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曹傑說。

曹傑上車，陸星辰看著倒車鏡, 車門關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陸星辰抿了抿嘴唇, 深吸一口氣。

舍不得。

車發動, 陸星辰看著倒車鏡裏的他越來越遠，他站得筆直，一直看著她。

“舍不得？”曹傑笑道。

陸星辰點頭，“我很喜歡他。”

曹傑瞇了眼，手指敲了下方向盤，說道，“要不要給你放個音樂應景一下？”

陸星辰揚起嘴角, “那我要不要再演個MV？現在下車回去和蔣澤巖吻別？”

“可以有。”

陸星辰失笑, “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文藝細胞？”

“別，我就是大老粗。”曹傑單手握著方向盤, 敲了一下, 道，“其實愛情挺好的，有人惦記你, 還回的去。”

陸星辰斂起了笑, 她轉頭看窗外貧瘠之地，車揚起灰塵，飛揚著。

“是啊, 挺好的。”

陸星辰原本是打算從巴馬科開始拍攝, 結果出了意外, 他們決定走傑內古城那條線。一路上只看到一家小商店，門面被灰塵蓋的嚴實，臟兮兮的。裏面的東西多是過期，價格昂貴，陸星辰選了幾樣頂餓又過期時間不太久的，上車他們沒有立刻走。曹傑把車停到隱蔽的地方，陸星辰咬著面包，說道，“這條路很危險，如果你要回去我不會怪你。”

曹傑嘖了一聲，灌了一大口水，說道，“你是不是缺攝影師？”

“怎麽？”

“我幫你找了一個，這兩天就到。”

陸星辰轉頭，揚眉，“你怎麽比我還積極？”

“我一直想拍東西，但是我自己沒那麽大的能力。”曹傑吃東西的時候，臉上未見表情，說道，“你現在要單幹，算我入股。”

陸星辰把幹巴巴的面包咽下去，半晌豎起一根拇指。

“行不行？”

“我先跟老王的合同走完，如果我們能活著回去，如果片子能賺到錢我全給你。”

“我要一半就行。”曹傑靠在座位上，轉頭看窗外，“我喜歡這裏。”

陸星辰在J鎮停下，這裏戰火還沒殃及，還保留著比較完整的建築，她住進了一家小賓館。陸星辰整理材料，曹傑進門遞給陸星辰一杯咖啡。

在這個地方，陸星辰活的蓬頭垢面，整個生活習慣都粗糙起來，竟然還能看到咖啡這種精致東西。

“謝謝。”

曹傑拉開椅子在對面坐下，拉出一張地圖說道，“現在蒼鷹的活動範圍在這一帶，你看看。”

陸星辰湊過去看，曹傑的地圖標的更詳細，一目了然。

她放棄了自己的電子地圖，仔細看著曹傑手裏的地圖。

光從外面落進來，罩在陸星辰的皮膚上，微黃的光，她的皮膚細致如同新生幼兒。曹傑咳嗽一聲，指著一條細小的線，說道，“我們從這條路走，能避開蒼鷹。”

但是這條路兇險，要過一座山。

“可以。”

曹傑和陸星辰聊了一會兒路線和拍攝的主旨，曹傑說，“要不要出去吃飯？這邊有一家中餐館，我剛剛看到的。”

“你什麽時候出去了？”

“剛剛。”

曹傑有自保能力，陸星辰一直不擔心他，但最近出了林安的事，陸星辰是驚弓之鳥。

“你以後出門跟我打聲招呼，不要獨自行動。”

“嗯。”曹傑點頭。

“幾點出門？”

曹傑擡起手看時間，陸星辰才註意到他手腕上黑色的手表，朗格LANGE 1系列，價格不菲。陸星辰對曹傑的身份有些懷疑，他不像窮到要跟人當保鏢。

“現在吧。”

“我先打個電話，跟國內聯系完再出門。”

“那我等你。”

這個小鎮上還留有信號，陸星辰先打給老王，很快那邊就接通，老王說，“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不會回去，我們的合約到此為止。”

“你別任性。”老王說，“林安的問題，我會反映上去，對外對內不是一回事，我不會讓你擔責。”

“我做這一行的初衷就是還原真相。”陸星辰說，“王主任，擅離崗位，不守規矩出了事卻被寫成了光榮的烈士，我接受不了。”

“陸星辰，你太直了。”

“設備的錢我會讓陸驍轉給你，拆夥了。”

“那邊很危險，馬上法國就要發兵進行轟炸，你幹什麽想不開非要待著？你出事，你父親那邊我們怎麽交代？”

“那就別交代了。”陸星辰說，“我若是沒命回去，那是我運氣不好。”

“混賬！”

陸星辰擡手摸到脖子上戴的東西，已經被她的體溫暖熱，她拿出來放到唇邊，半晌後說道，“我就是混賬。”

老王無話可說，陸星辰說，“那個曹傑你從哪裏找的？”

“誰？”

“曹傑。”陸星辰看老王迷茫，說道，“安保那個負責人。”

“他是朋友介紹的，不要工資，也沒有簽合同，他怎麽了？”

“沒什麽。”陸星辰說，“盡快把解約合同走完，需要代簽的找陸驍。”

陸驍在媒體行業的地位，老王還真不敢卡陸星辰的合同。

“真決定了？”

“決定了。”陸星辰說。

“那我無話可說。”

陸星辰的錢全在陸驍那裏，她是個光桿司令。

陸星辰把電腦連上網絡，把清單發給陸驍，很快陸驍就回信息，“電話號碼多少？”

“沒有電話。”陸星辰說，“我現在在戰區。”

“你離開部隊的時間很寸，晚一步就被老爺子揪回來了。”

陸星辰不驕傲，她摸了摸鼻子，看著鍵盤沒能打出字，片刻後，斷網了。

陸星辰靠在椅子上，點了一支煙咬著深吸一口，她瞇眼盯著窗外的天空。

烈陽之下，大團棉花糖一樣的雲漂浮著。

陸星辰呼出白色煙霧，起身把煙按滅，換了套衣服出門。

曹傑用本地話和店主交流，陸星辰走過去，曹傑回頭看過來，揮了揮手。

曹傑很快就結束了對話，笑著過來，“好了？”

陸星辰點頭，曹傑說，“那走吧。”

上車之後，曹傑遞給陸星辰一把槍，“保命。”

陸星辰掂量著槍的分量，很袖珍，但很重。她卸掉彈夾看到只有六顆子彈，裝進了口袋拿出相機拍攝外面，說道，“你原本的職業是什麽？”

“軍人。”

“不是，我是說你退伍到現在。”她轉頭看曹傑，說道，“有幾年吧？”

“做一點小生意。”曹傑戴著半截的黑色手套，露出的手指上有青色紋身。

做小生意戴幾十萬的手表，也是厲害。

陸星辰沒有再追問。

餐館非常的小，曹傑先下車環視四周，才偏頭示意陸星辰可以下來了。陸星辰收起相機，兩人一同進了餐館。

“中國人開的？”

“本地人。”

陸星辰走進去就看到一張熟悉面孔，狹窄的小餐館只有他一個人，幹凈的白色襯衣黑色長褲和這骯臟的環境行成了鮮明的對比。

“比爾醫生。”

比爾擡頭，用那雙純粹幹凈的眼看向陸星辰，他也沒有太大的感情變化，點點頭，“你好。”

陸星辰走過去在對面坐下，伸手，“很高興又見到你。”

比爾和陸星辰碰了下手指，低頭吃飯。

“見到我並不是什麽高興的事，有死傷我才會過來。”

“發生了什麽？”

比爾沈默。

桌子很小，本來曹傑是坐不下，他拉了一把凳子硬是塞了進來，說道，“C鎮死傷那麽多人，這裏沒有救援條件。”

“怎麽就你一個人過來？”陸星辰看向比爾。“很危險。”

“申請還在走流程，可我等不及。”比爾放下了勺子，看向陸星辰，“不過我不是一個人，這裏還有兩名中國醫生。”

陸星辰說道，“我能對你做一期專訪麽？”

比爾蹙眉，隨即站起來，“不可以，我先走了。”

比爾離開，曹傑說，“這是中國人？”

“華裔。”陸星辰說，“無國界醫生。”

曹傑和比爾見過面，之前在巴馬科。

“醫生很偉大。”曹傑說，“這人也很有性格。”

陸星辰想到蔣澤巖提小雞仔似的把他扔到車上，就忍不住揚起嘴角。

“笑什麽？”

“沒什麽。”陸星辰因為剛剛想到的事，莫名戳中笑點，一整頓飯都心情愉悅。吃完飯，天已經暗了下去，兩人出門。

陸星辰說，“明天去醫院。”

第二天他們沒能訪醫成功，他們迎來了暴徒的轟炸，寧靜的小鎮因為一顆炸|彈，打破了原有的平靜。

鎮子中心的居民區被炸毀了，一片房子化為廢墟。到處都是傷員，屍體，灰塵漫天，陸星辰扛著攝影機拍攝，一顆心如同浸入冰雪之中。

到處都是血，陸星辰的鏡頭落到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身上，孩子一條腿被壓在建築下面，身下全是血，她沒有哭也沒有動，清澈的眼看著陸星辰。

陸星辰的手抖了一下，她停下動作。

女孩擁有一雙漂亮的眼，可她兩條腿都被壓死了，流了那麽多血。

陸星辰回頭喊曹傑，沒看到曹傑，只看到比爾飛奔過去半跪在廢墟裏挖小女孩的腿，小女孩才發出了第一聲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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