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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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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噩夢

那是個宜人的夜晚,非常暖和,一個病容滿面的男人從瑪瑙鋪地的浴室中走出,穿上一件精美的絲繡羊絨睡衣。清涼的水讓忙碌了半天的他神清氣爽。他來到床頭櫃前,端詳著擺在上面的一套路易十五時代的銀制梳妝用具。這是他畢業那年,塞西爾·伊萬斯送過來的。

“需要我幫您把它收起來嗎,先生?”女傭問,一邊把煎蛋卷放在桌子上。

伏地魔搖了搖頭:“不用。”

女傭欠身退下後,他拿起鏡子,鏡框上那些肢體潔白的丘比特們依舊沖他報以微笑,但上面投映出的那張臉——它看起來多邪惡啊!稀疏的頭發上撲著粉,面孔灰白而陰沈,性感的嘴唇輕蔑地扭曲著。他心裏一陣嫌惡,將鏡子摔到地上,精制的花邊褶袖蓋住了那雙冰涼的布滿青筋的手。鏡面破裂的那一刻,隱藏在他心底的混亂與痛苦也隨之釋放了出來。或許是情緒得到了宣洩,他看著鏡子,眼睛裏充滿了嘲諷和鄙夷,仿佛是在告訴它,縱然它上一秒再完美,現在也不過是件破爛物罷了。

他在身上噴了些白丁香味的香水,走到窗前,靜靜望著掛在朦朧天空裏的蜜糖色大月亮。半小時後,門外的女傭接到傳喚。

淩晨兩點過一刻,他像往常一樣睡在那條紫色緞子的床罩上,上面密密麻麻地用銀線繡著花,是十七世紀晚期威尼斯的精品,他和他的黑巫師朋友從佛羅倫薩附近的一個修道院裏弄來的。

留聲機在嵌滿珠母的黑檀木桌上輕唱著某個優雅的小夜曲。他將臉埋在女人的胸脯上,試圖用歡愉和激情掩沒一切煩惱。可越是這樣,他就越忘不掉當年塞西爾在阿爾巴尼亞小房子裏詛咒他的那些話。它們會成真嗎?他真的會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醜八怪嗎?不,這不可能!鉆研黑魔法對容貌造成損傷很正常,況且容貌對他而言並不重要——他真正想要的,是永生。

更何況他現在才不是什麽一無所有。能力、信徒、玩物,一應俱全。等將來他實現永生後還會獲得更多的追隨者,他會成為整個魔法界的主宰,繼而剔除掉一切惡心的泥巴種以及摻著麻瓜雜質的混血品種,讓巫師群體成為一個幹凈而神聖的存在。但有得必有失。為了達成夙願,他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容貌。

是的,哪怕覆舊如初,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而且他打心底裏覺得,只有塞西爾·伊萬斯那種十分膚淺的麻瓜演員才會把容貌看得如此重要。反觀那些在學術界頗有成就的人物,哪一個不是醜得無與倫比?要想讓內在達到常人所不能及的境界就得付出外在上的代價,這是在所難免的。而且人之所以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醜,除了生理器官的老化,還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在於心智的成熟。人們歌頌青春、懷念過去,就是在祭奠曾經那個無知的自己,因為後來所接觸到的一切知識、積攢下來的所謂的經驗,都會讓那顆原本純潔無瑕的心變得老奸巨猾,讓那張天真爛漫的小臉最終看起來陰險狡詐。

有點兒悶熱了。他懶洋洋地翻了個身,指尖落在左側臉上。忽然他手指一顫,好像嚇了一跳,接著爬起來打亮臺燈。女傭疑惑地揉了揉眼睛,不由得驚叫出聲,她難以置信地凝望著眼前的怪物,隨後收回目光,又忍不住看了第二眼。

他跳下床,翻箱倒櫃地尋找著鏡子。梳妝盒從櫃子上摔落,裏面的東西散了一地。跟著他又撲到了房間的另一邊。“鏡子……鏡子呢?鏡子呢!”此刻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又尖又奇怪,發瘋似的將桌子掀翻,一只裝滿柚黃色玫瑰的龍紋青瓷碗摔得四分五裂,他這才在那堆碎片旁看到了一面布有裂痕的鏡子。

上面有很多個自己。他喘著粗氣,用手去梳理他的亂發,順下來好幾撮發絲。終於,那個白玫瑰般的美少年死了,他死得無聲無息,而鏡中人的臉就像腐肉般猙獰可怖——無論他怎麽操縱自己的面部表情,都無法抹去眼角的殘忍與唇邊的狡黠。

他雙腿打顫,一個趔趄跌坐在地。留聲機繼續播放著優美的音樂,但在他聽來嘈雜極了。女傭走到他身邊,安撫著將他抱在懷中。他目光呆滯,註視著眼前的一縷縷濃密的紅發,突然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嫉恨。他將她推開,掏出魔杖將鏡子變成了一把剪刀,然後抓起它,轉身沖過去,把她的臉按在地上,將那頭美麗的長發剪得亂七八糟。

女人哀求的哭聲令他心煩意亂。剪完頭發後,他便一刀捅進了她耳後的大動脈,騎在她身上,一刀一刀地刺。她發出了最後的聲音,那是被血嗆到的可怕的呻丨吟聲。他又刺了幾刀,確定她不會再動了才停手。逐漸擴大的血液浸濕了綴滿琺瑯的地毯,他用手背擦了擦鬢角上的汗珠,將剪刀丟到一邊,慢慢站了起來。

他來到洗漱臺前,打開水龍頭,開始清洗雙手、臉頰和脖子。白瀑布般的水花混著血色在淩晨兩點半為鋼琴曲伴奏,後來他用魔杖讓地上的碎片恢覆成瓷器,將女傭的屍體變成一束假花,插在了裏面。

“啊!”塞西爾從夢中驚醒。他坐起來,用手摸著額頭,下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推開窗戶,天際剛露了點魚肚白,零零星星的燕子在電線上啁啾。換好衣服後,他從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書,下定決心,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不去想那個夢。

他四肢舒展地躺到沙發上,看了看書的扉頁。那是王爾德的書信集《自深深處》,包著印有埃菲爾鐵塔的牛皮紙,是惠特利·艾博特送給他的。他翻著書,看到五行由勃艮第紅色標記筆劃出來的句子:

如果有一天,在科孚或是一些別的極樂小島上,有一幢可以讓我住在一起的小房子,噢!那生活將會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甜蜜。你的愛是強烈的並擁有寬闊的翅膀,你的愛穿過監獄的鐵柵來到我身邊安撫著我,你的愛是我今生的光。

多殷切的文字啊!讀著這些書信,他就仿佛穿進了兩條靈魂隧道,一邊為愛落淚痛斥情人沒有心,一邊恃寵而驕嘲笑囚犯執念深。蜜蜂圍著窗外的石榴花嗡嗡轉,他半閉著雙眼,反覆念著:

如果我即將死去,希望你能在某個地方,以一種平緩祥和的生活方式度過餘生,有花兒、繪卷、書籍,和一堆工作為伴。

書上不乏浪漫。他皺了皺眉頭,合起書,回憶著昨天晚上約惠特利·艾博特出來吃飯的場景。他們在聖保羅大教堂門口見面,他送了她一束由106張折疊的5元英鎊拼接在一起包裹的卡布奇諾玫瑰,之後他們在意大利餐廳共享海鮮意面和小牛排。回去的路上,他向她坦白了自已有同性戀傾向。她有些驚訝,但表示如果他還珍惜他們的感情,她也願意將她的愛延續下去。

塞西爾被打動了,他們正式成為了一對戀人。但現在他後悔了。剛剛的那個夢簡直真實得可怕,以至於初醒時他全身的每一根纖維都在恐懼地顫抖。他害怕那個消失十年的男人會在某個深夜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害怕那道恐怖的綠色閃光會將他視若珍寶的姑娘從他身邊奪走。啊,他絕不能讓這樣的悲劇再度發生——如果說波西的愛照亮了王爾德的全部生命,那惠特利·艾博特的出現就是他人生當中僅剩下來的唯一的光。

兩分鐘後,一只銜信的貓頭鷹闖了進來,將塞西爾腿上的書拍打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封字跡熟悉的來信。他看著信,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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