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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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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她閉上眼睛靠著準備休息會等他們出來,徐哥還沒有回來,幾排的座位只有她一人,顏得語思緒放空,兩個月的寒假剛開始她就覺得無聊了。

正發著呆,一個氣急的聲音響起, “你怎麽不進去哪家的藝人,來了不試戲。”

顏得語擡了擡帽子,來人是一個拿著記事本的清瘦男人,開口解釋道: “我陪人來的。”

男人了然,隨口問道: “哪家藝人”

“周溯櫳。”

“你們是什麽關系”李句成遲疑著開口,他是老周的多年的老搭檔,自然看到周溯櫳在圈子裏,今天也來試戲了,所以一聽到一個是一個女生朋友,神經就有點緊繃起來,不禁試探著問了一句。

顏得語笑了笑,耐心道: “好朋友。”

李句成正想著這姑娘的意思,下一秒就聽到老周那邊吵鬧的聲音,怕出了什麽事情,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立馬轉身往試戲間跑,一推開門,就被迎面砸過來的筆嚇得猛閉了眼,睜開看到老周的臉色,心裏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麽事情了,趕著上去問, “怎麽了怎麽了這是,有事情好好說,出什麽問題了這是,還動起手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撿起地上的筆,看周知之漲紅的一張老臉,拍著肩旁勸慰。

站在中間的小柳眼眶發紅看著李句成,李句成眼睛一轉,心裏大概知道是什麽事情了,小柳是他徒弟,去年就和他一起一直跟在老周邊上,觀摩學習,有時候選角的時候,也會叫他幫忙搭個戲,一般劇組搭戲的工作人員只需要念稿子就可以,不要求情緒到位的演繹,可老周對小柳也是幫襯的,讓他幫忙搭戲也是暗地裏考驗他,上次還和他說要給小柳個角色試試看。

這個角色自然不會是跑龍套之類的小角色,更何況老周的電影哪一個有臺詞不配角沒點名氣,沒有名氣也必須要有演技,他心裏知道老周這份心,大概是把他徒弟也看成自己徒弟一樣了,所以也比較嚴厲。

周導氣粗道: “演個撒嬌的女的,你的是什麽男的見你這樣就跑,誰還被你騙”

小柳心裏也委屈,他覺得自己演的挺好的。

李句成在一旁幫襯道: “沒事沒事,再來再來,這孩子演技還不到位呢。”

周知之吸了一口氣,沈聲道: “前面的都不行,後面的繼續,搭戲的也給我好好演,不要求演技,念臺詞還不行麽。”

小柳心一緊,只能硬著頭皮接著演,被罵了加上在周知之的眼神註視下,心裏更是慌的一匹,第二幕就把臺詞給念串了。

“得了,不想演是吧,你出去隨便大街上給我拉個人來,我看哪個演的不比你好”

小柳急了, “我要是找不到演的比我好的,您能別罵我嗎”

周知之氣急反笑, “行啊,你找,你真找著了,不僅不罵你,導演都這座兒你來。”

小柳出去,一身的氣到了門口就散得差不多了,轉個身可憐兮兮的問: “導演我錯了,您再原諒我一次。”

導演慈祥的笑了, “別介,你找,找了再說。”

看導演這認真的架勢,估計來真的,小柳只能慘兮兮的出門,本想還要往外走走,卻沒成想門外就看到有一人靠在椅子上。

顏得語被拉到周叔叔前是一臉懵逼的,一個自稱小柳的人,手舞足蹈,語無倫次,講了一通,把她拉到了這裏。

“導演,我找來了,你讓她演,沒我好你就別罵我了。”

周導看到顏得語,大概知道她是來幹什麽的了,因為是陪自己的倒黴兒子來的,他和許家交好多年,自然知道是不可能讓顏得語進娛樂圈的,演演也無妨。

“小顏啊,你幫男演員對個戲,叔叔過後請你吃飯,”

對戲她低頭看遞到她手上的臺本,一個向恩客撒嬌的妓女

難道她會對此有什麽經驗嗎她很無力的看向周叔叔,對方回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

好吧,她大致看了一遍臺詞,記得差不多了示意開始。

王艷思,一個來自邊遠山區的女生,父母外出打工十年多,沒有回來過,唯一在身邊的親人奶奶去世後,給父母寄的信也沒有回應。

十八年的孤獨,讓她一人決定遠赴大城市找自己的爸爸媽媽,初到城市,躲過天橋底,睡過大馬路,翻過垃圾桶,終於快要餓死的時候,有個人拉了她一把,可誰也不知道,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推赴深淵。

李莉是個皮條客,還是個挺厲害的皮條客,她讓王艷思改名王思思,專門做送上門的色情交易,一晚上幹得好一個月的錢,幹得不好買不了一碗泡面。

李莉給她拉客,她接客,最初的時候王思思總被打,太僵硬,抵抗,不講話。

可是這樣賺不了多少。

後來王思思就學乖了,學會哄著客人,學會放開身段,學會用女人的優勢贏得錢財。

這一場戲就是其中轉變的一場,從這一場歡好開始,她開始一去不返。

很巧是的,下一個試戲的人就是路均已,來人見是她,訝異非常,下一秒就立馬進入狀態,他飾演一個碌碌無為,但在妓女面前卻有著天然優越感的普通白領。

“準備!”

“開始!”

看完大概的劇情,她有點疑惑這個王思思突然決定開始這樣的時候,她的心裏在想什麽呢,找不到父母,或者說是父母拋棄了她,她懷揣夢想來到大城市,站在玻璃窗外看商場裏衣著光鮮交織的人群,十多年,除了奶奶她幾乎很少和別人說話,即使撞到了人一句對不起也開不了口。

她孤獨,她渴望和常人一般的平常幸福,她渴望得到父母的愛,甚至渴望過給了第一次的那個男人的愛,可是那一刻突然開始失去信心,她意識到她什麽都得不到。

顏得語突然有一瞬間的站在那個房間裏,她就是王思思,她也曾擁有深切的孤獨,終日呆在姜家的別墅,渴望顧深和姜沈能夠想起她,渴望同齡人的姐姐能夠同她一起玩。

渴望平凡,甚至,渴望死亡。

路均已突然就發現眼前人的眼神變了,一瞬間就陰郁下來,他疑心難道本身就是演員,不敢多想,也想著臺詞,開始對戲。

“先生,你好啊,我叫王思思,來自上海。”王思思輕笑,伸出一只手。

白領無視了她伸過來的手,只笑道: “上海來的還做這行,這不是比我還不如。”說著就上去解開王思思的衣服。

當然不是真的解開,路均已很紳士,隔了五厘米隔空表演無實物解扣。

“哪能呢,你這麽年輕,又有能力,哪會沒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呢。”王思思俏皮的笑,偽裝出少女的一派天真。

白領顯然被取悅了,哼笑了一聲, “那借你吉言了,小妓,女。”他湊上前來,急切的扣住王思思的腰。

顏得語覺得路均已演的挺好的,起碼那一刻她有些後退的沖動。

路均已碰到對方的腰,虛虛假裝握住,那溫度都快燒到手心,對方的笑很動人,他突然心開始猛烈的跳動。

王思思聽到小妓女怔了一秒,很快恢覆神色,主動靠近男人懷裏,來回撫摸他的背。

男人看不到的那張臉,王思思眼神瞬間暗了下來,黑洞洞的看不清情緒。

“卡,可以了。”周導聲音沈沈,眼前的兩人迅速拉開距離。

路均已莫名燥得慌,瞬間移開看對面人的視線。

周導瞧了一眼旁邊的小柳, “演的有你好嗎”

小柳一個咯噔,剛剛那人最後的眼神他看得分明,只覺得心裏震動,一時也有點傻眼,這可是隨便找來的,只能硬著頭皮道: “這估計是個演員…”

他辯解的話完沒說還,就聽到周知之低聲喃喃自語, “如果沒有經歷過,這就是天生的演員啊。”

小柳打了個激靈,看向演完走到一旁玩手機的女孩,心想著該不會女主角就這麽定了吧。

後面的戲她沒上,周叔叔讓小柳繼續演完,小柳有了之前的模板,少女神韻學的一半到位,動情處還急得跺了跺腳,顏得語覺得兩個大男人光天化日摸來摸去有點逗,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最後的結果卻很出乎意料,白領這個角色被路均已拿下,而周溯櫳演了另一個關鍵人物,她心道果然還是親兒子,這個人物還算是比較圈粉的正派角色。

試完戲她才發現已經過了五個小時,周溯櫳招手示意讓她過去

“辛苦你了,還被我爸拉去客串了一把,演戲的感覺怎麽樣”周溯櫳擰了瓶水遞給她。

她斯文的喝了一小口,想了想道: “還行吧,我覺得自我角色挺帶入的。”

周溯櫳切了一聲, “這女主真夠慘的,你哪裏能帶入她。”

她剛想反駁,自己就是啊,得不到父母的愛,孤獨,不和人交流,還有絕望的情緒都如出一轍。

剛出口她才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姜二,只含糊的解釋了一句, “我倆都是從小爸媽不在身邊啊。”

“是不是許垣他們一家欺負你呢”

“你說什麽呢”顏得語斜著眼看了一眼周溯櫳。

“得了,一家人了都,我不說了。”周溯櫳拉開車門,示意她進去。

周溯櫳邊打方向盤邊說要去一家最近開的餐廳,好不好吃不知道,價格卻是不菲,還是看在他爸的份上,才預約到了。

顏得語嘖嘖兩聲, “有錢人就愛擺譜。”

周溯櫳笑得咧開一嘴牙, “那是,好歹也是當紅小鮮肉,請朋友吃飯怎麽也得高大上些。”

顏得語想了想,問他, “你這個行業是不是很賺錢”

“是的,一部戲片酬都挺高的,越紅越高,怎麽,你缺錢”

顏得語看向窗外,嘆了口氣, “上次杜阿姨和我說福利院的孩子有一批該到上學的年紀了,缺錢。”

“缺多少我剛拍的那部戲手裏還有一筆錢。”

顏得語斂下眉,輕聲道: “福利院裏的小孩,很多是被父母遺棄的,被遺棄大多數有先天疾病,他們可能聽不見,可能看不見,所以,這個費用不是一筆小數目。”她看向周溯櫳, “不用你操心,想捐助直接去就可以,是幫他們,不是幫我。”

周溯櫳怕她是想起少年時呆在福利院的經歷,沒再多說。

和投資人吃完飯的周導,一回到家就把周溯櫳拉進了書房,林玉時怕是兒子在片場犯了什麽錯,端了一杯咖啡站在書房前,也不說話,聽裏面的聲音。

她蹙眉,是桌上的玻璃茶杯,兩人交談聲音細碎,她凝神聽了一會大概是什麽角色演員的事情,難道是兒子被刷下來了

她正要進去說說丈夫,門被打開了。

周溯櫳看他媽媽站在門前,嚇了一跳,埋怨道: “媽,你怎麽偷聽啊。”

隨後出來的周導看妻子站在門前,也嚇了一跳, “玉時,怎麽不直接進來”

周溯櫳: “……”

周導看不得妻子只心疼兒子,虎著一張臉,沖周溯櫳道: “你趕快去,去給我打電話,站在偷聽你爸媽說話呢”

周溯櫳: “……”

他爸真是個人才,追到他好看的媽,是有理由的。

周溯櫳也以為他爸是把他叫進去批評的,因為今天的戲演得不好,沒成想是要他當說客,邀請客串了幾分鐘的顏得語當女主角。

他聽到這話以為他爸在開玩笑, “爸,那麽多專業的你不要,你要個沒演過戲的小姑娘,你是準備幹嘛呢”

他爸瞪了他一眼,擡頭準備敲他,還不小心把杯子給砸了,

“爸,你這眼力,是不是看錯人了,顏顏她個性,和你的女主角,確實不大一樣。”

周知之冷笑一聲, “人家是天賦型演員,你那個電視劇,你自己演的,你忍心看嗎”

周溯櫳瞇起眼睛, “爸,您不是說,絕對不可能看我演的那部劇麽”

周知之怒, “你別管那麽多,去給小顏打電話,好好說說。”末了,又加了一句, “片酬挺高的。”

“許家缺錢麽”他心裏腹誹。

“我演你在開玩笑嗎”顏得語啃著蘋果,躺在床上翻過一頁書。

“這我也不清楚,但我爸真的這麽說的,說你有天賦。”

什麽天賦,只不過是情景帶入罷了,她想也不想拒絕, “你跟叔叔說,我沒演過戲,怕毀了他的電影,真的抱歉。”

“唔,”他想著周知之的話, “我爸猜到你這麽說了。”

“他說很多導演都是直接啟用新人的,角色的選擇重點在於契合,電影是導演拍的,劇本是導演選擇的,他清楚什麽樣的人適合這個角色。”

顏得語又聽周溯櫳說了一堆,覺得要是周導不是導演,幹銷售也一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

她竟然被隱隱說動了。

周溯櫳講的嘴巴都幹了,最後連兩人十多年的交情都壓上去了,對方還是沒松口。

他準備掛電話放棄,又想起來什麽, “我爸說這部戲片酬挺高的,沖拿獎去的,投資人也很大方,你不是正缺錢”

“這倒是挺好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麽”

“我要問一下我家許垣呀。他不同意,那我總要考慮他的意見。”

對面的人講到男朋友聲音甜度上了幾分,他吐了一口老血,被強硬著塞了一把狗糧。

許垣伸手去拿旁邊的那杯水,一邊聽他女朋友進軍娛樂圈的打算,對方神秘兮兮的報了個片酬數目,眼神亮晶晶的看他。

“我不太讚成,福利院那邊我很快就去叫人負責一下。”許垣放下杯子看她。

許垣看到她一下子就不說話了,頓了頓,只得無奈道: “剛剛聽你說那個劇本,我怕你沒有經驗,而且,我不想你和…我知道你是想盡自己的一份力,如果你真的想試試,我永遠支持你。”

她笑瞇瞇伸手去摸屏幕上的他,軟糯糯的撒嬌, “你想什麽呢,肯定有替身的呀。”

可是不僅如此,王思思的性格太極端,太陰郁,我在你的眼睛裏看到過孤僻,冷漠和陰郁,我怕,許垣很想開口說出這些話,看到顏得語的笑,話又停在了嘴邊。

既然答應下來,自然要認真對待,趁著選角的兩個禮拜,顏得語把周叔叔給的劇本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本來還打算去山區看看,體驗一下留守兒童的生活狀態,周溯櫳趕緊攔住了這位小姑奶奶,出了什麽事師哥非得弄死他。

到了進組的日子,她收拾好東西,一面叫許郁放心。

許郁送她到門口,突然問她, “你和你許大哥說了嗎”

她以為許郁發現了什麽,心虛的把已經長到胸前的頭發撇到耳後, “沒呢,好久沒聯系了。”

許郁點頭,催她趕快上車,到了地方給她打電話。

到了地兒她才知道,打電話是多麽奢侈的一件事情,這個地方和與世隔絕也沒什麽差別了,打十分鐘的電話,要找半個小時的信號,她勉強發出去幾條微信,和許郁,許垣,林笑風她們說自己到了,剛想再發什麽,文字後面就是一串的圓圈圈了。

行吧,她收起手機,看他們鬥地主去了。

沒錯,由於手機沒有信號,劇組的唯一娛樂活動就是鬥地主,眾人圍在一個小桌前嘰嘰喳喳的論牌,場務見她過來給她讓了個位置,示意站在這邊看。

“還沒信號呢”

她很憂傷,擺了擺手。

午休後開工,人又立馬散去了,周導平日看起來好說話,一到拍戲時間就嚴肅起來。

前三天是女主角小時候的戲份,戲份不多,只是導演嚴格,就算效果不錯,一個鏡頭還是反覆拍了好幾遍。

劇組原定在這邊只拍一周的時間,也就是說只有四天不到的時間拍長大後失去奶奶的戲份。

下午拍是的第二場戲,也是由她飾演的王思思,不對,王艷思出場的第一個鏡頭。

王艷思在山坡上放完牛,聽到有人告訴她,她奶奶快不行了。

她呆滯了一秒,才意識到對方說了什麽,眼淚奪眶而出,撒腿就跑。

可是跑到門前她又停了下來,很快有人來催她進去見奶奶最後一面,她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

等她回過神來,再踏進去的時候,奶奶已經走了。

她把牛賣了,用了最後的一點錢,安葬了奶奶,然後在一個晚上的翻來覆去中,決定出去。

走出這裏,去尋找自己外出打工的父母,這也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看第一幕的劇本時,她也很奇怪為什麽女主不進去呢,直到看完小女主的戲,她才想通。

對於王艷思來說,奶奶是她唯一陪伴在身邊的親人,她離不開這一份微小的親情慰藉,同時奶奶又是重男輕女的,心裏時刻記掛是的隨父母在外打工的小孫子。

白天總是催著她割草,放牛,洗衣服,縫東西,並且把她從學校裏拎回來,不許她浪費錢上學。

夜晚的時候兩人又會在燈下度過她一天最幸福的時光,她識字不多,對照著一本破爛的字典給奶奶一遍遍讀幾年前的信,讀完信後聽著奶奶回憶自己父母的事情,之後兩人在同一張床上睡去,一天的生活結束,明天的生活又開始,周而覆始。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她,奶奶死了,悲傷之餘她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鮮活,扶在門框上時,她想的,是改變,是生活的改變。

顏得語覺得自己把戲理解的差不多,但是缺了一種感覺,當她那段奔跑的戲份拍了第五遍時,她彎著腰扶著自己的大腿氣喘籲籲的想。

“化妝師,補個妝,跑了這麽久臉都不紅,不太像。”副導在一旁指揮。

化妝師飛快走到她身邊拿了腮紅仔細的上妝,發型師又上來把她的兩條大辮子扯亂一些,營造奔跑後亂糟糟的模樣。

“小顏啊,眼淚要快一點,發呆過的那陣,就馬上下來了,而且要不間斷的流,因為失去唯一陪伴的親人,王思思心裏第一反應是巨大的,極度的悲傷。”

“要不你休息會,喝口水,十分鐘後繼續。”周知之比了個十,示意全場休息十分鐘

她蹲在牛的旁邊,想著怎麽樣才會擁有巨大的悲傷呢,不經意擡頭看,劇組的人都聚到很遠處,聽導演訓話,她轉了身往下看,是一個山坡的荒蕪草地。

生命荒蕪,這也很悲傷了,她漫無邊際的想。

萬物都雕敝,一霎間風吹過,她打了個哆嗦,腦子開始全所未有的清醒。

她想著爛熟於心的劇本,一瞬間帶入自己,忽然意識到人群離自己何其遠,想要的無法得到,保有希望但仍不斷失望。

這是她也是王艷思。

這一切一如姜二的那個夜晚,坐在醫院長廊,身邊人哭也好笑也好,那些平常該擁有的,她一樣都得不到,親人的愛,她的價值,她的自我存在,一樣都得不到。

明明姜二面前就是一家團聚,是成年,是獨立,是美好的明天。

明明王艷思已經在報紙上看到去那個城市的路線,打算賣掉牛和田地,帶著奶奶出去找到父母。

有時候悲劇是累積的,但它又總是變換自己,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在生活中。

她站起來,聽見周導喊她, “小顏,可以了嗎我們再來一遍。”

“可以了。”她點點頭。

事後周知之很想知道這十分鐘裏她想了什麽,一下子變了個人,從聽到噩耗的那一刻的沈默呆滯,到大顆的淚珠滾落,就連站在門前瞪人的眼神都是他想象中的樣子。

“卡,行了,休息一下,補個妝。”

“小顏,你恢覆一下情緒,準備下一場,保持這個感覺,不要太用力,演戲,要輕飄飄大屏幕上才好看。”

她蹲在門邊思考輕飄飄的演法是怎麽樣的,周溯櫳跟個老大爺似的端了個茶杯瓷缸向她討教剛剛那段怎麽演的。

一靠近他就縮了回去,表情嫌棄, “你這身上,什麽味道”

顏得語覷了他一眼,漫不經心, “牛。”

周溯櫳這才想起她放了一下午的牛,嘖嘖兩聲, “你現在倒是豁出去了。”

“煩。”她又看了一眼整正喝茶的周溯櫳,終於忍不住, “你喝了能不能別吐茶葉”

周溯櫳很委屈,以前高中兩人是同桌,她沒這麽嫌棄自己啊, “我跟我爸學的,你以前還誇我喝茶喝的有滋味呢。”

顏得語不理他,他呆了一會,委屈巴巴的走了。

晚上那場翻來覆去的夜戲拍到淩晨一點,周溯櫳賭氣沒去看,但令他憋著一股氣的是,山區戲的一個禮拜,顏得語都沒有半點向他示好的意思。

回去那天周導給顏得語放了一天假,說是瘦了不少,讓她好好休息,

許郁開車去劇組接她,看到顏得語嚇了一跳,才不過一個禮拜,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精神看著也不好,她怕是在劇組受欺負了,試探開口問她, “顏顏,在劇組不開心嗎”

顏得語坐在副駕駛回微信消息,看到許郁的眼神覺得有些奇怪, “沒有啊,劇組人都挺好的。”

她本想再問問,轉念又想許垣回來了,同齡人更有話題,晚上跟許垣說一聲,叫他和顏顏聊聊,抵觸心理也會小點。

還有一月才過年了,街上卻也奇異的冷清下來,許郁說兩人要找個時間去逛街,過年總得有身新衣服,她心裏好笑,平常日子她也給自己買了不少。

轉念想到許垣,估計這會兒還在

“那你先上去,等會阿姨做好飯再叫你。”

“謝謝阿姨。”

“和我客氣什麽都是家裏人。”

顏得語詭異的想歪了,臉蛋紅紅的上樓去了

地下戀情,真刺激。

剛到樓梯轉角,眼睛一黑,她就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旋即,唇上傳來溫熱的感覺。

一張白嫩小臉被許垣的大手掌握,他摩挲著臉蛋。

顏得語踮著腳尖,被他親的滿臉紅暈。

許郁就在樓下,隔著一個樓梯,按往常來說,她肯定不準許垣這麽放肆,可太久沒見,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只有見到男朋友的喜悅。

“怎麽瘦了”他扶住對方的腰,開口問她。

顏得語推開他又要湊過來的臉。

許垣低頭粘膩的親親她的眼睛, “怎麽瘦了”

她被抱起,聞到他讓人溫暖安適的氣味。

“賺大錢,太辛苦了。”

許垣笑了一聲,把她的房間門關起來,一邊道: “不如做許太太”

小女朋友搖頭晃腦, “我還年輕呢,就這麽沒追求,不太好。”

“好得很…”她還想說什麽,已經被人壓在床上親到頭暈目眩了。

兩人在樓上糾纏一番後,顏得語臉紅紅,強裝鎮定下樓,許垣倒是插著兜,毫無心虛的坐到位置上。

許郁依舊嘮叨了老一套,因為兒子過了年就要飛回去,而顏得語還要進組拍戲,到了飯桌上擔心的不行,好像要把一年的話都統統說完。

收拾好後,許垣表示還有事,要去書房處理一下,就留著顏得語在底下和許郁聊天,劇組的作息時間本來就顛三倒四,許郁看她困得擠出眼淚來的眼睛,叫她趕快洗澡睡覺,千萬別熬夜了,她才上了樓。

某人根本沒在書房工作,反倒躺在她的床上睡著了,兩人不在的時候,許郁和家裏阿姨都有在打掃房間,置換被子,所以倒也不臟。

顏得語坐在床邊,看許垣睡著的樣子,睫毛長長的,鼻梁挺拔,只是眼下有淺淺的烏青,她心軟成一灘水,不知道該不該叫醒他。

但考慮再三,她還是決定把他弄醒,否則許郁上來,她真的沒什麽好說的,直接跳下去得了。

“唔,你先去洗澡,我再睡會兒,馬上就走。”

三十分鐘後,她吹好頭發回房間。

大燈暗了,床頭橙黃色的燈倒是被開了起來,遠遠望過去,被子隆起高高的一團。

她默然,知道這人的心思了,耍賴到底。

她轉身把門反鎖了,從陽臺繞到許垣的臥室,掀開被子睡了進去。

半夜醒來,小腹那處被人捂著,溫溫熱熱。

夜晚的人,總是需要陪伴的,顏得語意識昏沈,什麽也沒想,反倒轉身抱住了身後的人。

許垣察覺到卻並未醒來,夢中卻還依稀知道是誰,只溫柔的親了親她柔軟的發頂。

白日初現,窗簾卻被拉得嚴嚴實實,許郁向來是不管他們賴床的,畢竟孩子都大了。

但今日特殊,林太太與她有約去商場購物,她自然時刻把家裏的女孩兒放在心上,一想到便是要叫她起來。

敲了敲門,卻無人回應。

她怕是睡昏過去了,提高音量,又喊了幾聲。

顏得語埋在枕頭裏,什麽也沒聽到,許垣倒是被他媽媽的聲音喚醒了。

他皺了皺眉,該不會過來敲他的門吧,某人鎖了自己房間的,卻忘了鎖住他的防房門了。

許郁想著兒子吵醒沒關系,從陽臺走過去,看看顏顏怎麽回事倒是可行,想著就擡手敲了門。

顏得語終於醒了,在劇組中因為環境不太好,還有就是她認床太嚴重,一直睡眠質量一般,這會睡好了,醒來還哼哼唧唧伸了個懶腰,擡眼看到許垣在看著她,眼神微妙。

她依稀記起來昨晚的事情,此時一個被窩醒來,或許是睡得太滿足,一反羞澀姿態,嬌懶的靠上許垣的胸膛,閉著眼睛就要一個親親。

許垣還真的挺想親她的,但他知道0.04秒之後,敲門聲會再次響起,怕她因為被看到這個事一年都不理他,還是堅定的拒絕了那柔軟嫣紅的兩瓣唇。

他躲開了,直直的把女朋友往胸膛上壓,一邊開口。

聲音故意帶上了疲倦,在敲門聲響起的同一時刻, “媽,怎麽了”

話音剛落,顏得語還依舊有些困倦的思緒,立馬清醒過來。

二話不說,就往被窩裏鉆,許垣都沒能來得及拉住她。

他突然被蹭到某個早上格外活躍的部位,身子僵硬了一秒,只能拉遠了距離,收回心思,努力專註聽許郁的話。

“今天你林阿姨約我出去購物,顏顏房門鎖了,叫不起來,我想從你陽臺這邊走…”

他呼出一口氣, “她估計還在睡,不如你和林阿姨說一聲,晚點去或者是改天去”

許郁遲疑了一秒,想著顏得語在劇組應該是辛苦了,一回來連覺都不能睡,確實是不太好,許垣說的也有道理,於是便提醒他道:那中午你帶顏顏出去吃飯,我先和林阿姨出門,下次再去也是可以。”

許郁又補充了一句, “也不能睡太久,你記得叫顏顏起來,別走陽臺。”

他嗯了一聲,顏得語窩在被子裏,直到聽著許郁下樓的腳步聲,才伸出腦袋,呼吸新鮮空氣。

許垣低頭看她,撥開她眼前的頭發,細小的絨毛在光潔飽滿的額頭上打了個轉,微微的卷曲,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高中的小女生一樣,精致又白嫩。

他突然伸出手,從下面把她柔軟的棉質睡裙往上推

她像是受驚一樣,眼睛釀著水光,下意識就要拒絕。

“你打我屁股幹嘛”顏得語很委屈。

“別亂蹭。”許垣怕被看出什麽異樣來,順勢掀開被子進了衛生間。

莫名其妙,她嘀咕著慢吞吞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兩人中午去的餐廳,正好是之前周溯櫳同她去的那一家,顏得語才想起來周溯櫳估計現在還在生她氣呢,這人的脾氣犟很的,一時半會絕對拉不下來臉向她求和,只是在劇組那會兒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夥食不好,吃什麽東西也沒胃口,偏偏他還要來煩她。

事情過後,她自覺愧疚,打了電話約他晚上一起吃飯,周溯櫳那邊哼哼唧唧傲嬌的答應了。還邊說著要向師哥好好告她的狀。

顏得語嘖嘖了兩聲,好幼稚哦。

從早上起床後,看到她的眼神就一直覆雜難辨,貌似還夾雜了後悔郁悶的許垣把車開得飛快,不過半個小時就到了吃飯的地方。

晚飯時,倒是見到了一個很久沒見到的人。

許垣和她正從電影院出來,下了二層的扶梯,看到姜水間站在lv店裏,身邊還有一個朋友,高高瘦瘦,轉過身來,她很快就想起了是誰,江應語。

她是準備換個方向,往另一個門走的,不巧是的東側的門未開,通往停車場只有南邊的門,他們又繞了回去,墨菲定律,什麽不想就來什麽。

所以當她看到姜水間的眸光觸及這邊,下意識就轉過了頭。

“顏顏,你怎麽在這”

她被點到名字,下意識抽出扣在許垣臂彎中的手,往後看來人。

許垣行動一滯,眸色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深了一度。

他面無表情的轉過頭。

顏得語有些不自在,吶吶道: “出來吃飯。”

姜水間見到她有些意外,她看到對方朋友圈說是在拍戲的事情,同時也奇怪許家願意放她進娛樂圈,想到什麽,似笑非笑, “之前不是和我說在忙,約不了嗎”

她身邊大波浪卷發的高瘦女生捏了捏指尖,不自在的看向姜水間。

“我剛回來,過幾天忙著過年了。”她點點頭,突然不想解釋更多了。

“那好吧,”姜水間淡淡的笑, “這是”

顏得語擡頭看了看許垣,張了張嘴巴,思及她現在根本不是姜得語,姜水間也不算她的“親姐姐”,她怕什麽,很快反應道: “我男朋友,許垣。”

又向著許垣介紹, “我朋友,姜水間,還有江應語。”

兩人不算一個圈子裏的,但總歸是少部分人,對方的名字都是有所耳聞,倒也無意結交,各自冷淡的點過頭,算是打過招呼。

“那我就不打擾了,有空出來玩。”姜得語似乎心情還不錯,沒繼續寒暄追問。

許垣不高興,很不高興。

她絞盡腦汁,猜想是因為她下意識的松開手,但她沒法解釋,她是因為看到姐姐沒反應過來,心虛的表現而已。

只能一路上尷尬的活躍氣氛,等到周溯櫳這個健談插科打諢的人來了的時候,她終於松了口氣。

周溯櫳不愧是她的好朋友,一大串抱怨她的壞脾氣和餵狗糧事件,許垣的表情終於緩和些,兩人喝了幾杯酒,飯桌上話題逐漸熱切。

入夜,許郁打電話過來,知道兩人在一起就放心多了。

喝了酒不能開車,她還沒有駕照,只能叫叫了兩個代駕,一個送周少爺,一個開他們車回許家。

許父最近出差,許郁一人在家無聊,正好兩個孩子回來,便一起修建陽臺植株,置弄花園院子。

許垣倒是不想在家,想要親她被推三阻四,某人還心虛的要命,唯恐被看到。

顏得語覺得要多多陪著阿姨,不然她一個人也難免寂寞。

臨近過年的幾天,許父終於回來了,張羅著寫點對聯,貼到家中各處的門上。

她在大廳看著許家人寫字,很是手癢,許垣看出了她的心思,自然的把手中的筆遞到她的手上。

她是前世寫的字,這輩子一下子寫的好太假了,顏得語想推辭,許郁倒笑著鼓勵她, “顏顏,沒事的,就在家裏貼,別人也看不到,你隨便寫寫便是。”

“阿姨,我沒學過,沒有許大哥寫得好,還是算了吧。”她羞赧道。

許垣垂下眼,順手握住她的手,沾了沾墨,就這麽寫了下去。

顏得語毛都快炸了,這也太太太暧昧了,內心欲哭無淚,表面還要強裝哥哥妹妹感情好,拉遠距離淡定的由著他握筆揮灑。

許垣筆法鋒銳,兩人握著手寫出來卻軟綿綿的,許郁眼神覆雜的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想著等會要教育兒子,顏顏現在是大姑娘,不能這麽隨隨便便了。

許垣好像沒有察覺自己幹了什麽事,自然的松開顏得語的手,把之前寫好的字籠成一疊,拿了幹膠就往樓上走。

他一副坦蕩不偽裝的作態,許郁倒是覺得自己想多了,只是也要說說他,畢竟孤男寡女,確實是要知道避嫌。

她上樓,看到那副字光明正大的貼在了他的門口,開心雀躍但又怕被阿姨發現,遲疑著詢問許垣, “這樣會不會被阿姨發現啊”

許垣瞥了她一樣,淡淡道: “我會對你負責的。”

顏得語鼓鼓嘴,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你不想對我負責”

她看著許垣挑起的濃黑眉毛,還沒開口解釋,就知道他要幹嘛了,轉身就跑,還是被他抓到了,直接進了房間被壓在門上親。

她喘著氣,被他掐住了腰,就聽到門被敲響的聲音。

許垣: “誰”

許郁: “我。”

許垣: “……”

“媽,什麽事”他拉開門。

許郁踮著腳往裏面望了一眼,無奈兒子太高,擋的嚴嚴實實,她親切道: “媽媽和你說些事情。”

許垣: “你說。”

許郁瞪了他一眼, “就不能請媽媽進去坐坐嗎”

他側了身,讓她走進去,許郁眼睛瞥過廁所的磨砂玻璃門,在沙發坐下,不急不緩的開口, “你關心顏顏是好的,我以前也常說,她是妹妹,你算是哥哥,要讓著她。”

許垣朝著她眨了眨眼。

“顏顏是大姑娘了,都大二了,你可不能對人家接觸太過密,說不過去。”

許垣低頭打字,淡淡的嗯了一聲。

許郁又說了一會,看到兒子是真的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才放了心,推門出去了。

顏得語在陽臺上蹲的腳都酸了,收到他的微信,才敢伸出腦袋往玻璃門裏瞧。

自從這個事情許垣被明令禁止,在家裏人面前,兩人的距離要保持在兩米以上,許垣沈著臉抗議了四個小時,最終還是拗不過她,勉強同意。

跨年夜那晚,滿城的煙花,家裏人舉著杯子,彼此祝福,說了一堆的好話,沒能回去過年的保安阿姨們也聚在一起,她真切地感受到快樂,那是最為平實的生活,也是她渴望已久的生活。

她甜蜜蜜的想,一晚上的眼睛都彎似天邊月牙,許垣看她這樣,臉上也多了笑意。

院子周邊的小孩們聚到一起,放著小小的煙花。

許郁同丈夫站在陽臺上,看到已經和她一般高的顏顏手上煙花絢爛,身旁是笑著嬉鬧著的孩子們,不禁感嘆時光飛逝。

她換了個角度,才發現樹蔭之後的兒子,側著身專註看著身旁女孩的模樣。

她一晃神,心底湧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劇組生活即將開始,不過這次就在隔壁的縣城,也是王思思最初進的“城裏”。

春日柳枝微發,她和寢室好友約完一波後,去到學校開示假條。

實驗室前一年的任務超額完成,年後還有兩個月的休息時間,她想著劇組最多也只有三個月,頂多最後的那個月耽誤一下,倒也沒什麽大事情。

許垣又要飛了,他今年比去年忙要好一些,但還是忙,全家人一起送她,兩人不能好好的告別,她憋著的眼淚不敢流下來,只上去抱了抱他,很快又松開了。

許垣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才知道心上有牽絆的感覺。最終只是輕輕擡手摸摸她的腦袋,讓她在劇組註意安全,保重身體。

她淚眼汪汪, “你也是。”

許郁回去的一路上不知道在想什麽,什麽話也沒說,她以為阿姨也是太難過了,而且許垣走了,她明天也要離開了。

許郁本來是不確定的,上次跨年夜看兩人神情發覺不對勁,那天她和許垣在樓下院子裏收拾花架,兒子被她支使著爬到高層,他兜裏的電話響了。

那時候許垣一手都是土,就順手讓她接了電話。

許郁從他口袋中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眼光一窒, “老婆”

什麽時候她兒子有老婆了,而她不知道。

她裝作全然沒註意到,點開了接通鍵。

“餵,許垣,你早上叫我幫你帶書,可你沒說清楚讓我幫你帶的書是哪本呀”

話題是挺正常的,但如果她沒聽錯,這是她養了許多年的女孩,也是她和丈夫故去朋友的寶貝女兒。

“顏顏,你許大哥在幫我剪花枝,我這就問問他。”

許垣好像一無所覺,徑直報了書籍編號和出版社。

那一下午,她都心情覆雜。

一是自己的白菜居然被自己的豬拱了,又不舍得,又不放心。

二是她怕許垣性格冷硬,委屈了顏顏,還怕什麽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年輕人戀愛沒個定性,鬧翻了不僅尷尬,她也沒臉面對好友。

那晚上她回房間,房間的透明玻璃花瓶中,被插了一束新開的桃花,嬌艷得趣,這是許垣的手筆。

她越發擔心顏顏怕不是被那小子哄到手了的。

“顏顏,在外面受了什麽委屈,一定要告訴阿姨。”她乖乖點頭。

“劇組裏夥食不好,你就去外面訂,阿姨有錢,吃的不能省。”她也乖乖點頭。

“劇組裏的男明星,一個個都長的好看,你還小,千萬別被騙了,男人長相都做不得數。”她還是乖乖點頭,但隱約覺得這句話有什麽別的意思。

劇組的前一個月都很正常,拍攝也很正常,她所呈現的王思思,單純孤僻,渴望愛和自由,情感缺失,都表現的很到位,惹得周導好一頓誇。

可是到了有床戲的那幾個部分,顏得語一條就被卡了好幾次,加上她不能再休息了,否則和實驗重點期限對撞,周導沒辦法讓她休息幾天,只能在觀影室中一遍遍帶她看那些優秀的床戲表演。

為了避嫌,都是一群人窩在觀影室裏,她總覺得這個行為有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周知之確實是優秀的導演,他並非科班出身,甚至還有多年跑龍套的經歷,群眾演員大部分都是非科班出身,所以他能夠及時發現顏得語的問題在哪裏,提出的意見也是一針見血。

看了幾天,終於到她的戲份。

雖然周知之覺得還能更好,但比之之前同白領男扮演者,項均已的試鏡的那場戲,已經有大幅度的提高了。

看著鏡頭中女孩的眼神,裏面情感冗雜,靈氣十足,他不禁感嘆,有時候天賦在演戲這上面,不得不說是起著關鍵作用的。

而如今這一行,有天賦的未必多,努力的從業者也少了。

周知之一導起戲來,就是個瘋子,一遍不過就十遍,十遍不過就一百遍,常常拖到深夜,年輕的演員們還沒經歷過這樣高強度的工作進程,皆是苦不堪言,每天毫無插科打諢的心情,回去倒頭就睡。

周溯櫳剛開始沒覺得顏得語有什麽不對勁的,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顏得語在劇組中吃胖了不少,隨口調侃了一句, “你怎麽吃胖了,嘖嘖,到時候許垣回來,肯定不喜歡你了。”

本是一句無心的調侃,他被助理叫走,沒看到她暗下來的眼神。

劇組的夥食很好,加上強度又大,每個人的飯量都上漲了不少,但男人居多,精神也旺盛,消耗大,而女演員不節食就容易變胖。

再加上為了表現王思思的情緒轉變和生活處境的轉變,從一個瘦不拉幾,面黃肌瘦的山裏孩子,變成一個偽裝成城裏人,挎著假lv招搖過市的普通市井的高級妓/女,導演也要求過她變胖一點。

那天晚上顏得語對著鏡子,細細觀察腰上多出來的一圈肉,思及周溯櫳說的那就話,突然的一陣恐慌。

周溯櫳那天被助理告訴,說是顏小姐最近似乎是在廁所催吐,劇組裏已經風言四起,他才知道不對勁了。

娛樂圈中催吐的女明星不少,大都是為了保持身材,上鏡顯胖,誰都希望自己是身材最好的那一個,男明星不愛運動的,他也聽說過有人用這個法子來減肥。

他聽到助理說,立馬就去找了顏得語,她好好的,一邊和許垣視頻一邊看專業書,周溯櫳只能等兩人視頻完。

她放下手機,神色從開心快樂迅速轉變,一層淡淡的頹勢籠住原本生動活潑的一張臉。

“你晚飯吃了沒”

顏得語擡眼看他一眼,道: “吃了啊,幹嘛”

“是不是又催吐了。”他嚴肅著一張臉,語氣中是焦急。

顏得語這時候才把視線從書上移開,擡頭看他,眼睛都亮起來,彎著嘴角, “我是不是瘦了你看出來了吧。”

周溯櫳臉色難看極了,她以前從不這樣的。

一想到她可能是因為他說的那句話,他臉色更難看了。

“催吐不好,你胖這麽一點誰能看得出來”

顏得語一臉懷疑, “你不就看出來了嗎”

他被噎住了, “反正你真的不胖,別這樣,你這樣我們會擔心的。”

“如果你出了什麽事情,不說師哥要砍了我,我也會很擔心。”

“我知道的,以後不了,你放心好了,可千萬不要告訴許大哥。”她一邊叮囑,一邊把他往門外推。

他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不過他心想顏顏肯定不會騙他,心稍微安了點,轉身走了。

第二個月結束,周溯櫳從另一個劇組趕回來,接著完成他僅剩不多的戲份,見到顏得語的那一刻他差點沒認出來。

顏顏果然沒有騙他,她沒有再催吐,她直接不吃了。

他看著她風一吹就要倒的身型,和毫無精神的一張臉。

甚至見到朋友回來,也只是淡淡的打了個招呼,然後繼續不知道看著哪裏發呆。

她發呆的時間越發的長,一天夜裏他接到許垣的電話,發現她在床上坐著,眼睛裏都是血絲,也不知道在想什麽,還是在發呆。

那是第一次他和周知之對著幹吵架,整個劇組都被吵醒,連林玉時都沒敢去勸。

周知之解釋說,現在是最後的戲份,王思思經歷了吸毒墮胎。精神極度的差,再加上被男人騙的團團轉,拿走身上最後一點家當,面臨崩潰邊緣。而那個時候,她的父母還在逼迫她那出錢,供她的弟弟上學。甚至最後自殺死在家中,還是讓她墮入深淵的皮條客,李莉幫她收拾的後事。

瘦一點小顏更符合人物形象。

“爸,你瘋了,顏顏是顏顏,她不是王思思,她是我的朋友,不是在戲中任你擺布的假人。”

周知之不讚同, “我之前的戲中也有這樣的帶入過深,這對戲是有好處的,況且精神正常的人,很快就能恢覆過來。”

“不拍了,恢覆不過來,你賠我”

周知之籌備這部電影很久了,又遇到這樣好的一個詮釋者,說什麽也不想放她走,而顏得語的意思,也是要拍完這部戲,對他的勸解無動於衷。

周溯櫳氣急了,一咬牙,不顧得罪許家的事情,直接打電話給了許垣。

許垣買了當天的機票趕了回來。

離殺青僅僅只剩兩個禮拜,許垣看到她的第一眼,甚至忘記問責別人,只有滿滿的心疼。

同上次送別他梨花帶雨的一張臉,是在相差甚大,視頻的濾鏡和她故意掩蓋的笑臉,他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工作太忙,一時大意。

那晚因為打電話始終不接,心跳的越發快,只能拜托周溯櫳去找她。

顏得語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她又不是傻子,天天發呆總該想點有用的,只是大部分時間還是陷入怪圈。

說實話,她分不清楚自己是王思思,還是姜二或者是顏得語。

她怎麽都睡不著,怎麽都覺得不開心,為什麽抑郁癥是生理性的激素水平下降,到了這輩子她還是會被影響到,難道這輩子她都拜托不了上輩子的陰影嗎

她不甘心,她要自己想通它,從最開始,從二十年多前她出生時,把事情一件件的想過來。

甚至於許垣剛來的時候,她還是笑笑的,什麽事情也沒有和他說劇組裏面的事情。

國外那邊許垣請了長假,呆在劇組陪她,顏得語最開始兩個晚上什麽也不說,但晚上也不再發呆,窩在他的懷裏,乖巧的像毛絨娃娃一樣。

一個禮拜過去,她被養胖不少,只是在他懷裏還不開心的抱怨,胖了就不好看了。

許垣在床上親遍了她全身,在耳畔告訴她, “好看,你哪裏都好看,怎麽樣都好看。”

“你是因為我好看才喜歡我的嗎”她臉全紅了,眼睛也紅紅的。

許垣好笑,堅定對著她道: “因為是你,是你我才喜歡。”

“那你怎麽就喜歡我了,我們倆難道很熟嗎”

他幫她拉上裙子,頭頂在她柔軟的發頂,圈著她低低解釋, “你記不記得那天你考完試,朝我笑”

懷中人含糊應了一聲。

“我那時候就喜歡你了。”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國外那天”

她又低低應了聲。

“我一直覺得什麽事情都該是規定好的,或許二十歲的我不會喜歡十七歲的你,但二十一歲的我,偏偏就喜歡十八歲的你了,我一直很不相信愛情,我一直認為只有血緣關系才是最深的羈絆,直到那天我才明白。”

他感受到懷中人身子微微緊了緊。

“但不是,誰愛你,誰對你好,和你是什麽身份有什麽關系呢,如果我想同你有血緣關系,生一個孩子不就可以,但倘如你的親人,對你並不好,這份血緣關系又有什麽用呢”

“我說的僅僅是個比喻,只是想讓你知道,雖然叔叔阿姨不在你身邊,依舊有人毫無緣故的愛你。”

“要知道對自己好的人,要知道自己愛誰,你覺得幸福,因為你幸福而幸福的人才是好的人。”

他還想說什麽,耳畔已經聽到她輕輕淺淺的呼吸聲了。

周溯櫳發現了,顏得語是絕對的男朋友控,他苦口婆心說了這麽多天,許垣來了一個禮拜就好的差不多了。

最後顏得語的殺青宴,許垣並沒有來,他估計是許少爺心中依舊對他爸不滿,但因為人家優秀的家教,做不出威逼利誘,怒罵呵斥的事情,也只是眼不見為凈白了。

殺青之後,顏得語心情輕松的不得了,這輩子是不一樣的,抑郁癥這東西,即使這輩子還是那麽倒黴,她一點都不害怕了。

許家人會愛她的,朋友們會對她好的,就連姜正則也在默默的守護她。

全劇組看到她因為這部劇受的苦也是很敬佩,看她情緒好了起來,也開心的為她送上祝福。

至於周導,最後同她情真意切的感嘆, “多謝你幫我這個忙,幫我完成這麽優秀的一個作品,如果你願意進圈,什麽要求盡管提,我沒有註意到你的情緒,是我對不起你,還好你好了起來,不然我心裏該歉疚一輩子。”

顏得語眨了眨眼,接受了導演誠懇的道歉。

實際上她已經就從王思思的情緒走了出來,在作祟的,是上輩子遺留下來的心理。

許大哥說的對,前塵往事,如果真的釋懷不了,就將它封存吧,如果真的有那個機會,她願意把一切都說清楚,只是現在的生活夠好了,她不需要更多的愛了。

周溯櫳送她回酒店,許垣早就等在門口,臨走前周溯櫳讓她以後再不要拍戲了,不想因為這個失去一個朋友。

她心想可能這次給對方留下了心理陰影,聳聳肩沒答應也沒拒絕。

許垣國外的事情還有很多,但又不放心她獨自呆在國內,態度強硬,要求她先去他那邊住一段時間,被他準許才能回國。

她是挺想的,以她的能力,競賽獎倒是拿的了,只是許阿姨那邊該怎麽交代。

結果回到家,許郁意味深長的看了兩人一眼,對她要和許垣一起飛的事情沒什麽異議,臨走還往許垣的箱子裏塞了一盒安全套。

她知道後,一個禮拜都沒敢給許郁打過電話。

“你怎麽和阿姨說的啊”

許垣敲鍵盤不停, “我說你來這邊交換。”

“我不是說這個!”

他看了一眼行李箱,然, “她自己發現的。”

等她知道了原委,想了一圈,瞇著眼睛恍然大悟, “怪不得你之前一直故意不接我電話,連讓我買書也不說清楚買什麽。”

“老婆真聰明。”他眉梢微挑,真誠的讚美。

其實許郁想多了,兩個人睡兩間房,那盒tt完全沒有使用的機會,剛開始她也覺得婚前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做了,但群裏那兩只交了男朋友,天天議論來議論去,她都快懷疑她的許大哥性無能了。

否則怎麽老是半路剎車,不是說男人最受不了嗎

那天男朋友又進衛生間沖澡了,她被剝光了躺在被窩裏,見他出來,天真而直白的說出了心裏的想法。

許垣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然而在被貫穿的前一秒鐘,她後悔了。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她深深覺得。

阿姨給的根本就不夠。

大二的最後一個月,顏得語終於回到了學校。

剛回學校,她見到了一個,自從在劇組仔仔細細想過上輩子的時候,就特別特別不想再見面的人。

“姜小姐,找我有什麽事”她皺著眉,語氣不鹹不淡。

姜水間眸色深沈, “姜小姐,騙我有趣嗎”

顏得語臉色一變,轉身就走,被她扣住了手腕。

“心虛跑什麽”

她咬著牙,故意道: “你說著莫名其妙的話,我為什麽要耽誤時間”

姜水間眼神暗淡了一些,旋即又強硬道: “為什麽不來找我,你知道是我為什麽不來找我”

“騙我很好玩還是說你根本就無所謂你的家人”

顏得語冷笑了一聲, “你看,你總是這樣對我,態度傲慢,對顏得語,還是對你新認的妹妹,還是你的狐朋狗友們,都比我客氣。”

“為什麽要去找你難道以前找你你在嗎還是你要和我說,妹妹死了,突然想起來她的好,所以現在要彌補她呢”

姜水間看著她,只覺得心口被堵的什麽都說不出來,那些解釋真的說得出來嗎她會相信嗎

“你妹妹死了,很早就死了,死在三年前她十八歲生日那一天。她既不是什麽江應語,也不是我。”她深深望了她一眼,強裝冷漠的說完這句話,轉身走了,而對方也沒有攔住她。

夏日的夜風,風中還有躁動,來之前是巨大的快樂,姜水間一瞬間都快被這鐘快樂所擊倒,失而覆得的快樂,誰都不能明白。

自從那個人說脈脈還沒走,心魂猶在,甚至提出一個極其怪誕的說話,借屍還魂。

她不信的,那個人向她索要巨額的錢,古董字畫,她更不信了,周圍的人也勸她別發瘋了,父親沒說什麽,顧深卻對她失望極了。

可是她沒辦法,她沒辦法不信,如果不相信,她的妹妹就不在了,她就徹徹底底的被人遺忘,她就再也沒有妹妹了。

人活不下去的時候,要找個念頭。

她幻想著該怎麽遇到她,該是什麽場景,第一句該說什麽。

因為始終不能得以實現,所以夜夜都要做夢。

夢裏人面孔有時清晰,有時模糊,她努力的記住樣子,醒來還是什麽都不記得。

在她離開之前,她什麽還沒來得及說,沒來得及解釋一切可能的誤會。

等等,總有一天。

多少開不了口的愛,就在這句等等中,消逝在漫長孤寂的時光中了。

姜水間作為投資方,在一個飯局上認識了一個編劇,看對方談吐氣質,倒是很合得來。

兩人聊過一段時間,她偶然提到,她有一個朋友和她的字體有點相似。

姜水間隨意一瞥,心跳瞬間感受到了停滯。

姐妹倆都是和老爺子學的筆法,風格相似,她要更精進一些,這個字,和她的一摸一樣,連豎彎勾停頓的習慣都一樣。

她知道名字後想了很久,兩人種種的相處,她的舉動,她說的話,這麽詭異卻神奇的事情真實的發生了,脈脈在另一個人的身上,活過來了。

顧自清陪著大侄女喝了三天的酒,總預感自己下一秒就能送去洗胃了。

“你不是不喝酒了嗎”顧自清撞撞她的肩膀,不解的問。

姜水間還是在盯著酒杯,一個字都不說。

又到晚上了,顧自清勸著她, “別喝了,出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幫你想辦法。”

姜水間又醉了,喃喃自語, “是我們錯了,是我錯了。”

“你怎麽了你怎麽錯了”

那人哭的形象全無,把混進了淚水的酒,一口一口的灌了下去。

自從那日對著姐姐說了那些話,她就再也不想這些,足夠的狠心,這樣也好,她失望過,大家都失望,就各不相幹,再也無關。

因為之前被拍戲,去美國占了時間,接下來她要全心投入接下來的比賽。

而周導的電影,剪輯也接近尾聲,成品似乎是極滿意,帶著一眾男演員到處跑著宣傳。

她無意進入娛樂圈,宣傳也沒什麽名氣,效果不如電影中的大咖和小鮮肉來得吸精,便推辭了宣傳的任務。

周導考慮到她的身份,也沒有強求。

這部電影名字最終定為《局》,周導沈寂多年之作,來頭極大,因為之前的保密協議,大小演員名單都密不透風,到了宣傳期,演員名字才一個一個被透露出來。

隨著時間推進,眾人皆咋舌,如此大的陣仗,各大戲骨陪襯,居然是一部女主電影,紛紛好奇,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吃到了這塊大餅。

最後的海報出來,卻是個路人沒見過的生面孔,兩根麻花辮,風塵又不倫不類的貂皮外套,都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演繹出來的,一時之間,議論紛紛,各大論壇都在議論這人是誰,有何背景。

而顏得語以前直播,節目的那些事情,就連論壇上吵過架都被翻了出來。

起初並沒有什麽,知道有一個自稱是她的高中同學爆料,說這部戲的女主角和導演的兒子有關系,自從高中就是情侶了。

林笑風讓她看這條爆料微博,她手賤的把這條微博轉給了許垣。

奇怪的是,許垣並沒有多大的反應,這在情理之中,他對自己一向自信。

過了幾天,她收到大洋彼岸寄來的箱子,是一個非常非常昂貴的包。

林笑風看了眼睛都紅了,立馬給男朋友打電話要包去了。

她無意揚起這種攀比之風,回家想把包轉送給許郁,卻沒想到許郁手上有個同系列的另一款。

自從她乖乖承認了兩人之間的事情之後,許郁就大方的接受了,還苦口婆心和他她講了一堆,自己兒子的老底都倒了出來,唯恐她受了什麽委屈。

得知顏得語來意,許郁傲嬌了一番, “你有男朋友送,我也有老公送。”

姜水間自從上次被她說過那樣一番話後,沒找過她,她以為是放棄了,心底也湧上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煩躁。

一個禮拜後,她再次看到了她,在她的實驗室外,頭發似乎是沒打理過,跟個雞窩似的搭在頭上,松松垮垮的衛衣和牛仔褲,她有點接受不了自己成熟美顏的姐姐變成這樣,同時也在懷疑自己,她真的了解姜水間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嗎

雙生姐妹,對彼此而言,都是知之甚少,走到這個地步上,也算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情了。

她沒有理她,早上淡漠的走過她。

晚上無視她遞過來渴望的眼神,離開回家。

回憶是最騙人的,哄騙著人們,讓他們相信那是最美的。

她再清楚不過了,對於爸爸媽媽,瞬間想起來的,不是那些獨自舔舐傷口的記憶,而是稀少的,同他們一起的快樂時光。明明才不過四年而已啊,彼此父母子女緣分一場,好的壞的,她心中卻漸漸開始分不清敵我了。

《局》首映的那一天,導演以及大小演員在前排,而顏得語同特意飛回來的許垣兩人,悄悄走進最裏面的位置。

電影的開場前,還有一個人坐到了她的身邊。

姜水間不同於之前的頹態,整潔幹凈,又變回了那個姜大小姐,目不斜視正襟危坐。

她看了一眼,像是沒看到這個人一樣,繼續認真專註的盯著屏幕。

身側人捏著的手出了一手心的汗。

電影正式開場,本就極少的光源盡數熄滅。

一片一碧如洗的天空和枯黃寂寞的大山,身處其中拍戲並沒有多大的感覺,放到大屏幕上來看,這巨大的生氣和荒涼兩相對比,卻令人心生無限的感慨震撼。

前十幾分鐘都是王艷思小時候的鏡頭,到了她出來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兩道視線的投註。

她沒理右邊那道,朝著男朋友甜甜笑了笑。

得不到回應的右邊那人眼睛都酸了。

電影過半,影院裏請來專業的影評人都沒了聲音,剛開始還有人竊竊私語討論劇情,到了高潮處沒人能說的出話來,皆是進入了情緒。

青姐是著名的微博影評人,她是一個大寫的周知之粉絲,在這部電影傳出風聲之前,就有了很大的期待,隨著演員一個個揭曉,她開心之餘,也有擔心,老戲骨的存在拔高了電影演技水平,一些優秀的近年出現的男演員們,例如項均已,演技也算是可圈可點,但是幾個小鮮肉的存在,還有海報一出來,她就去查過的新人女主演,電競女主播

她開始懷疑了,倘若是個輕松的爆米花商業片,演技稍微弱化一些,只是這次的主題,顯然是一個沈重不賣座的現實片,成品好不好對於導演來說,是自我感覺的,而對於觀眾來看,就是夠不夠刺激,夠不夠發人深省,最起碼得到,能不能讓人入戲。

電影快要到了尾聲,她可以說,這確實是一部優秀的作品,扣人心弦,發人深省。

而周導也無愧於大導的身份,即便是新人演員和花瓶一般的小鮮肉們,也被調教的很好。

而最有爭議的女主演,她在她身上,看到了這個角色最好的詮釋,也看到了以後這個行業即將升起的一顆新星。

電影結束,全體人員起立鼓掌,順著人群站起來的顏得語還有些不好意思,被一旁的許垣揉了揉腦袋。

她擡頭看過去,許垣眼裏含著笑意,湊到她的耳邊,熟悉的氣息灑在耳廓,她還沒得及感受這濕潤的感覺,就聽到他讚許的聲音。

“我為你驕傲。”

顏得語註視著對方的眼睛,漸漸勾起了嘴角,什麽甜言蜜語都堵在心口,只親昵的捏了捏他的手心。

接下來的一些評論之類,她沒有再聽,而是帶著許垣出去了。

她已經得到了最大的,最珍貴的肯定。

身側的姜水間低著頭似乎是在想著什麽,她表面不動聲色,內心卻暗自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用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

下午的首映式,出來街道已經是華燈初上,夜市擺的正熱鬧,她拿著吃的被許垣牽著手慢慢的走,兩人晃悠到江邊,許垣突然轉了話題,開口問她, “你和那個姓姜的朋友吵架了嗎”

“啊,”她咽下去嘴裏的一顆芋圓,佯裝淡定, “你怎麽知道”

許垣順手接過她手中的空杯子,低低道: “你沒有理她,怎麽,她惹你生氣了”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含糊著道: “本來不是多親近的朋友,沒什麽打招呼的必要。”

許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了一些關於她比賽的實驗課題,需不需要讓他指導一下。

關於這個競賽,她的把握有個九成,原先上一輩子就接觸過,雖然兩年過去了,熟悉的內容不太記得起,兩年的時間這門行業學科側重點也有所改變,但她的感覺仍在,基礎也很好,自我感覺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許垣看她一臉自信的樣子,微微笑道: “好,等你去了美國比完賽,我要看著你拿獎,到時候那邊的事情塵埃落定,我就在國內了”

“好。”

回到家的時候,她收到了姜水間的微信。

“電影很好,你演的也很好。”

她盯著這行字看了幾秒,沒回覆。

上樓沖了個澡和組裏人討論完一個議題,她正拿起手機,又看到了她的消息。

“不管怎麽樣,你是討厭我,還是無所謂我,我都想和你好好聊聊。”

“脈脈,有空可以約個時間嗎”

她莫名心中有些悲哀,她們算是真正的雙生姐妹,曾經在一個子宮裏手牽著手,如今這樣生疏,連見一面都算是懇求。

“不了,姐姐,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愧疚,我原諒你了,這沒什麽好說的,好歹我們姐妹一場,只不過現在,我姓顏,你信姜,我們是不相幹的兩個人了,所以,你釋懷吧。曾經的我沒有想過怨恨你,現在也不會,將來更不可能了。”

姜水間咬牙,接著發過去,卻顯示消息已經被對方拒收了。

六月份正是寧城初初熱起來的時候,樹蔭濃綠,零星的麻雀嘰喳的聲音含著夏日生機勃勃的味道。

顏得語意識模糊的正想換個姿勢睡,才發現身後有人圍著她。

許垣其人,不熟的時候冷冷淡淡,一般熟的時候最愛損人,特別熟的時候,比如現在,蠻不講理的粘人。

許郁私底下暗示兩人不能在一起睡,一切等她畢業搬出去同居了再說。

於是這之後,許垣準時準點,半夜十二點從陽臺過來,早上醒了再從那邊回去。

偶爾兩人在床上鬧的時候,顏得語都覺得愧對了許阿姨的教誨,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她的兒子用奇怪的手段打斷。

後來太忙了,她整夜整夜在實驗室的時候,許垣就很不愉快,直到最近幾天,項目完成的差不多,只剩一些簡單的整理撰寫報告的工作內容,她回來住,許垣臭著的臉才好看了些。

她被人緊緊的抱著,還逐漸有著越來越緊的趨勢,感覺身體發熱了,終於轉身,想要弄醒他。

回頭才發現,這人早就醒了,眉梢上都是笑意,顯然是在故意逗她。

顏得語推了推他, “快起來,今天你畢業典禮,總不能遲到吧。”

“遲到會怎麽樣”許垣埋進她的發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真香。

顏得語推開他的頭,恨鐵不成鋼, “你今天作為優秀畢業生上臺發言,還問我遲到會怎樣”

許垣嗯了一聲,尾音上翹,疑問語氣。

得了,他忘了這事。

“你發言稿寫好了沒”

當然搖頭,漫不經心的說, “隨便講幾句,反正最優秀的地方他們肯定學不來。”

顏得語: “舉個例子”

許垣笑, “誰能比得過我女朋友,長的好看還能打gg賺錢。”

顏得語氣結,毫不留情的掀開了被子站起身。

自從《局》公映之後,票房口碑皆飆升,她也一舉成了一個紅人。

莫名其妙的黑料被挖出來一堆,什麽仗著好看欺負人,在ktv中暴打男子,還是著名網紅笑笑關的門,更強取豪奪S大校草,插足計算機校草和文學系校花的戀情,還有電競比賽中欺負新人,最誇張的一個,是同時勾搭了周氏兩父子,惹得著名女演員林玉時和丈夫翻臉鬧離婚

她看到這些時,不得不佩服廣大人民群眾的想象力。

最後許垣動用關系,全網刪除了這些無中生有的通稿黑料並且追查造謠的人,一一起訴。更有圈中的好友出來為她澄清,真心的有,蹭熱度的也有,不過她本來就沒放在心上,而且心心念念的,是能接一個高大上的非鼠標及鼠標墊gg。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家很著名的電商請她打gg了,她開心的去拍攝,結果居然還是和電腦有關的。

只不過這次是高配置帶的動大型游戲的電腦主機。

身價水漲船高,gg費她悉數捐給了孤兒院,其餘綜藝劇本之類全部回絕。

她本身就無意娛樂圈,對錢對名對利沒有渴望的女人,在完成接到gg的願望之後,她就懶得再攪進這個是是非非,混雜的大染缸之中了。

她低調的參加了男朋友的畢業典禮,看著他意氣風發的站在臺上,從最開始見到他,兩年多以來,青年的氣勢越發沈穩,表面上已經是一個獨當一面的成功男人了。

私底下,嗯,依舊是個獨當一面的男人。

比賽日程在七月底,組裏的人都辦好了簽證,全球最權威的計算機編程比賽拉開序幕的前一周,他們就去了美國,眾人在外面好好放松了一番,積極等待著比賽的到來。

國外的這幾天,她不知道的是,國內金馬獎的評選也拉開了序幕。

影評人紛紛預測, 《局》的入選沒跑,但是當選還是很玄,主要是敏感的題材,關於大山的孩子如何走出大山,還反映了如今比較重要的社會問題,色情服務行業的不堪和缺陷。

在金馬獎影後的評選上面,也是各說紛紜。

有人說楊露今年的那部溫馨戲劇演出了不一樣的幽默效果,自然不誇張,是一種全新的演繹方式,應該當選影後。

有人說李映照在年後就上映的商業大片中,運用不俗的演技,帶給不加不一樣的商業片觀影體驗,應該當選。

就連一部電影,也就是《局》中,主演顏得語富有靈氣,恰到好處,雖然青澀卻表現不俗,提升了整個電影的質量,配角李莉的扮演者白妍,作為配角,把人物性格揣摩很的到位。

僅僅同一部電影,就有這麽大的爭議。

今年的金馬獎,備受矚目。

比賽開始的時候,她正收到來自各個朋友的消息,她沒看,只打了個電話給周溯櫳,詢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情。

“你,得影後了。”

“什麽影後”她看了看前方,心想再過一個路口就到了比賽場地。

“金馬獎影後啊!!”周溯櫳忍不住激動的心情。

“哦,怪不得。”

“你知道同時入選的還有誰嗎都是演了幾十年戲的演員了,要不就是很有天賦那種。”

她嘻嘻笑了一聲, “我更有天賦咯,評語是什麽”

“年輕的演員顏得語,運用精湛的演技,詮釋了一個女孩悲哀又痛苦的故事,她的表演實至名歸。”

雖然無意娛樂圈,但自己的表現被肯定還是一件萬分令人愉悅的事情,評委此舉大概也是有鼓勵的成分在,新一輩的出頭,才能使行業生生不息。

她收回目光,向著夢想的方向,繼續努力前行。

編程是個很耗費心神的工作,當她從裏面出來的那一刻,累的下一秒就要睡著了。

三天三夜的努力,她自認還算可以,比完了一切更是塵埃落定,她和一起比賽的朋友們站在門前,邊聊著天,邊等待約好的司機接他們回酒店。

顏忱自從準備比賽以來,比她還緊張,白凈的一張臉上,起碼同時長了三四顆痘痘,他正打著電話,用英語和司機交流。

顏得語看到對方的神色,和急促的語速,皺了皺眉,馬上猜到了是什麽原因, “司機不來了”

顏忱又說了幾句,表情不愉的掛了電話,用指節揉了揉太陽穴,顯得很疲憊, “嗯,說什麽有事情臨時退了。”

“可能是真的有什麽事情,算了,我去路上看看有沒有出租,萬一運氣好。”

比賽場地太偏僻,大部分都是靠著約車來往,打到出租的幾率很小,更何況超過四個人,一輛車也坐不下。

她正發愁,遠處開來了一輛加長的商務車。

駕駛座還是個熟人。

她裝作沒看到,走到馬路的拐角處,身後逐漸傳來腳步聲。

“脈脈,我開了車,送你們回去吧。”

她沒擡頭,客氣道: “謝謝,不用了。”

姜水間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兩人就聽到喇叭聲,她轉頭看了一眼,組內的人都上了車,正等著他們兩個,顧自清在駕駛座,望著這邊,表情疑惑。

出來的人越發的多,也有人在商務車後不耐煩的按著喇叭,姜水間仍舊一副她不上車就不走的架勢。

她無奈,只能跟了上去,找了一個最遠的座位。

顏得語本打算一到就進酒店,不和她多做糾纏。

房卡剛刷開,她立馬關了門,身後跟上來的姜水間瞬間就被關在了門外。

她太困了,底下的酒店工作人員又說她有個包裹,她只能下樓去取。

包裹裏裝了不知道什麽,有點重,她搬著坐電梯上到四十四樓,有人就靠在電梯對面的墻邊。

這是何苦

“脈脈,姐姐想和你聊聊,好嗎”

她繼續走。

“我看到了你房間加了鎖的第二格抽屜,裏面的病例報告,”姜水間苦澀的聲音頓了頓, “還有藥。”

“所以呢”顏得語轉了身。

“你為什麽不跟我說”

“說什麽”

“說你…”

她打斷她,急促著語氣, “沒什麽好說的不對嗎反正我死也不是因為這個。”

姜水間似乎是呼出了一口氣,試圖讓她鎮定下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呢,姐姐,我說了我說了,我原諒你了,我不怪你了,不管是以前你疏遠我,還是我死後你一直掛念著我,我不怪你,也不感激你。”

走道的燈光昏暗,她們站在拐角處,怕吵到別的客人,顏得語話語急促,聲音卻很輕。

她看到她因為情緒波動的一張臉微微泛紅,眼淚正從那雙不變的眼睛裏大顆的滾落。

姜水間上前抱住了她,兩人身量差了五六厘米,像是在哄小孩一樣。

她使勁想要推開她,姜水間似乎察覺了她的意圖,往後退了一步,雙手卻緊緊按住了她兩側的肩膀。

“我知道,你恨我,恨爸爸媽媽,我想人做什麽事情,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放棄,你是我的妹妹,我從小就知道,我也從沒放棄愛你這件事情,即使你說那些話,想要嚇退我。”

“我知道,那是你下意識在保護自己,可我還是想和你說清楚。”

“我們從小關系就不密切,好多話我每次都是放在心裏,總想著等等再說,等著等著突然有一天我就失去你了,你問我為什麽對朋友更親密,那是因為他們是與我無關的,我與他們多厚的感情是由我來決定的,可你不同。你是我的妹妹,我比誰都清楚,於是我固執的,愚蠢的,覺得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我們再怎麽樣都是親姐妹。”

“但我還是做錯,說再多也不能否認我做錯了的事實,想要和你聊聊也不是在逼迫你這輩子一定要給我當妹妹。”

“我只是。”

“只是該說的話,我想說出口,想讓你聽到。”

顏得語撇過臉,看著裏側的墻壁,不說話。對面的人也在耐心等著她的回應。

“你說吧。”

姜水間有些發抖,她顫抖著聲音,把所有的誤會原原本本講了一遍,直到最後,提到兩人生日那晚,她準備煙花,卻大意讓她…”

說至這裏,她幾乎哽咽,看到隧道中的如破布娃娃一般的妹妹,那種絕望的心情,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在心上一遍遍的劃,卻永無解脫的那一天。

顏得語還是沈默著,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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