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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箭三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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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箭三鉤

男人腰上有白布包裹的一段, 因為傷口崩裂,白布早已被鮮血浸透,先時幹涸的血痂混著新鮮的血液連同皮肉連在一處,稍一用力必是皮肉撕扯, 必是入骨的疼。丁靈慌張起來, “大夫。”

老大夫已經走過來,低頭看一時, “要重新處置傷處, 你按住他。”把幹凈的白布浸在滾熱的藥汁裏,端著銅盆走回來。

丁靈仍然站著。

“楞什麽?”

丁靈硬著頭皮上前,側身坐下, 雙手搭住男人兩肩。他出了許多汗,白皙的皮膚在燈下汗漬宛然,觸手濕滑, 卻仍然燙得很。男人昏沈中指尖蜷曲,不時驚怔。

老大夫把布巾按在男人傷處。男人抖一下,手足掙動。丁靈加一分力按住, 低聲寬慰, “別害怕, 沒事。”

等藥汁慢慢洇透血痂, 老大夫用銀剪剪斷裹傷布,拈起來一點一點剝離。男人“啊”一聲大叫,張開眼, 他在昏迷中被劇烈的疼痛強行喚醒,烏黑的眸子雲遮霧罩, 分明睜著眼,卻仿佛根本什麽也看不見。

丁靈感覺掌下男人的身體抻得像滿弓一樣緊, 緊張道,“沒事……別怕。”

男人聽若不聞,只是難耐地掙動,漸漸氣力不繼,眼皮墜下,又沈重地闔上。

掌下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他明明一直在發燒,此時卻居然有些寒涼。丁靈忍不住去拿被子給他禦寒,老大夫看一眼便道,“別亂動。”他口裏說話,手上不停,血淋淋的裹傷布擲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傷處便露出來。

老大夫低著頭審視一時,“是箭傷,一箭三鉤,歹毒得很,刺進去已是歹毒,要治傷便要拔箭,更是百倍歹毒——三個鉤子帶著皮肉,不死都要脫層皮。先止住血再好生將養,這個傷大意不得,若動了筋脈,難免落個殘疾。”

丁靈立刻記起雷公鎮那枚冷箭——刺客居然一直跟著他到南趙,“求大夫救命。”

老大夫不答,用藥水洗過傷處上藥,用白布仔細裹好,系一個結。他動作極嫻熟,很快弄完。丁靈擡頭,“好了嗎?”

“沒有。”老大夫搖頭,“他身上不止一處箭傷。”

丁靈大吃一驚。

老大夫指一指男人褪到腰際的衣料,“應在腿上,都脫下來。”

“全部?”

老大夫點頭,“姑娘若是不便,暫避吧。”

丁靈如夢初醒站起來,稍一動作便覺腕上一緊,被昏沈的人死死扣住。男人用力攥著她,像攥著救命稻草。丁靈只這麽看他一眼,立刻感覺雙腿跟灌了鉛一樣,挪動不了半步。

老大夫催促,t“姑娘暫避。”

丁靈便去掰男人手指,這麽一動男人便驚醒了,恍惚地望住她。丁靈低頭,艱難道,“你身上有傷,我一會再來。”

男人困惑地皺眉,視線跟著丁靈移動,頭顱轉動間終於發現自己被剝了衣裳,“什麽人……出去。”

丁靈解釋,“是大夫,給你裹傷。”

“不用。”男人斷然否決,“都出去。”便掙紮著要坐起來。丁靈眼見著好不容易裹好的傷處再鬧一回必定崩裂,伸手按住,“別動。”

男人被她壓制,“丁靈?”

丁靈情不自禁伸手觸碰男人汗濕的前額,“你身上有傷,傷處得處置呀。”

男人被她一碰便閉一閉眼,總算還記得堅持,“不用。”

“我出去一下,讓大夫給你弄。”丁靈站起來。

男人問,“你去哪裏?”

“我就在外頭。”丁靈道,“我很快就回來。”

男人搖頭,“我自己來,都出去。”

“總要讓大夫給你裹傷。”

男人仍然搖頭。丁靈眼見著說不通,心一橫向大夫道,“你快著些。”便用力握住男人雙手,“別動,讓大夫給你裹傷。”

男人難以置信地瞪著她,“丁靈?”

丁靈苦口婆心地勸,“就是裹傷而已,很快的。”

男人撐起身體,反手按住衣襟,“出去,都出去。”

丁靈一滯。

“不許碰我。”男人推她,“都出去。”

“阮無病——”

“滾,不許碰我,出去,都滾出去——”男人不住口地拒絕,慢慢竟生出瀕臨死境的絕望,雙手揮舞,身體轉動,“不許碰我——滾出去——”

丁靈眼見著男人神志從清醒到混亂,眼下做什麽都是錯,匆匆向老大夫道,“你別碰他。”自己俯身過去,雙手扶住男人兩頰,不叫他胡亂掙紮,“阮無病,你看著我——沒有人,這裏沒有其他人。”

男人大睜雙目,搖晃的視野中丁靈柔和地盯著自己,又慢慢向他靠近,把她光潔的額貼在自己額上。眼前一切太不真實,如同一個光怪陸離的幻夢,假的,都是假的。男人扭轉身體尖聲大叫,“什麽人?滾出去——”

丁靈恐他掙裂傷處,只能用力壓著他。男人雙目大睜,盯著虛空中的敵人,胡亂地叫,“出去,都出去——”

老大夫在旁看著,“他都燒糊塗了,你還同他講道理?按住便是。”

丁靈回頭,“別。”在老大夫疑惑的目光中道,“你別碰他衣裳,在傷處劃開便是。”

老大夫搖頭嘆氣,依言走去取一把銀刀,摸到男人大腿根處十字劃開,衣料散落,露出被鮮血浸透的裹傷布。男人仍然在不住口地喊叫,丁靈抱著他,貼在耳邊不住寬慰,“沒有人,沒有人碰你,你看衣裳不是好好的……”

如此捱過一時,男人漸漸相信她的言語,仰起臉,“別讓他們碰我。”

“沒有人。”丁靈道,“別怕。”側首見老大夫動作如飛,依照前法,用銀剪子剪斷裹傷布,洗凈傷處上藥包裹。

男人掙紮中氣力用盡,伏在丁靈臂間小幅度地戰栗。丁靈看在眼中難過至極,五指陷在男人溫涼的發間,柔和地撫弄。

等老大夫裹完傷處,男人早又昏死過去,他那身名貴的墨雲錦一半堆在腰際,一半被銀刀劃得稀碎,大片蒼白的皮膚就那麽露著,既是滑稽,又是淒慘。

老大夫長長地吐一口氣,“安生靜養。命人跟我抓藥,今夜分三次煎服,若退了熱便安生養著。退不了再來尋我,後日我來換藥。”提著藥箱子便走了。

丁靈呆坐半日才記起忘記道謝,她完全不敢再碰男人的衣物,只把錦被囫圇搭在他身上禦寒。

侍人進來布置火籠子。丁靈看一眼,“去換成銀絲炭,再多燒一個來。”

時序尚未入冬,雖然寒冷,卻不至於要燒兩個火盆。侍人沒敢分辯,依言照辦。等他再提著兩個火籠子回來時,見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坐在榻邊,把男人軟綿綿的一只手握在掌間,一下一下撫弄,動作柔和至極,像在碰觸什麽稀世珍寶。

侍人不敢再看,放下火盆低著頭退出去。

丁靈坐了很久勉強尋回神志,後知後覺屋子裏熱得發慌。便走去裏間脫了外裳,將燙得驚人的面頰浸在冷水裏降溫,寂靜中只覺心跳有如戰鼓。她認命地嘆一口氣,換了身輕便衣裙走出去。

繞過床柱便與阮無病四目相對。

丁靈大喜,“你醒了?”便疾步上前,伸手碰他前額。

男人頭一偏躲避。

丁靈一滯,手掌便停在半空。

“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家。”丁靈道,“我家城郊別苑,你受傷了,這地方離……離那地方近。”

男人恍惚了片刻才聽懂她說的這地方那地方是什麽意思,便點頭,“多謝丁小姐,我回去了。”撐住身體要坐起來。初初一動便被丁靈按回枕上,男人吃一驚,擡眼看她。

“你別鬧。”丁靈道,“人家大夫費好大工夫才給你裹好的傷。”

男人被她按住,冷若冰霜的模樣便不怎麽繃得住,生硬道,“我不用你管。”

丁靈一看他這模樣就生氣,“你真是有點氣力就作死,還是昏著時好。”

男人皺眉,剛要說話唇上一緊,被丁靈伸手掩住。他這一生從未被人如此對待,便大睜雙目,難以置信地瞪她。

丁靈道,“再說些我不愛聽的,我必讓人煎一副啞藥給你,省得煩心。”說著皺眉,“這麽燙——”手掌往上移,貼住他前額。

男人又要躲,被她強行貼住。他一直燒得厲害,被丁靈掌間涼意浸染忍不住哆嗦,“你這麽冷?”

“不是我冷,是你在發燒。”丁靈道,“消停些,養好身體再胡鬧。”

男人道,“我胡鬧?比不過丁小姐任性妄為。”

丁靈眼珠子一轉,“大人想必是渴了,我給你弄些湯來?”

男人疑惑地看著她。

“大人現時雖然威風得緊,方才可是叫喊了好半日……”丁靈道,“不渴才奇怪。”

男人聽懂了,瞬間面紅過耳,他本在高熱之中,心緒激蕩間眼前都黑了片刻,等視線重新凝聚,便見丁靈近在咫尺,正憂心忡忡地望住自己。男人咬著牙問,“我說什麽了?”

“沒什麽。”丁靈眼睜睜看著他被自己一句話激得昏暈過去,不後悔是不可能的,柔聲道,“外頭煎了湯,你喝一點好不好?”

男人固執地追問,“我說什麽了?”

“沒有,我亂說的。”

男人提高嗓音,掙紮著又要坐起來,“我說什麽了?”

丁靈按住他,“你別動。”見他只是不依不饒,心知不說點什麽必然混不過去,“大人真的沒說什麽,就是……就是一直喊疼。”

男人僵在當場,一瞬間難堪到極處,面上血色褪盡,便連嘴唇都哆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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