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愛婚顧上班時間很自由，公司裏有事時才有人電話通知葛瑤。大部分時候她連臉都不必露，但她每天都會去打卡。

她今天沒急著走。

等到下午，沈絡還是沒來。

葛瑤忍不住敲開鄭佳蕓的辦公室門，“鄭姐。”

“什麽事？”

“我想要一張沈總的名片，可以嗎？”

鄭佳蕓微怔，瞇眼笑笑，“你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也是一樣的。沈總平時比較忙，這邊事情大多不太顧得上。”

“是私事。”

“喔？”鄭佳蕓詫異。葛瑤發來的簡歷她看過一遍，印象頗深。高中畢業，似乎沒有讀大學，在鄉下呆了七年，上個月才來鹽城市。明明鋼琴十級，卻首先在酒吧找了份工作，卻也只做了十幾天。這樣的人，會跟沈絡有交集？

或許是在酒吧裏產生的交集？但上一回沈絡見到葛瑤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曾見過面或者熟識的樣子。所以，會有什麽私事。

“抱歉，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打擾鄭姐了。”

“沒關系。”鄭佳蕓扯了張便利貼，寫了一串數字遞給她，道：“這是沈總的私人號碼。如果實在不方便找我，找沈總也沒關系。沈總很樂於助人。”

葛瑤不知該當如何，心下尷尬又窘迫，面上故作淡然。她接過紙條，捏在手心裏，道了聲謝，退出鄭佳蕓的辦公室。

她沒敢展開紙條，手指越捏越緊。

一愛的辦公室裏聲歡音暢，沒人註意到她的情緒。她悄然離開，走出公司大門，暖風過，竟有一層冷意。她覺得手心有些發燙，死死地攥著，不敢松一分。

面前馬路寬大，路人行色匆匆。

她渺小如塵埃。

但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備受矚目，仿佛手裏捏著稀世珍寶，被人時時窺視。她小心又小心，怯懦又怯懦。

她到站臺，上了公交，回了家。

家裏沒有宋循，葛艾也在托兒所，只有她癡癡地坐在床邊。秒針走了一圈又一圈，僵直的葛瑤慢慢低頭，展開手心。

紙條已經有些濕了。

剛剛寫好的數字，有個別暈開了一點，並不影響她看清它們。她默念一遍，又一遍，再一遍，不覺地重覆著重覆著，直到滾瓜爛熟。

手機就在身邊，她不大敢去拿。回神時，已經撥出這串號碼。沒有特別的彩鈴，只單調的嘟嘟聲，一聲接著一聲砸下來，有點重。

“你好，我是沈絡。”

她深呼吸，平靜道：“沈總好，我是葛瑤。”

“嗯？公司裏有事，工作出問題了？”

“不是。”葛瑤再深呼吸，道：“有件私事，想請沈總幫忙。”

“什麽事？”

葛瑤覺得自己嗓子有點幹，咽了口口水才道：“我有個孩子，今年七歲了，但是我不是城市戶口，孩子辦不了入學手續。所以想請您幫忙。”她微頓，語氣更低了些，“我找過別人，實在沒辦法了。”

“不是大事，交給我。”沈絡爽利笑道：“你孩子叫什麽？資料準備一份給我，回頭給你辦得妥妥的！”他報了個郵箱地址。

“謝謝沈總！謝謝。”

“不客氣，客氣什麽！”沈絡無所謂道，笑說幾句，掛了電話。

事情就這麽解決了，葛瑤準備了一堆說辭，甚至還想過假如沈絡不願意，她要怎麽請求才能求動沈絡。但沈絡並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大方應下，毫無遲疑，甚至連一點好奇都沒有。

如同做夢。

葛瑤抓著手機發呆。

手機鬧鐘響了，到了接葛艾的時間了。

葛瑤去托兒所接葛艾。白嫩嫩的小臉揚著明媚的笑，撲到她的懷裏，肉嘟嘟的手攥著她的手指，清脆略帶奶味的聲音講述著一天的趣事。

烈日濃，風雲淡。

天，正好。

沈絡並不在公司，他時常出差，這次出差去了哪兒又多長時間，葛瑤並不知道，她也沒有問本人或者鄭佳蕓。

但既然沈絡已經應了，她也不好催促，也不會催促。

等了幾天，沈絡親自將入學通知書送到了她的手裏。

那會兒才上班打了卡，沈絡笑瞇瞇地來公司，手裏拎了一堆東西，仿佛來逛街，每走一處丟一袋，路過葛瑤時沒伸手，道：“你跟我來趟辦公室。”

這話聲音不高不低，也有人聽見。上回的傅虹正巧是其一，意味深長的望了眼葛瑤，眼裏透著輕蔑。

葛瑤視若無睹，跟著沈絡進辦公室。

百葉窗被沈絡打開，他回到辦公桌後，喝了口已經備好的茶潤嗓子，拿起桌面的牛皮文件袋遞出去，道：“孩子的入學手續已經辦好了，藍天幼稚園，師資力量雄厚。而且離這邊也挺近，交通方面對你來說應該還算方便吧？不過，這個幼稚園有入學考試，需面試。我私自確定了時間，下周一。面試的大體內容在文件袋裏，你回去看看。”

葛瑤雙手接過，道：“謝謝沈總。”

沈絡不以為意，但他第一次辦這些東西，也是頗為新鮮，笑道：“不用跟我客氣，我這人就是喜歡樂於助人。而且最終結果還是要你孩子自己努力，通過面試才能入學。”

葛瑤眉間輕蹙，道：“不管怎樣都要謝謝沈總。”她眉眼低了低，又說：“如果沈總不嫌棄的話，中午我請沈總吃飯。可以嗎？”

“那我就盛情難卻了。”沈絡並不矯情，葛瑤開了口，他就應了。腕表擡了擡，他看了眼，道：“那到中午一起走吧。”

“好。”葛瑤笑笑，退出去，“謝謝沈總。”

她坐在辦公位後，拆開牛皮紙袋。裏面的面試資料一應俱全，無須她再多操心。心底有蠢蠢欲動的情愫，仿佛冬日裏被烈日灼燒的湖水。沈絡的細致與體貼從來入微，除了感謝，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做什麽。哪怕剛才她說請吃飯，卻也知道沈絡並不在乎。她去不起高級酒店，他也不會去路邊攤。

葛瑤偷偷出去跟宋循打電話，問宋循哪邊有味美價廉的飯店，宋循指路一家以水煮魚出名的南方小調。

公司裏的人通常要到十二點鐘才吃午飯，但十一點鐘時沈絡便右手單指勾著車鑰匙走出來，上司下屬其樂融融。他見葛瑤，眼睛眨了眨，咪咪笑道：“小瑤瑤，走，咱們吃飯去。”

辦公室裏一片調笑，鄭佳蕓道：“沈總，人家小葛可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姑娘，你可別把你的荷爾蒙亂放。”

沈絡咧嘴笑，齜出一口大白牙。

葛瑤陪著眾人笑笑，反駁不如閉嘴，悶頭跟著沈絡走。

她左手無意垂著，拇指掐進食指指節間，攥得死緊死緊，攥到指腹發白，緊得指甲掐進肉裏，卻依然無知無覺。

外頭艷陽高照，車裏冷風習習。

葛瑤不愛穿短褲，這會兒倒是覺得正正好。

“你緊張什麽？”沈絡見她臉上並無笑意，和車內微妙的尷尬，挑起話頭，笑道：“雖然需要面試，但內容不會太難，無非是背背詩、唱唱歌、講講故事，看下表達能力。”

“嗯，我回去會準備的。”葛瑤扯了笑，道：“去南方小調吧，聽說那裏的水煮魚不錯。”頓了頓，添了一句，“不是什麽大飯店，沈總別介意。”

“吃飯又不是吃招牌。”沈絡哈哈過去。

南方小調不算遠，隔了兩條街，不過一個在這頭一個在那頭。兩人進了門，內設簡潔明亮，人滿為患。好在有宋循提醒，葛瑤預先訂了位置。被服務員帶入座，看菜單。

沈絡有風度慣了，也喜歡隨手撩人，道：“我不挑，你點？”

“沈總點菜吧，我不太在行。”

“行。口味甜辣？”沈絡不推托。葛瑤道：“都可以。”他聞言頷首研究菜單，點了一份招牌水煮魚，要了兩道素菜和一碗海鮮羹，以及一份米飯，其中一道冷菜可先行上桌。點完菜，他問：“這些可以嗎？”

“夠嗎？”

“應該夠了。”

“好。”

沈絡闔上菜單給服務員，面前已有一杯倒好的溫水。

店裏的客人實在太多，彼此之間低聲慢語，雖不嘈雜，但未有清靜。葛瑤覺得和對面的人彼此沈默，氣氛略顯沈悶，卻不知如何開啟話頭。她實在不是多話的人，也不會說話。

好在開始上菜了。

冰草沙拉，冰涼沁脾，淡香回甘。

醋溜白菜，酸甜可口，爽利開胃。

這家店確實不負盛名。

菜快齊了，沈絡打開話匣子，道：“你來這邊多久了？聽你口音不像外地人。”

“我是本地的，從底下上來的。來了不到一個月。”

“你鋼琴彈得不錯，怎麽不去學校或者培訓機構上班？以後還能自己出來帶學生。如果去幼兒園，接送你孩子也方便吧。”

“我來得急。”葛瑤埋頭，筷子杵在碗裏沒動，道：“而且大學沒有畢業。”

沈絡楞了一下，只好揭過不提。

不過大學沒有畢業跟外面的培訓機構似乎沒關系。或許幼兒園對老師學歷有要求，但培訓機構的老師尤其鋼琴老師，只需手持鋼琴十級證書即可。安靜幾秒，沈絡又打開另一個話題，道：“這水煮魚真是不錯，挺夠味的！你還真是會吃。”

葛瑤笑笑，又聊起來。

沈絡活絡氣氛是本能，一頓飯吃下來，彼此也不尷尬。

飯後，葛瑤買單。

在一水的男人買單的隊伍中，等著葛瑤結賬的沈絡略顯突兀，兩人似情侶又不似情侶，難免會有人眼神覆雜，他卻不以為杵，笑瞇瞇地在一旁等人。

兩人一並走出去。

“下午或者晚上有工作安排嗎？”

“今天沒有。”

“那你下班吧。我送你？”

葛瑤識趣得很，道：“不用了，謝謝沈總，我去坐公交車就好。”

沈絡耿直如鋼筋，“那你路上註意安全，我先走了。”

“你也是。”

男人留了一個背影給他，長臂揮舞，仿佛說著再見，瀟灑如風。只一眨眼，便鉆進自己的座駕，絕塵而去。

葛瑤望了望，走到最近的公交站點。

她是感謝沈絡的，不止是在葛艾入學的事情上幫了她大忙，還有剛才並沒有偷偷或者搶著結賬。雖然她求著人，但她仍想捏著自己最後的一點驕傲和尊嚴。

幸好沈絡體貼著。

他也從來都是體貼的。從以前，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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