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拎著兩袋面包，一前一後笑著走出面包咖啡店</p>

騎廊下的哈特佛雖是二手車，但保養良好，仍像是新的</p>

“車子是阿姨送的嗎？”她接過他遞來的安全帽問</p>

“不是，我花自己的錢”</p>

林子瑜蹙眉，“這輛車不少錢吧？”</p>

“姨丈的朋友半賣半相送，才兩萬塊”江禹安跨上車，啟動機車“梁一峰回臺灣過暑假，他有打電話給你吧？”</p>

“有，昨天一下飛機就打給我了”林子瑜也坐上機車</p>

“可惡的小子，今天下午才打給我耶，重色輕友的家夥！”他碎碎念，“你坐穩，我打過電話給幹媽，說晚點送你回家”</p>

“我們要去哪兒？”</p>

“找梁一峰出來吃宵夜，等會兒要用力敲詐他！”他騎上路，夜風在耳邊呼嘯，臉上掛著無憂爽朗的笑</p>

“你騎慢點，才剛拿到駕照而已”環著他的腰，林子瑜緊張地說</p>

“放心，還沒考駕照前，姨丈就陪我練了兩、三個月，說我技術超好”</p>

環著他腰的手，收得緊了些，前頭的江禹安感覺到，緩下速度，“我是不是騎太快？你害怕嗎？”</p>

“不會……”考上大學，他們的人生好像忽然往前跳躍了一大格，幾個月前他們還是為升學考試焦頭爛額的高三生，幾個月後，他們變成讓人羨慕的準大學生</p>

林子瑜從小到大習慣把事情想遠，小時候努力讀書是為了有好學校念，想讀好學校是為了將來好好孝順辛苦的母親</p>

她一路努力，成績除了輸給口口聲聲說要照顧她一輩子的江禹安外，從來沒輸給任何人</p>

江禹安打從國小、國中、高中，都占著第一名，以前同學都喊江禹安是“永遠的第一名”，喊她是“永遠的第二名”</p>

他們的人生不斷被時間往前推，順利申請進第一學府沒多久，她開始擔心起她跟江禹安的未來了</p>

禹安風趣幽默，自信滿滿，但總有股褪不去的天真孩子氣</p>

好比他總是過度樂觀看待未來，仿佛時間到了，所有事都能迎刃而解，好學校只要努力就能進，好工作只要成績好就找得到，錢也不會太難賺</p>

他常常說，以後要買漂亮大房子，但他似乎不曉得市區房子價值多昂貴</p>

為她，他放棄了許多機會，甚至浪費他的天賦，卻絲毫不以為意</p>

他似乎認定她會永遠在他身邊，不被任何人動搖，他對梁一峰，一點防備心也沒有</p>

夜風吞沒她的嘆息，她回想那些被禹安放棄的，她擔心以後他還要為她放棄更多……</p>

“禹安，我們不要去找梁一峰好不好？”</p>

“為什麽？難得可以敲詐他耶！我已經跟他約好了”</p>

“我有事想跟你談，而且我今天累了，想早點回家休息，也沒什麽胃口”她說</p>

“你不舒服嗎？”他緊張起來，把車停到路旁，轉身探她額頭溫度，“沒有發燒啊？”</p>

“我只是累了”</p>

“好吧，我送你回家休息”</p>

在舊公寓門口，江禹安停好車，隨意將兩頂安全帽一前一後放在機車椅上</p>

街燈下車子烤漆明亮如新，林子瑜仰頭，看見他透著憂慮關心的雙眼，如兩潭幽深清泉</p>

認真說來，禹安沒吃過什麽苦，而她則是太早嘗到生活的現實與苦楚</p>

相較之下，她比他早慧而且講求實際得多</p>

小時候住的眷村舊屋被建商買下，改建成新大樓，後來她才知道，改建新大樓的建設公司經營者是禹安的姨丈</p>

當初舊屋賣了一筆好價錢，全被父親拿走舊屋賣掉後，母親就帶著她跟弟弟租下這幢老舊公寓頂樓加蓋屋，一住十幾年</p>

愛賭的父親拿賣屋的錢在外面養女人，沒過上幾年風光日子便散盡錢財，並在外頭積欠賭債，沒錢又生病的他回頭哀求母親原諒，認命的母親竟決定原諒，辛苦咬牙幫忙還清父親的欠債</p>

她有好一陣子無法諒解母親的決定，因為不負責任的父親，致使在她家，花用的每一塊錢都得計算清楚，他們一家住在舊公寓頂樓的違章加蓋屋，兩房一廳擁擠狹小，逢大雨時屋頂還會滴滴答答漏水</p>

前幾年父親心肌保塞過世了，他積欠的賭債這些年也終於還清</p>

她家裏的生活慢慢有改善，但母親的身體卻越來越弱，每天爬五樓變成了沈重負擔</p>

她恨不得早早出社會賺錢，但她是個理智大於情感的女孩，非常清楚想要更快速月兌貧，她必須讀書，而且要讀得比別人好，將來才有機會找份收入高的工作</p>

對生活、對未來，她一直想得很實際，也實踐得很認真</p>

如今，她進了臺灣最好的大學，一向陰暗無光布滿荊棘的人生，像是終於從命運之神手上拿到一張好的人生機會牌，她總算覺得自己將來的人生有希望</p>

反觀禹安，最近她老是會想，命運其實偏疼他，總將好的機會牌發到他手上，他卻始終不珍惜，白白舍棄</p>

“我們到附近公園走走，好嗎？”她輕聲問</p>

“你不是說累？不早點休息？”</p>

“我有話想對你說”</p>

“好”他溫和答應</p>

對江禹安來說，他的生命裏，永遠是林子瑜排第一順位林子瑜要往東走，他一定陪著她往東，他不想離開她，不想失去她</p>

也許因為他才出生就失去母親，五歲失去父親，八歲那年愛他的外曾祖父也辭世，讓他從小便體會到，生命很容易在轉眼間逝去</p>

人可以費盡心力守護深愛的人，但命運擁有強大的力量，隨時能無情地剝奪人的性命</p>

所以他很沒有安全感，時常擔心憂慮自己深愛的人會在轉眼離開人間，因為他始終沒能走出親人離世帶給他的陰影</p>

兩人在小鮑園外圍散步，一圈接著一圈，肩並肩走</p>

“禹安”</p>

“嗯？”</p>

“你對未來有什麽打算？”</p>

“守護你，是我最重要的打算”他笑著說</p>

林子瑜低頭想，她若是無憂無慮的十八歲女孩，禹安的話，會讓她開心得整夜睡不著但此時，她只覺得心情沈重</p>

“你想守護我，就必須走在我前面，比我強大”她說</p>

“我懂你想說什麽，但我想守在你身邊、照顧你”江禹安明亮的笑黯淡了幾分這問題他們其實老早討論過了，他不懂，為什麽子瑜不能理解他？</p>

“我不需要你保姆式的照顧，我可以自己上學、回家、做功課，我跟你說過很多次從小到大，你的功課一直比我好，你明明知道你有能力更好，你根本不曉得我有多羨慕你，多希望自己是你</p>

“你小學二年級就能算六年級的數學，家境比較好的同學在補基礎英文ABC，你已經可以跟外國人交談，可是老師要你跳級，你卻不肯……”</p>

“你知道我只想待在你身邊”江禹安委屈地說</p>

“對，我知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假設你小學跳級，國中、高中也跳級，你現在已經出社會工作了，你口口聲聲說要照顧我一輩子，卻不斷放棄好機會，浪費你的天賦，你有能力走得更快，卻一直為我慢下來，我不要你這樣”</p>

“我說過，我一定能照顧你，你不要擔心未來，我們一起上大學後，我會去賺錢，讀書也可以賺錢啊，我可以——”他想解釋，林子瑜卻打斷他</p>

“你根本不懂我在說什麽！你當然可以跟我一樣接家教、工讀，但如果你曾經好好把握人生，你早就接過家教、也工讀過，現在更是多別人好幾年工作經驗禹安，我不需要保姆，我不希望你總是為了我放棄好機會！”</p>

“我從來不覺得我放棄過什麽，我只是一直選擇留在你身邊”他想對她大吼說，跳級讀書、早幾年工作，都不是他想做的事！他只想陪著她</p>

只有陪在她身邊，才是最重要、最大的事</p>

他就算沒跳級、沒能早幾年出社會工作又怎麽樣？賺錢有很多辦法，不是只有提早出社會工作才能賺錢</p>

她不懂失去愛的痛苦，他很怕失去她</p>

“我就怕你這樣！你還要為了我放棄多少事？阿姨要送你出國留學你也不肯，你明明可以申請到世界頂尖名校——”</p>

“我說過很多次，我只想留在你身邊我不要哈佛、耶魯或牛津，我只要你子瑜，我們不要為這個爭執，好不好？”他打斷她的話</p>

“不，我是認真在告訴你，我不要保姆，我要的是一個可靠安穩的肩膀”她堅定地說“你有天賦、有能力，也擁有好環境，你有許多人羨慕的優秀條件，卻白白浪費</p>

“你認真想過未來嗎？你好好計劃過嗎？你說要買大房子讓我住，你知道臺北市區好地段的房價一坪多少嗎？你曉得等你大學畢業，就算順利找到一份五萬高薪的工作，要存多久才有頭期款？生活很現實地擺在眼前，你卻選擇風花雪月、浪費人生，我真的不希望你再這樣下去”</p>

聽她還是不理解，江禹安頭一回對林子瑜真正生氣，他在心裏默數到二十，才開口</p>

“我送你回去，你累了早點回去休息”</p>

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嚴肅冷淡的口氣對她說話，她曉得他不高興，一直以來她就比較實際，或許對禹安來說，她是實際過頭了</p>

“禹安……”她想再說點什麽，他卻對她搖頭</p>

“我懂你，一直都懂，但是我看重的，你卻不懂，我們都別再說了，我送你回家”</p>

林子瑜仰起頭，公園街燈照著他的臉，她有種錯覺，覺得江禹安是個成熟的大男人他慣有的那種帶了點孩子氣的笑消失後，仿佛瞬間蛻變成男人</p>

她心裏很難受，當個現實的人並不好過</p>

但她真的不想再耽誤他，不為自己，單單僅是為他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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