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2章 我想我真的愛你。

關燈
第72章 我想我真的愛你。

那年四月, 佟聞漓回到西貢。

Louis並未同行回來,他困在巴黎陰寒的早春。

來機場接佟聞漓的是阮煙和來福。

來福見到佟聞漓,一個飛身跑上前去, 在那兒扒拉著她的腿,嘴裏還嗚咽著,迫不及待地想要親近一番, 以表這段時間分離帶來的思念。

佟聞漓先抱了迫不及待的它,繼而張開手來抱阮煙, 阮煙卻逃到一邊, 嫌棄地躲開了, 說這樣算起來,她和來福就是擁抱了,她才不要和這只傻狗擁抱。

佟聞漓卻不由分說地硬要抱上去。

她把煙煙抱在懷裏,很用力。

阮煙原來張開的手微微一楞, 而後嘆了一口氣, 抱上來,在那兒拍著她的背。

“瞧你那樣子。”阮煙依舊懶洋洋地在那兒跟她開玩笑, “巴黎日頭是不怎麽曬吼,咱倆抱在一起,跟兩塊黑白巧克力似的。”

佟聞漓抱著她,聞著她身上熟悉的人冷涔涔的味道,站在西貢白晃晃刺眼的日頭下, 感受久違的直辣的灼曬感。

“怎麽說, 請我去你那個大別墅坐坐?”阮煙這樣建議到。

煙煙還沒有去過先生在西貢給她造的那個房子, 她回西貢回的比她更少。

佟聞漓帶她去了那棟房子。

逛了大白天總算是逛到盡頭, 阮煙抱著手在那兒說,行啊佟聞漓, 開眼界了,這房子她滿打滿算從十八歲開始打工打到八十歲賺來的錢,不吃不喝也買不起。

佟聞漓說,她也買不起,是先生送的。

阮煙說,不重要,那就是她的,她站在那雕花廊柱旁,看著圓頂拱門說到,誰能想到他們從前一無所有呢。

佟聞漓卻說,她要把這房子賣了。

“賣了?”

“我要走了,煙煙,我得到了國內的一份工作,我往後……往後不在巴黎、不在河內……也不在西貢了。”

原先靠在柱子上扣著指甲的阮煙聽到這話,眼裏露出難得的認真,淺藍色的眸子在判斷出來對面的人說的是事實後,露出那難舍的憂傷,但那憂傷轉瞬即逝,隨即就是溫暖的恭賀。

“可以啊小玫瑰,你終於要回到中國了。”

“恭喜你。”

她由衷地這樣說到。

佟聞漓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她,她戴上面具地笑,在那一刻像是情緒穩定的成年人一樣。

“什麽時候走?”

“等畢業儀式一結束。”

“那我還能送上你,我去日本的簽註7月份才下來。”

“去日本?”佟聞漓同樣對這個消息措手不及,“你去日本幹什麽?”

“Ken新簽的俱樂部在日本,我們打算去那兒定居。”

“要去新的地方生活了嗎……”佟聞漓念念有詞,“那你去了日本之後,有什麽打算嗎,還做音樂嗎?”

“不做了,等樂隊招到了靠譜的主唱之後,我就可以徹底退出了,我想招個男主唱。”

“為什麽?”

“女孩子在這一行太難混了。”

“那你呢?”

“我?”

她聳了聳肩,輕松地說:“我不唱歌了。”

佟聞漓站在那空曠的白玉地面上,看著兩個孤單的身影倒影在地上,她低垂著頭,想起她們曾經那一場叫做意外的相遇,想起那天夜裏她給她唱她的原創歌曲,想到那孤燈下她堅定的認為,煙煙是那只羽毛鮮艷無法被關住的鳥兒。

“瞧你那樣。”阮煙走上前來,拍了拍佟聞漓的胳膊,“飯都吃不飽,現在誰還唱歌啊。那是好事,我只需要在家當全職太太就可以,再也不用過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阮煙聲音微微上揚,像是努力在表達她對於那種生活的羨慕,但她還是沒學會怎麽真的去真的流露出對於“做全職太太”這件事真的熱愛和喜歡,所以她用那樣的語氣說那樣的話的時候假得要死。

“真的不唱歌,不做音樂了嗎?”佟聞漓依舊沒有放棄,說那樣的話的時候甚至頭也沒有擡。

“別可惜,我折騰了這麽多年,要是能做出來,早就做出來了,我放棄了,我投降,確定我不適合這一行,阿漓,挺好的,我去找找看人生有沒有另外一種存在的意義。Ken等我太久了,我已經浪費了他好幾年的青春了,我不該總是那麽自私地總是希望再給我一點時間,總是去想象或者再過一年,再過半年,甚至再給我兩個月、一個月,或許明天,我就成功了呢?但明天永遠都來,我卻永遠都是老樣子。或許我真的沒有天賦,也沒有這樣的能力能在這一條路上走,我已經收起我的天真了。小玫瑰,別為我難過,就向我不為你的離別而難過一樣。”

可事實上,他們要怎麽才能不去難過呢。

煙煙一定會為她的離別而難過,她也一定會為了煙煙的放棄而難平。

只是那是誰都不能幹預誰而做出的決定。

但世界那麽大,未來山高水遠,要再見一個人,真的好難。

*

阮煙回了河內繼續招募樂隊的主唱。

即便她要走了,排練還在繼續,鼓手阿奇一早上來就對著前不久他們寫出來的歌一頓敲,架子鼓乒乒乓乓的不像是正兒八經的演奏,更像是阿奇宣洩某種情緒一樣。

“阿奇。”阮煙出聲批評他,“不知道心疼東西。”

阿奇把那鼓棒丟到一邊,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垂頭喪氣地說道:“煙,招人都招了兩個月了,你到底要找什麽樣的人啊。”

貝斯手調著音:“阿奇,你急什麽,總不能找個比煙嗓音條件差的吧,找的人要是唱不出我們剛寫的這首歌,那我們後面還怎麽玩。”

“去哪兒找個比煙嗓子更好的,都找了兩個月了。要我說,這首歌是煙寫的,也就她能唱,別人都不行。”

貝斯手看了一眼一直抱著把吉他對著舊工廠洩進來的陽光的人的背影,踢了一把阿奇的腿,示意他別再說了。

“繼續練吧。”她像是沒聽到他們剛剛說的話那樣。

阿奇撇撇嘴,拿起鼓棒打了個轉,破舊工廠原先雜草叢生的日暮下出現一個女孩的身影,她把頭探進來,脖子上的那串貝殼吊墜蕩漾在夕陽下,白貝殼反射著明晃晃的光。

她禮貌地開口:“請問一下,這裏是招主唱嗎?”

阿奇聽到聲音後,高興地正要上去迎接,阮煙卻冷漠地說:“不好意思,我們不招女主唱。”

面前那個一頭齊劉海的女孩子完全進來了,她手裏還拿一把吉他,她纖細的四肢和她身邊的吉他形成對比,阮煙猜想她年紀大約十七八歲。

“為什麽?”對面姑娘堅持道:“我不比男生差的。”

阮煙擡眼看她,年前的姑娘眸子裏滿是倔強和不服,跟從前剛進入這行的她一模一樣。她把目光收回來,落在自己面前的曲譜上,淡淡地說:“女孩子在這一行沒有市場,出頭難。”

“我能力還不錯。”她堅持到。

“那你就更難出頭了。”阮煙回她,“你長得漂亮,能力又不錯,難免心氣高,讓你陪別人喝酒,你喝不喝,讓你扯緋聞炒作,你炒不炒。如果你的回答都是不,只是想寫歌、唱歌,那我勸你,把音樂當成一個愛好,找一個穩定的工作,別聽過幾首搖滾樂就夢想著背著把吉他浪跡天涯。”

她說了這許多,人從高凳椅子上下來,隨手要去收那曲譜。

那小姑娘卻來到她的面前,抓住她要掀走曲譜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到:“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我還是想試試,那跟我是女孩子還是男孩子都沒有關系。”

她是如此篤定且熱忱,這讓阮煙想到自己。如果有人也能給她一個機會就好了,不是輕飄飄地用性別來判斷她,給她框定女孩子應該做什麽而不應該做什麽的標準,告訴她女孩子到了年紀就要去結婚要去生孩子而不是荒唐地還去追求什麽叫做夢想的東西,如果她從前得到過這樣一個機會就好了。

阮煙最後還是把拿著曲譜的手放下了,她把她的原創歌給她,依舊沒什麽表情地說:“副歌部分試兩段,不行就滾蛋。”

對面那女孩子沒想到她會同意,征了一下後她連忙拿過曲譜。

阮煙這首曲子,副歌的調不低,轉音也多,極為難唱。

她沒給她多少時間,就讓樂隊其他成員開始準備。

阮煙撥了第一個和弦,她淡淡地瞥對面的姑娘一樣。

但沒想到她很快就跟上她手裏的節奏,有條不紊地貼著那旋律的開嗓。

女孩子的聲音不夠硬朗,沒有撐起這首歌內涵的生長力,但比從前來面試的任何一個男主唱唱的都要好,畢竟在這樣倉促的時間裏接觸一首從來沒有聽過的歌,還要理解歌裏的情緒,這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副歌結束的時候,女孩子仰著頭把最後那個高音努力地表達到她理想中的水平,瘦削的臉頰兩旁因為她的用力而青筋暴露。

阮煙的吉他弦在那半場落幕中斷了。

斷了的弦古怪難聽,小團隊裏沒人敢說話,夕陽光裏的世界跟突然失聲了一樣。

阮煙卻停下來,曲子只是唱了一半,她卻默不作聲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那個女孩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們。

貝斯手過來伸手:“歡迎你的加入。”

那女孩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呢,只見剛剛臉色不好不給她機會的人此刻卻一言不發地背起吉他,孤孑地走進夕陽裏————

像一場要碎的泡沫。

———

佟聞漓把自己在河內的那家小花店轉讓給了小雕。

一年後的小雕已經不是學徒了,她跟著佟聞漓學了那麽久,已經能獨立接活了。

但當她知道佟聞漓真的要離開的時候,說什麽也不肯接手她的店,她說當初要不是阿漓姐可憐她,她根本沒法找到能自力更生的工作,現在或許早早地就已經被家裏嫁出去了。

她用完了店裏的一包紙巾,哭得梨花帶雨的,佟聞漓給她遞紙巾也遞不過來:“我又沒說說白給你的,我折了個價,你瞧瞧。”

小調了那價格後哭得更大聲了,說那還是給她占便宜的。

“給你打折是應該的,不是你的話,我還得重新找人去盤我的店,一來二去,要費我不少的光景呢。我那些熟悉的客人還得你去幫我做個人情繼續服務,他們幫了我很多,但我不能一一去道別了,花店的租期優惠期還有一年,趁著這一年,你多攢一點錢。”

“謝謝您,阿漓小姐。”

“謝什麽。”佟聞漓笑笑。

窗外的樹木越來越翠綠,夏天又要到來了。

佟聞漓往前一步,走到那對外開的原木色方窗下面,她想起從前最愛在這裏聽著雨看書,她看得累了疲倦了的時候就揉揉眼,往街口那兒看,看看會不會有一個男人,帶著一把黑傘,穿過蒙蒙的雨季,來到她的窗前,撫平她所有的憂傷。

河內她名下還有一套小公寓,是他讓人買給她的,那公寓她幾乎都沒有怎麽去住過,原先買下來的時候是什麽樣的,現在就還是什麽樣的。

她沒進去過,直到她委托了中介把那公寓賣了之後,那中介打到她賬戶上的那好大一筆錢才讓她知道,他給她買的公寓那不是什麽“小公寓”。

那應該是他挑選了很久的吧。地段、采光、戶型應該都是最好的吧。他送的東西變成賬戶裏沈甸甸的錢的時候,她竟然一點都不為現金的爆增而開心,反而有點後悔,她為什麽把他送的東西賣了。

誰讓他送的東西,總是這樣的厚重,幾處不動產全是她帶不走的東西,只能變賣。

她又想到她從巴黎出發前,他給自己的那個基金賬戶,他說這個基金賬戶每年都會分一筆錢進來,亞洲正在鬧金融危機,財富顧問大概的投資方向會從黃金入手,後續國內的房產也會有很大的上升空間,她拿著這個基金賬戶,只要她不是每天都去買樓的話,裏頭的儲蓄和產生的收益已經夠她用的。

那起止是夠她用了,佟聞漓後來才知道,她這一輩子都用不完這些錢。

所以她在要賣西貢那棟別墅的時候,她猶豫了。

那房子的一磚一瓦、一花一草都是他找人設計的,每一樣都過過他的眼,經過他的點頭。哪兒是長廊,哪兒是花園,甚至花園裏種的是什麽玫瑰,房間裏的家具用的是什麽樣的配色,那都是他親力親為盯著的。

簽售賣合同的時候,對方買家是一個來越南做生意的英國人,她很喜歡這棟房子,據說要買下來送給自己的女兒當十八歲成人禮物,因此出手很大方。

但她最後,還是沒舍得。

她寧可它空在那兒,遙遠地裝滿她在這兒的所有留念和記憶,也不想它變成別人的禮物,去討好和取悅別的姑娘。

她臨了反悔惹得買家很不高興,他們憤怒離席。

來福在他們身後吠叫著,驅趕著它心目中的“不速之客”,見他們走遠了,才把自己那個睡習慣了的窩拖出來,自己鋪好,然後坐在那兒,安靜地看著佟聞漓。

熱帶植物高大蔥綠,遮住了西貢白慘慘的日頭。

佟聞漓摸摸來福的腦袋:“自始至終,我能帶走的,就只有你而已呢小來福。”

“我們要再換一個地方生活了。”

“不過這次,我們不漂泊了。”

“你喜歡嗎?”

“來福,不再漂泊的人生,你喜歡嗎?”

*

畢業儀式在蟬鳴中到來。

學校在這一天準許家長一起進來參觀合照。

孔榕幾乎把他們全家都叫來了,她文藝團裏工作的媽媽,他當教授的爸爸,以及她那個小有名氣的商人舅舅……一家人都坐在臺下,盼著校長叫到孔榕的名字上去撥穗的時候,在臺下熱烈地給她鼓掌,慶祝她終於學有所成。

不光是榕榕,其他的同學也來了很多自己的親朋好友。在那個年代,能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大學的父母大多殷實,社會地位也都不低。

佟聞漓擠在一群精英父母帶出來的精英小孩中有些格格不入。

她望著自己身邊那個空空如也的位置出神。

沒關系的,即便無長者親人為她欣慰和高興,也沒有關系的,她依舊是今年這一屆學校評出來的優秀畢業生。

她放下手裏的東西,在老師的安排下,跟著所有的畢業生一起排起長長的隊伍,他們在那兒分享著畢業的快樂,期盼著等著校長為他們撥穗,好像那樣的儀式一落下,他們能勇敢地單槍匹馬出去闖蕩世界,開辟人生。

快輪到她的時候,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沒想到她也還是那樣緊張和忐忑。

校長很用心地學了中文叫她的名字,她在人群的張望中快步走到臺上,老校長笑意盈盈地為她撥穗,並且告訴她,越南國立大學,永遠歡迎她回來。

關於她是這一屆優秀畢業生的消息被校長同時宣布,臺下響起熱烈的恭賀的掌聲。

她站在高處,往臺下看去,發現在浩渺的人海中,困在巴黎的雪夜裏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他,此刻就坐在她原先的那個位置旁,驕傲並且自豪地為她鼓著掌。

即便他依舊不能隨她而去,出現在她往後的生命中,他依舊在這一刻,出現在她面前,為她而驕傲。

她完成儀式後從臺上飛奔下來,越過人海,撞進他的懷裏。

記憶裏一樣溫柔的人攏她在懷裏,輕柔地說:

“阿漓,恭喜畢業。”

“從今往後,你就是一個真正的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她擡頭。

他的淚落在她的臉龐上,把她的心燙出一個洞。

*

98年6月的北京機場,她的包裏還裝著奈嬸給她的土特產,看著滿屏全是她熟悉的中國文字,耳邊吹過溫暖的半濕潤半幹旱季風形成的對流,她褪去了西貢永遠灼目的日頭的曬痕,赤條條地把自己還給祖國母親。

那一年,她終於重回故土。

她站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千米的土地上,淚流滿面。

她知道還有許多人睡異鄉,夢故土,

甚至還有些人,不得不忘記自己的故鄉,

依舊忘記姓名的在外漂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