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悅城發來的消息，一連十多條，全是照片。

他正在家裏清理兩個人的東西呢，找到了一本相冊，是喬以婳當年和他一起照的。有婚禮上的，有婚前的。婚前兩個人的關系明顯融洽一些，他也對她好過，當然限於普通朋友之間的友好。

喬以婳心裏百感交集，一張照片一張照片地看。

最早的照片是她十八歲那年，去他家慶祝他生日。她坐一邊，手裏拎著一只紙袋，裏面是她買給他的萬寶龍的鋼筆。她那時候窮呢，家裏除了學費和實在必要的生活費之外，她身上常常一毛錢也沒有。為了買得起這支筆，她已經省了很久了。但是，方悅城並不知道這支筆的存在，她那天被一大群漂亮大方的女孩子擠開，遠遠地看著他，始終不敢上前一步。

後來她帶著筆回去了，那支筆是她當時的能力下唯一能買得起的，三千多塊。於養尊處優的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她再沒好意思再拿出來。

對了，那支筆呢？

她又看了一眼厲瑾之，小心翼翼地爬起來，踮著腳尖去書房裏找筆。

好像一直沒丟，和她自己的一些珍藏品收在一起。那些都是她青春裏的回憶，她不想抹去那段歲月，也不想否認曾經的感情。她愛過方悅城，真的愛過，很愛很愛那種。現在想起來，心裏還會發澀的那種。徐小美說，其實她那是愛著自己的付出，不甘心而已。喬以婳也不知道徐小美說的對不對，但是忘不掉那段歲月，這是真的。

人都有難忘的過去啊，她不覺得有錯。

她找到筆了，還在那只小盒子裏放著呢。她把筆拿出來，撫挲了好半天，放回去。

現在三千多塊對她來說，可能就是一瓶面霜的事，太小意思了。

有錢是好事，能讓你盡情地為你的愛人你的家人買好的東西，表達你對她們的喜歡。

她坐到小床上，繼續翻別的東西。

方悅城又發消息來了，還是照片，不過這回有文字了。

“他在你家？”

喬以婳沒回。

過了會兒，他繼續發。

“東西都清出來了，這些你還要不要？”

這些相冊，她還要嗎？喬以婳有些猶豫。過了好一會兒，她回覆道：“我讓太白過來幫我拿。”

方悅城那邊靜了會兒，回她：“什麽時候去簽字？”

喬以婳握著手機，有些走神。

真的走到這一天了，她那些解脫和欣喜的感覺跑哪裏去了？唯留酸楚和惆悵。當年若沒有這段婚姻，她可能也不能成為今天的強大的喬以婳。她哪會這麽努力呢？哪會把自己硬生生地逼成了別人眼中長著鋼牙的女鐵人？

一個人之所以努力，一定有原因的。她最初的原因，就是方悅城。而方悅城城因為厭惡她和這段婚姻，越來越頹廢。

她毀了方悅城，方悅城卻成就了今天的喬以婳。這樣說，對不對？

“明天吧。”她回了三個字，怔怔地看向面前的盒子。

“以婳，其實我不討厭你。我厭惡我自己，你是最好的女人。該分給你的，我會給你。清單已經列出來了，明天一並交給駱太白。後天我們去簽字。”方悅城又發了一段話過來。

“東西不要了，你照顧好伯母，自己好好的，以後不要再胡來了。”喬以婳揉了揉鼻頭，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這是舍不得什麽，舍不得當初的青澀懵懂，還是舍不得什麽……

又是一陣沈寂，方悅城又發了條消息過來：“讓他撤資吧，真的，互相不必再見。”

喬以婳抹眼淚，飛快回一句話，“滾，不撤。”

徹底沈寂。

傷心歸傷心，舍不得舊時光也是她自己的事，為什麽要扯上厲瑾之？就不撤，氣死方悅城。

她扁扁嘴，拿起鋼筆，捂著嘴哭了會兒，突然又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麽多年了，她怎麽沒看出她買了支假的萬寶龍筆啊？偌大的假logo，太明顯了呀！歲月是好東西，讓你強大，讓你有錢，還能給你一雙火眼金睛。

成熟的代價，未必太大了。

“找找那個店主，還說打折，明天就找你去。”她飛快地翻出包裝袋，拿到了裏面放的售後卡。店主當年是個特別時尚的女人，為了樹立她的好形象，在卡上還留了售後電話呢！

“敢騙我的錢，要你好看。退我錢，還得賠我精神損失費。”喬以婳瞇了瞇眼睛，把東西完整地收好，嘀嘀咕咕地念叨。

她臉上還掛著淚，小床上擺滿了舊物件。

褪色的布藝發夾，廉價的假寶石項鏈，有瑕疵的珍珠耳墜子，便宜的水晶戒指……全是她自己當年攢錢買的。沒錢的時候用便宜的東西，有錢的時候可以肆意享受。喬以婳這些年啊，過得真是有意思呢。

厲瑾之坐在床頭，點了根煙，沒過去找她，沒有問她到底在幹什麽。風裏有她的低泣聲，也有她的輕笑聲，還有她小聲咒罵的聲音。

她在做什麽呢？

他很好奇，但也很克制，不去打擾她的清靜。

喬以婳私人領域的界限非常分明，就算是厲瑾之，她也分得清清楚楚的，她不願意的時候，你怎麽靠近她，她也不會點頭。

厲瑾之覺得她有鮮活有趣，覺得她魅力無窮，也覺得她讓人憐惜。哪是女鐵人哪，剝開脆弱的假鐵殼，裏面是有血有肉有淚的小兔子，瑟縮著搖著尾巴，楚楚可憐地瞪著流著眼淚的紅色大眼睛，等著人去抱起她。

有時候，懂一個人，比愛一個人重要。你都不懂她，怎麽可能熱愛呢？

那喬以婳呢，懂他嗎？

厲瑾之撣了撣煙灰，轉頭看向窗外。

鸚鵡先生白天偷溜出去，剛才回來，正在用翅膀拍臥室虛掩的門，特別生氣地大叫：喬以婳大壞蛋，餓了，餓了……

厲瑾之嘴角抽了抽，她這才養多久，鸚鵡變得和她的脾氣一樣火爆。

——

喬以婳餵完鸚鵡，收拾好東西，半夜溜回房、躺回他身邊的時候，沒發現他在假睡。房間裏的煙味兒，也因為她哭過鼻塞給忽略了。

睡到大中午醒來，厲瑾之早就走了。

她賴在床上不想起來，給駱太白打電話，請他去拿自己的東西。

翻了幾個身，她玩起了自拍。鏡頭裏的她，神情慵懶，眉眼含情。她想了想，認真修好圖，給厲瑾之發過去。

過了會兒，他回消息了：這是哪位？

喬以婳就討厭他這樣，怎麽就不能說照片好看了？她給自己美白了一下，修了一下小下巴，也沒太大的區別呀。

她把手機丟開，掙紮著起床。左梵的事還等著她處理呢，不能只顧著和厲瑾之卿卿我。

拿衣服的時候，她突然發現梳妝的椅子上放了一打新襪子，女款的，白色純棉。鏡子上用她的口紅寫了兩個字：穿上。

她腳涼，特別討厭冷天，就算穿很厚的襪子也會覺得腳凍得慌。今年還沒去買襪子呢，也不知道厲瑾之什麽時候買給她的。只隱隱記得，似乎他早上起來時握了握她的腳。

難道在她睡熟時，他去而覆返過？

可是穿棉襪就得穿平跟鞋呀，少了高跟鞋，總覺得少了幾分氣勢。誰讓她個子不高呢。

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選擇了高跟鞋。

還有，怎麽能拿她的口紅寫字？口紅是她的寶貝！

看在襪子的份上，她樂滋滋地把襪子收好，原諒了他亂塗亂抹的錯誤行為。厲瑾之總是這樣，悄悄地給她驚喜。

今天天氣涼，她穿了件藍色中長風衣，頭發盤了起來，還是一副精幹老成的模樣。

沒辦法，她做的又不是時尚業，她就得時時撐起無人敢侵犯的氣場，最好包得再嚴實一點，絕不讓性別成為別人攻擊她的理由。

徐小美把高何芳琳和夫人團的資料全部搜集齊了，二人在吃午餐的時候仔細研究了一遍，找出了一個關鍵人物。這個人，不是夫人團的主要人物，她的存在很奇特，開一家茶藝館，丈夫是個不大不小的商人。按理說，她這種身份是擠不進夫人團的，但是她有個特長，就是星座專家，還出過星座書。

越有錢越信風水，越信命。高何芳琳一定看過風水了，肯定是確定那棟老宅旺她。

“陳瑜，36歲，本命年啊。”她看著星座專家陳瑜的照片，微微一笑。

“怎麽？”徐小美擔憂地問道：“你有辦法了嗎？我昨晚想了一晚上，這件事真的不好辦。你還是跟厲總說一下吧。”

“不用。”喬以婳搖搖頭，小聲說道：“跟你透個實情吧，上頭很害怕他真有黑背景，所以正在緊盯著他。我仔細想過，肯定是有人透了什麽風，才會讓他們這麽緊張。厲瑾之是從外面來的，就算祖上是東安人，也遠不如這些人盤根錯結，深紮東安。他根基還未穩，我不想影響到他。”

“你就是這樣，總是為別人想啊想啊，他是男人啊，再不穩，也比你多一條腿，比你站得穩。”徐小美急了，忍不住數落她，“你就不能先想想自己？你畢竟是個女人，現在有人願意給你擋在前面，你還撐著幹什麽？”

喬以婳楞了一會兒，輕聲說道：“有人擋，那也不能改掉自己撐著一切的習慣啊，萬一有一天，那個人不給我擋了呢？我不是要摔死啊？我現在挺好的，不想做改變。”

徐小美無言以對。她沒有經歷過喬以婳所經歷的一切，但喬以婳所承受的痛苦，她全看見了。她可以理解喬以婳這種強悍的姿態，那是退無可退之後不得不站起來，憑她瘦弱的肩膀自己一力承擔的無奈。

身為女人，她值得尊重，又讓人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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