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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受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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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受驚

丁靈不答, 看銀瓶有水,倒在盆中,浸一條冷巾子,握一握搭在男人額上。男人劇烈瑟縮, 閉一閉眼, 又奮力撐開,“我很想你。”

丁靈仍然不答, “什麽時候生病的?”

“生病?”男人困惑地搖頭, “我沒有。”

他一動冷巾子便滾下來,搭在錦繡枕褥上,洇出一帶深色的水痕。丁靈拾起來, 重新浸過,又給他搭回去,“別動。”

男人果然就不動了, 定定地望住她道,“丁靈。”

“你不要說話。”丁靈按著脾氣,生硬道, “你再說我回去了。”

男人怔住。

丁靈低著頭不看他, 摸著巾子變溫, 取下來浸水過涼。男人果然不說話, 只一瞬不瞬望著她。但他畢竟在高熱中,漸漸不能支撐,眼皮有千鈞重, 便睡過去。

丁靈站起來走出去。紅楓林裏仍不見人,一直走到來時路上總算看見個小內監, 便吩咐他,“去找容玖。”

內監驚惶不定地看著她, “你是——”

身後一個人道,“還不去?”

丁靈回頭,阮繼餘兄弟立在不遠處游廊底下,正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阮繼餘向小太監道,“今日叫你認識——這是丁小姐,她的話要聽。”便擺手,“去,讓容玖來。”

丁靈道,“我阿奶呢?”

“去懸山寺了。”

“什麽?”丁靈吃一驚,“她去懸山寺做什麽?”

“我二人說話,丁老夫人聽說老祖宗抱病,便說懸山寺極靈驗,要親自去給老祖宗供半個月燈燭。”阮繼餘憋住笑,“你別看我。是老夫人自己說的,我還攔她了,沒攔住——她說要即刻啟程,讓丁小姐自己回家。”

是丁老夫人能做得出來的事。丁靈竟無語凝噎,“他什麽時候生病的?”

這回輪到阮繼餘吃驚,“生病?沒有啊——”便看阮繼善。

“不曾生病。”阮繼善搖頭,“只是連日寒冷,老祖宗舊傷覆發,疼痛厲害。小姐來前,容玖給施過針,剛躺下——怎麽了嗎?”

說話間容玖走過來,看見丁靈便笑,“姑娘好久不見。”

“慢慢再敘舊,你去看看他……你去看看老祖宗。”

容玖一滯,“怎麽了?”

“發燒,燒得厲害。”

容玖還沒聽完拔腳便跑。丁靈猶豫著沒動,阮繼善在旁推她,“你同容玖去。我兄弟還有急務,一忽兒來。”

阮繼餘已經走出半步,聽見這話又退回去。

丁靈糾結著,終於還是同容玖一道走。二人腳步飛快,回去便見男人不知何時從榻上摔落,正縮在地上,掙動中中單衣帶松脫,散著,大片白皙的皮膚暴露空氣中——萬幸此處並不寒冷,不然更添病癥。

容玖驚慌失措,叫“千歲”,便撲過去。男人抱著手臂蜷縮著,被人一碰便掙紮躲避,口裏胡亂叫,“……滾。”

容玖見狀不妙,伸手去貼男人前額,稍一碰觸便被燙得縮手,轉向丁靈,“你做什麽了?”

丁靈道,“我沒有。”

男人應是聽見丁靈的聲音,昏昏沈沈地叫,“丁靈……丁靈……”

容玖驚疑不定,回頭看立在門邊的人。

丁靈站著,一言不發。

男人燒得糊塗,不知有外人在,“丁靈……我好想你。”

容玖在旁尷尬至極,瞬間連耳根都紅透了,見丁靈仍然生了根一樣不動,怒斥,“你還不過來?”

丁靈咬著牙,只不動彈。

容玖道,“過來扶著,我要診脈。”

丁靈總算動了,磨磨蹭蹭地走過去,握住男人胡亂掙紮的手。男人被她一握便拼死攥住,附骨之蛇一樣纏繞上去。丁靈只覺肩上重重一沈——男人身體滾燙,紅炭一樣傾覆上來。

他貼著她,瑟瑟地叫,“丁靈……我好想你。”

丁靈一顆心仿佛被他攥在掌心,又疼又軟,只能咬住牙不吭聲。

男人意識不清,漸漸氣力也不繼,稀泥一樣往下墜。丁靈有所察t覺,本能地抱住,將他勒在自己懷裏,便覺男人滾燙的吐息一下又一下拂在自己頸上,激出一層又一層寒栗。

他在發抖,篩糠一樣。

“沒事,別怕。”丁靈說完怔住,這一句寬慰仿佛刻在靈魂深處,她說話時甚至沒有意識。

容玖診過脈,問她,“你方才跟他說什麽了?”

丁靈定一定神,“我沒說什麽。”

“必定是你說了什麽。”容玖道,“脈律急促至此,是受驚過度的癥狀——這是心病,用藥沒有用。”他看一眼昏昏沈沈的男人,又轉向丁靈,“你說了什麽自己知道,好生開解。”

丁靈其實知道他說得不錯,但這事無論如何認不得。便嘴硬道,“怎麽就是我?”

“千歲一整日都好好的,見了你就受驚高熱,以至燒得不認識人,不是你還是誰?”容玖道,“千歲有個好歹,你我剖成八塊都不夠使,你可仔細。”他站起來,原想扶著男人去榻上,見他八爪魚一樣攀著丁靈,不給自己惹事,“你陪著,我煎安神湯。”

一頓足走了。

丁靈留在原地,她被男人墜得腰間酸軟,只能磨蹭著退後抵住榻沿支撐。總算男人氣力銷盡,除了間或驚怔,並不算難纏。

丁靈反手把榻邊搭著的大氅扯過來,將他密密裹住。男人雙目緊閉,在她掌下瑟瑟發抖,“……丁靈。”

“是我。”丁靈道,“你睡一會。”

男人極輕地“嗯”一聲,慢慢沒了聲氣。丁靈還不及松一口氣,男人手足震顫,驚聲尖叫,竟就醒過來,雙目大睜,目光驚恐。

丁靈冷不防同他四目相對,“阮……老祖宗?”

男人瞬間緊繃,竟不知哪裏生出氣力坐得筆直,死死盯住丁靈,“你叫我什麽?”他厲聲道,“叫我阮殷。”

丁靈皺眉。

他坐著,目光發直,口唇發顫,整個人抖個不住,如雪原瀕死的蟬,語意兇狠又無助,“叫我阮殷,你叫我阮殷。”

丁靈久久嘆一口氣,傾身上前,將他攏入懷中,五指貼住男人消瘦的脊背,慢慢捋過,“你病了,別說話。”

男人被她一抱便渾身無力,身不由主傾倒在她肩上,“丁靈……”他叫著她,“叫我阮殷,求你。”

丁靈不敢再刺激他,只能讓步,“阮殷。”

男人眼皮下沈,心滿意足地昏睡過去。

容玖回來,便見男人伏在丁靈懷裏,安靜睡著。他強行壓下心頭驚怔,放下安神湯,握住男人的手診脈。

丁靈問,“怎樣?”

容玖搖頭。

丁靈難免發急,“總要想法子。”

“不是。”容玖道,“我的意思是……他沒事了。”

丁靈一滯。

容玖盯住她,“你是不是又跟他說什麽了?”

“沒……”丁靈低頭,“沒有。”

容玖道,“我不管你們的事,但你不許再亂說話。”放下男人的手,“脈象無事,睡一覺就能好——既睡著,安神湯不必吃了。”

丁靈騰出手,掌心貼住男人前額,溫度果然下來許多。“阮殷”兩個字竟成了治病靈藥,丁靈心下百味雜陳,好半日說不出一個字。

容玖做一個手勢,二人合力將男人移到榻上。男人驚慌醒來,睜眼看見丁靈,又慢慢睡過去。

丁靈等他睡沈才問容玖,“歲山遇刺果然是作戲嗎?”

“是。”容玖點頭,又搖頭,“也不是。千歲在外數次遇襲,你不是都知道麽?”

丁靈立刻聽懂,“歲山雖是做戲,但行刺是真的,做戲為的是把前回行刺的對頭送進去?”

容玖神神秘秘做一個悄聲的動作,“勿亂講——年前就能有消息。倒是你家老夫人有趣,我第一回見往往自己身上攬事的人。”

丁靈一滯,“你們做戲就做戲,當日是我阿兄當值,阿奶當然著急——誰讓你們偏要龍禁衛跟隨?”

“做戲當然要做全套,凈軍跟對頭有往來,豈不是顯得千歲治軍不嚴?”容玖道,“你阿兄只能說是說時運不濟,即便如此,至多半月也能出來,何至於此?”

丁靈無言以對。

容玖憋住笑,“你阿奶急著獻殷勤,往懸山寺給千歲祈福去了,你既無拘束,等千歲醒來再走。”輕手輕腳出去。

天黑下來,房舍更昏暗,男人一直得很沈,眉目舒展,雪白的臉龐在暗室裏仿佛自生光暈。丁靈情不自禁碰他,燒熱褪盡,男人的臉有些涼。男人在她指下偏一偏頭,雙唇翕動,“丁靈。”

丁靈恐他驚醒,匆忙收手。等他睡過去,另取錦被給他添在身上。丁靈走到案邊,拾起混亂中撞在地上的印鑒,奉天法祖四個紅得刺眼——這就是紅印,所謂司禮監掌印,從字面上看,掌的就是這個東西。

丁靈把印鑒端端正正放回案上,回頭看一眼昏睡的人,終於走了。

回府果然不見丁老夫人蹤影,青蔥帶著一群丫頭子,正收拾包袱要送去。眼下勸老太太回來不太現實,倒不如讓她去祈福更加消停。丁靈道,“我與你一處,正好看看阿奶。”

第二日一早丁靈帶著青蔥,拉了一車東西去懸山寺。丁老夫人是寺裏的大香客,單獨辟一進院子。丁靈去時老太太正吃早飯,看見丁靈道,“來得正好,見過靜安師太。”

丁靈此時才見上手坐著名眉目秀麗老尼,穿著青灰色的大袍,指尖拈著朱紅的瑪瑙佛珠,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丁靈總覺這老尼看著何其眼熟,卻是無論如何想不起曾在哪裏見過,不及多想,屈膝行禮,“師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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