哎你啦~”
“哈？”
“哈乜嘢？快啲執個波俾個弟弟啦！”
商場五樓的游樂場附帶一間小型運動場，說是運動場，實際不過是專門給小孩游玩跟親子同樂的場所。
兒童玩樂嬉笑的動靜遠在扶梯出口仍能依稀聽見。
無需小愛再提示，那個停在幾步外的人類幼體投來的拘謹而期待的目光亦叫他難以忽視。
他沈默著，用眼下並沒有戴上飛行水手套的雙手，撿起靜止在跟前的圓球。
在交遞的一瞬間。
“多謝大哥哥！”
小男孩溢於言表的快樂前所未聞的音籟般叩動他胸口。
“我都好耐無入過呢度嘅游樂場了。”
他的視線轉向她，一時理解不了她的話意。
“你唔系話要去食嘢咩？”
“嗯，餐廳喺果邊。”
小愛依言給他指出了方向。
兩人靠邊走在寬敞的長廊上，眼看目的地接近，她想起剛才未完的話題，開口道：“今朝你講過，你可能會篩咗啲食物，咁系咩意思？你……同你嘅果啲兄弟，系食咩生存？”
他應聲停下了腳步，小愛回頭，聽他輕聲回答。
“世界嘅碎片。”
小愛呆住了。
難怪在巖洞的時候，他問自己，他是不是很可怕。
半晌，她仰起臉看向陽光傾瀉的玻璃房頂。
“但系爸爸唔系話，佢哋研究過，阿守你可以攝取人類嘅食物。就算凈系喺我哋呢個世界嘅時候。”
少年凝住她。眼前的女孩沐浴著上方柔和撒落的日光，盡管不如本貌的陽光那樣耀眼，在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圍繞在她四周的光是如此無法形容地美麗眩目。
“你擔心會唔知喺幾時，連我哋嘅世界都破壞埋，但你睇睇，而家呢個島，呢個商場入面嘅人，仲享受緊佢哋嘅周末。”
他屏息。
隨著她每說一句話，來自游樂場的歡笑聲、樓下人群的織語窸窣，都乘著氣流吹過他的耳際，如同調皮的小動物往他的心轉悠一圈又跑得無影無蹤。
小愛將他的每個表情變化看得清楚：“食完晏，我哋去游樂場咯……”
她的手朝他伸來，一如昨日。
“好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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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除者！”
她在呼喊他的“名字”。
「小愛。」
他在心裏想道，回應道。
“清除者……”
耳邊吹拂過細軟的鼻息，一陣一陣，撓得他莫名發癢。
他本能睜開了眼。
女孩頭發披散伏貼腮頰的面容旋即撞進視野。他幾乎立刻就認出了她。
“小愛。”
分不清是夢境還是幻想，前一秒的記憶還停頓在他被困於一個註滿了飛行水的玻璃球，底下儀器發動之際，僅有過一面之緣的溫柔少女心切呼喊著他的名字，然而機器啟動，難喻的痛苦貫穿過他，最後的畫面是她為他悲傷的溫暖目光，想著，他的手不由自主便要撫摸上去，想知道，那淚水可還殘留在這張甫相遇即已充滿生機的臉龐上。
不行。
會傷害到她。
覆蘇的警醒停下了他即將伸往她的手。那會帶給一切毀滅的手。他除了待在飛行水之中，無處容身。
“清除者……你快啲……醒”
女孩的夢囈此刻卻比什麽更能定格他習以為常運轉的思維。
“唔好……繼續懶訓豬了……”
她的話，總是能讓他冰凍的心，一下子溫熱融化。
才回過神，只見女孩的睡顏欺近放大，在他想起作出反應前，只感覺她的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唇瓣，帖在了他肖似人的嘴唇上。
“！！！”
他的思維潰散了。
這一瞬間，他完全無法思考任何東西。
好溫暖。
他所能認知的，唯有由她嘴巴傳來的溫度，令自己有那麽一剎願意永遠就這樣一點。
然後，她忽而翻過身，像極了她給他最初的印象，毫無文靜地仰臥在他眼前。
花了半晌收疊思緒，他從正躺著的地方坐起了身。
“呢度系邊度？”
在那以後，發生了什麽？
擡眼環顧，他似乎身處一間屋子內，但這幹凈平滑的墻面是他從沒見過的，整個房間放滿了粉色和桃紅色的物品，一眼就能叫他想起小愛。剛醒來的地方側邊有一扇玻璃窗，他雙腳觸碰到地面後，站起走去。
明亮、通透的窗映照出無比陌生的景色。即使在他自迪洛絲獲得了飛行水做的衣服，可以不再顧慮地旅行於異界的不同世界後，他也不曾見過像面前呈現的景色。高大的樓房林立，錯落的建築違和又微妙融合到一起的天際線，山林包圍點綴著這擁擠又達到平衡的畫面，普照的自然光沐澤落下。
倏爾，他的眼角餘光滑過窗邊一件同樣用玻璃制成的長形物什，經由它，他看得到原本在身後安置猶呼呼酣睡的小愛的……床。出於莫名的心理驅使，他上前停在鏡子前。
一個不認識的身影投進了眼簾。
通體凈白的皮膚，金黃蓬松的短發，一雙凝貯了白晝光輝的眼睛。
“呢個系……邊個？”
他向“他”伸出手，“他”也向他伸出手，他歪頭蹙眉，“他”也側首疑惑，他往後退讓，“他”也拉開距離。
“佢唔通系？”
這時，背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搞咩啊……小優你做咩咁早入我間房？”
四目相觸，長發淩亂散在肩上的女孩跟應聲轉過身的少年都不約而同怔住了。
“清除者？我系咪發夢？”未敢置信的小愛看向睡覺前好好放在身邊的奧米伽晶石，卻發現沒了蹤影，忙掀開被子、枕頭、床褥，只差把床架也翻過來確認，“去咗邊啊？”
見狀，他的心再次被無形的柔軟觸碰到。
“小愛。”
僅僅一聲，如同已經跨越了數不盡的時光和距離，將兩人拉回那個躲避追擊的巖洞。
“清除者！”未教他先聲拒絕，她以出乎意料的行動速度撲向忽然現身自己房間的少年，“你醒咗啦！我好掛住你！”
“小愛，而家無咗飛行水做嘅衫，我——”
聲音被她不減往日的熱情吞沒。
不能讓她跌倒受傷，又怕退後會撞上全身鏡，清除者不得不本能張手半接住她。
一陣不疼不痛反而使他感覺微妙的觸碰後，女孩爽朗的聲音升起。
“你睇下，咪咩事都無？”
他依言掃視了自己的四周，沒有破碎的地面，沒有倒塌的石墻，更沒有受傷死亡的生命。
小愛對他依稀緩了口氣的神情略感酸澀又好笑，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小愛你起咗身啦？同邊個講緊嘢？”
門把扭開，一身鵝毛黃居家服挽著頭發的婦人出現在了房間門外。
“媽媽，清除者佢醒咗了！”小愛轉過頭，只見一抹愕然閃過母親的臉上，未幾被舒張的神色取代：“但佢好似仲未訓醒咁。”
聽罷，他不由低聲反駁：“我邊有……”
“歡迎嚟到外界，亦即系我哋嘅世界，清除者！好高興你恢覆醒返。”
“我……”
婦人側頭微笑：“你稱呼我早川太太或者真理博士就得了。嚟吖，我先帶你去著衫。”
“啊！”話音落，小愛才發覺自己一直忽視了這件事，可能因為習慣了他這副異類的外觀，長得像十三四歲的男生，卻沒有如小優的部位。
“小愛你喺度發咩偶豆？早餐整好咗了，落去同大家一齊食啦。”
她猛地回過神：“知道了媽媽！”
早川真理關上衣櫥，手中多了一條粉紅色印有櫻花和心形圖案的毛巾，是他們一家去海灘玩時小愛專用，“我先帶清除者去小優間房。”
“嗯！”
等母親和清除者的身影隨著被帶上的房門消失在視野，她才想到，弟弟身型跟自己差不多，他的衣服清除者能合身嗎？這個在大壞人口中作為奧米伽心臟的少年，可比她高出了近一個頭。
通過連接二樓與一樓大廳的回形木梯，小愛來到了環境明亮溫馨的飯廳，父親和小優正對面坐在長方餐桌的兩側。父親翻著報紙，聽到聲響從無框眼鏡後投來溫和的目光。
“小愛你今日好早喔。”
“爸爸早晨！小優早晨！”
“早晨啊小愛。”
“姐姐早晨！”
在後兩者幾近同時的回應聲中，穿著甜美粉色系荷葉袖上衣配雪白短裙的小愛往座椅掛好背包，然後拉開椅子坐下。面前的日式家常早餐仍升騰著淡淡白氣。
“姐姐，你一陣要出街？”
面對弟弟有些唐突的提問，小愛不以為意：“系啊，去買衫。”
小優更奇怪了：“但啱由異界返嚟嘅時候，媽媽先同你去買咗一堆新衫咗喔。”那僅僅是一個月前的事。
“唔系我嘅衫，系買俾清除者嘅。”
“哈？”
父親拿著報紙的手垂下了。
“姐姐你系話，清除者佢醒咗？”
“咁有無出現咩問題？”
“哈？哈？”
小愛瞧弟弟這一臉遲鈍的樣子，忍不住要脾氣爆發了：“你等陣親眼望咪知咯！”
緊接著她耐心耗盡的解釋，早川家的一家之主自問自答地說道：“我真系傻，如果好似喺異界嘅情況，我哋同呢間屋早就化成灰了。”
小優聞言楞了下。
“清除者都有一樣嘅不安。”小愛整個早上第一次露出愁眉的表情。
“無論點，清除者恢覆返系好事！咁樣姐姐就唔使再日日隨身帶住個奧米伽晶體，連沖涼都對住佢講嘢……”
小愛越聽越光火，“小優你個蠢材收聲！”
早川丈被姐弟的鬥嘴日常逗樂，不一會從旁傳來的腳步聲轉移了他的註意。
“要你哋等唔好意思。吶，清除者，同大家打聲招呼。”
小愛應聲看去，一眼便鎖定了個子到母親肩膀，身著白色汗衫和牛仔短褲的靦腆男孩。
竟然真的有合身的衣服。
“咁多位你哋好。”
“呢個時候應該講，‘大家早晨’。”早川真理不禁好笑指正道。
少年臉上一紅，“大……大家早晨。”
“早晨。”
“早晨啊清除者！”
“媽媽，點解小優會有啱清除者著嘅衫嘅？”
“你行過去吖。”真理一邊指引這看起來和一般外國男孩無異的少年，一邊解答女兒的不解：“我提前幫小優買個咯。因為我同你爸爸都有打算喺異界建立長期嘅研究站，本嚟上次出發就系為咗做場地嘅調查考察，無諗過列車真系有去無回。”
小優恍然：“之後你哋就俾伯爵捉咗去幫佢做事。”
真理點點頭，這時她已經和清除者停在餐桌前，垂頭對小愛道：“小愛，你去搬張椅過嚟。”
小愛循著指向註目，一下會意母親的意思：“哦！”
一直安靜的清除者同樣反應過來這是為了自己的緣故，不禁著急開口：“唔使了，其實我——”
“系了，你哋覺得，我哋系咪應該幫佢起個我哋世界用嘅名？”
剛從廚房門邊搬來木椅的小愛驚喜：“好啊好啊！”
眼見人齊可以開餐的早川丈折起了報紙，“確實，‘清除者’‘清除者’咁哎太唔禮貌了。”
小愛強烈同意：“而且呢個本身就唔系佢嘅名。”
“咁起咩名好？”小優一時沒有頭緒。
在父母弟弟都開始思考陷入靜默時，小愛牽起顯得無所適從的金發少年到與自己相鄰的座位前：“嚟吖，坐低吖~”
穿上外界人類的衣服又被邀請入席的清除者看著女孩的笑臉躊躇，“小愛……”
“好無？”
在巖洞相處的回憶重現眼前，他不自覺便應答下，淺淺彎起了唇角落座。
半晌頭腦風暴後，率先發聲的是小優。
“起‘光’呢個名，你哋覺得點？”當日他跟麗莎乘坐神貝幸福鳥趕去救姐姐時，正巧碰見自清除者發出的刺眼光芒。
“聽落幾好。”
“我都覺得適合。”早川丈看向少年，“你鐘唔鐘意？”
“‘光’，呢個名……”
小愛凝著清除者流露猶疑的神色，脫口道：“不如叫‘阿守(mamoru)’吖！小優會取‘光’呢個字，系因為見過佢為咗保護我發出強大嘅光芒，而唔系佢成日擔心嘅，認為呢啲光凈會帶嚟傷害同破壞。”
被點名的異界少年望著女孩說不出話。
「小愛……」
真理見狀，莞爾道：“咁就叫‘阿守’啦。我覺得清除者你都對小愛嘅諗法更有共鳴。”
極輕地，他點頭了。“多謝你哋。”
看著清除者露出歡慰表情的女兒，看進了母親一目了然的欣悅眼裏。
“阿守，你第一次用餐具哩？我教你用吖！”
“我嘅早餐俾阿守食，我再去煮過。”
小愛旋即擡頭：“多謝媽媽！”
“辛苦你了。”
清除者慌道：“但我可能會篩咗啲食物……”
一家之主看不下去了，“你放心嘗試啦，阿守。按照我哋嘅研究結論，奧米伽系可以攝取人類嘅食物噶。”
“聽到未？”小愛得意地往他欺近，拿著自己的筷子塞到少年手中，仿佛一頭驕傲的小鹿銜著長有誘人果實的枝條遞給心儀的森林旅人：“而家先同我學摣筷子。”
小優站起來走向廚房，“姐姐你熱情過頭會嚇親阿守哥哥噶。咁既然有名了，使唔使再起個姓？”
見兒子過來，真理自然而然地把已備好的碗碟木筷推給他：“都好喔！唔該小優。”
“唔……”早川丈沈吟：“呢個比起名有難度。”
早川家這天就在熱鬧交流的氛圍中拉開帷幕。
半個鐘後，小愛領著擁有全新裝扮和身份的異界少年抵達了郊區通往市中心的巴士站。
本好好在一步外帶路的小愛無征兆返過身，教初來乍到的他險些反應不及撞上她。
“記住啦，而家起，你喺我哋世界嘅全名就叫‘石川守(Ishikawa Mamoru)’。如果有人問起，或者其他人想同你做朋友，你就咁樣介紹自己！”
“好，知道了。”小愛板起臉的模樣常讓他不覺應下她提出的每件事，可是，他依舊忍不住茫然。
會有其他人想同他做朋友嗎？
註意到他又走神了，小愛腮幫子一鼓：“好啦咪再諗東諗西！巴士好快就嚟噶啦，我哋要快啲排好隊！”
這番提醒確實將他從小愛眼中無謂的顧慮拉回到現實。
“我哋搭……巴士去邊？”
“市中心嘅商業街！”見他稍微打起了精神，小愛又重新回到雀躍活力的狀態，盡管老是被小優嘲笑粗魯不像女孩子，可她清楚一定會有她才辦得到的事，正如那時候能說服清除者跟著大家一起行動那樣：“你身上著緊嘅嘢系小優噶，雖然佢一定會將自己都未啱著嘅衫送俾你，但點都唔夠有屬於你自己嘅貼身衣物咁好。”
“哈？咁要俾錢噶系咪？”在迪洛絲遇到采集飛行水制作衣服器物的商人時對方提過，在世上沒有東西是不花錢的，只不過因為對他的莫名歡喜才免費送了那件飛行水衣給他。
“如果你擔心呢個，放心啦，我哋屋企雖然唔系超級有錢，但系買幾套衫俾一個細路都仲系綽綽有餘~”
“細路？”指他？
話語間，兩人已走到車站的候車棚。今天剛好周末，但由於他們出門早，這時候車站的排隊情況還算松裕。
佐渡島因為十年前發展成唯一的異界觀光前哨，慕名到訪的外國游客絡繹不絕，可在一年前陸續爆出游客失蹤的消息，並最終得到政府公布失聯人員名單後，鬧得沸沸揚揚，不但旅游線路關停，遠距離觀賞界列之柱的整個港口區域也陷入封閉，只有不願離開的本土居民堅持留下。自此佐渡島的旅游人氣一落千丈，所以在這種偏僻郊區，路人再見到有金發的外國人出現在面前亦難免目露驚詫。
正當小愛擔心敏感的阿守會以為旁人的多加視線是看出了他的不尋常而思忖該怎樣安撫時，巴士駛進視野的事實無疑幫了她大忙。
“車嚟啦，一陣跟實我！”
他下意識肅然，“好。”這反覆出現的對話模式都快讓他深信自己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外來少年，而不是……
兩人順利上車，在靠後車門的位置坐下，小愛為了照顧對這些陌生的阿守，把窗邊的座位留給了他。
“放松放松~個人輕松啲，先欣賞到島上嘅風景！”
她是不曉得在得到飛行水做的衣著前他是如何穿梭異界列車隧道去到其他地方找他的那些兄弟的，不過她卻非常肯定，他從未在異界見識過這樣的風景。即使她並沒有和麗莎還有飛行艇上的各位踏遍異界中每個各自怪異的小世界。
阿守在她的目光明示下放眼車窗外的景色。離開車站不久，巴士駛進了一片被公路俯瞰的城鎮與大海包圍的風景。
“果一條黑色嘅柱……”
小愛不用看，都知道照映在他眼膜上的是那條遠看壯觀近看森然的通天黑柱，“就系界列之柱，島上嘅居民又叫佢做‘黑暗之柱’，十二年前同兩只大怪物一齊出現喺真野灣嘅對開海域。”
黑柱、異界、怪物……當這些有聯想度的詞在他腦中連成另一幅畫面之際，後腦無預兆一痛。
他回過頭，小愛一臉不客氣地擡著半蜷起疑似是行兇之器的拳頭。
“好啦，關於異界嘅嘢今日講夠了，而家你應該將註意力擺喺果條柱以外嘅大海、小島仲有街道景色上！”
阿守不懷疑要是他再不答應照做，接下來小愛會將他的頭他的眼睛時刻對準黑柱外的地方：“系。”
果然話出口，小愛微微緊繃的上半身放松了下來，手垂下貼至身側，望著她在安靜一瞬顯出如綻開花苞一樣的生命之|光的側顏，他不覺入了神。
“你同小優都系出生喺呢個島上？”
“唔系。”雖然霎時想到不算愉快的情景，但父母對他們的愛的回響已超越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陰謀和所謂真相，她側過臉：“但我哋系喺呢個島上長大。因為沈迷對異界嘅研究，喺我哋一歲嘅時候爸爸媽媽搬到咗島上面。就系今日你見到嘅地方。”
他眸光轉深：“小愛果然，好令人羨慕。”
小愛立時反應過來，不由少年退縮地牽起他白凈美麗得不似人類擁有的手：“我應承過會幫你揾到你嘅兄弟，呢個約定直到實現為止我都會繼續落去！相信我！”
他無言以對，唯有微笑：“嗯。”
一下車，小愛便帶著阿守直奔商店街。
位於佐渡島的中心商業區，在界列之柱現身他們世界後兩年得到投資興建的最大綜合型商場，佐渡百貨，以異界觀光為契興旺又以港口封鎖衰落，最終在他們父母，出版了《界列之日》的早川博士夫婦失蹤多月再現身影的一個禮拜後，大肆翻新重整開業。所以小愛回來拉著媽媽去買新衣服的地方，是在商業區另一邊的老牌商場。
“的確系新凈靚咗好多哈~”自動門一開，小愛雙手叉腰掃視了左右一圈，觸目所見不僅地板跟記憶的不同，墻面和天花板也都換上了嶄新的板材裝飾，難以想象短短二十天就整修出這種效果，看來十年前異界觀光拉動游客暴漲的巨大效應還是刻在了投資商心中。
她剛要舉步，猛然發覺旁邊少了點什麽。
回頭，阿守還在商場門外。
“我咪話要跟實我個咯！”趁自動門未關上，她眼疾手快返身牽起他。
“我哋……”阿守遲疑了一下，方道：“唔會俾佢食咗吖嘛？”
“哈？”小愛理解後，大笑起來，“咁我哋已經喺啱啱俾部巴士食過落肚一次了。”她笑得有點停不下來：“雖然我明你點解會咁諗，但系……哈哈哈覺得由咁犀利嘅你口度講出嚟太好笑了。”
少年本來不以為意，此時也被她笑得有些面上發熱。
商場營業一段時間了，在周末出來逛街購物的路人不少，而聽說異界列車恢覆往返到島上準備物資的游客亦比月初時留意到的多。看出來阿守頭一次身置人群中從手足無措變得眼花繚亂，小愛心想只能自己吃虧點，一路上牽緊他了。
佐渡百貨共五層，一樓是日用化妝和運動品牌，二、三樓是超級市場，四樓是普通服裝店，到了五樓則是游樂場、戲院以及餐廳所在地。
為免進入密閉空間導致局促的情況再出現，小愛帶他乘扶梯上去。
“我數到‘三’，我哋一齊邁開腳步。”卻忘了坐扶手電梯前要遭遇另一道關卡：“我會拖實你只手，你唔會有事。”
“哦……我知道了。”
雖然人來人往不知什麽時候就會有其他人要搭電梯，但小愛也不敢催促。真是奇怪，為什麽面對清除者她仿佛有無盡的耐心？
“嚟，我數一、二、三！”
眼盯著小愛動作的他順利模仿乘上了電梯，只在剛踏上時身體有些微晃。
“做得好啊清除者……啊唔系，阿守做得好啊！”小愛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被她散發出的爽朗活力感染，他好像不再那麽緊張了：“你點叫我都得。”
聽到這句話她不樂意了，“咁咪篩咗我心機咯！”
阿守從善如流，報以淺笑默許。
商場真的僅僅翻新裝修，沒有大的布置改動，所以小愛輕松找到了往日姐弟光顧的童裝專區。
“要我喺呢度揀衫？”
小愛不可置否地點頭，同時想起另一個大問題：“你自己識著衫系咪？”
阿守怔了怔，緩緩頷首，在小愛不由松一口氣之際，確認道：“如果系你媽媽喺小優間房度幫我著咁，我應該識——”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尚未落下，小愛頓感額頭青筋爆現，“你咁樣邊似搞得掂？！”
他被吼得軀體一顫。
小愛強迫自己的註意回到當前長長的陳列架和鋪衣櫃當季上新的各色男孩服裝上：“算了，先揀好衫再講。”
雖然平時兩姐弟一起買衣服，都是媽媽主要負責挑選，可很多時候他們問她意見時，她對眼的款式往往上身後不是舒適合身，就是看著夠時髦，至於小優喜不喜歡便是另一回事了。
終於，對這方面完完全全一張白紙的阿守手抱著七八件衣服被小愛推進了試衣間，在拉上布簾一秒後，旋即記起什麽探了頭進去。
“咁除衫呢？”
被聲音嚇了一跳的清除者從正低頭望著身上汗衫牛仔褲的無措中轉過身，“應……應該無問題。”
小愛眉頭一皺，“都系等我幫你了。”
“哈？”
前一刻隱約意識到在別人眼裏他是男生形象的顧慮這一霎全然被拋至腦後。
管這麽多幹嘛！
倒是少年三兩下被扒光後，瞧著女孩咫尺的臉有瞬間臉紅。
“我而家先醒起，你原嚟心口呢度米有個奧米伽晶體嘅。”她指著他胸口正中的位置，現在只有一片雪白的肌膚。
“哦，你講我嘅本體啊。”
“本體？”她明白他的意思，卻依舊未一時反應過來。
“仲喺度啊。”
隨著他的回應，小愛發現那裏閃爍出一陣陣的粉色奇光。朦朧但確實有光自體內透出，然而不一會，又平息了。
須臾，恍然自己在盯著一個外觀是人類少年的生物看，她的身體比心理更快地拉開了距離。
“先著呢件睇睇。”匆忙從椅子上拎起一件深藍領邊袖子的白底汗衫遞過去，“之後再著呢條褲。”
多數時候被動的他一一老實應下。
期間小愛維持背過身的姿勢，僅偶爾扭頭查看兩眼，這種情形一直到他作聲輕喚。
“小愛，我著好了。”當阿守俯視確認大致與早上在婦人的指導下穿著的成果一致，擡眸時，便見她正巧轉過來。不及多想，已看到她對自己上下打量一遍，最後面上亮起來。
“好睇！我果然有眼光~”說完話鋒一轉：“不過你著得舒唔舒服啊？”
聞言，阿守微怔，脫口道：“好似差唔多。”
見她逐漸一臉糾結，他莞爾。
“其實小愛你話可以，就唔會有問題。”
聽畢小愛也顧不得片刻前自己那些無聊的煩惱，不由分說湊到阿守身前：“點可以咁求其噶，做人要有要求先會過得開心！”
阿守下意識反駁：“但系我——”
不願氣氛僵硬下去，小愛接著埋首挑上衣和褲子的試穿搭配，她一把拎起巖灰色的無袖帽衫跟白色五分褲：“跟住試呢套。”頓了頓補充道：“我喺出面等你。著好就出嚟俾我睇啦~”
“好。”
話音甫落，小愛即淺淺掀開帳簾一角探身出去。剛住腳，便察覺從旁投來的視線。一個女店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試衣間門頭的標識。原覺得對方反應未免大驚小怪的小愛循著目光放眼，卻覷見了標有男性專用的小人公仔圖案以及後面的文字說明。場面一度尷尬，她不禁傻笑兩聲，若無其事走到一邊的沙發坐下。
居然現在分開了男女性別的試衣間……只是沒等小愛內心抱怨悵嘆一番，直覺告訴她，他換好衣服了。
因為顯然還沒習慣穿人類的衣鞋，阿守是光著腳邁出帳簾的。
“小愛。”
她定睛一看，忙沖進簾布後把店裏準備的客用拖鞋拿出來：“你著返鞋先！”說著，她暗忖待會還要到一樓給他買鞋，不過媽媽竟連小優的大一碼鞋子也預備了，他們當時到底打算去異界多久？
經過逾兩個鐘的買買買，阿守手中已提著三個大袋子，而小愛也厚道地幫著分擔了第四個。
“時間啱啱好！食完晏飯行多陣我哋再返屋企。”
阿守奇怪：“小愛你唔系朝早先食過咩？”至今也沒過多久。
小愛不高興了。她深感自己得好好教導一下他這個世界的人類觀，正在她下決定並將要付諸實行時，一只皮球嗒、嗒、嗒地經地板彈跳了過來，未幾滾啊滾地在他們腳邊剎停。
一個小男孩尾隨而至。
“大哥哥！個波系我噶！”
她唇角一翹。“個細路仔喺度哎你啦~”
“哈？”
“哈乜嘢？快啲執個波俾個弟弟啦！”
商場五樓的游樂場附帶一間小型運動場，說是運動場，實際不過是專門給小孩游玩跟親子同樂的場所。
兒童玩樂嬉笑的動靜遠在扶梯出口仍能依稀聽見。
無需小愛再提示，那個停在幾步外的人類幼體投來的拘謹而期待的目光亦叫他難以忽視。
他沈默著，用眼下並沒有戴上飛行水手套的雙手，撿起靜止在跟前的圓球。
在交遞的一瞬間。
“多謝大哥哥！”
小男孩溢於言表的快樂前所未聞的音籟般叩動他胸口。
“我都好耐無入過呢度嘅游樂場了。”
他的視線轉向她，一時理解不了她的話意。
“你唔系話要去食嘢咩？”
“嗯，餐廳喺果邊。”
小愛依言給他指出了方向。
兩人靠邊走在寬敞的長廊上，眼看目的地接近，她想起剛才未完的話題，開口道：“今朝你講過，你可能會篩咗啲食物，咁系咩意思？你……同你嘅果啲兄弟，系食咩生存？”
他應聲停下了腳步，小愛回頭，聽他輕聲回答。
“世界嘅碎片。”
小愛呆住了。
難怪在巖洞的時候，他問自己，他是不是很可怕。
半晌，她仰起臉看向陽光傾瀉的玻璃房頂。
“但系爸爸唔系話，佢哋研究過，阿守你可以攝取人類嘅食物。就算凈系喺我哋呢個世界嘅時候。”
少年凝住她。眼前的女孩沐浴著上方柔和撒落的日光，盡管不如本貌的陽光那樣耀眼，在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圍繞在她四周的光是如此無法形容地美麗眩目。
“你擔心會唔知喺幾時，連我哋嘅世界都破壞埋，但你睇睇，而家呢個島，呢個商場入面嘅人，仲享受緊佢哋嘅周末。”
他屏息。
隨著她每說一句話，來自游樂場的歡笑聲、樓下人群的織語窸窣，都乘著氣流吹過他的耳際，如同調皮的小動物往他的心轉悠一圈又跑得無影無蹤。
小愛將他的每個表情變化看得清楚：“食完晏，我哋去游樂場咯……”
她的手朝他伸來，一如昨日。
“好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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