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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死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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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死瘋子

阮殷疼得發抖, 慘白的額上冷汗密布,分明滿目驚慌,卻仍舊站得筆直,仍舊擡著下巴, 驕橫又跋扈地看著丁靈。

丁靈三兩步走下石階, 劈手奪過銀鉗扔出去,揚手毫不容情一掌扇在男人面上, 男人冷不防被她打得頭一偏, 眼前發黑立身不穩,便摔在椅上,雪白的面上飛速漫起鮮紅的指印。

阮殷閉著眼睛喘了半日穩住視線, 便見丁靈跪坐在自己身前,雙手捧住他的手,視野中不見她的面容, 露著的肩線卻跟發了寒疾一樣,抖個不住。

丁靈捧著他——左手食指已經沒了指甲,在她掌中神經質地打著顫。丁靈雙膝發軟跌坐在地,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跟他的手一樣, 一直在瘋狂發抖, 只能勉力克制, 抖著手從抽屜裏拿藥匣,玉肌膏不管數量,盡數糊在傷處。

傷藥極靈驗, 飛速止住血。

阮殷見她這樣,滿懷的嫉妒怨恨和自憐自艾不知所蹤, 生出變態的快感,他坐著, 心滿意足看著她為自己忙碌。只是指上一直疼得鉆心,不敢說話,唯恐開口就要洩露軟弱的痛呼。終於傷處被冰涼的藥敷裹,疼得好些,阮殷吊起嘴角,仍舊刁鉆道,“姑娘竟然也心疼我麽?”

只可惜聲線在疼痛中抖得厲害,氣勢洩去一半。

丁靈跪在他足邊,握著他,深深地埋著頭,久久不出聲。

阮殷微覺不安,生硬地移動身體,“……丁靈?”

“別動!”

阮殷停住。

“丁靈……”

“你閉上嘴。”丁靈始終不擡頭,“你再說話我就殺了你。”

阮殷果然閉嘴。

丁靈從劫後餘生的驚恐中慢慢恢覆,情不自禁傾身,撲在男人膝上。阮殷稍覺訝異,試探地,想把空著的手搭在她肩上,只一碰觸便被她掙開,“滾……”丁靈整個面頰完全埋在他膝上,聲音顯得沈悶,“滾……你給我滾……”

她說得兇狠,身體卻死死依住他,像柔弱的藤,沒有直立的能力,不能失去依附的木,否則便墜入泥塵。

阮殷不能碰她,僵坐原地,手足無措地,“……丁靈?”

丁靈仍舊埋在那裏,咬著牙,顫聲道,“瘋子……”她近乎崩潰,“瘋子……你這個死瘋子……”

阮殷被她當面辱罵,居然生不出一星半點的怨氣,“丁靈,我——”

“你閉嘴。”丁靈終於擡頭,仰起臉,睜著通紅的眼,兇惡地盯住他,“閉嘴,你不許說話,不許動——別叫我殺了你。”

阮殷果然不動,默默坐著。

“你不許動。”丁靈道,“我去找容玖。”撐住桌案勉強站起來,走一步又回頭,轉向桌案——案上敞著的匣子裏是各樣精細的銀制器具。丁靈走過去合上匣蓋,抱在懷中,地上的銀鉗子拾起來,指著阮殷警告,“你別動。”

飛速走出去。

容玖煎了湯,正帶人送來,迎面遇上丁靈,“怎——”

一語未畢被她攥住。丁靈掐著他,“你去看他……去看他……指甲……”

容玖心下一凜,急匆匆進去。丁靈跟著,進門便見阮殷眼睫低垂,偏著頭,縮在躺椅裏,一動不動。丁靈見他這樣,只覺世界都塌了,厲聲叫,“阮殷——”

容玖吃一驚,莫名其妙回頭看她。總算阮殷抖一下,遲滯地睜開眼,“……你回來了?”

丁靈從崩塌的驚恐中平覆,只覺膝上酸軟,掐住門框才能維持不倒,又半日才能定住心神。容玖早已經到近前看傷,總算神醫世家見得多,看見千歲少了指甲的手沒有叫,只道,“玉肌膏很好,只是傷太大,還是要裹的。”便取白布仔細裹住傷處,“勿碰,勿用力,勿沾水。”

丁靈已經走過,在旁小聲問他,“還能……能長出來嗎?”

“看運氣。”容玖冷笑,“姑娘有閑心來問,不如早早消停些。”他還要抱怨,轉眼見千歲目光冰冷,灰頭土臉道,“要服湯藥,我去煎。”默默走了。

丁靈失魂落魄站著。

阮殷抻著沒有受傷的手,小心勾住她一點衣襟,“你是不是心疼我?”

丁靈不答。

阮殷又追問,“你心疼他……是不是也心疼我?”

丁靈立刻惱怒非常,“他什麽他?”丁靈簡直百思不得其解,指著他問,“你同宋聞棠比什麽比?你是阮殷,他是一個路過的書生,你同他比,你是不是真的瘋了?”

阮殷一滯。

“你為什麽讓人去折磨他?”丁靈煩躁非常,“我原本什麽都不欠他,你這樣,讓我拿什麽還他?”

阮殷原是默默受著訓斥,聽到這裏忽一時插口,“你為什麽要……要還他?”

丁靈皺眉,“你造下的孽,難道不還嗎?我不去……那誰去?我——你做什麽?小心你的手——”

阮殷合身撲在她懷裏,張臂抱住她,面頰在她懷裏一蹭一蹭的,“丁靈。”他叫著她,“你要一直這麽心疼我……”

丁靈越發皺眉。

“你要是一直心疼我……我以後再不這樣了……”

丁靈無語,“哪樣?”

阮殷貼在她懷裏,輕聲道,“你不喜歡的……所有……我都不。”

“盼你言而有信。”丁靈扣住男人脖頸,強迫他擡頭,盯住他的眼睛道,“你不要傷害無辜的人。你答應過我……你要改的,你要言而有信。”

阮殷在她掌中眨眼,“那……這次呢?”

還能怎樣?丁靈大覺洩氣,“你——罷了……我去同宋聞棠解釋,我自會去……去補償他。”

阮殷怔怔地聽著,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嗯……你總是要管我的。”他原就是夢中強行蘇醒,半夜情緒劇烈起伏,更兼傷痛難忍,漸漸不能支撐,在她懷裏昏睡過去。

丁靈站著抱了他一會兒才將他移回躺椅,用鬥篷密密地裹嚴實。男人睡著便不能控制,疼痛厲害,指尖打顫,閉著眼睛微弱地喊疼。丁靈坐在他膝前,不住安撫。

容玖來送湯藥,見狀道,“姑娘越發鬧得稀奇了,竟敢把千歲傷成這樣。”

丁靈不理他,但阮殷瘋成這樣,她實在怕他亂來,拿定主意尋阮繼善打聽煉丹的事,便問,“阮繼善在哪?”

“下值了,應是去他兄弟那裏。”

丁靈站起來,“我找他去。”

“別去。”容玖制止,“千歲夜間驚醒,又受了傷,身邊要留人,你不要亂走……繼善這會兒也沒工夫理你。”

“怎麽了?”

容玖翻一個白眼,“不是說了,看他兄弟去了嗎?”

確實有一陣子不見阮繼餘。丁靈坐回去,手裏捧著藥碗慢慢吹涼,“阮繼餘去哪裏?”

“挨了千歲的板子,在家養傷。”

丁靈一滯,“阮繼餘為了什麽事挨板子?”

“聽說在外頭自作主張打人,闖下禍,千歲震怒,賞了他二十板子……打得不輕,都多少時日了,還躺著呢。”

丁靈指間一滯,“他打的誰?”

“恍惚聽著……好像是個來春闈的書生。”容玖道,“想是凈軍毆打天子門生,名聲太壞,千歲才如此震怒。”

丁靈聽著,百倍地惱怒起來,目光凝在昏睡中不住皺眉的男人身上,無聲地罵,“瘋子……真是瘋子。”

……

阮殷醒來是濃得化不開的黑夜,身旁空無一人,丁靈早不知蹤影,指尖傷處在這靜夜中疼得鉆心。他恍惚記得昏睡時被丁靈喚醒,她餵他吃藥,然後——

然後就沒有了。

阮殷無聲蜷起身體,只有他快要死去的時候,丁靈才會留下。阮殷在黑暗中大睜著眼,窗外有綿密的落雪聲。他只覺心灰意冷,事情卻不能不做,便叫,“來人。”

許久小太監進來,“爺爺。”

“外頭是不是在下雪?”

“是。”小太監道,“一直沒停,快半寸了。”

“去京兆府傳話,就說我的話——”阮殷閉著眼睛,“讓他們派小隊巡城,城裏和京畿四縣都要走過,房舍不牢的要看著掃雪。已經垮了的,帶去善堂暫行安置。”

“是。”

“跟京兆府尹說,命他親自帶人設棚,中京城至少四個粥棚,早晚舍兩次粥,不能太稀,要照影不見,插箸不倒。命人去中京在冊的鰥寡孤獨處,每戶都要放糧t,放炭,至少要有半月使用。”

小太監忍不住勸,“爺爺臉色不好……這都是京兆府份內職責,小事何必親自操心?”

“小事?”阮殷冷笑,“今年中京接連遭災,京兆府庫銀早已用盡,再放銀要等開年,如今擎等著內閣給他另批銀子。這雪再下下去必定成災。我不說話,那廝必定裝死——反正帳上沒有銀,出了事板子打不到他身上,等死了人,內閣挨了罵,銀錢還能給他多批些。”

小太監一滯,“奴才現在便去,爺爺放心。”

阮殷點頭,重又躺下,閉上雙眼。

小太監悄無聲息往外走。

“等等。”阮殷道,“你跟那廝說,辦妥當了親自到我跟前回話。”

有了這句話,那京兆府只怕能賣力一百倍。小太監低著頭,小聲道,“是……爺爺歇吧。”

阮殷去了一樁心事,用力蜷起身體,屋舍燒得極暖,寒意卻從骨髓深入湧上來。天亮了才能去尋她——夜真的太冷,也太漫長了。阮殷無聲地睜著眼,感覺尖銳的痛楚一波一波漫上來。

他咬著牙,在無人處道,“……疼。”

丁靈,我好疼。

……

搖晃的燭火從書櫥極深處過來,把來人的身影拉得極其漫長,黑影侵過來,遮住阮殷身體。阮殷驚訝地睜著眼,懷疑自己又入了夢境——

他看見丁靈掌著燭向他走來,聽見她含著歉意說,“在後頭打了個盹,竟沒聽見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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