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伊晴雯趴在酒吧的桌臺上，已經喝得有點暈乎，突然才想起來掏出手機給蘇拉打電話：“今天飛沒飛啊？出來喝酒。”

電話那頭驚呼：“晴雯，你回來啦！？在哪？我馬上過去。”

“老地方，爵士酒吧。”掛完電話，伊晴雯一口喝完杯裏剩下的酒，又點著了一支煙，幽幽地抽著，一口一口很認真地吐著煙圈，迷離的眼神就像脫口而出的煙圈，一點點扭曲，渙散，飄渺。

蘇拉蹬著一雙亮閃閃的“恨天高”，緊身超短小皮裙包裹著凹凸有致的身材，細長的大腿晃得酒吧裏的男人們挪不開眼，在酒吧裏尋摸了一圈，才終於在角落裏發現了伊晴雯，她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她認識的伊晴雯嗎？一頭長發燙成了嫵媚的大波浪，劉海無意間搭下來半遮住了濃濃的煙熏妝，嘴唇塗得血紅，纖長蒼白的手指，夾著一支燃到半截的煙，在酒吧迷離的燈光下，顯得落魄而且風塵。

蘇拉一屁股坐下，先給自己來了一杯酒，故意裝作套近乎的樣子：“這位小姐，可以一起喝一杯嗎？”

伊晴雯這才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隨手拿起酒瓶碰了一下蘇拉的杯子，一大口酒下肚，才開口道：“喝！”

蘇拉也喝了一口酒，恢覆正常狀態，輕描淡寫地問道：“姐妹兒現在改走妖女路線了啊？差點沒認出來你。”

“妖女路線也還不錯，可以隨心所欲。”伊晴雯淡淡地說。

“什麽時候回來的？這次待幾天啊？”她早已習慣了伊晴雯的狀態，每年也就十一，春節的能回來待幾天，要麽就是有時出差回來，趕上她沒飛外地，能見上一面。

“早上剛到，這次不走了。”伊晴雯吐了個煙圈，不帶任何感情色彩，輕描淡寫的說到。

蘇拉睜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不走了是什麽意思？”

“離婚了。”

蘇拉眼睛瞪得更圓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離婚了”三個字，需要點時間消化一下。伊晴雯居然也能離婚，這麽溫柔如水，嫻靜溫婉的女子，從小被她媽用來教育她的正面教材典型案例，居然也會離婚。這消息對她來說簡直比外星人占領地球更具震撼力。她幹了一大杯酒，才緩緩回過神：“為什麽？”

“這年頭，離個婚還需要什麽理由？”

“青青呢？”

“暫時在我爸媽那。”

“工作呢？”

“調到這邊分公司了，過幾天去報道。”

“他呢？”

“誰？”

“邵耕文啊！”

“不知道，這個人跟我再無關系。”伊晴雯冷漠的語氣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她始終面無表情，一口酒一口煙，眼神空洞，似乎不能聚焦。被她化妝得妖艷動人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悲傷。

蘇拉知趣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現在住父母家？”

伊晴雯搖了搖頭，很平靜地說：“有沒有搞房產或者中介的朋友，幫我找個房子，離單位近點，附近有學校，交通方便的。”

“這事兒找胡志遠啊，他現在經營一家裝修公司，搞得有模有樣的，房子這方面他應該熟。你等等，我給他打個電話。”蘇拉說著趕忙掏出電話撥了出去。

胡志遠，聽到這個名字，伊晴雯臉上微微一震，隨即又回覆到面無表情。

“餵！哥們兒！”電話接通了，蘇拉直奔主題，“你的女神要找房子，你麻利點過來……”一張嘴，直接把正在喝酒的伊晴雯嗆住了，她現在這狀態，居然還能被蘇拉拿來開玩笑，這也只有真死黨能幹得出來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胡志遠打斷了：“你說你是女神啊，快別跟我鬧了姑奶奶，我這邊正應酬喝酒呢！忙得很，改天您老人家有時間，來找我面談好吧，掛了！掛了！”

“跟你說正經的，不是我，是晴雯。”

一聽“晴雯”，電話那端態度果然立馬轉變，急切地問：“你慢慢說，怎麽回事？晴雯要買房還是租房？”

“買房還是租房？”蘇拉轉頭問伊晴雯。

“買。”

“要買房。”蘇拉對著電話裏說。

“你們倆現在在一塊兒？”

“是！”

“在哪？我馬上過來！”

“不是有應酬忙得很嘛？！等您老人家忙完再說吧。”蘇拉故意嗆胡志遠一句，當做他剛剛態度不好的懲罰。

“好了，好了，姑奶奶，我剛剛說錯話了，我認錯，我悔過，對不起，對不起！”胡志遠趕緊道歉，依舊是一副油腔滑調。

“爵士酒吧。”蘇拉拉也不打算跟他多磨嘰，有臺階就趕緊下了，隨即掛掉電話。

伊晴雯看著蘇拉，遲疑了一下，問：“你們，一直有聯系？”

“是啊，這哥們挺仗義的，別看成天吊兒郎當，混混樣，其實人不錯。”

“是嗎？”伊晴雯似問非問，並非是想得到回答，倒是在記憶力努力拼湊那張她曾經熟悉又“厭惡”的臉：從小就叛逆，留長發，搞非主流，天天帶著一幫小弟在學校裏橫沖直撞，把自己當黑社會老大，每天上學放學他都帶著兩個小弟跟在她後面護送，風雨無阻。要是聽到學校裏傳哪個男生對她有意思，那下場就是被他和他的一幫小弟暴打一頓。他曾經是她最頭痛最煩最不敢惹的人，那個時候對他簡直厭惡透頂。當初他沒上高中，想到終於可以擺脫他了，她還暗自松了一口氣，但是卻因為他們兩人終歸南轅北轍而狠狠地傷心了一場。沒再上高中的他，簡直更自由了，完全沒有人能約束他，並且跟著一幫社會上的地痞流氓，混得更如魚得水，對伊晴雯他卻始終不死心，依舊風雨無阻地“護送”她上學放學。每次都是遠遠跟著，等到她進了校門或者家門，才離開。原來一直覺得煩人，這麽多年過去了，再回想起來，反而滿滿的感動湧上心頭。只是可惜，造化弄人，時隔這麽多年，早已物是人非！

不一會兒功夫，一個留著幹凈利落寸發，油光滿面，帶著大粗金鏈子，腋下夾著公文包，身體微微發福，儼然一副暴發戶樣子的男子出現在她和蘇拉面前，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伊晴雯，臉上的表情覆雜，有不可思議，又有點欣喜若狂，有久別重逢的感慨與激動。她擡頭，與他四目相對，同樣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但卻沒有欣喜。

蘇拉趕緊招呼：“怎麽老同學都不認識了啊？快坐，快坐，需要我介紹一下嗎？這位是伊晴雯小姐，這位是胡志遠先生。”

胡志遠略微尷尬地“呵呵”了兩聲，趕緊坐下，緊張又有點膽怯地小聲打招呼：“晴，晴雯！好久不見。”眼光短暫在晴雯臉上停留，趕緊收回來，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壓壓驚。他自己也完全沒有預料到，多年沒見的“女神”，突然改頭換面，就這麽出現在自己眼前，他居然還是會心跳加速，緊張得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甚至連直視她的勇氣都沒有。

倒是伊晴雯，完全沒了之前鄙視加嫌棄的眼神，也沒了拒人千裏的冷漠和清高，掐了手裏的煙蒂，舉起酒杯，沖著胡志遠微微一笑：“好久不見！”然後頭一仰，一口幹了杯裏的酒。

胡志遠頓時感覺春暖花開般美好，咧嘴一笑，也一口幹了。

蘇拉見狀，趕緊扯點話題，把氣氛搞起來，這一點她最在行：“胡老板，跟我也好久不見了吧？有晴雯在，眼裏就看不見別人了？”

胡志遠迅速恢覆他的油腔滑調：“那哪能呢！必須敬我們蘇大美女一杯，來來來，給您老人家先滿上，我先幹為敬。”

蘇拉一向懂得拿捏分寸，在伊晴雯面前，也不打算跟胡志遠瞎貧，於是給了胡志遠一個大面子，幹了一杯，正了正臉色，認真地說到：“少嬉皮笑臉了，說正事。還有，以後不準叫老人家，明明是你老好不好，叫青春美少女！”

“對對，說正事，美少女。剛剛你說晴雯要買房是吧？”

“直接問她。”蘇拉轉臉看了一眼歪坐在一旁的伊晴雯，“我可不喜歡當著當事人的面當傳話筒。”說話間，用手推了推伊晴雯，把她拉回神兒。

伊晴雯見狀，調整了下坐姿，也不含糊，直奔主題：“中央廣場附近，有小學幼兒園，交通方便的，兩居室，有陽臺，100來平，小區環境好點，物業安保到位，差不多就這些要求吧。”

胡志遠一聽伊晴雯開口說話，沒有客套，就是沒把他當外人啊，心中竊喜，趕緊說：“等等，我找個筆記下。回頭一定好好幫你找，包你滿意。”說完迅速從小公文包裏掏出筆和一個小小的記事本認真地記著。

“我想盡快能定下來。不知道現在的價位怎麽樣？”

“中央廣場附近的話，也算是市中心繁華地段了，價格應該在一萬上下。高檔點的小區可能得一萬三四，幼兒園的話有幾個公立幼兒園還不錯，也有私立的，雙語國際幼兒園啥的，小學是C大附小，名額很搶手，也有育新小學和育成小學那樣的普通小學。菜市場、超市、商場、飯店都很全，畢竟是市中心了。”胡志遠說起來頭頭是道的，伊晴雯暗喜，看來蘇拉還真是找對人了。否則要是讓她自己找房子，還真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胡老板就是不一樣啊！”蘇拉打趣道，“業務很熟練，你咋不去賣房呢，肯定會是個優秀的售樓員。”

“呵呵，大美女過獎了，那裏是我的地盤啊，不熟還怎麽混！”胡志遠一臉得意。

“那就麻煩你了，一萬五以內的價格我都能接受，盡量幫我選好一點的吧。”伊晴雯淡淡地說。

“包在我身上，遠哥我親自出馬，你就放一百個心，保你滿意。”胡志遠興奮地說著，立馬掏出手機打電話：“威仔，把中央廣場附近幾個樓盤的資料給我準備下，我一會兒去辦公室拿。對，馬上就要。你小子給我利索點！再敢喝酒誤事，當心你的腦袋！”胡志遠完全一副大哥訓小弟的口氣，始終還是那副地痞樣，不過如今的伊晴雯似乎也並不是那麽反感了，反而覺得挺接地氣。

伊晴雯和蘇拉對視了一眼，不覺揚起嘴角，撇過一絲笑意，隨即又迅速恢覆平靜。倒是蘇拉，狠狠地白了胡志遠一眼，打擊到：“流氓就是流氓！當著女神的面，斯文點能死啊！”

胡志遠對蘇拉的話一點也沒介意，反而是意識到自己剛剛說話的語氣，似乎又得讓伊晴雯反感了，有點後悔莫及，趕緊堆笑說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晴雯你別介意，我就是一個粗人，狗改不了吃屎。下次一定註意。”

伊晴雯淡淡地說：“沒關系。”正要抽出一根煙，被蘇拉一把按住：“得了，今天就到這吧，你也喝得差不多了，今晚先去我那。我也得趕緊回去了，明天一早還得飛北京呢！”

“我送你們，我送你們！”胡志遠趕緊站起身，擺出一副護花使者的樣子。

“就你！我們還怕性命不保呢，一副酒鬼樣，還敢開車？！”蘇拉毫不留情地打擊胡志遠，不過胡志遠自然也不會介意，他早就習慣了。

“車就在門口，我馬上找代駕。”胡志遠說完就起身往外走，。

“這樣不太好吧？”伊晴雯看著蘇拉，顯然她還是習慣性地排斥讓胡志遠送。

“有啥不好的，比出租車安全啊，還省打車費了。要不然這麽大半夜的，兩位醉酒美女打車，指不定碰到什麽壞叔叔呢。”蘇拉倒是一臉的不在意，“再說了，這都多少年了，咱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還那麽介意他嗎？雖然流氓是流氓了點，不過好歹也是一老板了，青年才俊也當得上。”

伊晴雯嘆了口氣，表示屈服：“好吧，那走吧。”

蘇拉空姐的職業日常行程不定，在家的時間很少，伊晴雯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在蘇拉家窩著，除了睡覺基本就是抽根煙發呆。即便是離婚已經一個多月了，她還是無法平覆內心的怒火。邵耕文冷漠的表情一遍一遍在她腦海裏打轉，像是一團寒冰，澆滅了她對他僅剩的一點期待和幻想。內心如死灰一樣再無半點生機，心想，就這樣了吧，就當做一場噩夢，從此跟這扇門裏的人再無瓜葛，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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