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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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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回:

卻說宋江每日在忠義堂上聚眾相會,商議軍情,萬沒有想到戴宗從東京帶回來那樣的消息,雖然還未見真實,卻心中甚喜,只是在山上等待。

這一日小嘍羅領著濟州報信的直到忠義堂上,說道:“朝廷今差一個太尉陳宗善,將十瓶禦酒,赦罪招安丹詔一道,已到濟州城內,這裏準備迎接。”

宋江大喜,遂取酒食,並彩緞二疋,花銀十兩,打發報信人先回。

宋江與眾人道:“我們受了招安,得為國家臣子,不枉吃了許多時磨難!今日方成正果!”

吳用笑道:“論吳某的意,這番必然招安不成;縱使招安,也看得俺們如草芥。等這廝引將大軍來到,教他著些毒手,殺得他人亡馬倒,夢裏也怕,那時方受招安,才有些氣度。”

宋江道:“你們若如此說時,須壞了‘忠義’二字。”

林沖道:“朝廷中貴官來時,有多少裝幺,中間未必是好事。”

關勝便道:“詔書上必然寫著些恐嚇的言語,來驚我們。”

徐寧又道:“來的人必然是高太尉門下。”

宋江道:“你們都休要疑心,且只顧安排接詔。”

先令曹正準備筵席,委柴進都管提調,務要十分齊整,鋪設下太尉座次,列五色絹緞,堂上堂下,搭彩懸花。先使蔣敬、孟康兩個文雅些的,又使呂方、郭盛,兩個耐看些的,預前下山,離二十裏伏道迎接。水軍頭領準備大船傍岸。

吳用看在眼裏,也不阻擋,心中暗道:“那扈成是個有手段的,絕不可能在我們做事不成的情況下幫我們,只怕這次不是來招安,而是來敲打我們來了,罷了,卻讓哥哥先歡喜著吧。”他表面跟著宋江張羅,暗地裏卻向三阮、李逵等人傳令:“你們盡依我行,不如此行不得。”

且說蔣敬引著三個隨行,帶引五六人,並無寸鐵,將著酒果,在二十裏外迎接。

陳太尉當日在途中,張幹辦,李虞候不乘馬匹,在馬前步行,背後從人,何只二三百,濟州的軍官約有十數騎,前面擺列導引人、馬。龍鳳擔內挑著禦酒,騎馬的背著詔匣。濟州牢子,前後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梁山泊內,指望覓個小富貴。

蔣敬、孟康、呂方、郭盛在半路上接著,都俯伏道傍迎接。

那張幹辦便問道:“你那宋江大似誰?皇帝詔書到來,如何不親自來接?甚是欺君!——這夥本是該死的人,怎受得朝廷招安?請太尉回去。”

蔣敬、孟康、呂方、郭盛俯伏在地,請罪道:“自來朝廷不曾有詔到寨,未見真實。宋江與大小頭領都在金沙灘迎接,萬望太尉暫息雷霆之怒,只要與國家成全好事,恕免則個。”

李虞候便道:“不成全好事,也不愁你這夥賊飛上天去了。”

呂方,郭盛氣不過道:“這是何言語!只如此輕看人!”

蔣敬、孟康兩上受了宋江百般請托,只得耐住性子,懇請用些捧去的酒果,又不肯吃,只要前行。

眾人相隨來到水邊,梁山泊已擺著三只戰船在彼,一只裝載馬匹,一只裝蔣敬、孟康等一幹人,一只請太尉下船,並隨從一應人等,先把詔書禦酒放在船頭上。那只船正是“活閻羅”阮小七監督。

當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分撥二十餘個軍健棹船,一家帶一口腰刀。陳太尉初下船時,昂昂然傍若無人,坐在中間。阮小七招呼眾人,把船棹動,兩邊水手齊唱起歌來。

李虞候便罵道:“村驢,貴人在此,全無忌憚!”那水手那裏睬他,只顧唱歌。李虞候拿起藤條,來打兩邊水手,眾人並無懼色。有幾個為頭的回話道:“我們自唱歌,幹你甚事。”

李虞候道:“殺不盡的反賊,怎敢回我話?”便把藤條去打,兩邊水手都跳在水裏去了。

阮小七在艄上說道:“直這般打我水手下水裏去了,這船如何得去?”

只見上流頭兩只快船下來接。原來阮小七預先積下兩艙水,見後頭來船相近,阮小七便去拔了欄子,叫一聲“船漏了!”水早滾上艙裏來,急叫救時,船裏有一尺多水。

那兩只船挈將攏來,眾人急救陳太尉過船去。各人把船只顧搖開,那裏來顧禦酒詔書?兩只快船先行去了。

阮小七叫上水手來,舀了艙裏水,把展布都拭抹了,卻叫水手道:“你且掇一瓶禦酒過來,我先嘗一嘗滋味。”

一個水手便去擔中取一瓶酒出來,解了封頭,遞與阮小七。阮小七接過來,聞得噴鼻馨香,阮小七道:“只怕有毒,我且做個不著,先嘗些個。”也無碗瓢和瓶,便呷一飲而盡。

阮小七吃了一瓶道:“有些滋味。”一瓶那裏濟事,再取一瓶來,又一飲而盡。吃得口滑,一連吃了四瓶。

阮小七道:“怎地好?”

水手道:“船梢頭有一桶白酒在那裏。”阮小七道:“與我取舀水的瓢來,我都教你們到口。”將那六瓶禦酒,都分與水手眾人吃了,卻裝上十瓶村醪水白酒,還把原封頭縛了,再放在龍鳳擔內,飛也似搖著船來,趕到金沙灘,卻好上岸。

宋江等都在那裏迎接,香花燈燭,鳴金擂鼓,並山寨裏鼓樂,一齊都響,將禦酒擺在桌子上,每一桌令四個人侍候;詔書也在一個桌子上供著。

陳太尉上岸,宋江等接著,納頭便拜。宋江道:“文面小吏,罪惡彌天,屈辱貴人到此,接待不及,望乞恕罪。”

李虞候道:“太尉是朝廷大貴人大臣,來招安你們,非同小可!如何把這等漏船,差那不曉事的村賊乘駕,險些兒誤了大貴人性命!”

宋江道:“我這裏有的是好船,怎敢把漏船來載貴人!”

張幹辦道:“太尉衣襟上兀自濕了,你如何耍賴!”宋江背後眾將緊緊隨定,不離左右,簇擁前後,見這李虞候,張幹辦在宋江面前指手劃腳,你來我去,都有心要殺這廝,只是礙著宋江一個,不敢下手。

當日宋江請太尉上山,開讀詔書,四五次請得上轎。牽過兩匹馬來,與張幹辦,李虞候騎。

這兩個男女,不知身已多大,裝煞臭幺,宋江央及得上馬行了,令眾人大吹大擂,迎上三關來。

宋江等頭領,都跟在後面,直迎至忠義堂前,一齊下馬,請太尉上堂,正面放著禦酒詔匣,陳太尉,張幹辦,李虞候立在左邊,蔣敬、孟康立在右邊。

宋江叫點眾頭領時,一眾頭領,於內單只不見了李逵。此時是四月間天氣,都穿夾羅戰襖,跪在堂上,拱聽開讀。

陳太尉於詔書匣內取出詔書,度與吳用,一旁公孫勝讚禮。眾將拜罷,吳用展開詔書,高聲讀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國。五帝憑禮樂而有疆封,三皇用殺伐而定天下。事從順逆,人有賢愚。朕承祖宗之大業,開日月之光輝,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為爾宋江等嘯聚山林,劫據郡邑,本欲用彰天討伐,誠恐勞我生民。今差太尉陳宗善前來招安,詔書到日,即將應有錢糧、軍器、馬匹、船只,目下納官,拆毀巢穴,率領赴京,原免本罪。倘或仍昧良心,違戾詔制,天兵一至,齠齔不留。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宣和三年孟夏四月日詔示

吳用卻才讀罷,宋江以下皆有怒色;只見“黑旋風”李逵從梁上跳將下來,就吳用手裏奪過詔書,扯的粉碎,便來揪住陳太尉,拽拳便打。

此時宋江急起來橫身抱住,那裏肯放他下手,李逵怕傷了宋江這才不動。

這廂恰才解拆得開,那壁李虞候喝道:“這廝是甚麼人,敢如此大膽!”

李逵正沒尋人打處,劈頭揪住李虞候便打,喝道:“寫來的詔書,是誰說的話?”

張幹辦道:“這……是……皇帝聖旨。”

李逵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這裏眾好漢,來招安老爺們,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來惱犯著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寫詔的官員盡都殺了!”眾人都來勸解,把“黑旋風”推下堂去。

宋江道:“太尉且寬心,休想有半星兒差池。且取禦酒,教眾人沾恩。”

隨即取過一副嵌寶金花鍾,由吳用取一瓶禦酒,傾在銀酒海內,眾人看時,卻是村醪白酒;再將九瓶都打開,傾在酒海內,卻是一般的淡薄村醪。

眾人見了,盡都駭然,一個個都走下堂去。

穆弘壓不住火氣提著鐵椎,高聲叫罵:“入娘撮鳥!忒煞是欺負人!把水酒做禦酒來哄俺們吃!”

“赤發鬼”劉唐二話不說,挺著樸刀殺上來,幾個火燥的頭領一齊發作,水軍最村都罵著下關去了。宋江見不是話,橫身在裏面攔擋,急傳將令,叫轎馬護送太尉下山,休教傷犯。

此時四下大小頭領,一大半鬧將起來,宋江、吳用、公孫勝三個只得親身上馬,將太尉並開詔一幹人數護送下三關,再拜伏罪:“非宋江等無心歸降,實是草詔的官員不知我梁山泊的彎曲。若以數句善言撫恤,我等盡忠報國,萬死無怨。太尉若回到朝廷,善言則個。”

急急送過渡口,這一幹人嚇得屁滾尿流,飛奔向濟州去了。

卻說宋江回到忠義堂上,再聚眾頭領筵席,宋江道:“雖是朝廷詔旨不明,你們眾人也忒性躁。”

吳用道:“哥哥,你休執迷!招安須自有日,如何怪得眾兄弟們發怒?朝廷忒不將人為念!如今閑話都打疊起,兄長且傳將令:馬軍拴束馬匹,步軍安排軍器,水軍整頓船只,早晚必有大軍前來征討。一兩陣殺得他人亡馬倒,片甲不回,夢著也怕,那時卻再商量。”

眾人道:“軍師言之極當。”是日散席,各歸本帳。

且說陳太尉一行,就向著濟州而來,才走了不到五裏,就聽身後一陣納喝聲傳來:“都不要走!”眾人回頭看去,卻是一隊梁山的人馬趕了過來。

張幹辦急叫道:“這些賊要是過來,我等必遭其害,快走,快走!”只是他們騎得馬都是那種溫馴的,哪裏及得上梁冊的腳力,片刻工夫,對面的人已經追上來了,就把他們給圍住了。

張幹辦、李虞侯兩個這會一句話都不敢說了,陳宗善壯了膽子叫道:“你們要做什麽?莫不是要害本官嗎!”

這夥人帶頭的卻是‘小遮攔’穆春,他向前一帶馬,就道:“陳太尉,你剛才還算有禮,我們兄弟也不來難為你,你也不要說話,小心濺你一身的血!”說完一揮手幾個小嘍羅沖上去,就把張幹辦、李虞侯都給拖了過來,按在地上。

穆春下了馬走到了張幹辦、李虞侯的面前,冷笑道:“我哥哥天下馳望,哪個英雄在他面前,不是老老實實的,你們兩個無知小人,竟然敢在我哥哥面前耀武揚威,當真是狗膽包天了!”

李虞侯這會還犟嘴:“你這賊,快把老爺放開,不然老爺回到朝中,請了太尉……。”

“你個直娘賊,卻去地府裏請人吧!”穆春痛罵一聲,一刀揮去,把李虞侯的腦袋劈了個兩半個,就倒在地上,鮮血混著腦漿子一起流。

陳宗善嗷的一聲,就昏死過去了,周圍的人忍著惡心把他救了過來,伏在馬上幹嘔狂吐。

穆春又向著張幹辦走去,張幹辦嚇得連聲求饒,穆春笑道:“你倒是知道死活的,罷了,我就給你個全屍!”說著拉起張幹辦的脖子起來,就在他上面一抹,一道血線飛流,也是死了。

穆春殺完了人之後,上馬向著陳太尉一拱手道:“粗魯了,太尉慢行,回頭再來!”說完嘻嘻哈哈的帶著人走了。

陳宗善連聲催促,帶著人狼狽的逃回到濟州,把梁山泊開詔一事,訴與張叔夜。

張叔夜道:“敢是你們多說甚言語來!”

陳太尉道:“我幾曾敢發一言!”

張叔夜道:“既是如此,枉費了心力,壞了事情,太尉急急回京,奏知聖上,事不宜遲。”

陳太尉也不敢留,一行人從星夜回京,見了蔡太師,備說梁山泊賊寇扯詔毀謗一節。

蔡京聽了大怒道:“這夥草寇,安敢如此無禮!堂堂天朝,如何教你這夥橫行!”

陳太尉哭道:“若不是太師福蔭,小官粉骨碎身在梁山泊!今日死裏逃生,再見恩相!”

太師隨即叫請種樞密,高楊二太尉,都來相府,商議軍情重事。無片時,都請到太師府白虎堂內,眾官坐下,蔡太師教喚過張幹辦,李虞候,備說梁山泊扯詔毀謗一事。

楊太尉道:“這夥賊徒如何主張招安他?當初是那一個官奏來?”

高太尉道:“那日我若在朝內,必然阻住,如何肯行此事!”

蔡太師道:“既然二位太尉這麽,那這些鼠竊狗偷之徒,何足慮哉!”

高俅拍著胸脯道:“區區不才,親引一支軍馬,限時定日,掃清水泊而回。”眾官道:“來日奏聞。”當下都散,只等明日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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