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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雪山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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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雪山留我

鞠敏之在萬遙的房門口守了一下午, 從午後到傍晚,從陰天到雨天。

起初她會不停的敲房門,哭嚷著要跟萬遙解釋, 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得到回應,外面也漸漸沒了動靜和聲音。

萬遙縮在被子裏,翻來覆去的,怎麽都睡不著,她很清楚鞠敏之還守在門口,一下午都不曾離開去。該怎麽形容現在的心情呢。

這個場面就好比, 你期待許久的蛋糕突然出現在餐桌, 你興奮無比地嘗了一口卻發現是屎。

就是那種令人失望的反胃感。

雨勢來得快去得也快,傍晚時分,雨已經小了, 密密麻麻的,像一層層薄薄的細絨。

“阿姨,您是忘了帶房卡嗎?我剛剛出門就看見您在這裏等著了。”路過的房客問。

“不是不是。”鞠敏之暗啞的聲音傳來。

“您要是進不去可以找前臺幫忙。”對方提醒。

“沒事, 我在這裏等我女兒。”鞠敏之說。

“那好吧。”好心房客先行進屋了。

“……”

萬遙聽著兩人的對話,越發的心煩意亂,整顆心好像都被漸趨洶湧的雨給填滿了。

猶豫了幾分鐘, 她還是從床上翻身起來,穿上拖鞋往門邊走去。

不是去再續母女之情說完, 而是去趕她走的, 萬遙在心裏告訴自己。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 鞠敏之的眉眼間閃過一絲驚喜, 接著又喊她, “遙遙……”

萬遙幾乎沒有直視她,冷冷道:“關門, 進來說。”

她並不想把私事展露出去,更不想當被人圍觀的小醜。

“好好好!”鞠敏之連連應下,局促地進屋,緊張地關門,最後走進房間,就站在萬遙的面前。

房間裏特別亂,沒有能待客的地方。

萬遙也懶得跟她假裝客氣,直接開門見山:“你來找我,到底為了什麽事兒?”

鞠敏之跟她隔著一架床的距離,搓了搓手看著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遙遙,你跟媽媽回上海吧。”

萬遙聽她這麽說,不由地笑了下,“怎麽?萬東升請你來當說客的?”

“不是。”鞠敏之反駁道。

“那是什麽?”萬遙臉上始終掛著一絲輕蔑的笑,“你千萬別跟我說,你突然良心發現了,舍不得我這個寶貝女兒。”

鞠敏之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萬遙撥了撥淩亂的頭發,伸手去摸桌上的煙和打火機,金屬器械摩擦的聲音蓋過沈默。火光一閃而過,她夾著煙看著鞠敏之,緩緩吐出了一圈煙霧。

“遙遙。”鞠敏之被她熟練抽煙的動作驚到了,“你什麽時候開始碰這些東西了?”

“碰什麽了?毒嗎?”萬遙笑了兩聲,覺得她大驚小怪,“放心,總歸不是你剛剛拋下我,我就能學會的。”

“說正事吧。”萬遙又吸了一口煙,“我讓你進來不是為了敘舊的。”

鞠敏之看著女兒等比例放大的臉,很陌生,陌生得讓她怵得慌。她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晚晚的事,媽媽也聽說了。”

萬遙的眉色稍動,情緒被掩藏在白茫茫的煙霧中。

“你跟晚晚雖然只是堂姊妹,但也算一塊長大的,你們兩姊妹感情深厚,媽媽知道……她出了事你肯定也很傷心難過……”

萬遙瞇著眼睛打斷她,“你知道什麽?”

鞠敏之看著她頓了一秒,又聽見萬遙不輕不重地說:“我有什麽好難過的?我替她高興還來不及呢,該替她好好慶祝——擺脫了你們這群人。”

鞠敏之:“……”

萬遙又問:“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你就跟媽媽回去吧,好嗎?”鞠敏之擺出一副“慈母”的態度,苦口婆心地勸著她,“聽你大伯說,你這個學期連學校都還沒有去過,他已經幫你跟學校那邊請過假了,你再怎麽也不能……荒廢了學業,不是嗎?”

萬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鞠敏之又說:“下個月月初,就是你爸爸的生祭了……我們母女倆一塊去看看他,你爸爸一定會特別高興的,你說好不好,遙遙?”

萬遙手上撣煙灰的動作一僵,聲音更冷了,“你別跟我提他!”

“所有人都有資格去看他,就你沒有!”

“我爸他離開不過兩個月,你就跟其他野男人跑了。鞠敏之,你真的還有臉再出現在他面前麽?好歹夫妻一場,別去打擾他了,就當全了最後一點情分。”

鞠敏之完全不敢擡頭看她,兩個肩膀微微抖動,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地毯上,發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遙遙,你聽媽媽給你解釋,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媽媽是有苦衷的。”

萬遙背靠在桌邊,左手夾在煙也搭在桌緣,目光淡淡地掃過她,態度絲毫沒有動搖:“有什麽誤會是一開始不能解釋清楚的?非得拖到現在?……前面那些年,我給你打過多少通電話?你有接過一次嗎?”

鞠敏之淚眼婆娑地望著她,邊搖頭邊掉眼淚:“遙遙,媽媽知道你還在生氣……如果媽媽這次出現讓你感到為難了,讓你覺得不開心了……媽媽給你道歉。”

“媽媽也給你保證,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的生活了。當初把你送到大伯家,實在也是沒辦法了,因為你爸臨走之前說過,讓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媽媽只是想給你,更好的物質生活。”

萬遙不願意相信這個蹩腳的借口。

是,大伯家的物質生活確實不錯,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卻貧瘠了。如果可以,她寧可吃不飽穿不暖,也不想在大伯家遭受那些折磨。

“遙遙,你恨我也沒關系,但你不要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媽媽希望你能回去,把該念的書都念完,而不是留在這個小地方無所事事。”

香煙續起一段長長的煙灰,欲墜不墜。

萬遙看著她沒有動作,也不接話。

“好了,既然你不歡迎媽媽,那我也不再打擾你了。我待會就先跟伍哥回去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鞠敏之從衣袋裏翻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巾,轉過身去擦眼淚。

那幾張照片就輕飄飄的從她的衣袋掉落到地毯上。

萬遙也沒叫她,默默走了過去,撿起那幾張照片。

有兩張是鞠敏之剛剛給她看過的,剩下的兩張,萬遙沒有半點印象。照片中的小男孩跟她有著極其相似的眉眼,就連鼻梁上的小痣,位置都如出一轍。

她的在左邊,那孩子的在右邊。

“……”萬遙心底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拿著照片就朝著門外追了出去。

“你等等!”她沖著鞠敏之的背影喊。

鞠敏之轉身抹了抹眼淚,神情看上去又老了幾分。

“這兩張照片,是怎麽回事?”

萬遙的嗓子有些發疼,就連煙灰掉在手背上也渾然不知。

鞠敏之茫然地垂下腦袋翻看衣袋。

“別找了。”萬遙舉起那沓照片,“在我這兒。”

隔著兩三米的距離,走廊上的燈又昏又暗,映得兩人都格外的憔悴。

鞠敏之扯出一個苦澀的笑,聲音低如喃喃自語,“噢,在你這兒……”

她朝著萬遙慢慢走過去,伸手準備去接過那些照片。

萬遙將煙掐滅在門口的垃圾桶上,努力克制著情緒,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抖:“我在問你,這兩張照片怎麽回事?你說啊……”

整個世界安靜得出奇,空氣在沈默中凝固。

鞠敏之撫了撫臉,盯著照片中的兩個孩子。

沈默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臉上掛著些說不名道不清的僵直笑意。

“他叫小禮,是你的弟弟,今年剛滿十一歲,跟你小時候長得還挺像的……對吧?”

“……”萬遙的口氣依舊強硬,只說:“我沒有什麽弟弟。”

鞠敏之接過她手中的照片,摸了摸照片中小男孩的臉,表情痛苦又心疼:“前兩年診斷出……是惡性淋巴瘤,放療和化療我們都試過了。但他的病情反反覆覆,始終沒有好轉……”

“再拖下去,也沒多長的時間可活了。說起來,你還沒見過他吧……小禮一直都知道他還有個姐姐,常常想著能跟你見一面呢,還有好多玩具和禮物都想分享給你。”

任憑萬遙反應再怎麽遲鈍,也能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惡性淋巴瘤,化療和放療等傳統治療方式都無效,那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當然,還有一種……骨髓移植。

她似乎知道鞠敏之跑這趟的原因了。

萬遙控制不住鼻腔發酸,連著苦澀和揪心的疼一並咽下喉嚨。

“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吧?”她冷冷地笑著,渾身抖得不行。

鞠敏之眼含抱歉和愧疚。

“這麽說,如果不是因為他……你永遠都不會再想起我,是麽?”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救你兒子,是麽?”

“你當我是什麽啊?血庫麽?”萬遙情緒崩潰,沖著她吼過去,“我就那麽賤麽?你憑什麽就認為我會上趕著救你兒子?”

鞠敏之想上前去抱抱她,萬遙卻搖著頭連連後退,兩人隔著淚眼都快看不清彼此。

“不是這樣的,遙遙。”

“事情沒走到這個地步,媽媽肯定不會來打擾你的生活……只是你弟弟他年紀還小,他都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他才十一歲啊,他得活不是嗎?”

“哪怕只有一絲機會,我也會拼盡全力去試試……”

“遙遙,你行行好,你救救小禮好嗎?你就跟媽媽回去做個骨髓配對……”

萬遙一句話都聽不進去,覺得這個世界荒唐又可笑,她捂著耳朵瘋狂地搖著腦袋,鋪天蓋地的痛苦緊隨而至,晶瑩的眼淚順著蒼白的臉滑下。

“不可能……”

“你休想……”

“別做夢了……”

鞠敏之死死地揪住衣領,一下接一下地捶著胸口,連呼吸都變得沈重又艱難,不斷地去說服她、懇求她。

萬遙的耳朵嗡嗡響,什麽都聽不進去,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她,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鞠敏之跪在地上,抱著她的小腿絕望痛哭著:“遙遙,媽媽就求你這麽一次,求你救救小禮吧……我的抗原跟他配不上,現在只有你了,只有你能救他了……”

萬遙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被她晃得踉踉蹌蹌的,就快要站不穩了。

她無力地擡起頭看向天花板,昏黃的燈光直直落進她眼底,刺得她的眼睛發酸發疼。就好像做了場深不見底的噩夢,她被層層淤泥和汙水所纏繞、困住,無論怎麽掙紮都逃不出來。

鞠敏之抱著她繼續說:“救救他吧,遙遙……”

“你爸爸在天有靈,也不想小禮這麽早就去找他……”

一層層無形的屏障在頃刻間崩塌,碎得滿地都是。

萬遙突然死死拽住她的胳膊:“你這話什麽意思?”

鞠敏之還跪在她面前,含淚看著她不說話。

萬遙真的要瘋了:“你剛剛那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鞠敏之將臉抵在她的膝蓋無聲抽噎著。

萬遙整張臉都崩緊了,“小禮……也是爸爸的孩子嗎?”

鞠敏之始終不肯說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

萬遙將嘴唇都咬破了,被鹹鹹的眼淚和淡淡的鐵銹味所侵占。

失聲的痛哭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

廚房裏傳出陣陣可口的飯菜香,雨勢依舊不見小,如珠般砸向小院裏的鵝卵石,漾出一朵朵微小的水花。

央拉嘎姆走到臥室門口,用掌心輕輕拍了拍房門。

程青盂靜靜坐在床沿邊,頹喪地彎著背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什麽都沒聽見一般。

央拉嘎姆有些擔憂,只好走過去,又敲了下他的肩膀。

程青盂這才稍有動作,擡起頭來,不出聲地喊了一句,“阿媽。”

央拉嘎姆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只知道他取完車回來之後,就躲進房間再沒有出來過。

她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拇指晃了兩下,小拇指輕點下巴,焦急地詢問他。

——你哪裏不舒服嗎?

程青盂用手比了個“叉”,告訴她:“我沒事。”

央拉嘎姆知道他不肯說,所以又用手比劃著去問。

——可以吃飯了。

——遙遙怎麽還沒過來?

程青盂站起身來,撫了撫她的後背,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我問問她。”

央拉嘎姆點了點腦袋,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這才走出他的臥室門。

猶豫片刻,程青盂才扯開窗簾,撿起床上的手機來,給萬遙彈了個語音電話過去。

沒過幾秒鐘,萬遙就接聽了。

程青盂看著窗外的雨景,說了句:“阿媽做好飯了。”

小姑娘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又問:“你還要過來嗎?”

她聲音悶悶的,有氣無力的:“要。”

程青盂推開窗看了眼,“要我過來接你嗎?”

“不用。”她想了想又繼續說,“我自己過來。”

“好。”

“那我先掛了?”

“嗯。”

“記得帶傘。”

“好。”

……

萬遙趕到程青盂家的時候,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簡單的跟央拉嘎姆打了個招呼後,三人紛紛落座,開始吃晚餐了。

央拉嘎姆講不了話,往常都是看他倆互動,連比帶劃的聊著天,氣氛倒也非常融洽。

只是今晚的氣氛,略微有些凝重了。

程青盂偶爾給兩人夾夾菜,萬遙則面無表情地專心扒飯,表情偶爾有些松動,只不過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一頓飯吃完,餐桌上的菜也不見少,所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我今天有點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萬遙靜靜看著程青盂。

“好。”程青盂收拾碗筷的動作怔了一下。

央拉嘎姆似乎猜到了萬遙的意思,去搶程青盂手裏的東西,接著用胳膊撞了撞他。

她焦急地用手比劃著,一雙眼瞪得圓鼓鼓的。

——你們怎麽了?吵架了嗎?

——為什麽都不說話?

——碗筷不用你收拾,你趕緊去送送她。

——小情侶吵架也沒什麽,別把矛盾留到隔天啊!趕緊去!

程青盂在阿媽連推帶攘之下,尋著萬遙的背影跟了過去。

萬遙系好鞋帶站起身來,瞬間被籠罩在男人的身影之下。她沒什麽表情,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回去。”

程青盂沒有著急接話,拿上她的雨傘,自顧自地換鞋。

“我自己能回去。”她看著他重覆一遍。

“我送你。”程青盂推開門,語氣不容拒絕。

萬遙也沒說話了,跟著他出了門。

街道上,燈光籠上一層朦朧水汽,昏黃的光線散落在雨地中,隱約能看見雨水傾斜的影子,兩人被鎖在封閉狹小的傘蔽之下。

這把傘並不大,程青盂將傘穩穩舉在她的頭頂,自己的肩膀卻被雨水浸濕大半。

一路無話,兩人就這麽迎著細雨,走到了格桑央珍家的民宿門口。

程青盂一眼就註意到那輛黑色悍馬,停在街邊的露天車位裏不曾挪動。

萬遙也察覺到了他的視線。

兩人默契地站在原地,隔著雨夜遠遠望著前方。

“程青盂。”還是她先開了口。

“嗯。”他偏過頭看向她。

“你覺得我該不該回去一趟?”冷風撲面而來,她吸了吸鼻子。

程青盂將視線轉向傘面滾下的水珠。

萬遙伸手捏緊了他襯衫的衣角,完全不敢去看他,只有指腹在布料上用力摩挲著。

“我好像……應該回去一趟。”她的聲音中帶著哭腔。

程青盂看著她發白的指尖,用極淡的語氣“嗯”了聲。

萬遙微微轉過身,將臉貼在他的胳膊上,又給他講了小禮的事情。

“程青盂,你說我該救他嗎?”

程青盂的整顆心都在她身上,見她這副模樣不免跟著心疼,就像被千萬把小刀無情的刮蹭著,這種感覺實在太難捱。

萬遙忍著哽咽繼續說:“我沒辦法原諒她當初一走了之……但小禮也是爸爸的孩子,我更沒有辦法坐視不管。我到底該怎麽辦啊,程青盂……”

大雨也無法吞沒內心的苦楚。

沈默半晌後,傘面的雨水在霎時間內亂墜,掉得鞋面、地面到處都是。

她被程青盂扯進了懷裏。

溫熱的體溫隨之而來,伴隨著令人心安的木質茉莉香,所有偽裝都在一時間全部卸下,讓人完全辨不出現實或是夢境。

“遙遙,聽我說。”

萬遙察覺到他的小丘似的喉結滾了一下。

“出於私心,我當然更在意你的身體狀態,會為你救他的行為感到不值,畢竟你們也只算得上被血緣羈絆的陌生人。……就像出於私心,我希望你能留下來一樣”

萬遙的心緊了一下。

“但是,回不回去,救不救他,全憑你自己的意思。”

“因為你是一個有獨立意義的人,你的想法、你的行為、包括身體,都全憑你自己做主。你沒有責任,更沒有義務,去做一些違心的決定。更不要用已經離世的人、用所謂的道德和情感去綁架自己。”

“所有事情,都可以按照你的想法來,我也會尊重你所有的決定。”

萬遙緊緊摟著他的腰,深陷猶豫和矛盾的兩難中。

“那你就該用私心……把我留下啊。”她強忍著哽咽說。

周遭是呼嘯的風聲,雨水跟隨著風的方向撲到兩人身上。

程青盂將人死死摟在懷裏,又撫了撫她的潮濕發絲,故作輕松地說:“幹嘛這麽悲觀啊?你想跟他們回去看看也行。說不定你那個便宜弟弟,也用不上你的幹細胞?”

萬遙捶了下他的胸口,拖長語調,“程青盂,你說話可真難聽。”

程青盂笑了笑:“是你說的,讓我用私心。”

“嗯,那你還挺聽話的。”

她說話還帶著濃濃鼻音。

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漫長的暫停鍵,黑夜將人的情緒和想法層層裹住。

“那我就回去看看?”她試探性地問。

處理好那些沒解決的事情,然後了無羈絆的回來找他。

程青盂的手覆在她的後頸,輕輕揉了揉她的長發,稍稍舒了一口氣才道:“回去唄。”

“可是我舍不得。”萬遙又往他的胸膛上貼了貼,“舍不得這裏,更舍不得你。”

程青盂揚起眉,語氣冷了許多:“你留在這兒能做什麽?”

萬遙坦誠告知:“陪你啊。”

“我不用你陪。”

“用的。”

“不用。”

“用的!”

“回去吧。”程青盂舉著雨傘沒動了,夜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他似乎考慮了很久很久,最後才狠下心對她說,“你留在這兒是打算幫我洗一輩子的車?還是幫我阿媽當一輩子免費翻譯?”

萬遙有些發懵:“都可以啊。”

程青盂淡淡道:“這些事我自己能做,用不著你。”

萬遙突然察覺到他語氣有些不對勁,嚇得趕緊從他的懷裏鉆出來,掌心抵在他滾燙的胸膛,仰著腦袋企圖看清楚他的表情。

這才發現他的那雙眼比雨夜還要冷上幾分。

萬遙笑了下,忙問:“程青盂,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

程青盂望著潮濕夜晚不說話。

萬遙踮起腳尖去摟他脖子:“你在說氣話對不對?”

程青盂避開了她的親昵接觸,甚至連半個眼神都不肯給她。

萬遙總算明白些什麽了,“你真要趕我走?”

她害怕他誤會了,故意跟她鬧脾氣,所以耐著性子跟他解釋:“程青盂,我不是不回來了。我只是暫時回去,處理好一些事情,就會回來找你的。”

程青盂多會往人心窩戳刀子啊,沒什麽情緒的告訴她:“不重要。”

“不重要?那什麽重要?”萬遙是真著急了,連連撇著嘴唇。

她顫顫巍巍地懇求他:“程青盂,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好不好?你別跟我生氣,你別不要我,好嗎?”

程青盂看著她的眼淚滑出眼眶,掉在地上,融入雨地,忍住了替她拭淚的沖動。

他還是將苦想了整個下午的答案說了出去:“回去好好生活。”

萬遙急得連連搖頭,又去扯他的小臂:“程青盂,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你明知道我回去過得不好,為什麽就非得趕我回去呢?”

程青盂把傷人的話都說了:“你在我身邊就過得好了嗎?”

萬遙緊緊抓著他的手臂,不敢放,就怕下一秒他就要走了,“你真不打算讓我回來了嗎?”

可是為什麽啊?之前不都還好好的嗎?

“是她嗎?是她對不對?”她死死掐著他的手腕,“是我媽媽跟你說什麽了對不對?是她找你麻煩給你壓力了對不對?”

“沒有。”程青盂冷冷掃過她的臉,不由情面地撥開她的手,“現實點吧,萬遙。”

這麽一折騰,兩人渾身都被雨水浸濕了,風雨撲到她的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程青盂,就你會放狠話嗎?”

“你個懦夫!你個孬種!你連說狠話都不敢看我!”

“你以為我會信嗎?”

程青盂任由著她不斷打罵,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他將人拽回了傘下面,將握得溫熱的傘柄塞進她的手裏,就那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黑漆漆的瞳孔深如一汪死水,把違心的謊話都說得像真的了。

似乎就是為了讓她相信,方才那些話——出自內心、發自肺腑。

“回去好好把書念完。”他說。

“……”萬遙滿臉是淚。

“偶爾也可以聽一聽家裏人的話。”

“……”

“少抽點煙。”

“……”

“少說點不切實際的胡話。”

“……”

“還有,少相信男人的鬼話。”

“……”

“之前跟你說的那些,都不作數了。”

程青盂每說一句,就往後面退一步,直到說完最後一句,整個人都已經退到了傘外。

他隔著漆黑又朦朧的夜,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闖進了無盡的黑暗裏。

萬遙眼眶裏蓄著淚花,逐漸看不清他的背影,昏黃的路燈光閃了下,就像是墜落眼底的細碎月光。

-

雨傘上的水把門墊打濕了一大半,怎麽走回房間的,萬遙都記不清了。

她縮在床上止不住顫抖,額頭和臉頰都開始發燙,清晰的熱度讓人意識模糊。

她雙腿屈起並作一團,緊緊將自己摟住,手機屏幕不曾黯下,就盯著和程青盂的聊天框。

不知等了多久,都沒等來男人的反悔。

程青盂那張嘴多硬啊,萬遙嘲弄地笑了下,撿起身邊的手機來,給他發了兩條信息。

[我明早回上海。]

[你最好是沒有後悔。]

果然不出所料,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著,都沒有再收到他的回覆。

萬遙一整夜都沒有睡踏實,夢裏程青盂來找她和好,突然間雷雨交加,他又狠心地趕她離去。只要一驚醒她就會找手機,手機在她懷裏變得很燙很燙,但始終沒有等來他的信息和來電。

她又不死心地補了句,[程青盂,只要你留我,我就不走。]

[真的,只要你一句話。]

從雲南到上海,路途格外遙遠。萬遙醒了一個大早,提上行李箱出門的時候,鞠敏之和伍叔已經在車裏等她了。

伍叔將萬遙的行李箱放進後備箱,轉身又鉆進了駕駛座。

鞠敏之就坐在後排等著,還提著冒著熱氣的早餐。看見萬遙慢慢走過來,趕緊往旁邊挪了挪,留出一個空位來,笑吟吟的看著她。

萬遙壓根不給她任何回應,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一言不發地上了車。

“遙遙。”鞠敏之幹笑兩聲,“來來來,吃早餐。媽媽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所以每一樣都給你買了點。”

“不用。”萬遙冷著臉扣安全帶,“我沒吃早餐的習慣。”

鞠敏之勸著她:“不吃早餐對胃不好,多少吃點墊墊肚子。”

萬遙揚了揚脖頸,往椅背上面一靠,闔上眼皮不再搭理她了。

伍叔看了看萬遙,又看了看鞠敏之,出聲打著圓場:“那就等她餓了再說吧,待會路過服務區也能吃飯。”

鞠敏之悻悻然地收回手。

伍叔開始打火啟動車輛,“我們就準備出發了。”

萬遙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伍叔驅車駛入國道,一路上都沒人講話。

萬遙還發著低燒,整個人都暈暈的,就連嗓子也啞得厲害。

她睜眼望著窗外的風景,突然有點想喝程青盂泡的刺梨蜂蜜水了。

今天是個大霧天,雪白的山頂看著灰蒙蒙的,萬遙心底湧上一陣難過來。

她從衣袋裏面翻出手機來,又給程青盂發了幾條微信。

[程青盂,你不留我也沒關系。]

[雪山留我了。]

[我會回來找你的。]

三個深紅色的驚嘆號,遠比信息內容更醒目。

萬遙苦澀又無奈地笑了。

漂亮啊,程青盂。

這就把她給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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